蔺即川苦笑道:“无妨,多谢大夫。”
“唉,我给你试着抹点祖传秘方,生肌长肉的,看能不能有点用处。”钱大夫起身去拿药
沐如杭道:“蔺兄,看来情况不太乐观,必须尽快找到高人替你解毒。”
蔺即川道:“可是沐兄,求人不如求己。更何况我能求谁去呢?”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
“白雪医馆……”他喃喃道,伸手拉了拉任逸尘的袖子:“你还记得么,我们以前在望京的时候……”
任逸尘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蔺即川的声音一下子低落下去:“喔,我忘了你不记得了。”
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对,得快点儿找到最后那条红鲤鱼的踪迹……”
任逸尘难过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紧紧地攥在手里。
此时,诊室的门帘被人掀了起来:“钱大夫,吾来抓药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蔺即川和任逸尘都望了过去。
蔺即川惊喜道:“这不是归兄吗?”
神竹秀站在门口,在看清他们后也道:“原来是蔺公子和任公子啊。”
“这样啊,我看你上次就急匆匆地去买药,看来你家孩子的身体比较病弱。”蔺即川道。
“是啊,这几天愈发不好了,只能躺在床上。吾一趁有时间就立刻出来替他抓药了。”神竹秀神色有些颓然,他坐在凳子上等候钱大夫,手指不住地揉着额角。
蔺即川安慰道:“放心吧,他会好起来的。”
天际隐隐传来几声闷雷,湿凉的空气涌进来,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雨丝。
沐如杭看了看天:“这雨怕是会越下越大,要趁现在出去买伞。”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蔺即川拉住了,道:“沐兄不用操烦,让我师弟去吧。”
任逸尘点点头就往外面去了。
此时的雨还不是很大,任逸尘脚步匆匆,很快便赶到卖伞的摊子前买了三把伞。
一道闪电劈下,雷声阵阵,雨势骤然间就大了起来!
任逸尘举步维艰,满目雪白的雨帘,成为天然的屏障,将世间万物都隔开了。
浑身湿漉漉的站在一方屋檐下避雨,任逸尘望着丝毫不见减小的雨心急如焚。
“这雨怎么突然间下得这么大了?”神竹秀抓好了药,烦恼地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
蔺即川道:“归兄,等雨停了再走吧。”
然而神竹秀担心着平淑,思索了一番还是道:“还是算了,真儒成学离这儿也不是很远。”说着,他将药裹好,毅然地踏出了医馆,冲入了茫茫大雨中。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身上,视线一片朦胧,神竹秀一脚一个水坑,好几次差点因为看不清而跌倒。最后当他回到真儒成学时,整个人都一团狼狈。
湿淋淋地推开房门,神竹秀拨开罗帐问道:“平淑,汝好点儿了吗?”
“嗯。师尊去哪里了?”平淑自床上撑起身体,皱着眉看着落汤鸡似的神竹秀抱怨道:“师尊,为什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要是汝染上风寒了怎么办!”
神竹秀抹了抹满是雨水的额头道:“吾没事。啊,要赶紧给汝煎药才是。”
“师尊!”平淑一时气急,重重地咳了好几下才道:“师尊快去换衣服洗澡,药吾自己会弄。”说着他爬下床,将神竹秀推进了浴间。
“平淑,药吾放在桌子上了!”神竹秀叹了口气。
待他洗完后出来,只见桌子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神竹秀顾不得头发还未擦干,就撑着伞匆匆去了厨房。
炉火明暗交替,平淑正蹲着给炉子扇风,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衣袍,时不时咳嗽几声。
神竹秀急忙脱下了自己的袍子给他披上:“汝到底在干什么?!汝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虚弱吗?”
平淑笑道:“师尊,吾没事呀,这几日感觉好多了,血也不咳了,吾真没事的。”他拉好袍子,又问:“师尊,吾给汝熬的姜汤汝喝了吗?那是去风寒的,要趁热喝。”
神竹秀看着他在火光下仿佛一捏就碎的脸庞,心也如药汤一样煎熬沸腾。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紧紧搂住了平淑单薄的肩膀。
“汝先回去……这里吾来守着。”神竹秀低声道。他几乎快要忍不住汹涌的泪意。
“师尊……”平淑手足无措地被神竹秀推出了厨房,举着伞站在外面,他自雨声中辨认出了神竹秀压抑的啜泣,一方帕子从他的袖子里掉落进了水中。
那上面染着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第 32 章
天空是一种奇异的蓝灰色,白茫茫的雨夹杂着湿润的水气、清新的青草味,和泥土散发出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任逸尘靠在木柱上,望着丝毫不见停的大雨陷入了忧虑。
时间好像被迫停止了,全世界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大雨,雪白的雾气缭绕,仿佛人间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瓦上,天色渐渐转成深沉的黛蓝,任逸尘犹豫地看了眼未见缓和的雨势,决定还是不再等了。
他打起伞,咬牙冲进了雨幕中。
他很快就全身湿透了,单薄的油纸伞被雨打得摇摇欲坠,任逸尘索性收了伞,直接奔行在漫天如练的暴雨中。
雨声震耳欲聋,除了自己的喘气声和脚步声,任逸尘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他在雨中奔走了好一段路后,忽然觉得雨势开始正在减弱。
就当任逸尘放缓了脚步,揉了揉溅入雨水的眼睛,打算看清楚路再走时,他猛然顿住了。
任逸尘站在雨中,盯着脚下的石板路,在那上面,此刻正一点点蔓延着淡绿的青苔。
仿佛被什么操控着,青苔犹如鬼魅的脚印,在石板路上游曳开来,越过了任逸尘,还在直直往前走去。
等到那诡异的青苔离开了任逸尘身边,雨势又开始变大了。在雨水的冲刷下,留在石板路上的青苔颜色愈加鲜艳。
任逸尘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蹲下来用手摸了一把地上的青苔。
但那确实和别的青苔没有什么两样,冰冷湿滑,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
雨还在下。
蔺即川和沐如杭坐在医馆里,终于等来了浑身湿透的任逸尘。
“怎么办,这雨太大了,现在也出不去。”沐如杭道。
蔺即川忙着让任逸尘把滴水的头发拧干,闻言也道:“是啊,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停,要是一直这么大,咱们难不成还在医馆待一晚上吗。”
沐如杭边思考边道:“奇怪,按理来说,今年大齐的雨季早就过了,为何现在突然会下这么大的雨?而且这雨要是一直这样下下去的话,难保不会变成洪涝。?0 ?br /> 打杂的伙计也在一旁道:“是啊,往年的雨季在八月之前就过了。曾经有一次也是突来暴雨,持续了整整半个月,害得咱们的宛江发了大水。据说隔壁东乡也因为这场雨遭了大殃,千湖同涝,死伤不计其数呢!”
三人听了这话一时都有些怔忪。
任逸尘边松开水淋淋的头发,边剥下了袍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绿色。
他搓了搓手指,又嗅了嗅,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些青苔是刚才他蹲在地上时不小心蹭到的。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雨却还是那样暴烈,蔺即川道:“不然还是坚持走过去吧。师弟,反正你全身都湿了,就麻烦你去驾车吧。”
沐如杭摇摇头道:“不,还是我来吧。”
三人撑着伞,勉强来到了马车处,沐如杭让蔺即川和任逸尘上了车后,自己也收了伞,冒着风雨驾起了车。
他们艰难地穿行在滂沱大雨中,马走了一会儿就不肯再动,任逸尘也下了车帮助沐如杭赶马,但依然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闪电劈下,马匹受惊一跃而起,挣断了缰绳,一下子就冲进了雨幕中。
“遭了!”任逸尘率先追了上去,等沐如杭反应过来时,他也已经随着马匹消失了。
沐如杭急得掀开车帘道:“蔺兄,一匹马跑了,你师弟也跟着它不见了!”
虽然看不太清路,但前方传来的马蹄声还是能让任逸尘紧紧跟上。他奔跑在无尽的雨帘中,街道两旁黑魃魃的,连盏灯都没有。
不远处,马突然嘶鸣一声,任逸尘只听见了前方传来了马匹原地踏步的声音。
他跑了过去,还未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脚踩在积水里,任逸尘低头一看,不由得浑身发冷——那竟也是一滩深红色的液体。
马匹小声地鸣叫了几声又安静下来,在黑暗中不停地踱着步。任逸尘从衣襟中摸出一张蔺即川给他的火符,按照蔺即川教的那样以言咒点燃。
由于这种咒火符不怕水,任逸尘可以举着它走在雨中。他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将火符移至了下方。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了。
地上躺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黑发披散,浸泡在泥浆与血水里,一动也不动。
任逸尘蹲下去,试探地碰了碰对方的肩膀,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便大着胆子将那人翻了过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少女,双眼紧闭,口鼻溢血,腰腹狰狞的伤口几乎要了她的命,但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在她身旁丢着一把折断的佩剑,还生着一片鲜绿的青苔。
任逸尘丢开火符,将少女小心地背了起来。牵过一旁安静下来的马匹的缰绳,他的目光在那片青苔上停留了一会儿。
蔺即川和沐如杭在雨中等待许久,才终于看到了任逸尘的身影。沐如杭看清了他身上的少女后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找马的时候发现她的,她受了重伤昏迷,但还有一点儿气。”任逸尘道。
沐如杭便道:“那快点将她放进去吧。”
帘子一掀,任逸尘将少女放在了马车里,蔺即川咦了一声:“这是谁?”
“不知道,但她受的伤很严重,是我刚才在外面发现的。”任逸尘道。
蔺即川帮忙将少女安置在了软垫上,当他拨开少女散乱的黑发时,突然震惊道:“阮少矜?!”
阮少嫣三人因为暴雨的阻挡,不得不中途暂歇,在一家客栈住下了。
他们只要了一间房,阮少嫣睡在床上,蔺采和薄脂打着地铺,将就着睡下了。
深夜,木格子窗因为风雨的打击而嘎吱作响,吵得让人睡不着觉。薄脂便翻身起来,想要将窗户固定一下。
他勉力推开被风吹得快要散架的窗门,一阵粗密的雨就泼泼洒洒地淋了进来。
好不容易弄好了窗钩子,薄脂却发现怎么也关不紧那两扇窗扉,借着闪电的白光,他看到了生长在窗棱上的一小片青苔。
“这里居然还有青苔。”他一边嘀咕一边剥去了青苔,顺利将窗门关上后就回去睡了。
木格子窗上糊着的白绸纱,突然隐隐约约现出了一只手按在上面的痕迹。
那手似乎水淋淋的,白绸纱上同样也染上了淡淡的水渍。
一瞬间,那手又很快消失了,水渍却开始缓缓地移动,由上往下,来到了窗钩子处。
啪嗒一声,窗扉被打开了,雨水也跟着泼了进来。
一片青苔在木地板上蔓延开来,渐渐来到了阮少嫣的床前。
那把放在枕头边的碧落剑忽现青光,铮然剑鸣过后,一切又重归于静。
第二日蔺采醒来的时候,他立刻啊地叫了起来。
“娘,你快看,这里怎么一夜之间长了好多青苔?!”他喊道。
阮少嫣下了床走过去查视,只见青苔从窗口一路长到了蔺采和薄脂睡的地板旁边,一直来到了自己床前。
她拿起碧落剑,只摸到了一手的水迹。
“事有反常必为妖。”阮少嫣冷静道:“碧落昨夜定是感应到了什么,这把剑是我们阮家祖传的剑,能够震除邪崇,有它在,昨晚的东西应该不会再来了。”
蔺采正在查看窗户,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啊?昨、昨晚难道来了什么不干净的……”
阮少嫣道:“也许。”
薄脂突然拉开了蔺采,趴在糊窗扉的白绸纱上看了又看,道:“这里好像有个手印。”
阮少嫣便走过去看,她捻了捻湿漉漉的白绸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黄符,以灵火点燃了,放在白绸纱前一照——
隔着绿色的火焰,一个清晰的手掌印渐渐浮现出来。
“妖物?”阮少嫣蹙起眉,不确定地推测道。
雨从昨天傍晚一直下到了现在,并且一直不见小,街道上此时已经开始积水了。
无法骑着马在这么大的雨中行走,三人只好另雇了马车,慢慢地去往望京。
沐如杭驾着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停在了那处客栈门前。
“她怎么样了?”蔺即川问道。
沐如杭搭上仍在昏迷中的阮少矜的手腕,过了片刻才道:“伤很致命,要尽快求医。我们是要停下来还是加紧去望京?”
蔺即川道:“去望京吧,我们去找白雪医馆的雪大夫,她的医术是全望京最有名的。”
两辆马车在大雨中疾驰,一前一后,马蹄声伴着骨碌碌的车轮声,踏碎了一地水花。
蔺即川将手探在阮少矜鼻下,忽然道:“不好,她的呼吸开始断了!沐兄,麻烦再快一点儿!师弟,去那边的柜子里拿一丸续命丹来。”
任逸尘附身开柜时,那串佛珠一下子从袖子里掉了出来,正好落到了阮少矜的胸口。
只见一团淡淡的金光从佛珠上的七佛灭罪真言咒上散发出来,随后慢慢扩散,将阮少矜全身都笼罩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蔺即川和任逸尘都愣住了。
耳边只闻潺潺梵音如水,一个又一个淡金色的梵文字迹从光芒中升起,浮在半空中交织成了一幅绮丽的景象。阮少矜狰狞的伤口处被金光覆盖后,开始一点点好转了起来。
蔺即川只觉身上脱皮的地方一阵痒热,他试着解开了手上的布条,惊讶地看到原本血淋淋的伤口正在长出新的皮肤。
渐渐的,金光弱了下去,空中的梵文也像融入空气一样颜色变淡后消失了。
蔺即川看了眼阮少矜,虽然伤口还在,但气息已经平稳了不少。他触了触自己的脸和脖子,发现脱落的皮肤已经完全长好了。
任逸尘小心地拣起那串恢复正常的佛珠,上面镌刻着的密密麻麻的七佛灭罪真言咒已经消失了一半,遗留下同样光洁的佛珠,仿佛上面从来没有任何痕迹。
☆、第 33 章
山色空蒙,遥天远云。
淡金的水自地下汩汩而出,蔓延成了一片金色的湖泊,又如飞鸟般再次腾空而起,连接到结满青霜的天际。
两岸遍生琼花琪草,湖心一朵大如蒲团的千瓣莲花托生其中,圣洁馥郁,如同佛陀的尊座。
荣王妃提着裙子,茫然地站在岸边,看着那不属于人世的种种景致,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她跌坐在岸上,惶恐不安地环顾四周,除去金色水流倒灌到天际时发出的哗啦声之外,这儿连一点其他的声响都没有。
正当荣王妃颤抖着站起身时,淡金的湖面上,从远处驶来了一艘奇异的画舫。
画舫壁上绘着鲜明精美的图案。一幅是深海龙宫,珊瑚玉台上文殊菩萨在讲经;一幅是菩提树下的一方莲池,佛陀端坐,头生龙角的少女虔心跪拜;最后一幅绘着的就是这里的场景,群山环抱,薄云浓树,淡金的水至地面奔腾入天。
珠帘一掀,自画舫内走出了一名手执秤杆的青年,儒雅清俊,垂发绶冠,肩上绕着一串佛珠,朴素的褚色外袍上绣满不起眼的蜿蜒枯木。
他遥遥冲惊疑不定的荣王妃微笑起来,温和的笑容如微风拂面。
就在画舫即将来到湖心时,那朵千瓣莲花突然自莲心中跃出一尾鲜红色的鲤鱼,它沿着连入天际的水流浮游而上,身躯越来越大,直到飞上天空的一刹那,它脱胎换骨,变成了一条巨大的红龙!
龙吟阵阵,它绕着倒流入天的金河盘旋,就见碧青色的天际也涌动起了波纹,仿佛和底下的金湖是同样的水面。
画舫平静地来到了怔忪的荣王妃的面前,青年迈步下船,对着荣王妃敛衽致礼。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荣王妃一边后退,一边勉强镇定下来问道。
青年半举起手中的秤杆,好看的眉目灵动清澈,他微笑道:“恒沙沽命,在下夜白藏。”
荣王妃自梦魇中醒来,浑身冷汗地大口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