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正在工作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纷纷丢下了工具四处乱跑。几人狼狈地爬上了岸,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不知怎么被尔虞送到了酌河一带!
九世雪叹了口气:“他大概是为了避开九泉摄狱和四司殿的耳目。”
“不管怎样,能回来就好了。”优昙梵声又化成了一团魂火停在了任逸尘肩上。
沐如杭四处望了一会儿,忽然道:“他们是在修筑堤坝?”
“暴雨不会再来的。”优昙梵声道。
蔺即川的神智逐渐归位,缓慢地睁开了酸涩的双眼,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树下,头顶是葱郁的树丛,脸侧是柔软的青草,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之前变成桃花树上的桃花时,蔺即川只感觉仿佛沉进了记忆的深海,一幕幕在他心底最深刻的画面依次上演,有蔺泓,任逸尘,阮少嫣,甚至还有从前与他一直对掐的隔壁山头的万剑宗弟子……
“师兄。”
一张脸挡住了天光,发丝垂下了形成了屏障。蔺即川抬眼望过去,就见任逸尘抿着唇看他。
“嗯。”
他只淡淡地应了一句。
然后蔺即川就感到额上滴落了一些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脸庞、脖颈、锁骨一直滑下去,让他的心犹如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任逸尘哭了,蔺即川伸出手挡在脸上,那泪烫得他无处可躲,烫得他备受煎熬,他居然有一点害怕起来。任逸尘把脸埋在他的肩胛,就如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蔺即川没有推开他,他也来不及推开他。
蔺即川的心狠狠缩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使他无所遁形。
任逸尘……对于他来说,真的只是师弟吗?
进入阴界前任逸尘对他吐露的心事成了蔺即川一直回避的现实,但他在桃花树上还能记起自己在任逸尘闭关时的心情,他到底为什么要等他?他是不是也早就发觉了任逸尘的心思却不敢细想呢?
……我是在骗他吗?还是骗我自己?我到底在怕什么?
蔺即川深深地叹了口气。
“行了,”他终于将任逸尘的头扳了过来,掏出帕子擦去了他的眼泪。“我还没死呢。”
蔺即川安抚地拍拍任逸尘的肩膀,从草地上爬起来:“这是哪里?”
“酌河沿岸。”优昙梵声自任逸尘肩头处盘旋而来,吓了蔺即川一跳:“哇,大师你又变成球了?”
优昙梵声咳嗽一声:20 “待贫僧找回躯体你再说这话试试。”
几人在这处小山坡上歇了一会儿,九世雪使了个缩地成寸,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望京。
此时正值傍晚,日暮西垂,几人回到了那座茶楼。他们惊讶地在客栈楼下发现了荣王的车队,不由得面面相觑。
“看来荣王已经到了。”九世雪道。
蔺即川和任逸尘对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之前的廖知县。
登上了楼梯来到了谈霏羽他们所在的三楼,一眼就看到赋君颐正瞪着走进来的众人,手指按在椅子的扶手上青筋暴起。
“来人!给我拿下!”赋君颐暴喝一声,立刻有侍卫蜂拥而上,九世雪眼神一凛,鬼气蔓延开来,在茶楼里形成了冰天雪地的景象,冻住了侍卫的脚步。
赋君颐阴狠地看着她。
令狐息拂尘一甩,身前的灯熄灭下来,他轻一挥手,那个玉匣便从九世雪怀里飘到了他手上。
“诸位慢聊,在下先行一步。”
众人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乘上变为仙鹤的谈霏羽拂袖而去。
“这人……”九世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赋君颐重重地咳了一声。
“王爷,有话好好说。”神府步莲也自榻上起身,颔首微笑道。
优昙梵声飞过去,绕着他转了几圈。
神府步莲擎起那团光芒,手里的那条任逸尘还他的佛珠此时受到感应,散发出了阵阵金色佛光。
“佛相。”优昙梵声在他手上停了下来。神府步莲嗯了一声,将光团隐进了佛珠里。
赋君颐突然像是没有力气似的坐回了椅子上。
他在人生的数十年中第一次感到了无措,他一直不曾过多在意的家庭彻底破碎了,然而他再也无法补救。
“荣王。”
一片沉寂中,突来一人,金发负琴,冷然站在栏杆上,丢下两个赋君颐的影卫。
“不必跟踪我了,世子确实是我杀的。”魄罗琴雅道。
冷独听连再看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魄罗琴雅看着赋君颐,她的嘴唇抖了抖,终于道:“……是我杀了世子。”
沐如杭顿时有种心力憔悴的感觉,他几乎是瞬间就知道魄罗琴雅的目的了。
“要押我收监么?”她苍白着脸轻笑道。
九世雪衣袖一挥,收起了阴寒鬼气,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自投罗网的魄罗琴雅。
赋君颐挥了挥手,侍卫们只是象征性地将她围住。
“是谁?”他只问了一句。
魄罗琴雅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问是谁?!”赋君颐怒吼道。
眼看着那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冷独听背上的菩提树忽然佛光大盛,迅猛地生长了起来!那些繁茂的枝叶冲散了侍卫,甚至顶出了房顶,向四面八方疯长而去!冷独听被那庞大粗壮的树根压在了地上,身躯艰难地承受着菩提树生长而带来的重量。
“来人啊!护驾!”赋君颐被菩提树的树枝直接顶到了天上,正抱着树枝大叫。侍卫也左一个右一个的挂着,其余人都是一脸茫然,唯有神府步莲一声叹息。
魄罗琴雅被一根树枝递到了楼外,她低下头努力寻找到了下方的冷独听,看见他嘴唇开合,对她无声道快走。
“……”魄罗琴雅狠狠地扯下了发间那枚珐琅华胜,一扬手就丢了下去。然后她踏着菩提树枝一跃而下,再也不见踪影。华胜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被冷独听握在手中。
冷独听看了一会儿后才松开了手,他的身躯被树根缠绕着,呼吸也逐渐变得微弱起来。神府步莲辟开虬曲的枝桠,将手按在了菩提树的树干上。
随着佛力的不断灌入,疯长的菩提树开始安静下来,树枝慢慢的重新缩小回去,变回最初微小的模样。但冷独听的背部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树根骤然胀大留下的伤痕十分可怖。
“阿冷!”九世雪捂住了嘴,沐如杭飞快地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捧起了昏迷的冷独听。
神府步莲再倾佛力,冷独听背上的伤口很快就好了,只是那株菩提树却萎靡不振,枝叶也呈现出了干枯的样子。
“随我们回圣佛天罢,我带你们去光明殿找殿主治疗。”神府步莲对沐如杭道。
沐如杭的视线落在地板上那枚珐琅华胜上。
他最终还是没有捡起来,只点了点头,将冷独听背在了身上。
九世雪忙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神府步莲又道:“你们可以先走,我还要先处理优昙梵声之事。”
蔺即川道:“对啊,那条红鲤鱼还在她手上……”
“便亲自会一会她罢。”神府步莲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十章就完结了终于不用看到自己这么尴尬的文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丽皇后下葬完毕,紧随而来的便是宫中法会的召开。
自圣佛天远道而来的佛者们要在皇宫中念上整整七天七夜的经,以确保超度亡魂、驱净邪灵。
暮色苍茫,薄淞宫外的甬道上缓缓驶来一驾马车,最终停在了紧闭的朱门前。
车帘一掀,自车上走下来一位打扮朴素的青年,目如鹰隼,气度不凡,整个人就像是一柄隐于鞘中的刀锋。他推开了薄淞宫的宫门,朝着这处暂时安置着高僧们的宫殿走去。
院中无人,佛者们尚在法场还未回来,整个宫殿被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所笼罩,只有偶尔响起一两声喑哑的鸦鸣。
青年目不斜视,脸色严峻地直接走进了室内。
床榻上,一名僧人躺在那里,早已没有了气息。
他面带惊恐,视线向上,手仿佛爪子一样微微张着,看起来像是要去抓什么似的。
顺着他的目光,青年望向了房梁。
那里闪着一点儿若隐若现的银光。
“叮”一声,一枚精巧的银铃儿从房梁上掉进了青年的手心里。
直到快要酉时,才有一些僧人陆陆续续回到了薄淞宫。
“雷音下午说他不太舒服,不知道现在好多了没。”叹妙伸了个懒腰,推开了宫门。
广目却指指门外的那辆马车:“你看,这是谁的马车?莫不成还有哪个佛者没来?”
叹妙看了半晌也是一头雾水:“咦,没听说还有谁要来啊?咱们圣佛天的不是都来齐了么?”
两人疑惑地踏入院中,一眼就看到了院里那株广玉兰下站着的青年。
“……那是谁?”叹妙与广目面面相觑。
但他们下一秒就瞪大了眼睛。
雷音的尸体同样放在广玉兰树下,几朵落花覆在他身上,他死不瞑目。
“雷音!”叹妙怒目看向那个神秘青年:“你是谁?!为何雷音会变成这样?!”
青年沉默地看他一眼。
“你到底是谁?”广目也冷声问道。
就在此时,宫门大开,来者赫然是大日殿四位住持之一的竺法尊者。
“尊者!雷音他……”叹妙刚想说话,竺法尊者也看到了雷音的尸体,他微蹙起眉,便冲叹妙稍一摆手,示意他别说话。随后竺法尊者先是在叹妙与广目讶异的目光中对着青年行礼,然后便道:“见过凛台主。法会过程中,有一个僧人出事了。”
“嗯,这个僧人,在我来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青年道。他略一思索,托出了一枚银铃儿:“我猜,他之死应和此物脱不了干系。”
竺法尊者诧异地也自袖里掏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银铃儿:“这是彻听死时,在房梁上系着的。”
“嗯?”青年举起自己手里的那枚银铃儿,放在耳边轻轻摇晃了几下。
“摄魂术。”他道。
竺法尊者道:“凛台主,真抱歉,本来殿主邀您前来东洲是想让您参与法会,但现在出了此事,殿主抽不出身,能否请您协助我们破解此案?”
青年点了点头:“今夜便先带我前往彻听出事之地看看吧。”
夜半时分,仅有大日殿殿主留守在法场念经,其余人都退下了。竺法尊者带着青年前去了彻听死亡的偏殿——当时彻听本来要去取置于偏殿的长明灯,最后却被发现死在了供台边。
两人走到了偏殿,彻听的尸体还摆在原地,盖着白布。
青年几步上前掀开了布,发现彻听脸上已经被绘上了佛门镇压凶尸的符咒。
“不知道怎么回事,彻听死后有尸变的倾向。”竺法尊者解释道。
彻听双目同样望着房顶,一手弯曲如爪向上抬起。
青年看了一阵后,便道:“尊者,彻听与雷音身上,都少了一样东西。”
“……难道是?”竺法尊者仔细打量了彻听的尸身一会儿后,突然发现了异样:“他的佛珠不见了!”
每个圣佛天的僧人都佩戴有一串佛珠,一般都是他们遁入空门时由宗主亲自赐予,带有一定的佛力,能够助他们修行。而被发现死亡时,彻听与雷音的身上都没有了佛珠。
“凶手是为了佛珠?”竺法尊者又想起了什么:“这可是皇宫,有谁能够在宫中肆意行凶呢?”
青年冷笑了一声:“连魂魄都残缺的恶孽,也妄图通过佛力稳固自身吗……”
他顿了顿,道:“尊者,此事便交予我吧。”
“多谢凛台主。”竺法尊者感激道。
与青年分别后,竺法尊者回到了薄淞宫,僧人们已听叹妙与广目描述了一番,此时见他回来,都七嘴八舌地询问起了雷音的死亡以及那个竺法尊者都对他恭敬无比的青年。
“那个人就是凛徒言。”竺法尊者只说了一句。
立刻就有人惊讶道:“妙语非今凛徒言?!从前的刀界尊皇?!”
“居然是他!凛徒言不是已经半路出家,归入北俱芦洲的佛门了吗?!”
竺法尊者道:“对,因为他近日恰好来到东胜神洲,所以殿主便邀他共同参与法会了。”
凛徒言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他在佛门有多少建树,而是由于他在刀界的地位。虽说千山刀神是当今东胜神洲武林界公认的刀界顶峰,但凛徒言之前的盛名也非一时可以消逝。他真正达到了手中无刀、心中有刀的境界,所以他从未有过佩刀,却能于千里之外瞬间取人首级。也是在他遁入空门后,千山刀神才得以荣登刀界至尊之位。
“居然是凛徒言……那么彻听和雷音的死因应该就可以真相大白了!”叹妙兴奋道。
竺法尊者的面上却没有什么喜色。
偏殿中,凛徒言盘腿坐在彻听的尸身旁。
他神色肃穆,抬手解下了外衣,随着层层衣衫的落下,露出了一片雪背。
那上面有一把长刀的刺青,绘得栩栩如生,如同实物。凛徒言催动真气,背上的刀锋开始闪耀出了夺目的光辉。
雪发乌衫的刀灵自凛徒言背部的长刀刺青里幻化而出,睁开了双眼漂浮在半空中。
“泣寰,找到她。”凛徒言道。
泣寰刀灵在地上彻听的尸身旁边绕了几圈,歪着头问道:“画符咒是害怕他尸变啊?这并不是摄魂术,是傀儡魇。”
凛徒言嗯了一声:“彻听中了傀儡魇,雷音就是摄魂术了。”
“要找那个红衣服的少女吗?”泣寰刀灵化作一道刀光,隐入了夜色中。
扳过彻听的脸看了看,凛徒言将手点在了他的眉间。那里空荡无物,他的魂魄被带走了,或者是魂飞魄散,仅剩下一具躯壳。
“炼制傀儡,你想要做什么呢?”凛徒言自语道。
他突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以魂养魂?”
白泽宫中,白泊世头痛地靠在软枕上,那盏镂银灯里的灯火越来越微弱,他的身体居然也开始出现透明了。
“陛下啊……”他低声道。
赋君抒握住了他的手:“国师。”
“廉书玄,赋君颐,小心他们。”白泊世断断续续道。
“呵。”赋君抒惨淡地笑了一下,他看了眼那盏灯,神色寂寥。国运之火微弱,万一熄灭了,这个大齐王朝就完了。
白泊世咳嗽了几声,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皇上……皇上,皇上。”
“我知道了,国师。”赋君抒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自白泽宫走出来后,赋君抒没有回寝宫,而是径直走向了宫中特意辟出来的法场。
他在法场外围伫立了半晌,聆听着那庄严的诵经声,思绪一时迷惘起来。
突然,一点细碎的铃声仿佛牵引住了他的脚步,赋君抒不由自主地朝着铃声响起的地方走过去。
红色的……红色的衣服……赋君抒双眼空洞呆滞,缓慢地走向了那一抹红色的身影旁边,他的魂魄正在逐渐脱离自己的身体,很快就要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他化天言!”
千钧一发之际,凛徒言纵身而来,身后是闪着寒光的无形刀影,当中劈下,惊起天地共震!
赋君抒的魂魄被他以指尖一点血重新送回了身体里,他微一晃神,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竟在皇宫里的一个偏僻角落里,再一抬头,只见凛徒言与一个看起来非男非女的红衣人正在厮杀。
“你只有一魂,因此才要施行傀儡魇夺人魂魄吧。”凛徒言虽然手中无刀,却自有一派不容小觑的气势。泣寰刀灵化作了刀影浮在他身后,刀尖直指廉无色。
廉无色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此时便开始思索逃离之法。她自袖里取出了一枚银铃儿,念动言咒,很快四周便传来了铺天盖地的铃声,正常人只要听到就会心智混乱,甚至是失魂落魄,凛徒言巍然不动,口中也念念有词,散发着金色佛光的经文自他口中溢出,形成了一道难以撼动的屏障。
“哼。”廉无色见自己的诡铃音不起作用,无奈之下只想匆匆逃离。但凛徒言哪会让她轻易离开,反手一推,一股沛然真气击去,廉无色立刻口呕朱红,随着她的血喷出来的还有一条奇异的红鲤鱼。
“嗯?”凛徒言双眼微眯,飞身而上,在廉无色将红鲤鱼收回去之前将它夺到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