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即川看着那盏灯,不知怎么,眼眶竟有些湿润。
“真好看,和师兄从前做的一样。”任逸尘道。
蔺即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结结巴巴:“你……你想起来了?”
“嗯。”任逸尘没说是在桃花树上时蔺即川告诉他的。
“一点小玩意儿而已……”蔺即川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失踪后我就没再做过了。”
任逸尘挪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把头倚在了他的肩膀上。蔺即川好笑地任他靠着,将那盏橘子灯捧在手中。
任逸尘道:“我闭关时,你有做过橘子灯吗?”
“……没有。”蔺即川僵硬道。
任逸尘也不戳破他,只笑了笑,拿过橘子灯看了又看:“师兄,再漂亮的灯,终究还是有熄灭的时候。”
他直起身子将橘子灯重新放入水中:“等原来的灯熄灭后,我也给师兄做橘子灯吧。”
蔺即川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船已靠岸,他只能跟着任逸尘步上了地面。
他们回到寺庙时已经挺晚了,两人这次没住一间房了,寺庙空房多,四人都是一人一间。
蔺即川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垂下来的床幔,上面精工绣着心经,他一字一句默念着,慢慢地平静下来。
也许他不应该再逃避。
待到天光破晓,神府步莲睁开双眼,手里的佛珠一闪一闪,散发出微弱的金光。
“优昙梵声,你有感应到自己的躯体这附近吗?”神府步莲问道。
优昙梵声在空中转了几圈,那团魂识也跟着闪了闪:“似乎不在富平津,应该是意贤都罢。”
“那便加紧前往意贤都。”神府步莲道。
他走出门,今日是个阴天,白茫茫的云遮蔽着阳光,神府步莲望着天际,微微有些疑惑。
“这种气息……”他喃喃自语道。
优昙梵声也不安地转了几圈:“不应该啊,雨妖不是被驱走了吗?”
神府步莲掐指一算,脸色有些严肃:“不是他,他已不在东胜神洲了。”
“难道是……”优昙梵声想到了一个可能:“人间的时序终于开始混乱了?”
天降异象,必先有日月失光。
神府步莲道:“看来黄泉碧落双剑上的法力还是要归还回去,不能再拖了。”
同一时间,平朝绮山上,一人立于山巅遥远天象,眉头紧锁。
“黄泉、碧落……”他身影一晃,拂袖而去,竟是直直从山顶跃下,踩着脚下的一柄长剑虚影,乘风而去。
天色越来越不正常了,到了正午,竟已开始一片暗沉,仿佛黑夜降临。
神府步莲带着蔺即川三人急急赶往意贤都,半路上望见诡异的天象,他暗道不好。
当他们在下午赶到意贤都时,天已经完全变成一片漆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上专业课了,宝石基础,唉,说好开新文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呢
☆、第64章
阴暗的天,无风无雨,无日无月,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怕,仿佛天地被一块漆黑的巨幕从头到脚遮盖起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神府步莲四人来到意贤都后,异象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该不会是什么天谴吧!”
“完了完了,这下子我们没救了!”
这间客栈里暂住的客人不少,此时大都人心惶惶,惊慌失措。神府步莲几人也在其中,他只看着黑沉沉的天色眉头紧锁。
“大师,你之前对我们说天地失序,要将双剑归还龙女,可是我们要怎么做?难道再去一趟鬼界吗?”蔺即川问道。
神府步莲道:“嗯,唯有那一法。但现在,不知是否来得及……”他顿了顿,双眸微眯,忽然低声道:“影魔。”
蔺即川骤然一凛。
影魔为人心阴暗面所化,是所有负面心绪的结合体,它们通常难以消灭,除非能将人心的阴暗净化,否则,影魔一旦开始滋生,就会越来越多,互相牵扯而生。
“啊啊啊,爹,那是什么?!”蔺采惊叫起来,指着浮在半空中的一个巨大半透明黑影。
神府步莲手结法印,口念明咒,一道佛光迅速朝那形态尚未稳定的影魔击去,顿时将它打了个粉碎。
“你们赶紧走,离开这间客栈去寻优昙梵声的躯体,我要结阵对抗影魔。”神府步莲又将自己的佛珠抛了过去,盘腿坐下,闭目施法,自他周身腾起无数庄严经文,金灿灿的佛光大盛,逐渐往外扩散,直到将整间客栈都包围了起来。
蔺即川心知这里还是交给专业的好,便拉着蔺采和任逸尘匆匆跑出了客栈。
三人行在空无一人的阴暗街上,周围到处是浓稠的黑暗,蔺即川点起了灵火,掏出八卦盘,按照指示一步步前行。
“好黑。”任逸尘道。
他们走了一段路,发现佛珠并无感应。
蔺即川疑惑道:“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师弟,你问问大师有感觉吗?”
任逸尘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后他的脸色忽然苍白了起来:“等等,大师并不在!”
“……哈?!”蔺即川傻眼了。
最后还是蔺采灵机一动道:“他会不会留在了佛相身边?”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暗道不好。
就在他们留在原地犹豫之时,蔺采转过头去看了眼身后的黑暗:“我怎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
“用隐身决吧。”蔺即川刚想掏出符纸,就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劲击中!他几乎没有防备,立刻口吐鲜血,踉跄几步后勉强站稳了。任逸尘眼疾手快扶住他,背上碧落剑出鞘,闪出青色剑芒对抗住暗处那再度袭击而来的气劲!
周围的环境猛地一变,三人只觉心头无比压抑,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蔺即川稳住紊乱的气息,黄泉剑上手,与任逸尘一同警惕地查看了起来。
然而只有安静在不断蔓延。
“我想起来师尊曾告诉我的目幻怪……”蔺即川小声道。
目幻怪是种奇异的精怪,由人死后的执念化生而来,平常基本隐身于暗处,若是你的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它,那它就会幻化成你最害怕的东西。
蔺即川这辈子所惧怕的无非是……师弟任逸尘的剑术。
毕竟这可是持续了许多年、几十个山头血淋淋的教训。
“……所以,我们难道要闭上眼睛行走吗?”任逸尘蹙起眉。
蔺即川叹了口气:“要对付目幻怪,唯有这一办法能不受它干扰。”
三人一齐闭上双眼,顿时便觉身侧的莫名压力少了一些。
“拉着我的手。”蔺即川道。他手执八卦盘,依照真气的运行辨别前路。
然而蔺采好死不死地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正巧对上了隐藏着的目幻怪,顿时,山崩地裂般的吼声响起,三人同时被吓了一跳,就见面前立着一只身形庞大的……
公鸡。
“小采!!!”蔺即川悲愤地怒吼道。
蔺采吓得手脚都软了:“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啊!”
蔺采小时候确实是因为青云镇上凶悍的公鸡而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被那只鸡追了几条街后,他仍是被啄了好几个包,从此蔺采见了公鸡就绕道走。
“它一直追着我们……”蔺采趴在任逸尘背上都快哭出来了。
此时,正当他们一路跑公鸡一路追时,黄泉碧落双剑突然双双爆出剑气,两道璀璨的光芒同时击中了那只公鸡,只闻它哀鸣一声,顿时消散而去。
蔺即川停下了脚步:“咦,怎么回事?”他看了眼手里的黄泉剑和任逸尘手里的碧落剑,只见双剑剑身的光芒尚未褪去,反而越来越强盛,几乎快要将暗夜照成了白昼。
在一金一青交织而成的光幕中,一抹飘逸的身影踏光而来,挥袖间,黄泉碧落双剑竟幻化成了两朵光尘,被他收入袖中!
“你在干什么?!把剑还给我们!”蔺即川对来者怒目而视。
“我必须把这两把剑上的法力还予婆竭罗龙女。”那人道。
任逸尘沉声问:“你是谁?”
“我?”男人笑了笑:“我名别初赋。”
祸国剑鬼别初赋?!
蔺即川和任逸尘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别初赋无疑是东胜神洲武林界的传奇,只听闻他自从冷独听死后便退隐江湖,不问世事,没想到他们竟有幸得以一睹别初赋之真容!
“抱歉,此事皆因我而起,现在我要带着双剑立刻去往鬼界平息人间失序之事,我送你们回去如何?”别初赋道。
蔺即川愣了愣:“唔,那双剑……”
别初赋道:“很抱歉,可能无法归还你们。”
“算了,那你便带走吧,横竖也是从你手里流传而出的。”蔺即川道。他明白人间失序是大事。
别初赋冲他们行了个礼,便幻化出了一柄长剑,令他们一同乘剑而归。
客栈内,神府步莲额冒汗珠,咬牙撑着法阵,只是他之前旧伤未愈,又几度使用佛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佛相。”
一团白光飘忽而来,落地之时骤然幻化成了优昙梵声的模样。他面目安详,端坐于神府步莲对面,同样手结法印。
“你要干什么?”神府步莲忍不住蹙眉,出声喝止。
优昙梵声微微一笑:“就算寻得我之躯体,也不过是一残废而已。趁着我还有一点法力,便让我助佛相一程罢。”
神府步莲想要阻止他,却见优昙梵声已经开始加入到法阵中来,浑身散发出金光,令神府步莲结起的平魔阵再次加强了对影魔的禁锢。
“优昙梵声你给我住手!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魂飞魄散!”神府步莲怒道。
“优昙梵声无惧也。”
神府步莲只能眼睁睁看着雨过天青色□□的佛者双目合上,身形飘渺如同火光中的千瓣莲花,他开始透明起来,与此同时,平魔阵金光大盛,被困其中的众多影魔都纷纷被清圣佛力净化、驱散。
“离婆离婆帝。求诃求诃帝。陀罗尼帝。尼诃啰帝。毗黎你帝。摩诃伽帝。真陵乾帝。莎婆诃。”
神府步莲低声念起七佛灭罪真言咒,以自身修为渡给即将消逝的优昙梵声。
暗夜沉沉,泣寰刀灵漂浮在半空中,突然一指前方的一片密林道:“我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
凛徒言瞥了他一眼,几步走向前去,钻入密林内。
只见一辆小巧的红色轿子正停在那里,四角还垂挂着眼熟的银铃儿。
“里面有人。”泣寰刀灵道。
掀开轿帘,凛徒言骤然一惊,伸手探在了轿子内那人的鼻子下。
“没死,但是快了。”泣寰刀灵补充道。
“佛门中人?”凛徒言看到了那袭□□,想了想,便将那个无声无息又血肉模糊的青年搬了出来。
泣寰刀灵道:“他的魂识只剩下一缕了。你要帮他么?”
凛徒言不语,只是将青年背在了身上,道:“走,前方我感应到了佛门阵法的气息,很可能是有佛者在启阵对抗什么,我们去看看。”
凛徒言匆匆行在暗夜道路上,离得越近,他越能感受到那股佛力的逐步减弱,这使他不由得担忧起来。
终于赶到了那处客栈后,凛徒言停下脚步,道:“是平魔阵。”
他没有莽撞破开平魔阵,只是催动佛力,助客栈内的佛者将平魔阵重新加固起来,直到最后一只影魔消逝,凛徒言方才踏入了客栈。
神府步莲胸前早已晕染着一片血迹,他还没有停止渡修为给优昙梵声,凛徒言见状,情急之下将快要气空力尽的神府步莲一掌推开,亲身上阵。
“这个人就是那魂识的身体!”泣寰刀灵突然道。
凛徒言闻言便顺势将优昙梵声虚弱的魂识送回了他的身体中。然而回到了原身的优昙梵声仍是气息奄奄,眼看着撑不了多久。
“他必须尽快得到医治。”凛徒言收了佛力道。
神府步莲对他敛衽致礼:“多谢佛者相助。”
“无妨,救人要紧。”凛徒言道。他又盯着神府步莲看了半晌:“你是圣佛天之人?”
“正是,在下神府步莲,来自圣佛天之光明殿。”神府步莲道。
作者有话要说: 满课是我听过最动人的词语
☆、第65章
神竹秀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隔了不知多久,他才悠悠醒转,揉着眼睛转过头去,他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却被那人微温的手捂住了嘴。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平淑仍在房内睡觉。
赋君抒无声地望着他。
“……”神竹秀微蹙起眉,还是使了个眼色让他一起出房间来。
两人走出了桃李天下的房间,穿过雅风回廊,廊壁上面悬挂着不少风雅字画,每个墨汁淋漓的字托在纸上都像是悬空的。赋君抒边走边看,他瞥了眼面前神竹秀的一头乌发,不由自主地抬手捋了捋自己鬓边已经杂白的发丝。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走出了桃李天下,来到一处亭子间里时,神竹秀才停下了脚步,脸色淡然地看向了他:“有事?”
赋君抒难看地笑了一下:“嗯。……赋君颐死了。”
神竹秀顿了顿,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呼吸困难似的低声道:“……然后呢?”
“我想带他走。”赋君抒看着神竹秀的眼睛道。
“不可能!”神竹秀猛然抬起头,直直地瞪着赋君抒:“汝不能这样做,汝不能这样做!”
赋君抒冷下脸,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欺身向前,掐住神竹秀的下巴,看着他吃痛的表情和微微颤动的睫羽,心里一阵凌虐的快感:“他现在是赋君抒唯一的子嗣,皇室的血脉,朕为什么不可以带走他?”
神竹秀冷静下来后握上了他的手:“那又如何?吾不会让汝带走他的。”
“你以为你是谁?”赋君抒松了手,嘲讽地笑道。
“吾谁也不是,吾只知道他是吾一手养大的孩子,他病得很重,吾不会让汝带走他。”神竹秀看着赋君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赋君抒哈哈大笑起来,倒退几步坐到了石椅上。
“是啊,”他神情恍惚地笑道:“他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朕不要他,朕不要他!”
神竹秀看了他一眼,心里反而没什么感觉了,就像是一片荒芜的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浪。
赋君抒发了一会儿愣,径直站起身自己踉踉跄跄地走了。
一个什么东西从他的衣襟里掉了出来。
是那把丝绢扇子,绘着熟悉的霜雪墨竹图。
神竹秀看了半晌,方才弯下腰拾起,然而眼泪已经滚滚地落了下来。
他觉得太累了,这么多年下来,真的太累了。
这大概就是他与赋君抒的最后一面了吧。
他漠然地将扇子重新插回衣襟里,抹了把脸重新走回了桃李天下。
平淑的床像座有廊檐的小房子,挂着层层幔帐,他躺在被褥中,双眼有些迷蒙地看着神竹秀走近他的床铺。
“师尊……咳、咳咳。”平淑虚弱地抬起一只手,很快就被神竹秀紧紧握住了。
神竹秀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好一点儿了么?”
“嗯,师尊,吾好多了。”平淑露出一个微笑,他感到神竹秀的眼泪落在脸颊旁,又湿又冷。
“吾不会让他带走汝……”神竹秀道。
平淑很快又撑不住似的昏睡过去了,他的眉眼像赋君颐,神情却是赋君抒的模样。
神竹秀一阵恍惚,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景象似的立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他自桃李天下内跑出来,从雅风回廊一直跑到了卷鲤门下,被垂下来的无数卷轴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才回过神来。
打醒他!让他从这场持续了十七年的梦魇中醒过来!神竹秀捂住脸,泪水滚滚而下,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过路的儒生们都惊讶地看着神竹秀蹲在卷鲤门下掩面而泣,但无人敢上前一步去询问缘由。
此时,有人走了过来,儒生们纷纷敛衽致礼,多梅仙站在神竹秀身前,一下子伸手将他拎了起来。
“汝丢不丢人?”他道。
神竹秀迷惘地看着他。
“起来。”多梅仙强硬地将他的脸扳了过来,神竹秀湿漉漉的眼泪不断滴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