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语轻轻地甩开他哥的手,口气有点冷,“放心吧,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秦正思觉得他似乎生气了,但又找不到原由,也许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听不得兄长苦口婆心的教导吧。他微微一笑,然后把秦正语给揽进怀里,手臂横在他的腰上,用下巴支在他的头顶,“秦正语,哥发现你上高中以后真的太乖了,哥都怀疑你是不是在背地里偷偷做什么坏事瞒着我呢。”
秦正语被他揽在怀里,后背贴着他结实的前胸,甚至能感觉到他那蓬勃的心跳,还有温柔的呼吸,登时全身就有些发热。他抓着秦正思的小臂,有些迟疑地开口:“……没做什么坏事。”
“真的?嗯?”
“……真的,”秦正语低下头去,“每天那么无聊,想做坏事也没机会啊。”
秦正思呵呵一笑,松开了手臂,“那就好。”
高二的时候分了班,秦正语选了文科,还是落到了普通班,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丁满还是跟他同班,然后再发现,丁满居然还是跟他同一个宿舍,只不过这次他不睡他上铺了,睡他隔壁。但这也足够让秦正语郁闷的。丁满倒是还挺高兴,说他们俩很有缘分。秦正思对此嗤之以鼻。
而在秦正语上高二第一学期的时候遇到了追他追得劳心伤神的女孩。她还是他们年级重点班的,和秦正语班里一个女同学关系很好,经常来串班,见了几次秦正语的面,就有些春心萌动,后来托那个朋友来递了几次口信给秦正语,秦正语觉得很莫名,因为他压根也不认识那女孩。他这人在这方面性子很直,就给毫不留情地拒了,那个女孩显得很伤心,又自己一人单独来找秦正语,秦正语看着她低着头,连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心底突然产生一种念头:喜欢上一个人就势必会变成这种样子吗?好可怜,好愚笨,但是又无法及时止损。他面对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摇头。
秦正语后来才知道,那女孩因为他成绩都退步了许多名,被老师百般批评,连家长都找来谈话,是非常窘迫的一个境地。她那个朋友,跟秦正语同班的,甚至对秦正语本人都产生了一种不忿与敌意,暗地里指责他未免太过无情。秦正语觉得非常好笑,如果他接受了那个女孩,那才叫真正的无情,然而她们又如何能懂呢。
宿舍聊天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讲到了这件事。秦正语面对他们调笑的面容,就直说自己不想耽误重点班的好苗子,付不起这种责任。丁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说:“秦正语,你这话说得也太道貌岸然了,你不就是不喜欢人家嘛,还找什么借口。”
秦正语讨厌他说话的语气,“好吧,我就是不喜欢她,行了没?”
丁满笑笑,没说话,过了一阵又问:“喂,你们都有过恋爱经验吗?”
剩下的六个人皆摇了摇头,丁满看看他们,又再看看秦正语,问:“秦正语你呢?”
“没有。”秦正语神态自若。
“哦,你们七个都没有。”丁满指了指他们,“七个小屁孩儿。”
有个人嘁了一声,又问丁满:“那你肯定有了?”
“废话,”丁满扬了扬下巴,“我可比你们都早熟。”
“早熟?多熟?”
丁满咧嘴一笑,“男人该做的,我都做过了。”
男孩们面上出现了一种既嫌恶又好奇的神情,有人问:“你已经跟女的上过床了?”
丁满这次又不回答他们了,只微微笑着把视线转回手中的书上,是一种故作神秘的姿态。男孩们也就不再问了,只有秦正语说了一句:“装逼,我才不信。”
丁满抬眼看他,也不生气,“你不信就算了。话说起来,你们知道不,女人最喜欢什么样的男的?”
这个问题,男孩们都很感兴趣,积极参与讨论,“有阳刚气息的吧。”“肌肉男,施瓦辛格,哈哈。”“有钱又温柔的那种?”“可是我看班里的女的不都喜欢那些韩国娘炮吗?看着很恶心啊。”
丁满听他们各执一词,慢悠悠地指了指秦正语,“我倒觉得女的最喜欢秦正语这种的。”
男孩们倒都有些顿住了,看着丁满朝坐在床边的秦正语走去,“秦正语这种嘛,既不是非常强壮的那种,太强壮粗野了会让女人觉得恐惧和恶心,”他捏住秦正语的下巴,使他把脸抬起来,“但又不是那种娘炮得要命的,那种会让女人觉得自己在搞同性恋,他这种刚刚好,最重要的,男人很多都喜欢冰山美女,那女人自然也会喜欢这种看起来冷冰冰的帅哥咯,要让她们有崇拜的余地,给她们距离感。”
秦正语的下巴被他捏得很疼,并且觉得他点评自己外貌时候的姿态很令人厌恶,好像自己成了案板上的论斤卖的猪肉。他掐住丁满的手腕,把他的手拽开。“滚一边去。”
丁满嘿嘿一笑,“干嘛,我夸你你还生气啊,我敢保证你这小子以后绝对是少女杀手,等着看吧。”
秦正语冷冷地看他,“你这么懂,想必也是情场老手吧?”
“我?”丁满指了指自己,“你想跟我学两招不成?”
“不需要,”秦正语躺回床上,“才懒得谈恋爱,那么麻烦。”
“没关系,你以后就会想了。”
“以后也不想。”秦正语把被子蒙在头上。
寻常人的谈恋爱在秦正语心中真的是一件麻烦至极的事,不必朝远的看,看他哥和方晴好就已经够了。世间情侣大抵如此,在最初相恋的时候,两人看对方都是绝无仅有,人外之人,然而时间长了,就开始生出各种嫌隙。当这嫌隙无法弥合的时候,就是分别之日。
秦正语高二结束的时候,他哥已经大学毕业。秦正思打定主意要在市里工作,绝大多数原因是为了照看自己还在上高中的弟弟,还有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的人脉与关系也都在这个城市了。他决心在这块土地继续生活,把命途的脉络扎下去。然而方晴好却要回她那个东南沿海的发达都市,她是独生女,如何也不忍心离自己父母那么远,并且父母也给自己找好了一份薪资丰厚又稳定的工作,在这种现实面前,她和秦正思谁都没法妥协。
刚开始的时候,方晴好和秦正思还能静下心来,摆好利益的砝码,一点点地谈,然而到了后来,发现没人打算让步。方晴好哭了,和他吵起来,问他爱不爱自己,如果爱的话,为什么不能跟她走?秦正思指了指秦正语的那间屋子,“有我弟在,他还那么小,你叫我怎么跟你走?”方晴好哭得满脸是泪,“他还小?他都快十七了!还不能照顾自己吗?”秦正思知道她是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但也有些火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你是你父母唯一的女儿,你不想离开你的父母,我也不想离开我弟弟啊,我能理解你,你就不能理解我?”方晴好在沙发上坐下来,低着头,长久不言,最后说了一句,“算了吧,秦正思,咱俩还是算了。”
秦正思和方晴好分手的那段日子,情绪非常地萎靡。秦正语知道这件事,心底却是十分地雀跃,几乎是要鼓起掌来,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欣喜,只能从侧面盘问他哥:“哥,你和小晴姐怎么分了?”
秦正思那时喝了些酒,醺醺然看着他弟弟那张日渐成熟的脸,在灯光下有些苍白和天真,他突然就有些没来由的怨憎,如果不是为了秦正语,也许他就真的和方晴好走了,去她的那个城市,然而就是因为秦正语,所以他断送了他的爱情。他按住秦正语的头顶,语气有点冷,“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了。”
“她干嘛不留下来陪你呢。”
秦正思冷笑,“她是独生女,她爸妈都给她找好工作了,哪里能不回去。”
秦正语歪了歪脑袋,故意问他,“那你干嘛不跟她走呢?”
秦正思把脸凑近,嘴里有酒气,“你说呢?”
秦正语笑笑,“我能说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你,”秦正思拿手指点住他的额头,“你这小兔崽子没有自立之前,我怎么能走?”
秦正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险些喜形于色。他看着他哥脸色微红,神智游荡的样子,就有些热潮涌上心头,他哥到底是为了他,没跟女人跑路。他哥爱他,更胜其他的一切,起码在目前来说是这样的。秦正思啊……秦正语安静又澎湃地想着,秦正思多爱他啊,秦正思要是有一天不这样爱他了,他可能会立刻就伤心而死了。他想着想着,就滑下去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把脑袋搁在他哥的膝盖上,慢慢地摩挲着,“哥,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快十七了,可以照顾自己的。”
“我信不过你,”秦正思用手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再说了也不忍心放你一个人在这。”
“哥……”
“嗯?”
“我不要结婚生子,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秦正语觉得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已经疯得不加以掩饰了。
但秦正思却拿他的话当孩童的戏语,他哈哈笑起来,“你啊,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到了那个年纪,就算哥想继续和你黏在一起,你也要把我赶出去了。”
“不会的,”秦正语悄悄拿嘴唇去吻他的膝盖,“怎么会呢?你随时可以来我这边……对了,哥,你将来会不会恨我,我这个拖油瓶,因为我的原因你不能和小晴姐在一起……”
秦正语问出这句话,等待对方的答复,等了很久,却只有头顶微微沉重的呼吸声。他抬头一看,秦正思已经合上眼睛,是昏睡过去了。秦正语叹了口气,看着他温和而沉稳的面容在睡着的时候才会显露出的一点幼稚青春的气息,似乎唯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像个合乎年纪的大男孩。秦正语直起身来,半跪在他双腿之间,搂住他的腰,然后把脑袋轻轻地放在他的颈窝处。秦正思下巴上的胡茬微微地扎在他的脸颊上,有点刺痒,秦正语止不住要抬起脸,去亲他下颌的皮肤,一边亲一边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他觉得自己已经病得很重了,然而又要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没关系,他们是感情很好的亲兄弟,做这种亲密的事又不算什么过分的,那些老外见了面不都还要亲脸颊吗,这能算什么呢……如果忽视掉他越来越硬的下体,他就是一个正常的弟弟了不是吗?
那些自我欺骗消散后,秦正语最终还是感到一种巨大的痛楚,这种痛楚像一柄利刃穿透脑仁,这种痛楚甚至让他有种想穿越回十七年前,把还没投胎进他妈肚子里的那个属于他自己的魂魄给掐散,“千万别做她的儿子,千万别做他的弟弟,千万别做秦正语……去别的地方吧!”
秦正语站了起来,看他哥睡得不省人事,嘴里念叨着一些胡话。他再看了一会,然后把他扶起来,把他放回床上,然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09.
秦正语高二暑假的时候,秦正思在市里的实习工作转正了,作为一个IT行业的技术型人员,他的薪酬还是非常可观的,足以支撑他在公司附近租一间比较好的屋子住下。他在周末的时候回到市郊的家里,给弟弟做两餐饭,然后监督他在暑假也要好好复习功课。他的弟弟过了十七岁的生日,日渐拔高身段,只是还比他矮上一些,秦正思拿他开玩笑:“你肯定是没机会比我长得高了,毕竟你像妈,我像爸,爸可高大了。”
秦正语嘁了一声,然后说:“如果不是那些照片,我都不记得妈长什么样了,我真的和她长得很像吗?没觉得啊。”
秦正思拿手指掐他的脸,“样子真的太像了,只是性格不像,妈那么温柔和蔼,你呢,一看就是被宠坏的。”
秦正语直犯嘀咕,“谁说的,你教训我的时候那么凶,还宠坏呢。”
秦正语发现他哥在夏天的时候不喜欢穿上衣,甚至也不喜欢穿裤子,经常是只套了一条紧身的棉质四角裤就在家里到处晃悠。秦正语在做题目的时候,秦正思就躺在一边的床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神情专注。然而秦正语却不能专注,总是做着题目就要回头看他,看着看着就要心情慌乱。秦正思发觉了,就问:“你老看我做什么?”
秦正语的笔在手中乱转,他说:“没什么啊。”然后过了一阵又问:“哥,你还在健身啊?”
秦正思嗯了一声,“不过最近工作压力大,有段时间没去健身房了。”
“对了,哥,”秦正语回头朝他一笑,“我听人家说,健身房里特别多那种人。”
“哪种人?”秦正思皱了皱眉。
“GAY啊。”
秦正思显然有些吃惊,“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我室友告诉我的。”
秦正思把视线转回电脑屏幕,“还好,我觉得我去的那间里面的人都还挺正常。”
“是吗?”秦正语笑笑,“正常啊,那就好。”
秦正思拿纸巾揉成一团扔他,“平时都想些什么呢你,给我好好做题!”
秦正语看书本上的各种题目,中文英文数字符号混成一团,一个个都面目丑陋,跳将起来戳进他的眼球。他的笔在纸面上快速地划动,像进行一场赶杀的游戏,要将这些个细小的怪物都杀个一干二净。他的笔动作着,越来越快,终于哧啦一声把纸面给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泄愤似的长出一口气。秦正思在背后问他怎么了,他没回头,秦正思走过来看他试卷上的那道口子,说道:“干嘛划试卷,不会做也别这样啊,放松点。”
秦正语口气僵硬,“哥,你回自己屋里去吧,我想一个人写作业。”
想尖叫,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想不停地尖叫。
秦正语躺在床上,闭着眼,脑子却是清醒的。他现在觉得,孤独寂寞这种东西其实无足轻重,他所有的感觉当中,最令其苦不堪言的,是危险的肉欲。他开始明白一些宗教存在的意义了,禁欲,在某些时候,是种保全自我的手段。最近,他会做梦,梦见自己在走一条小路,两边都是黑暗,走着走着,这路变得越来越窄小,再走着,他往两边望去,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半空之中,稍有不慎,他就会坠入无间深渊。他保持着一种高度的警觉与惊恐,觉得不如不要走了,于是轻轻地蹲下来,蹲在冷风里,然后风把他吹了下去。他掉下去的那一刻,就从梦中猛地惊醒,满身冷汗。
他哥说“正常”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是很轻松自然的,他轻松自然地将某一部分人推到了不正常的那一边,然后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秦正语说“正常”两个字的时候也学着他的样子,轻松自然,然而心里却被拧出了很多细微的伤口。他永远也不可能像他哥那样,因为他是另一边的那一部分不正常的人!
秦正语翻身,跪在床头,拿拳头猛砸墙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冲谁泄恨,他只是觉得很窝火,很生气,极端的烦躁,无边的压抑。他像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只能靠踢蹬手脚来表达怒火。秦正语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恨什么,他甚至搞不懂自己是不是在恨着些什么,但如果不是恨,那么这些愤怒还有痛苦又是从何而来?也许他是在恨这个日趋疯狂的自己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从这半空之中失足坠落,然后死得很惨。想到死,他回忆起自己在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写下的遗书,突如其来感到了一种镇静,以至于他不再去捶那无辜的墙壁了,他瘫坐在床上,双手垂在两侧,神情平淡。
他出门,去厕所把手背上的血都给洗干净。水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他回到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又出去,来到了他哥的房门前。秦正思已经睡了,屋里一点光也没有。
秦正语站在他的床旁,看着秦正思没有盖被子的身躯在月光下像某座冰凉的山脉。秦正语看着看着,就屈膝上了床,跪在他的身侧,然后弯下腰去。秦正思的呼吸就像海潮,湿润地拍打在他的面颊上,秦正语微微闭上眼,低下头去,亲他的嘴唇,仅蜻蜓点水就收了回去。
夏天时候,空气中有种树叶焦灼的香气,也有拉长了的蝉鸣,太阳的余温在地面上逐渐散去,只留了温厚隽永的味道,像一个将落未落的吻。楼下也许有女人走过,她们发出细微的娇美的笑声,在夜里传得很远了。秦正语听着这些声音,心里很安静。
秦正思突然醒来,看见自己的上方有一个身影。他吓了一跳,然后再看,原来是自己的弟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对方的眼神特? 鸬乩洌残硎谴巴庠鹿馔渡湓斐傻幕镁酢K谏逞频匚剩骸澳憷次掖采细陕铮俊?br /> 秦正语爬过来,秦正思发现他几乎没穿衣服。“我房间空调坏了,来跟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