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呆愣在原地,忽然心中发出一阵长叹。
左丘颉沿着今日的线路登上了祭台,他遥遥望去,可以看见宫门一群马车的走出,那是今日来祝寿的众臣。他木然地看着唯唯诺诺给他磕头祝寿的群臣走远,心中冰凉一片,这群家伙有几个是信得过的?半数心腹重臣或是惨死或是失踪,而今这剩下的一个个心怀叵测,就巴不得自己驾崩了,扶持着四皇子登基罢。
念到他两个皇子,左丘颉心中获悉不多,他从前一直将全部精力倾注于左丘飏,对其他皇子知之甚少,因此也不敢轻易定下储君人选,且眼下看来,二者的能力相差不多。
左丘颉有时候也想,左丘飏死后是什么让他撑到了今日还泰然自若,细细想来,竟追溯到他的生父来。
前朝皇帝左丘亥,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从他有记忆以来,左丘亥便是个严父。他小时候手掌总是被打的通红,哭得鼻子都红了,但后来左丘亥便派人给了他些糖果来,算是一根棒槌一颗甜枣。虽是如此,被打、被责骂的时候很痛,但他还是十分期待那甜枣的滋味,甜到心里。
他经常悄悄地看到左丘亥站在那副江南水墨画前发呆,听人说那是因为他想娘亲了。他还听说,他和娘亲长得很像——他很疑惑,既然如此,为何爹对他那么差?他每次想到这里,心里便一阵酸楚。
左丘亥的那张脸在他脑中徘徊,渐渐地与另一个人重合起来——左丘衍长得与左丘亥是极像的,如一个模子刻出来,因此他一直对左丘衍一直持有复杂的情感。
脑子里蜂拥而至一群毫无头绪的东西,左丘颉不禁抬首起来,看见了灰蒙天空,嘴角竟扬起无奈的笑意来——为何看不到漫天繁星呢?小时候他听常广说,每一颗星都是一个逝去的命,那时候他还不屑于听这些说法,但此时竟然渴望这是真的。
那些死掉的人,若是复活了,那该是何样子。
一滴雨水打在他的脸颊上,轻声细语,柔柔而落,既而又有数滴雨水降落,秋雨冷刺骨,打着那梧桐芭蕉,凄冷无比。
直到他已分不清雨水和泪水,耳边响起微弱的轰鸣——他的右耳早在被屠杖追杀的时候失聪,时不时还伴着一些微弱的嗡响。
孤家寡人,坐在这高高在上的龙椅,傲视天下。下面流着一群人的鲜血,他一直这样看着,真的很累。
“父皇......”他缓缓开口,眼神空洞地望着漆黑的雨夜苍穹,目光流离了几十个春秋,“你意欲朕何为......”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安宁。
直到他感觉脖颈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而后是昏天黑地的眩晕,他被硬生生地摁到了祭台上的一个高柱边,上面撺掇着的火苗照亮了掐着他的人的脸庞——那人拿着佩剑,纤细的双手却大力得吓人。
“左丘颉。”左丘懿狞笑起来,“万岁。”
左丘颉反应过来要挣扎,却被左丘懿用剑狠狠制住了四肢,一把划破了他的衣摆。他终于回过神来,张口便道:“混账,你......”
“你是想知道我怎么进来的罢。”左丘懿冷笑道,用长剑狠狠在他的右腿上一刺,霎时血流,痛得左丘颉闷哼了一声。
“那群暗卫早已被我的人杀了,眼下就算你喊哑,他们也不会出现了。”
左丘颉心中逐渐明了,而也沉默起来,他眯着眼睛,感到腿上的疼痛麻木了,便不再动。
“而你那些忠臣们便是我让释月楼的人杀光的,怎么样,你儿子是否狠心?”左丘懿阴笑起来,皓齿在暗夜中发光,好似噬人的怪物。
“或许是说,你儿子很厉害,居然能让释月楼的人帮忙做事。”
“释月楼......微生逆.....”左丘颉一下子又挣扎起来,大吼道,“是不是微生逆那个孽障!”
左丘懿用力在左丘颉的腿上又化了一道口子,笑道:“一年前他找我要褚空的灵骨,就在不久前有个人告诉我那褚空的灵骨便在父皇你的寝宫呢。”
“当然,那会儿父皇还在江南,我倒是毫无阻拦地拿到手了。”
“在我意料中,微生逆确是任我使唤。”
“真不知道父皇你是何种心思,居然和灵骨共处一室,还是前朝皇帝的灵骨。”
左丘颉心底的恐惧渐渐聚集起来,穿过重重秋雨,那沉淀记忆的空灵的灰眸仿佛就在远处注视着自己,嘲笑。
“我能如此快地在今日屠杀你左丘颉,登上皇位还真感谢那微生逆了。”
“贱货,你可知道微生逆是谁?”左丘颉开怀大笑起来,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左丘懿。
“不管他是谁......”
“他是褚空的孙子,褚佑的儿子,褚家唯一的后人禇承。”左丘颉嘲笑道。
疖惨汇叮芸焖治匏降匾∫⊥返溃骸罢獠皇侵氐悖氐闶撬宜谩!?br /> “你也未免太自负了。”左丘颉摇摇头,惋惜道。
左丘懿见他如此,便有些阴险道:“临死前,有一件事父皇定会感兴趣。”
后者闻言,收起了笑容,抬了抬眼。
“关于五弟之死。”
左丘颉猛然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左丘懿。后者对他的反应很是有趣,那长剑靠近了他脖颈,轻轻一挑,挂在他胸前的银龙项链便跃了出来。左丘颉开始颤抖起来,他看着左丘懿的剑锋泛着寒光对着那银龙,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其毁灭。
“你一直很爱五弟,爱得让所有人都看了出来了。”左丘懿悠然地在陈述过往的事实,“若这样下来,五弟定是储君无疑,那我们该怎么办呐!”说着还拿剑锋点了点那精巧的银龙,眼神泛着冰寒。
“不......”左丘颉竟哀求起来。
左丘懿嗤笑地摇摇头道:“果然呐,一提到五弟你就六神无主,亏你还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而后又叹气道:“所以啊,五弟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咯。”
见左丘颉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左丘懿笑意更深:“但是谁若是杀了五弟,依你的性格,绝对没有好下场。所以我思索了一下,便让三哥这货当了替罪羊。”
左丘颉霎时明白了,忽然大力挣扎了起来,也不管腿上流着的血,左丘懿差点被他掀了,好在最终制止住。左丘颉喘着气,眼神中几乎要把对方千刀万剐:“是你教唆左丘宇杀了飏儿?!”
“你是怎么说话的,怎么是教唆,我只是让左丘宇知道现在的局势,而那蠢货坐不住自己去下手了。”左丘懿大笑,道,“同样是儿子,怎么称呼差这么多?”
二人的发丝早已被连绵的秋雨打湿,左丘颉腿上的血顺着雨水渐渐留下,些许是左丘懿的剑口刺得不深,竟然奇迹地不再流了,那痛感也不再那么明显。眼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这都是左丘飏之死的始末。
“不过,这也归功于左丘宇这蠢货,轻易便被我挑拨,也不枉我以身犯险,以身用毒。”
“当然,若不是你宠爱五弟,那去郊外平定乱民的便不会是五弟。”
“所以啊,害死五弟的是你呀。”
“左丘宇路上被人处死,也是你的旨意吧。”
“左丘颉好生厉害,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果真是我的好父皇。”
“左丘懿......你好阴险......”左丘颉听着左丘懿喋喋不休地话语,嘴里喃喃出这句话来,却为自己的无力反抗痛到极致。
“阴险?阴险的是你罢。”提及此,左丘懿眼神中浮现哀伤。“是你害得我爱妻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吗......”左丘颉恍然记起他的娘亲,那年他也是差点毙命呢。他的娘亲是西域的女子,妩媚妖娆,左丘亥对其用情至深,整日陪伴在她身边。不料在生下他那一日,却难产而死,自打这之后,左丘亥像是变了个人——这或许是对方对自己始终没有好脸色的原因,谁叫他左丘颉间接害死了他娘亲呢。
“你左丘颉就是个孽,也难怪会到如今田地。”
“孽......飏儿当真是我害死的?”左丘颉整个人放空,木然地盯着前方。
见他神游天际的模样,左丘懿怒火中烧,已不想再废话,道:“今夜是你的寿辰,也是你的死期。”
剑光一寒,呼啸而下。
下一刻却被震飞了数尺,在左丘懿回神之前他已被狠狠地踢开,他立即闪身以免重伤,但还是被冲击到了另一个高柱上。
暗夜中那人的黑紫相间长袍格外的高贵,手拿着左丘颉的御剑,轻笑地看着左丘懿。
“左丘衍......”左丘懿笑着抹了抹嘴角,不出意外地看到一片嫣红,“你怎么在这里!!”
☆、宫变风云2
“四哥神机妙算,七弟佩服佩服。”左丘衍冷笑起来,本来就阴郁的面容在此刻令人打起寒战来,那一颦一笑的寒意渗进了心底。
潜龙跃水面,金光扬苍穹。
“去死。”左丘懿起身举剑便向左丘衍砍来,后者不慌不忙与之博弈。左丘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剑术竟不如左丘衍,心中一阵烦躁。
“很惊讶吗,四哥。”左丘衍此时开口道,一剑又挥去了左丘懿的杀招,“从小你们便觉得我剑术平平,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呀。”
“来人。”左丘懿大喝道,他可是把西厂全数布置在着祭台周围,只要他一呼,左丘颉和左丘衍必死无疑。
只是一片安静,祭台依旧只有三人。
“怎么回事!”左丘懿有些畏惧,这完全不是计划,难道.....念此他死死地盯着左丘衍。
“西厂早已被微生逆灭了。”
“闭嘴!”左丘懿咒骂起来,他开始思索起来,微生逆背叛可是他当真不想要那灵骨了?
“皇兄要明白,威胁可不是对任何人都有用的。”
“难道你也去找微生逆了?”左丘懿眯起眼睛道。
左丘衍淡笑不语,那表情有些嘲笑。
“微生逆可是前朝之人,你也会被他玩死!!”左丘懿咆哮起来,挥剑便朝左丘衍攻去。
“我还知道那蓝衣服的男子可是当年被奉为神明的扶生大祭司,这会儿也是帮了我不少呢。”左丘衍一边拆招一边淡笑。
“去死!”
左丘颉听着他两个儿子的谈话,顿时很想笑,一个禇承一个扶生竟会有如此大的能力,几乎毁了他左丘家。
“荒唐,我左丘懿怎会输!!”他左丘懿从小便是出类拔萃,从来不把左丘衍放在眼里。他一生用人不疑,奈何这次当真是信错人?他此时心念一转,便忽然向角落的左丘颉袭去——就算眼下不能了解左丘衍,至少也要为爱妻报仇。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报仇成,左丘颉就在他近在咫尺时忽然闪开了去,方才被袭击全因自己失神,而且是被暗算,若是面对作战他左丘颉可不是弱柳。
很快左丘颉一阵凌厉的耳刮子便朝左丘懿打了下来,那力道大得让他觉得牙床都在震动,他手一松,剑便掉了地。他咆哮起来,双手再次上前掐住了左丘颉,怒吼地要将他活活掐死。
左丘颉左脚一抬,正正中了他的胸口,他直觉一阵剧痛,便被生生踢了出去,他瘫软着滚到地上,正在那阶梯边缘,而后便直直地落了下去——最后脑袋磕在祭台之下,眼前一片黑暗,口中依旧不忘喃喃道:
“慈恩......”
雨水混着血水在玉阶上缓缓流淌,只听见秋风萧瑟之声。
左丘颉木然地瘫在祭台上,火光罩着他白如雪的脸,以及早就没了颜色的双唇。
而左丘衍一脸淡然,看着左丘颉道:“父皇你看,四哥也活不成了。”
左丘颉此时竟失去了勇气去和左丘衍对视,他缓缓道:“你想说何。”
“立我为储君。”
左丘颉听闻一阵恐惧,他不知为何心底里一想到左丘衍登基的场面就觉血液凝固的感觉,浑身泛起含义,那遥远的记忆也浮现起来。
不愿想起,但还是来了。
——新皇左丘亥登基,太子左丘颉觐见。
眼眸中宛若倒映了左丘亥高高在上地坐在龙椅之上,黄裳玉履衣皇上,古渡清波翠长陵。嘴角勾着一丝傲视群雄的笑容,不带一丝感情。那双鹰一般的瞳眸看向了他,唇齿一张一合地道——
颉儿。
“你休想。”
最终的记忆化为一句回绝。
“早知父皇会说这句话。”左丘衍笑起来。“不就是因为我长得像皇爷爷么。”
左丘颉脸色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左丘衍,而后者不再看他,目光投向遥遥的远方,念道:“快了呢.....”
祭台上的人沉默下来,幽静中只听得到雨声滴答。
一侍卫般的人物渐进,重重地跪在左丘衍跟前道:“君家一万精兵已到,五千在长陵城,五千已然包围皇宫。”
“下去吧。”左丘衍满意道,而后转头看向那意识有些靡靡的左丘颉,“父皇,我左丘衍从小便知道,喜欢的东西要自己拿,可不能靠别人给。”
左丘衍手中的御剑轻轻搭在左丘颉的肩上......
“再等等,父皇莫急。”
微生逆独自一人落身与四皇子府,皇府只是少许烛光,今日是左丘颉生辰而左丘懿府上的下人都被批准上街共乐。他循着微弱的记忆找到府上的主堂,方才潘永霜来信让他到皇府拿灵骨。
“哎呀~你居然独自前往,是不怕咱家削了你这娃子?”潘永霜突然像是蛇一样,交缠几圈而后成人型出现在微生逆面前,浓浓刺鼻的胭脂水粉味朝微生逆涌去。
微生逆忍着干呕的冲动,淡定地瞟了一眼那不阴不阳的阉人手上的盒子言道:“我要的东西。”
“四皇子可是好心,帮这破盒子解封了。”潘永霜那恶心的三角眼死死盯着微生逆,说着便打开那盒子。
“拿来。”微生逆强忍着那到喉咙的恶心之感,僵硬地伸出手。
“你个小兔崽子,咱家就是看不惯你这一副傲慢的表情。”潘永霜“啪”的一声将那盒子关上抛到树上,一时间化作一条柔弱的粗绳朝微生逆缠去。
微生逆快速地躲过潘永霜想要到树上取回那盒子,可是潘永霜不放过微生逆,若蛇般的身躯缠绕着树干直直爬上,被他缠绕的树干瞬间化为灰烬。大树倾倒微生逆又躲开落回地上。刚想接下那盒子,没想到潘永霜抢先一步将盒子拿回手中。
“拿来。”微生逆话不多说,继续道。
“死娃子,咱家今日便收了你。”潘永霜看着微生逆嫌弃的目光,顿时便火大起来,一个扭身便把身躯化为一根细细的绳子连那灵骨盒也随着融进去,那宛若绳子的身躯渐渐湿哒哒起来,绿色的浆液不停地掉落到地上。
“恶心。”微生逆皱起眉来躲着那细绳,他不是打不过那潘永霜,是当真不愿意与那似人非人的物体交手。
潘永霜看着微生逆丝毫不打算出手便觉不爽,他要的是和微生逆对战而后亲手将那人化为灰烬,如此下去当真是会浪费时间。突然他脑中滑过一丝想法,思索着四皇子那便快要得手了,这微生逆早就没了利用价值。
只见潘永霜重新化为人样,手上依旧捧着盒子,他道:“微生逆,咱家就不让你如愿。”
微生逆只觉不妥,立即飞身上前要夺那盒子,而潘永霜早已做了手脚,就在微生逆刚刚碰到那灵骨盒的一瞬,那盒子便燃烧起来,□□末簌簌落下,风一吹便飘扬起来。
微生逆木讷地松开那木盒,被绿色幽火包裹的木盒“砰砰”落地。
深秋清雨,那灵骨撒在雨中丝毫不见了踪影......
木盒的碎屑还在燃烧,那幽绿色的火光映入微生逆灰色的双眸,细细的雨滴轻轻落在他血红的衣衫上,像是在留恋亲人的体温。
世间一切都在与他禇承开玩笑。
“爷......爷爷.....”
绯红的双唇轻轻张合,吐出那未曾道出的字眼。
潘永霜耻笑一声便趁机一个快速旋转将自己扭成个粗大的鞭子朝发呆的微生逆圈套过去。
微生逆感觉背后的疾风,嗜血残忍的笑容重新爬上他的嘴角。
一剑出,万剑默。
坎离第九层——阴阳归宗,瞬间,微生逆周身闪烁着耀眼的白茫,周身幻化出成千上万的幻剑汇到翟瑄剑体内,潘永霜想要逃出这个幻象奈何却无法移动一步。
一切尽是一瞬间,而痛苦却流长。
翟瑄丝毫没有给潘永霜思考的机会,直直飞向那不人不鬼的潘永霜,从头到脚螺旋着缠绕着那人。方才汇到翟瑄中那千千万万的幻剑浮现,飞梭没入潘永霜体内,那是凌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