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需要历练的。”皇帝插口道。
韩玹摇头道:“先不说有没有可能小玹前脚离开扬州,海寇后脚侵入腹地之事发生了,只说小玹的欠缺:第一,缺乏带兵作战掌握全局的经验,第二,容易不听劝告冲动行事一意孤行,第三,一旦失利最易自乱阵脚酿成大祸。”
皇帝蹙眉,点了点头。
韩玹又道:“这些可都是为将者大忌,小玹从不曾历练过,如今交州战事本就吃紧,让他去扭转战局,只怕事与愿违,孙儿觉得只怕胜少败多。”
皇帝笑了起来:“那依你觉得呢?咳咳咳……”
“孙儿昨夜也想了不少,实在想不出两全之策。皇祖父,这些日子政务繁重,你已咳了许久了,当保重身子。”
皇帝道:“朕有计较。程卿倒提议说,如今北方局势稳定,或可抽调长辛带兵南下,小玹无须出力,可酌情匀出部分兵士资粮协助长辛,南征雍鸡关。”
韩玹这才点头道:“还是程大人虑得周全,只要京畿之地不要旁生枝节,以姜大人能为必能收复失地,重振我大辰雄伟。”
皇帝叹道:“是啊,得要京畿之地莫旁生枝节……”
“苏大人带兵数十年,既然现在京中,代掌军务当是轻易之事,至于北方之地……”韩玹道,“便是突起战事,有张帅和并州萧大人策应,当也有转圜之能。”
“此战,当以速战速决为上。”皇帝道,“让朕好好想想……咳咳咳……”
“皇祖父,”韩玹道,“也可同昱兄长商议,昱兄长与苏大人惯来亲近……”
皇帝:“嗯???”
韩玹不动声色道:“啊,皇祖父这是……当年送姮文姐姐北上的时候,还听扎那王偶然提起过二王府呢……”
“嗯。”皇帝蹙眉打断韩玹,沉吟半晌,突然摇头道:“昱儿不同于你,当初欠缺历练,如今一些民政之事才刚刚入手,对于军务大事,他也无力为之。此事……朕再想想。”
姜长辛即便必须要离京,京畿之地也决不能交与苏良,韩玹心中冷笑。
韩玹看着皇上形容,心内五味杂陈,不知不觉间,他的确已是苍老了许多……
然而次日,皇帝南征的旨意尚未下达,入夜时分东南之地竟也传回噩耗。
那时韩玹还在宫中,与皇帝一同看了扬州的战报:东南海寇突袭沿海之地,韩玹带兵抗击,被陷于海寇群岛,无奈只得带兵投降,却被海寇绞杀。
韩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昏倒当场。
皇帝大惊,紧急召集苏良、御史大夫程引入宫议政,见韩玹心绪紊乱,命人送回府中将养,又派了数位太医前去会诊。
不说皇宫中如何乱得一团糟,且说韩玹在府中醒来时,太医已回宫呈奏,只秦柏守在身边,双目赤红:“表哥,可好些了?”
“不要紧,”韩玹坐起身,将屋内众人尽皆挥退,又让蔡平亲自守着屋门,这才低声道,“小柏,你来的正好,大哥出事了。”
秦柏大惊:“什么?!”
“如今宫里必也正乱着。”韩玹道,“扬州战报,大哥带兵抗击海寇,降敌被杀。”
“被杀?!”秦柏出了一身冷汗,如坠冰窟。
韩玹眯眸,冷冷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必定比宫里先接到消息。何况大哥出身皇室,便是战死疆场死无全尸,定也不会做出忍辱投降之事……如今,事发月余,母妃都无信息送回来,恐怕只有一种可能。”
秦柏深吸口气,凉声道:“莫非大表哥是被人所害?”
韩玹点点头:“必是!我与大哥自有一套联络的方式,如今消息无法送回,定是被人半路拦截了,不过我想,这几日也该到了。”
秦柏紧紧咬着牙关,脸色苍白:“大表哥被人陷害,那么姑妈岂不危险?你……玹表哥!”
“小柏,冷静!”
秦柏摇头道:“不!若是真的,你岂不是要有性命之忧!”
“眼下,必须等到大哥的消息,方可行事!”韩玹道,“刚刚在宫中,我还在纳闷儿苏良怎么突然回了京……”
“苏良?”
“你也不知道?”
秦柏摇摇头:“他回来想做什么……苏良同二王府早有勾结,我们得加派人手盯韩昱了。”
屋内陷入沉寂,二人久久没有出声。
秦柏突然道:“我……玹表哥,我刚才仔细想过了,那绯衣失踪快两个月了,当初我们便断定,她定是行事败露被韩昱所害,如今有人突然对大表哥发难,必然是韩昱所为,他这么做,定然只有一种原因。”
韩玹死死看着秦柏,双眸染血,道:“我脑子有点乱,你说下去。”
“当初,绯衣必定已通过某种方式,将韩昱所为捅到了皇上那里,至少,韩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觉得皇上迟早不会放过他,那就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秦柏道,“眼下若真要行事,对他来说最大的威胁自然是扬州的大表哥,我想,对付大表哥这步棋他谋划已久了,还有你,现在你的身边必定是龙潭虎穴!玹表哥,扬州就是一□□,韩昱定是想起事!”
韩玹深吸口气,沉吟良久,道:“那个人扎得也太深了,当初大哥南下时,我们便认真分析过,他说定当仔细盘查身边之人,竟然……还是被……”
“大公子,有家书到了。”蔡平在屋外道。
秦柏起身去打开门,亲自接了书信进屋,二人仔细看时,这才明了了始末:迎击海寇之时,韩玠身边的副将突然发难,如今扬州王府,已被那副将完全掌控,只等朝廷降罪。
韩玹起身,召护卫长来见,吩咐他马上请姜长辛和萧沉衍一叙,十万火急。
韩玹眼圈儿发红:“大哥真的去了。”
“表哥……”
韩玹长叹口气,摇了摇头:“无事,我能撑住。”
秦柏这才道:“战报已经送了回来,今夜韩昱定然要起事,只怕他只一点没算到,就是你也恰好在宫里。”
“对,不过即使我不在宫里,他的一举一动也休想逃出我们的视线。”韩玹冷笑道,“眼下,我们当抢着时辰安排后事了。”
“笑什么!”秦柏冷声道。
韩玹无奈摇头,苦笑道:“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韩昱比我想象的还要沉不住气,只可惜到了最后……扬州还是出了事。”
秦柏出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道:“幸亏,姜大人尚未南下。”
韩玹伸手握住秦柏,双眸与他对视:“所以亚父更不能走了,皇祖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想让他离开。小柏,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今夜出了事……”
“玹表哥!”秦柏怒了。
“小柏!”
“你不会有事。”
韩玹笑了:“傻瓜,本就是死局,当初你不就说了,我会死的。”
“韩玹!”
“听话。”两人手指皆是冰冷,韩玹紧紧握着秦柏,道,“尘埃落定之后,你帮我找到大哥尸体,好生安葬……还有母妃,表哥也托付你了。”
秦柏眼圈红了:“不会的,姜大人还在,萧统领也在……”
韩玹伸手去摸秦柏的头,揉了揉:“嗯,不会的。小柏乖,表哥此生有你,当真是知足了。还有……不论表哥曾对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是真心的。”
小柏还记得吗?表哥说过,表哥爱你。
姜长辛和萧沉衍很快便到了,韩玹便将在宫中所见战报与扬州的家书一并让姜长辛看了,姜长辛大惊道:“扬州之事我已听闻,只是不想……竟然会有如此惊天内情!”
萧沉衍听说韩玠身死,竟失了一贯冷静:“给皇上看,马上南下!”
“你疯了!”韩玹看他一眼,这才想到他与兄长情分非比寻常,叹道,“只怕如今我想走,也已走不脱了。”
韩玹将秦柏的分析与二人细细说了,道:“我知道空口无凭,但是握有证据的,怕只有绯衣了。但求亚父防患于未然,韩昱今夜必定起事,亚父当以皇祖父安危为重,做好防备。”
“不,我信。”姜长辛却道。
秦柏挑眉:“姜大人?”如果绯衣果真入了套儿,把自己送到了亚父手里,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你说的绯衣,可是那个名满京都的花魁?”
“正是。”
姜长辛道:“约有两个月了,那夜我巡逻外防,在出京的栈道上见到了她,看她生死一线,便带回了军营。她问过我身份之后,将韩昱出首,是我亲自送她到的皇宫,不过她证据了了,皇上如何处理的我便不知了。不过你说韩昱可能行事,我想他若知道了皇上拿到他罪证,倒是极有可能铤而走险。”
“果然,绯衣落在了亚父手中。”秦柏笑道。
韩玹与姜长辛对视,彼此点了点头。
☆、第52章
姜长辛道:“所以,皇上迟迟不肯派我出京,怕是也拿不定注意,毕竟苏良与二王府向来亲近。罢了,事不宜迟,我这便出京,伺机行事。”
韩玹这才望向萧沉衍,道:“沉衍,今夜一战,只看你了。”
萧沉衍点头道:“明白,你呢?”
秦柏道:“如今扬州事发,表哥必是下一个。”
萧沉衍道:“马上离开,跟姜大人走。”
“不。”韩玹道。
“不可!”姜长辛道。
二人相视,姜长辛点头道:“当做最坏的打算,皇上刚召集重臣入宫,但却未传召于我,可见并未多心,也不会做出应有的防备。玠儿当留在皇上身边,哪怕韩昱今夜血洗皇宫,你也得要到皇上亲传旨意。玠儿,你明白为父的意思么?”
韩玹大惊:“难道……皇祖父……”
姜长辛双目沉敛,郑重道:“若非你周详,今日韩昱必成,所以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玠儿,你要仔细盘算,我这就出城。”
“亚父!我……”
“玠儿,坚持到最后!”姜长辛抱拳,转身离去。
萧沉衍尚未离开,宫中传旨的太监便到了府里,韩玹和秦柏出屋,将人堵在门外,看果真是皇上身边之人,且每次都是他来,这才问何事,太监道:“皇上宣大公子入宫。”
秦柏紧紧拉住韩玹的手,韩玹回握住他,暗暗用力,道:“高主事请。”
秦柏低声道:“我懂。”
韩玹甚至未来得及喝一口水,便又被带回了宫中,虽然刚刚才被皇上送回府里,可如今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来到未央宫,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上只站着一人。
“韩昱。”韩玹笑道。
韩昱道:“韩玠,看了扬州的战报,不知你作何想?”
韩玹冷冷道:“自然不信。”
韩昱笑笑:“你信不信不重要,皇祖父已是信了。”
“哦?皇祖父何在?”
韩昱自怀中取出一枚药丸,随手颠了颠,笑道:“皇祖父可不想见你,所以才让我来招待你。韩玠,怎么说,你也是皇室之人,皇祖父不忍见你血溅三尺,可这投敌叛国之罪……倒是叫为兄为难。兄长左思右想,只得出此下策,这枚药丸呢,是兄长一直替皇祖父炼的长生不老仙药,刚刚出炉,尚不知药效,不若你替皇祖父试吃。若是成了,你先于皇祖父飞升,也是荣幸,若是不成么……就当是吃了一枚益寿丸,也不相碍。”
“皇祖父到底在哪里!”韩玹冷声道。
“急什么……迟早能见到的,他日地下重逢,你可记得替为兄卖句好,好歹替你想了个周全之策。”韩昱笑了起来,随手把玩着那枚药丸,“我也不想弄成今日这般,可皇祖父心思实在太深了,迟迟不肯如我所愿,又有那贱人多事,实在是怕……夜长梦多啊——”
韩玹笑道:“人在做,天在看,韩昱,你很快就能看到,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啧啧啧……都要死的人了,还会教训别人。韩玠啊,我要是你,就好好想想眼下是自我了断呢,还是受尽百般折磨难堪而死。”韩昱冷声道。
韩玹冷笑:“你也不敢让我血溅三尺,韩昱,别高兴得太早!”
“让他给我吃了!”韩昱大吼道。
韩玹尚未回过神,身后便有几个将士冲入殿内,一番打斗,韩玹终于被喂下了那颗长生药,韩昱疯狂大笑:“谁稀罕你血溅三尺,今夜,你可是必不可少的那个……逼宫作乱的叛逆之徒!罪魁祸首!”
“咳咳咳……韩昱!”
韩昱犹如一个疯子,目眦俱裂:“你不是要见皇祖父么?这就带你去。”
京郊要塞举兵,强抢入城,火把照亮了整条入宫的大道,映红了长安城之上的苍穹。皇宫之中火光照天,熊熊烈焰焚尽了重重宫殿,焚毁了这重重宫闱中的丑恶与阴暗……
萧沉衍的禁卫军最先赶到,与韩昱的府兵在宫中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然而,韩昱竟已在不知不觉间说反了一半的禁卫军,幸亏不多时秦柏也带着将军府护卫赶了来。这个时候韩玹才发现,皇帝的确撑不住了,在被围杀之际几番咳血,竟有不继之象。
韩昱疯狂怒吼道:“皇祖父,你身边的韩玠才是狼子野心,韩玹根本没死,他没死!扬州已经反了,皇祖父!”
皇上浑身发抖,被韩玠与禁军用身体做为肉盾护在墙角:“韩昱!朕……朕把天下都给了你,咳咳咳……你何以,何以如此……”
韩玹深吸口气,冷冷看着宫中那冲天的大火。
“呵……天下?”韩昱冷笑,“在你眼里,什么父子兄弟……什么骨肉亲情……你看到的只有权力,权力!”
“韩昱!”
“都是他!”韩昱怒指韩玹,“你的亲情都给了他,给了他!”
秦柏的人都是浴血沙场的猛将,韩昱的府兵支撑未久便显了乱象,愈渐势微,秦柏这才靠了上来:“陛下,臣救驾来迟!”
韩玹冷笑:“韩昱,缴械吧。”
韩昱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目眦尽裂:“皇祖父你看到了!都是他做的!连秦柏都同他共谋!绯衣也是他的人!孙儿是无辜的!孙儿逼不得已,全为自保!”
韩玹冷冷道:“自保?你烧了整个皇宫!”
“皇祖父,韩玹已经起兵,萧沉衍是他的人!秦柏也是他的人!都是他的人!他机关算尽,搅弄风云……他害死父王,害死十五王叔,连我都不放过,都是他!”
“皇祖父,他的假证!他的阴谋!他们盘踞南方,勾结南越起兵!战事四起!欲与朝廷分庭抗礼,蓄谋造反!”
“皇祖父,不能留他!”
“皇祖父!”
韩玹恨不得上去一刀削了韩昱,都被缴了械还疯狗一般乱咬,萧沉衍带兵杀到,一把将韩昱嘴巴捂住,随手塞了一团布团堵住了他。
韩玹皱眉暗道不好,却也无可奈何。
皇上早便放弃了七王府,如今突然缠夹进来,本就没什么好事……
……
夜半时分,大火终于被扑灭,韩昱的人尽皆被拿下,宫中之乱终于平息。皇上再次回到未央宫,已卧榻难起:“咳咳咳……外面,什么声音?”
萧沉衍出外片刻,回禀道:“居庸关,驻将叛变,杀回京都。”
“什么?!”
“与姜大人,火拼。”
皇帝深深呼吸,胸腔高低起伏,呼噜声急促暗沉,声音颤抖不止:“居庸关,叛变……”
“是的。”
皇帝闭目沉思,猛地睁开虎目望向韩玹:“你,你怎么进宫的?还有秦柏?!”
“孙儿刚回府不久,高主事便又去传旨,说是皇祖父宣召。”韩玹道,“当时,小柏在我府上。”
“高,高湛呢——”
“回陛下,高主事已葬身火海。”一小太监战战兢兢道。
“韩昱、韩昱……”
小太监道:“已拿下。”
皇帝再次闭上了眼睛……
秦柏一直守在外殿,韩玹见皇帝不肯多说,这才出来,看到秦柏一身染血却面色平静立于一旁,疲累一夜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大表哥。”秦柏看着他浑身是血,竟是不敢上前。
韩玹疲惫的笑了笑,道:“来,过来,让我靠着你歇息一下。”
秦柏走到跟前,仔细打量他神色:“可有受伤?”
韩玹摇头:“没有。来,坐过来。你可伤了?”
“也没有。”秦柏挨着他坐下,伸出胳膊揽住他肩背:“韩昱怎么办?”
“我不会再让他出现在皇祖父面前。”韩玹冷冷道。
“皇上呢?”
“在里头歇息,昏迷了过去。事已至此,表哥这次是真的没有退路了。明日,恐怕还有一番较量。”韩玹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