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平静道:“表哥,不论发生什么,秦柏都不会让你出事。”
韩玹心头一热,伸手摸了摸秦柏脸颊,道:“还有一事与你说,小柏。”
“怎么?”
韩玹道:“韩昱给我吃了一颗药丸,不知是什么,恐怕很快便要发作了,表哥,只得将自己托付于你了。”
秦柏手指一颤:“药?!”
“他说是给皇祖父炼的长生仙药。”韩玹道。
“韩昱说的?”
“嗯……好了小柏,听表哥说……”韩玹把身体靠在秦柏身上,疲惫的闭上了眼,“如果,药力发作我不能理事,眼下要紧之事你去安排,皇祖父传旨后我会给你权责:韩昱逼宫,废宗籍,幽禁,苏良勾结居庸关驻将叛逆,满门抄斩,护卫长宋玉掌管禁军,萧沉衍接管京卫司,让卫长青下一趟扬州,先解救母妃于危难,他跟着你和表姐征战这么多年,东南战事就看他了,亚父南下交州,收复雍鸡关,到那时……看卫长青和亚父的战事如何,你再自行调派,让他们互为支援。你要,亲自坐镇长安,受理军政,程引兼丞相职,受理民政……重中之重,不论发生何事,长安,必须有你或者亚父镇守,可记住了?”
“玹表哥,你……”秦柏听得心惊不已,脸色早已变得苍白。
韩玹道:“亚父说过,当做,最坏的打算……若我去了……”
“玹表哥,你别吓我。”秦柏浑身战栗。
“由亚父和程引辅佐太子为政,你要,17 “玹表哥。”
“对你……”韩玹沉吟片刻,低声叹道,“表哥此生负你,你……郑重。”
秦柏只觉双眸充血,忙默默闭上了眼睛……
两个时辰过去,直到天色将明,姜长辛才终于拿下叛将,回到皇宫。那时皇帝精神不济,正自沉睡不醒,似是噩梦连连,胡话不断。
姜长辛见韩玹等在殿外,立于一侧与他合计,低声道:“可将你的家书拿给皇上看,当能洗脱嫌疑,求仁得仁。”
韩玹摇头,凉声道:“皇祖父疑心重重,如今情势之下必定谁都再不肯信。如今只我站在殿前,他必已有了被我所逼的愤恨,所以,便是拿出一万条证据,他也只会疑我狡诈,只怕愈描愈黑。”
“当如何?”姜长辛蹙眉。
韩玹低声道:“皇祖父被韩昱喂了至少有半年的长生仙药,到底是些什么想也知道,这一年来皇祖父身子下得如此之快,当全是他的谋划。如今皇祖父激怒攻心,药力已是发作,眼下生死一线,不得不全了我……我想,还是什么也别说了。”
“此言有理。”姜长辛道,“经此大变,此刻站在这里的不论是你还是韩昱,他都不会再信了。无可奈何而为之罢了,必是心有不甘……或在他眼里,你二人都是逼宫之人。”
“是的。”韩玹笑道。
姜长辛沉吟片刻,又道:“只防备……皇上再留后手。”
韩玹道:“没有办法的办法,韩昱自内而乱让人防不胜防,如今与我两败俱伤,躲也躲不过。亚父,事到如今,韩玠有要事相求。”
“你说。”
“居庸关驻将是苏良的人,眼下,我们已被逼走了这条路,不得不做到底了。朝中重臣都将入宫,当马上拿下苏良,不能让他再见皇祖父,京畿之地的防卫,全凭亚父。”韩玹道。
“我去安排。”
“还有。”韩玹道,“昨夜韩昱骗我入宫,给我吃了一颗药丸,不知会如何,如今扬州是大患,我让秦柏的副将卫长青南下,他功夫好,必能把那副将拿下,母妃当有主意助他平定扬州。”
“或者,可让秦柏南下。”姜长辛道。
韩玹道:“不妨,卫长青有武艺在身便够了,先解母妃之难,我也不指他能迅速平定东南,但做历练吧。小柏……不能离开我,后事难以意料,他得留在长安,我怕你一人为难。何况这个时候,长安必不能乱。还有……如果我真的出了事,他知道该如何做,亚父当全力助他。”
姜长辛郑重点头,转身离去。
之后,长安城解禁,半个时辰过去,文武大臣终于赶到了皇宫。其时,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的大殿正中,唯有韩玹与萧沉衍肃穆而立。
韩玹一身血气如若阎罗,神色沉敛目不斜视,威霸之势凌驾于整个大殿。
让人,不敢直视。
数息之后,皇上终于宣众卿觐见。
姜长辛没有猜错,皇帝一夜冥思苦想,最终还是玩了韩玹一把。
皇帝传位韩玹,却命他立韩昱的儿子韩允攸为太子。
皇帝道;“玠儿,你与小柏,咳咳……两情相悦,朕,将他指与你……立为后,你,咳咳……对朕发誓,此生再不,再不,咳咳……咳咳咳……发誓,咳咳咳咳……”
韩玹心下大惊,浑身瞬间凉透,回头去看秦柏,见他也已是彻底震惊。众人似是都不曾反应过来,皇帝的手却直指着韩玹,逼他发誓。
韩玹回过神来,咬牙道:“我韩玠,对天起誓,迎娶秦柏为后,此生只守他一人,今后若再宠幸女子,再生一儿半女,天地不容,当受天诛。”
当年,大辰□□皇帝登基时,念与其共同打天下的兄长早逝,立其嫡长子为太子,迎娶男后,□□皇帝百年之后,男后殉葬,太子登基,传为佳话。
韩玹想起手札上旧事,浑身发冷,手指兀自颤栗不已。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上,驾崩了——”
……
初元十七年,九月十二,韩玹受命称帝,史称辰武帝。
☆、第53章
三日后,新皇帝第一次临朝,临近长安的并州、凉州、豫州、冀州、益州等地要员均已入朝,然而临政之人却非韩玹,竟是被先皇钦点的新皇后,秦柏。
秦柏一身玄色袍服,长身而立,待文武大臣参拜之后,方入座,道:“请天子剑。”
蔡平呈上天子剑,秦柏捧于掌中,方道:“众卿,三日前,皇宫一场大火,先皇辞世,陛下染疾不能临朝。然而战事四起,百业待兴,秦柏临危受命,暂代朝政,自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此,秦柏恳请众卿,助我大辰共度此危急存亡之秋。”
姜长辛第一个跪拜,道:“三日前,臣于宫中与陛下商议政事,陛下亲口告诫臣,一应诸事由皇后代掌,命臣全力助之,臣姜长辛,但凭皇后调遣。”
程引也跪拜道:“臣,御史大夫程引,但凭皇后调遣。”
众人见状,自是接二连三跪拜,秦柏终于一己之力,接下这个烂摊子。
收去天子剑,秦柏这才道:“各位大人,眼下有一要紧之事,需马上处理。扬州淮南王府,二公子玹,遭奸人通敌所害,如今真相大白,当为其昭雪。玹公子自接掌扬州以来,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政绩可观,如今身死,陛下有诏在先,以亲王礼,入葬皇陵。卫副将,此事由你去办,安排妥帖之人护送公子玹回京。”
卫长青领旨。
秦柏道:“如今陛下欠安,秦柏只代理事,是非功过,均做记录,由陛下临朝后再一并处理。对了,还有一当急之事,如今陛下登基,当大赦天下,此事由程大人着手去办。”
程引道:“是。”
“另,加开恩科,择优选举,文武科当一并加开,此事……益州牧宁卓然可在?”
宁卓然忙回道:“臣在。”
秦柏道:“宁大人为先皇年间状元及第,才情斐然,为益州牧期间,平定三起匪寇□□,百姓安居乐业,功在社稷。此文科恩举之事,就由宁大人主理,并暂代武科恩举程式。”
宁卓然领命。
“好了。”秦柏道,“如今多事之秋,众位大人当辛苦些,相携共勉,若无他事……”
“皇后。”尚书令安又丞第一个憋不住了,眼见秦柏要退朝,忙出列道,“交州,雍鸡关失守,交州眼看就要亡了!”
秦柏暗暗笑了下,平静道:“众卿看,当如何?”
朝中无人可派,长安又正乱着,任是谁都无计可施,众人议论纷纷,却都拿不出个章程。程引作为唯一的一品大夫,只得硬着头皮道:“皇后,对于战事,古来只有两种解决办法,或战,或和。”
言下之意,朝廷无人可战,那就识相点,该求和就求和吧。
秦柏沉思一番,这才道:“为战,朝廷派不出将领,那就为和吧,割地赔偿求一方安泰,免交州之地生灵涂炭。”
“皇后。”
“皇后使不得。”
“皇后还请三思。”
……
秦柏冷冷道:“数日前,交州的急报便已送回长安,安大人,到今日有多少次了?”
安又丞都快哭了:“回皇后,十五次了。”
“我们再拖延数日,只怕也不用求和了,交州之地全面失守,一了百了。”秦柏道,“当下紧要关头,谁愿南下和谈?此去,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是割地赔款甚至是和亲,都请随意,只要,留下回转的余地,暂时息战,争得几日将息便可。”
“皇后,可是还有他法?”
秦柏道:“陛下登基,各地大员陆续入京,姜大人临危受命受理军政守卫京畿,焦头烂额。过了这几日,姜大人方能抽身南下,亚父,这几日你当以抽调兵马申批粮资为重,火速准备,预备好等待随时出发。”
姜长辛道:“是。”
又有人道:“既如此,姜大人当马上出京,这几日,京卫之责可由苏大人暂掌。”
秦柏冷声道:“苏良叛逆,勾结居庸关守将起兵作乱,已被下狱,待陛下临朝再做定夺。居庸关驻将犯上作乱,幸得姜大人当机立断,派副将前去镇守。”
至此再无人说话,秦柏方问道:“和谈之事,可有人愿往?”
殿内静默良久,终于有一人站了出来,竟是刘靖成:“臣刘靖成,愿往。”
“甚好。”秦柏道,“刘大人,在此危急关头,授予你为大鸿胪丞,带和谈使团南下,当以暂息战事为上,与南越周旋,不日姜大人南征,你便可功成身退。”
刘靖成道:“臣,当竭力而为。”
“嗯,你这就回去收拾,即日南下。”秦柏道。
“是。”
解了南疆的燃眉之急,秦柏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这才道:“陛下口谕,众卿听命:卫长青南下扬州,平定淮南王府副将通敌之乱,七王府护卫长宋言,接掌禁卫统领,萧沉衍代京卫司,坐守长安,姜长辛暂代太尉职,理军政,程引暂代丞相职,理民政。”
安排完政事,竟已是晌午,众朝臣散去,秦柏又留了程引、姜长辛、宁卓然和安又丞于未央宫议事。
秦柏道:“蔡主事,上些茶水点心与众位大人。”
“是。”蔡平下去安排,不多时便送了点心、果子等过来。
程引道:“皇后,陛下身体如何?”
秦柏道:“尚不能理事,不过已见好转,程大人无须忧心。”
“如此便好。”程引道。
安又丞将一些较为着急的民事一一禀报,又把折子呈上,秦柏带着几位大臣亲自一一审过,拿出章程,均由程引和姜长辛亲自拟旨,由秦柏朱批颁布下去。朝廷青黄不接,急需人才,加开恩科之事为重中之重,待众事议毕,程引和安又丞离开,秦柏便又单独留下宁卓然。
“亚父请留步。”秦柏道,“蔡主事,你请亚父去看陛下,陛下有话与他说。”
“是。”
秦柏这才与宁卓然道:“科举制自□□皇帝时兴起,至如今尚有许多需规制完善之处,宁大人如何看?”
宁卓然道:“年前文科盛举,下官幸为益州之地主考,其时最让人无奈之事,便是一些豪门望族,仗着有财有势贿赂考官,为一些本乃平庸之辈疏通关节,下官想来,科举之事本为选拔良才,定不能成为地方权势染指朝廷的手段,必须杜绝。”
“宁大人的意思是?”
“此事当从根源上理,一方面,地方主考限制权力,朝廷应派大员巡检,收卷后封印名讳,由数位主考官共同阅卷一起评出名次,到那时再由朝廷巡检大员启封出榜。另外,士子可有直接上诉朝廷的权力,如果一方士子尽皆上诉,此地科考必定有猫腻。另一方面,为了免去那些望族染指科考之举,朝廷可在举士方面做些文章,比如加一条以各种方式报效朝廷的家族,酌情选拔可用之才为官,可以举士的程式出仕。”宁卓然道。
秦柏点点头,道:“地方主考改革之举同样可用于会试,加两位副考官,每科考卷都要封印归档,只有受旨之人有权查阅,封印有动者,朝廷巡检和地方主考一律获罪。你回去拟好条陈,与程大人和姜大人共同议过之后再呈上来。”
宁卓然道:“是。”
理完政事送走宁卓然,秦柏简直要累死,此时再看天色,竟已是入夜时分,他无心用膳,直接去了韩玹的承乾殿。
“皇上可醒了么?”
宋玉道:“药仙果然没说错,姜大人来时,陛下果真便醒了。”
“药仙怎么说?”
“已是无妨,养好身体便可,陛下底子好,歇上几日便能上朝了。”宋玉道。
“太好了。”秦柏眼前一亮忙进殿内,见韩玹已经被从药桶中移了出来,此时正歇在龙榻之上闭目养神,便不再出声。
“小柏?”韩玹听到脚步声,却是睁开了眼,“刚……回来?”
秦柏见他醒来,眼圈瞬间便红了,上前一步抓住了韩玹的手:“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喝水了么?想吃东西不?”
韩玹虚弱的笑了下:“不,你陪我坐会儿。”
“嗯。”秦柏让众人都下去,殿内这才回复了安静。
“怎么不说话?”韩玹的唇干裂得很,有种虚弱的苍白。
秦柏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你那日昏迷之后,一直不醒,整整三日,吓死我了……幸亏萧统领……萧大人的师叔赶到,给你泡了三日的药浴,说得把你体内的毒素□□,方能醒来。”
“傻瓜。”韩玹笑道,“都醒了,哭个什么?”
“我哪里哭了,只……只是累的。”秦柏犟道。
“用膳了么?”
秦柏:“还没有。”
“去用些吧,我睡一下,等了你这么久,好累……”
“嗯。”
☆、第54章
韩玹听到宋玉奏报,接口道:“此女握着太多不可告人的宫闱秘辛,当初朕也曾劝说于她,是她不肯回头,落至此境,如今,却是留不得了。宋玉,你去带她来见朕。”
“是。”
秦柏回到内室,见韩玹想要起来,蹙眉道:“陛下……”
“叫表哥。”
“表哥,事已至此,还有必要见她吗?”
韩玹道:“眼下,还有一只漏网的大鱼,只有她牵得出来。”
“昭芫公主?”
“嗯。”韩玹道,“昭芫公主行事,都在背后,无法落实罪证,可是以韩昱心思,不可能处心积虑那么久,连大哥都折了进去,这个女人必须挖出来。”
秦柏拗不过他,只得道:“我扶你。”
秦柏亲自替韩玹整理好常服,披上外袍,扶他到大殿坐了。刚挥退众人,宋玉便果真带了绯衣进得殿内。不过此时的京都第一花魁,已是另一番颓废之相,再无当初的明艳。
韩玹静静注视着绯衣,良久叹道:“看着如今落魄的你,朕想到的,却是当日醉月楼前初次相遇,姑娘红衣如火、光彩照人的样子。那日姑娘一曲《离人》如泣如诉,让朕惊为天人,深感姑娘内心之澎湃豪情,也曾一度,将姑娘引为知己红颜,何曾想……我等还有这般相见的光景。”
绯衣猛地抬起头,双眸中尽显惊诧之色,韩玹笑道:“姑娘猜对了,我是韩玹。”
“皇……皇上。”
“想来,我韩氏的宫闱秘辛,姑娘心里头都要装不下了吧?也不差这一个。”韩玹道,“何况朕是谁,也已不那么要紧了。”
绯衣眸中的神色暗淡下去,低声道:“果然,最终坐收渔利的,还是你。”
韩玹笑道:“此事,可全拜姑娘所赐,那夜这皇宫中一场大火,不知多少无辜的性命命丧黄泉,朕这条命,也差点葬于姑娘之手。”
绯衣摇头,无奈道:“陛下实在抬举绯衣了,绯衣不过是替人做嫁衣罢了,哪里有这般通天能事?”
“是啊,朕也劝过你要尽早退步抽身,可惜……”
“是我明白的太晚了。”绯衣道,“作为一颗弃子,只有一个下场,绯衣……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