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引忙尖声尖气的学小丫头说话,“祝公子~”
文苒道,“我没叫你,你进来做什么,给我出去!”
殳引咧着嘴做鬼脸,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大的脾气,于是假装答应,“是~”说罢将门掩上。立着等了一会儿,听屏风后水声又响起。
殳引垫着脚尖,偷偷摸摸走到屏风旁,探出头,见木桶中的水沿着边沿溢到地上,在木桶的中央,显出一个脑袋,他嘻嘻一笑,蹑手蹑脚绕过屏风,还未至桶前,哪知里面的人毫无预兆站了起来,当下两人都吓的不敢说话。
殳引见此人脸颊微红,眼中含波,双眉微蹙,一头长发更是湿了水缠在他洁白的身上。一时间反而看花了眼,晃乱了神,直觉一颗心突突突在胸口乱跳。
倒是文苒先平静下来,他见殳引看着自己像呆鹅,便说道,“你怎么进来了?”
殳引闻言身子一抖才回神,磕磕巴巴半天说道,“来……来送衣服。”再看手中衣物,早掉到地上去了。
殳引顿时尴尬万分,恨不得跳进木桶里躲起来,但一想文苒此刻还在里面,不知为何脸腾的涨的通红。
文苒不再去看他,踏着矮凳从木桶中出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了上。
才出浴堂门,正巧芄兰拿着革皮束带前来,见殳引与文苒一同从里面出来,只道他又去胡闹了,还未至跟前便大声道,“哥儿刚才为何平白无故去唬个小丫头?”
殳引来不及躲,只得上前,涎着脸道,“我不过是叫她回去拿根束带,这可算不得唬。”
芄兰道,“你自己觉得算不得唬,可人家丫头如今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就是了。”说着点了点殳引的脑门子,“待会儿还不拿些果子糕点去哄出来,看以后谁还跟你玩儿。”说罢便弯腰将束带围在文苒腰间,又道,“剃头的匠人正在侧院,祝公子跟我来吧。”芄兰故意不去瞧殳引,领着文苒走到走廊拐角才瞥一眼,只见殳引拧着双手仍立在门口,偷偷笑了笑喊道,“你不要跟过来?”殳引闻言像得了食的小狗,立即奔跑过去。
穿过几个小院就到了一个半月弯的石门前,进了石门便见到开阔的一面湖,湖中央建筑一间两层楼的亭子,沿着廊桥到了亭中,又踏着楼梯绕上二层东北角。培寅刚剪毕头发,听闻有上楼的脚步声,便转了头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张望,见引、苒依次上楼,随后又见侍女跟在后面上来。那女身姿窈窕,肤白如雪,一双标志杏仁眼,见了培寅便作揖称好,“公先生已经剪完头发了?”
培寅点点头,目光落到文苒身上,方要称呼太子却立即发觉不合适,就也只说,“祝公子请。”于是让了坐。
殳引见一缕缕长发就这样剪落,当下觉得心疼万分,脸上难免摆出惋惜神色。芄兰发觉了便笑他,“剪头发的人都不说什么,怎的要你去替了难受。”
殳引努嘴说道,“剪去了就少了灵气了。”
芄兰自然又是笑,培寅反而有些吃惊。
再看文苒,神态悠闲,缓缓说道,“灵秀之气由内而外,与生俱来,如果要靠几缕头发才能显出灵气,那么这份灵气不要也罢。”
芄兰听了十分诧异,马上止住笑。培寅心中的吃惊更是有增无减。而殳引却因为对方不解自己心情而闷闷不乐,当下也不肯再说话了,只走到栏前望着湖面。
等文苒理毕了头发,芄兰送着匠人离去,培寅才向引、苒两人道明自己日后教导的任务。
殳引仍不起劲,只说,“我听爹说了,可我已经有三位老师了,难道你比他们都要厉害吗?”
培寅道,“不知那三位老师教了少爷哪些东西?”
殳引道,“一位教我古今史籍,一位教我吟诗作文章,还有一位则教我书法绘画。不知公先生还能教我什么呢?”
培寅淡淡一笑,“听闻少爷平日里喜欢爬树翻墙?”
“这……你听谁说的!”殳引慌忙辩解,“没有的事。”
培寅道,“不忙,暂且不管少爷是否喜欢,培寅今后都会将这门功夫传教给少爷。”
殳引眼睛徒然一亮,忙道,“教我什么?爬树翻墙?”可见培寅摇头,又立即焉了下去。
培寅道,“今后我会负责少爷行为骑射方面的学习。除了学习文史,还要精通武艺,这样少爷日后才能成为一个文武全才。”说罢又对文苒道,“祝公子也需一同学习。”
文苒冷笑道,“你是他的老师,又不是我的。况且我如今困陷于此,怎么还有心来跟他作弄了玩。”
培寅道,“既然公子深知自己的处境,岂不是更应该把握机会,好好学习,他朝也好成就一番伟业。”
文苒斜眼看他一眼,不再说话顾自先下楼去了。
☆、第四章
殳引虽对习武有兴趣,奈何生性好动,呆坐一刻钟便走了神,培寅提醒后没一会儿又被风吹草动吸引去了注意,故而教课十分只记得三分,所幸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虽不能一招不错却也耍的像样。文苒性情冷淡,课上往往伏案而睡,任凭培寅如何斥责都无动于衷,然他眼虽不看心下却通透,一到夜里便暗自在房中练习揣摩,第二日竟也能舞出个像样的姿势来。几番过后,培寅见两人学习虽不认真,掌握却还可以,便也就不再多作管教,课堂之上只随自己心愿,参透多少全凭各自天赋去。
如此到第二年春,两人已能踏着草尖而行;到夏,奔跑能追上兔子;到秋冬,翻墙上树已是无所不能。殳引觉得公培寅已经没什么可以教自己了,便想不再去上他的课。
一日课毕,殳引拉住公培寅,很是骄傲的问道,“先生,你看我们学的如何?”
培寅道,“火候尚未到。”
殳引不服,指着地上的枯枝道,“我能在上面行走而不踩断枯枝。”又指着东面的高墙,“我能不借助工具一跃就可上墙。难道这样还不算学成吗?”
培寅摇头,“离学成还远哩。”
殳引又问,“那先生觉得何时才算学成。”
培寅指着那面高墙,“就依你刚才所言,踩踏着枯枝翻墙出去吧。”
殳引闻言甚是吃惊,说道,“先生难道不知我不可擅自离开府上吗?”
培寅道,“知道。”
殳引不解,“既然知道为何要我去翻墙呢?”
培寅道,“少爷既然已觉的自己这般厉害为何不敢去翻墙呢?”
殳引道,“如果我前去翻墙,那我踩踏枯枝发出的声响必然会被守卫听到,而所翻墙的对面也不知是否有守卫守候。”
培寅道,“现在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所说的火候未到。等到哪天你能踏草无声,飞墙而行那才是真正的学成。”
殳引此后不敢再有任何不想上课的念头了。
固定困在一个地方,看着相同的景物,和相同的人讲着话,慢慢的连时间都忘记了。于是不知不觉间一年又这样过去了。
正是三月里,旧年的寒冷终于全部退却,委佗也进入了它的短暂的春天。侧院湖水旁栽植的柳树都爆了芽,桃花应时而开,有几只鸭子在湖面上凫水,时而也会翘起尾巴钻入水中啄几根水草。一切都充满着生机,唯独殳引在岸边垂头丧气。
原是今早宫里有太监来传话,要董氏进宫,为的是邵君的爱女。芜霜公主近些日子不知为何竟对刺绣感了兴趣,宫中虽也有专门刺绣的技人,可氓国谁人不知大将军女儿董氏这一手刺绣的工夫。
于是丫鬟便张罗着给董氏梳妆打扮,没想这些叮哐锵脆的声响竟把小少爷给吵醒了。芄兰因去伺候董氏只留了个才入府的小丫头照看,殳引问何事,小丫头没个心思照实都说了出来。这听在殳引耳里哪还了得,当下也不穿戴了,只穿一身鹅黄绸袍便奔去了董氏房中,大吵大闹要一起去。董氏今日所去的可是公主寝宫,哪能由着他胡闹,殳桧当即赶来,大喝了两句,又扬言叫人来打才唬住这个泼赖皮子。
殳引躲来了侧院,此地平常少人前来,见偌大一院子只有这树这花和几只鸭子相伴,一时更加伤心起来,折了一根柳条儿拿在手中乱甩,甩累了挑一块平滑的石头上躺下,睁着眼睛瞧天瞧地,听风听鸭子嬉水追逐。
再说另一边,培寅和文苒等许久不见殳引人来,正巧一小厮搬着一摞宣纸路过,培寅喊住了,问他可看见殳引。
小厮道,“没看见。”
培寅欲让他帮忙寻找,小厮连连摇头,“我还得赶去姑爷屋里,你们去问芄兰吧。”说罢赶着似的跑走了。
培寅叹气,对文苒道,“看来我们得先去将殳引少爷找回来。”
文苒哼一声,“管他作甚,你只管教你的,我只管学我的。”
培寅看他一眼,仍是摇头,自己去找芄兰来问。
文苒虽如此说,可落得这样一个空闲日心情也好的很,心下便说管他什么殳引培寅的,我自玩我的事去。于是便想到府中一处清静所,躲了几个丫头偷偷去了侧院。
到了院中,见风吹湖水皱,又见鸭子在水中游的欢快,心中更觉轻松起来。沿着湖岸而行,立于一株柳树下,突见一只鸭忽的张开翅膀扇打水面,他便轻轻喝了一声,一声后方觉不过瘾,又叫两声,那鸭子便朝他看来,他更加起劲,越叫越大声,引的其他鸭子都纷纷张翅拍水,文苒见此景不由大笑起来,顺手摘了柳条,拨下上面的嫩叶丢于湖中,口中喊着,“快快来吃快快来吃吧。”
殳引正躺在文苒身后的石头上,文苒来前他正昏昏欲睡,突然听有人在耳边大喊大叫,倒把那个困顿虫给吓跑了,还以为是谁,哪知侧头便看见了文苒。印象中文苒待他一向冷清淡漠,此刻见他招手喊叫倒吃了一惊,于是躺着不敢乱动,侧着脑袋静静看他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殳引看久了,只觉文苒在日光里生动活泼,又见他拿着柳叶儿喂鸭子越发显的俏皮可爱,忍不住便说了话,“鸭子吃你几片叶子还不撑死了。”
文苒何曾想身后有人,当即吓了一跳,回身见是殳引躺在石块上,身上头上已落了一层桃花,便说,“你怎么在这里?”刚说完才想到自己刚才那副模样已被他瞧个干净,立即脸上发烫,皱起眉怒声道,“你这人如此没教养,躲在别人身后唬人?”
殳引见他又羞又恼,心下更觉好玩,便说,“你可真不讲理,我明明在这里睡的好好的,却被你硬生生吵醒了。我问你,你在这里大喊大叫做什么?幸好是白天,要是晚上岂不要吓死院里的小厮丫头了。”
文苒见他双手搁在脑后,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又听他如此说,当下恨不得扑过去掐他脖子,他恨恨道,“你倒好,在这里偷懒,害的先生好找。”
殳引这才想起还有课要上,当下跳了起来,拍掉身上的花瓣,口中只一个劲说,“该死该死。”说罢拔腿就跑。
文苒见他头发上还沾着花瓣,也不提醒他,只跟在后面一起出了去。
祝文苒自从在侧院被殳引撞见后,就与他愈发疏远了,除非是课堂饭宴这样的场合,其余时候见他迎面过来远远就绕行,实在没法碰了面也吝啬的不愿多浪费一抹视线在他身上。殳引自小待人友好,又因他是大将军之孙,府中各人自然都愿意与他亲近,如今有这样一人明明住在同处却对他视而不见,殳引心中渐渐也不满起来了。寻机会想问清自己不讨喜的原因,皆因文苒爱理不理的冷淡态度而止住口。碰了几次冷脸后,殳引也就悻悻的不想去搭理他,成日和年纪差不多的小厮丫鬟们混在一起。只是到了岁末,连可以胡混的小厮丫鬟都没有了。
将军府内众人为了开岁各自都忙碌起来,在加上近几日委佗连降几场雪,殳引更是被冷落在房中。一大早,公鸡还没啼鸣,少爷房中就传出摔碎瓷碗的声音,芄兰正巧端了热水进来,还没踏进内屋,就瞧见一只白瓷茶杯朝自己丢来,啪的摔碎在脚边,唬的她一呆,只听屋中有人在骂,“你是有多不长心,碳没了也不知道添,茶冷了也不知道换热水,还不要冻死我!”芄兰听了忙进屋,只见一个丫头垂手立在床边抽泣,殳引半躺在床上,瞪着眼头发都气乱了。芄兰心中知了个事情大概,喊了丫头来接热水,自己则上前替殳引将被子裹好,故意说笑道,“我看少爷还不冷呢,火气那么大。”
殳引听了直要推开她,“你也来讨我厌!”
芄兰道,“哪里敢呢。”说罢从丫头端着的盆里绞了热手巾替他擦脸,“府中上下哪个不是喜欢你都来不及,否则怎么白白受你一肚子起床气。”
殳引伸出手,芄兰替他将手擦了。殳引仍有不满,“我瞧着有人就是见我讨厌。”
芄兰道,“少爷怎么这样多心了,今儿不过是你醒的早,往常也是要我来了丫头才去换炭火和热水的。”
殳引白白眼,说道,“我说的不是你们。”
芄兰顷刻想到祝文苒,她只不讲明,岔开了话题,说道,“天气难得晴了,少爷吃毕早饭出去走走吧,蒙在屋里几天也怪闷的慌了。”
服侍了殳引吃毕饭,芄兰教丫头取来狐绒斗篷,披了殳引肩上,替他系好领带,殳引一张白玉的脸蛋儿卧在棕黄的狐狸毛中,双眉微竖,渐显出秀美潇洒之气,芄兰端详了片刻方才笑说,“少爷可是越长越俊了。”
殳引努着嘴,说道,“可大家都说他才是翩翩公子。”
芄兰略愣,半晌才明白所指何人,瞧着殳引神色落寞,便又笑了,说道,“祝公子确实长得漂亮,可与少爷比却少了些英气,要说我的话,我觉得少爷比祝公子长得好看。”
“真的?”殳引一扫脸上颓霾。
到底还是孩子家脾气,听人赞两句,就喜形于色了。芄兰点点头,问他,“少爷如果去院子里可得小心点儿,地上滑着呢。”
殳引道,“我不去院里,我上娘那边玩儿。”
芄兰忙拉了住,“小姐正忙着绣枕帕,开岁要送给公主的,你可别这紧要关头去打搅她。”
殳引道,“那我不去了,我找罗总管要匹马来骑。”于是便要出门,芄兰又是拦住,“刚叮嘱过你地滑,难道马就不怕滑吗,这要从马背上摔下来,可不得摔断骨头。”
“那……那我去……”殳引想了半日,想不出个可以一起玩的伴。
芄兰便提醒他,“姑爷在书房,你可以去与他作作画。”
殳引听了忍不住吐舌头。
芄兰又说,“那去找公先生练练功夫可好。”
殳引作了嫌弃的表情,“公先生只会念我,算了。嗳,芄姐姐你别替我操心,我自己想法儿去玩罢。”
芄兰不放心,吩咐了好几声“要当心点”直到殳引出了正院才听不到她的声音。
可正是芄兰那几句当心倒给殳引想了个好主意,这地上滑,那湖面岂不是更滑了。想着殳引便朝侧院走去。
委佗的冬季极长极寒,湖面早几日就冰封住了,这些天又降雪,反而雪落在冰冻的湖面上不肯化去,铺了厚厚一层白雪。殳引见了像撒泼的小狗,脱了斗篷便往湖边跑,只是这湖岸较高,又不知雪下冰层的厚度,殳引不敢贸然跳下去。他攀着岸边的枯树根,半个身子探下湖,脚尖往下仍是踏不到湖面,可身子却凌空悬挂了,反而成了往上不是往下也不成的局面。殳引后悔自己不该鲁莽,早该是先丢点石块试试的。他努力朝上缩了缩身子,可身上裘袄过于厚重,缠住岸旁的枯草让他使不上力,于是少不得嚷了几声求救。
碰巧文苒正在湖中亭内,刚才只远远见有人在岸边攀爬,只道是府内的小厮,并未多理,可没多时又听有人呼救,便急急从亭中出了来,定睛遥望,认清了是殳引吊在枯树根上,赶忙奔了来。
殳引双手抓的又累又冷,心正灰要松手时却听有人过来,立即又喊了几声。文苒探了头去,见殳引脸上扑了泥土和雪,脸颊被冻得通红,见此景心中虽慌面上仍然平静,只说,“你没事又在这里瞎闹什么?”
殳引见他神色冷静又听闻此言,就以为文苒不肯搭救,心顿感一沉觉得自己今天死定了,于是用了力气双脚乱蹬,岸边的雪簌簌的掉了一片,殳引吓的不敢再乱动,口中只不住央求,“都怪我平日对你不好,惹你讨厌,又长得比你好看,碍了你的眼,求你别记我过错了,快救救我,我掉下去就死了。”
文苒正急的六神无主,却听殳引胡言乱语,顿时气的跳脚,“这时候你还满嘴胡吣,我几时说过讨厌你了,几时怪你长得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