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于安兴长公主早已没有甚么姊弟之情,只是一直想以她为诱饵将逆王引出来,才放任她活到如今罢了。只是她偏偏不珍惜性命,居然敢暗害他的皇儿,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想过无数处置她的法子。而且,逆王已然上了钩,开始与荆王接触,迟早都会露出蛛丝马迹,她更没有甚么用处了。
杜皇后答应之后,扶着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与李徽一同起身送御驾离开。直至安仁殿中只剩下“自家人”,气氛仿佛才轻松了许多。
“特特地留着那几个宫婢,正是为了今日。”杜皇后温和地笑道,“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打算,想必也知道该如何用她们。这些暗线对安兴忠心耿耿,难以轻易撼动她们的心志。你们也不必太过焦急,循序渐进即可。”
“阿娘,能在阿兄大婚之前将安兴处置干净么?”长宁公主难得露出几分娇态,“实在是不想让她败了兴致。”
杜皇后不由得失笑:“便是处置不干净,不理会她就是了。横竖她待在公主府中,不可能再有机会出现在人前。若是有人试图替她说话,想救她出来,那便是她的同党无疑。到了如今,她的名声败坏,那些同党为了自保也不可能轻举妄动。”
“她若是落了应得的下场,或许二世父一家能从广州回来呢?”长宁公主又道,“阿兄大婚,如果景行堂兄能作为傧相,那便是喜上加喜了。”说着,她禁不住望向李徽,双眸中含着笑意:“阿兄说是也不是?”
李徽心中微微一震,不知不觉中拧起的眉头亦是略松了松。想来,这些时日他与王子献之间的微妙气氛,令一直打趣他们的长宁公主也受到了影响。她应当是发觉了此事对他而言着实不算大喜之事,所以才想方设法,让他能够因这桩婚事获得喜悦,而不仅仅只是痛苦与无奈而已罢。
“……悦娘说得是。二世父一家在广州受了这么些年的苦楚,环娘(信安县主)在昭陵也过得清苦,是该让他们回来了。”唯一担忧的是,圣人的想法会不会生变。他是否还需要兄长与侄儿们归来,助他一臂之力。
杜皇后沉吟片刻,笑了笑:“若有机会,二兄与二嫂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至于千里和景行倒是无碍,环娘的婚事也该相看起来了。”信安县主比长宁公主年长两岁,如今已经满了十七。若是再不说亲,许是会耽误了她。不过,这位小娘子亦是个有决断的,或许宁可独自一人,也不愿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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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多次商议之后,众人各司其职,暗中开始设局。
其中作用最为重要的,自然是程驸马。他继续与那位美人周旋,毫不客气地索取了各种消息与承诺。当然,为了让她瞧见他的能力,从而博得逆王一定的信任,他也假意“借着”梁国公府之力,将安兴长公主所藏的势力“透露”给了大理寺。于是,大理寺立即根据名单,将这些人逮进牢狱中审问。
彭王之案尚未完全审结,一直都陆陆续续查出不少附逆之辈,安兴长公主经历了掌控、失控、惊讶、愤怒等种种之后,已经很是淡定了。然而,这一回她得知自己的心腹遭到告发的时候,却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即使隔着重重院落,程青也依然能感觉到,公主寝殿附近骤然凝固的紧张气氛。他派出去的人自然不可能打听出安兴长公主此刻的反应,但仅仅从服侍她的仆婢们噤如寒蝉的模样,便已经能够推测出来了。
伏在他身边的美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媚眼如丝:“不愧是驸马,果然只要出手便不同寻常。想来,贵主这一回可是心疼坏了。”
“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程驸马漫不经心地道,“试试你给的消息是否属实,也试试我是否能成为你家主人借刀杀人的那柄利刃。如何?你家主人若是满意了,便再给我一些消息或者证据。只有证据足够,才能一击便置贵主于死地。否则,若是她觅得一线生机,便是你家主人始终隐藏身份,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地摆脱她。”
美人略作沉吟,笑道:“驸马尽管放心,再耐心等几日。婢妾保证,驸马绝不会失望——我家主人,应当也不会失望罢?”
“呵。”程青满脸似笑非笑之色,“谁知道呢?”
☆、第二百七十三章 设局诱之
不出所料,逆王的暗棋们之前果然有所保留。直到确信程驸马当真对安兴长公主恨之入骨,梁国公府的“人脉”也能为他所用,必定能除去这位疯狂的贵主,更多的消息才渐渐地传过来。以逆王之力,借着昔日对彭王属下的了解,能将安兴长公主暗藏的势力查出两三分,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为此,逆王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过,比起不得不与癫狂之人为伍,他显然认为,目前的代价是值得的。就算将上百个暗棋都填进去,也好过一柄利刃时时悬于头顶的威胁。他尚未筹备妥当,数十年的谋算绝不能因这个疯女人而毁于一旦。
有逆王暗棋调查在前,王子献与李徽自然不会放过追踪探查的良机。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曾经雾里看花的模糊线索,都逐一浮出水面。怀着宁可多疑,也绝不能放过任何关联者的心思,他们循着那些似是而非的痕迹,又查出了一部分隐藏势力。
数日之后,眼见着自己那些亲信一个接一个被投入大理寺牢狱之中,安兴长公主终是再也按捺不住了。若是仅仅损失十之一二,她在愤怒之后或许依旧能平静下来,暗暗宽慰自己,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但如今,属下们已然折损了十之三四,教她如何能继续维持冷静?!
难不成她只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任人将她的利爪都剪断拔出,令她成为一头无爪无牙、毫无威慑力的病虎,永远只能被困在这个牢笼之中?永远只能任人嘲弄,任人观之取乐?而她的命运也始终握在他人手中?连生死都不由自己?!
呵,休想!
她尚未替兄长报仇,尚未将该属于兄长的所有一切都抢回来!!任何人都绝不能阻拦她!否则——神挡杀神,佛阻杀佛!!
盛装打扮的安兴长公主坐在寝殿中,将那个只知以虚言安抚她却迟迟不传回音的侍女唤到了跟前。勾画得几乎可摄魂夺魄的一双凤眸含着利光,紧紧地盯住面前的侍女,勾起的红唇难掩阴鹜之色:“这便是你家主人给我的回信么?”
侍女丝毫不见畏惧之态,垂首低声道:“望贵主切莫误会。婢子家主人离得太远,一来一回传信难免耗时。婢子保证,这几日间,主人的密信便会到达长安。贵主稍安勿躁,如今京中风云变幻,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出贵主罢了。若是贵主错疑了主人,便如同被小人挑拨了去,只会平白让旁人得了利。”
“传密信?”安兴长公主冷笑起来,“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家主人在京中有个极为信任的谋士,几乎是总揽京中的暗棋以及大小事务。这个谋士的判断,你家主人从不会怀疑。只需他答应即可,何须再千里迢迢地送密信?!莫非,你只是奉命将我拖住,好教你家主人对我的亲信动手?!”
“与贵主合谋这样的大事,便是那位先生也绝不可能轻易做主!”侍女立即回道,“贵主既然知道那位先生的存在,想来也定然知晓,彭王与婢子家主人经常通信往来。在大事上,主人自有判断,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主人做出决定。”
“噢?是么?那便是我错怪你们了?”安兴长公主缓缓地立了起来,忽然从袖中拔出匕首。只见寒光一闪,那匕首便狠狠地刺进侍女的胸前,直没及柄,赤红的血立即喷涌而出。原本暗暗舒了一口气的侍女顿时双目圆睁,满面惊骇之色仿佛凝固住了,捂着伤口软倒在地,很快便没了生息。
鲜血溅在安兴长公主的脸上,她却似是毫无所觉,笑容越发娇艳动人:“这天底下,能悄悄算计我的,也不会再有旁人了。唯一能看透我的破绽者,也只有数十年来一直与彭王打交道的那个谋士——无论此人是自作主张,还是遵命行事,都绝不可放过。啧,难不成,他们竟觉得,我是那种受了欺侮还忍气吞声的人么?”
立在寝殿中的侍女们默默地将尸首抬了下去,又将满地的鲜血擦拭干净。不过片刻,寝殿内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唯有安兴长公主身上仍带着血迹。她蹙起蛾眉,慵懒地伸出双臂,任侍女们为她更衣,缓声道:“先查咱们那位圣人有什么动静,大理寺又是自何处得的消息!然后,将那些暗藏着的老鼠都杀个一干二净!!”
杀气腾腾之后,她忽而又一笑:“难不成,那人还以为,这世间唯有他一个人值得合谋么?啧,也是时候教他知晓,决定结盟之事的唯有我……既然他敢背叛我,就必须付出代价!”
京郊的某座庄园里,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似有所感,忽然抬起眼,对着空空如也的庭院吩咐道:“立即催程驸马行动,以安兴长公主的脾性,定然是不愿再忍耐了!此一击,必须置她于死地!!”
“是。”角落中的黑影晃了晃,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倘若李徽或王子献在场,定然能认得出来——这位穿着宽袍大袖且神色沉重的文士,正是自杨家覆灭之后便不知所踪的周籍言周先生!!曾经被杨家高高捧起来的名士,曾经被人当作不过是个揽名声的傀儡,居然如此深藏不露。而今他独自隐居在偏僻的京郊,一言一词便能够搅动起京中的风风雨雨,大概没有几个人能猜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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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太极宫某个偏僻的角落中,三个宫女一前一后地走入了树影之内。她们均异常警觉,几乎是时不时地便四顾张望,仿佛一有动静就会立即匆匆隐入暗夜之中。不过,即使再警觉,也无法掩饰她们脸上隐隐带着的焦躁之意。
“若有什么事,私下传信就是了,何必将我们都唤出来。”其中一个埋怨道,“如今裴氏成天疑神疑鬼的,谁都不信,就怕她身边也有娘子安的人。奴出来一趟,指不定回去之后便会遭到盘问……”
“你们若不过来,我如何能断定,你们还一心向着娘子?”另一个冷哼道,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她们,“虽说娘子吩咐我们蛰伏,以自保为上。可这几个月来,你们居然连半分消息都没往外传过!!娘子如今过得如此艰难,你们却不思替她分忧,莫非……”
其余两个神情一凛,立即辩解道:“最近宫中风声鹤唳,如何敢擅动?皇后对宫中的约束也日渐严格,若是一时不慎,反倒容易露出行迹!而且,奴所在之处也不易打听出消息,成日里都忙着……”
“裴氏对身边的婢女都生出了疑心,每天都换人随着她去见皇后,奴……奴也是毫无办法,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若是平常那些零零碎碎,也没有给你们传信的必要……只是,奴倒是不知,娘子居然已经艰难至此了。”
“好了。你们只要知晓,娘子期望能尽快知道,皇帝最近有什么打算,以及他究竟让谁在暗中对付娘子。皇帝最常去的便是安仁殿,皇后的言辞之中许是能透出一两句来。裴氏不是每天都去安仁殿问安么?你一定要天天跟过去,仔细听!”
“……奴明白了。只要能为娘子效劳,便是米分身碎骨也不怕!”
“此外,若能接近新安郡王,便绝不能放过此等良机。娘子先前也是小觑了他,却不想他竟然成了圣人的左膀右臂。我们之中若有一人能光明正大地被赐给新安郡王,说不得会有意外的收获。实在是不成,便是舍去性命将他毁了也值得!”
“是,我们定然会伺机而动!”
片刻之后,三人悄悄离开了此处,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过了约莫盏茶左右,分别有人远远地缀上了她们,将她们一路上都与何人相遇寒暄一一记住。尤其是那些能寻得给宫外传信的时机的宫人,便是生得再普通,亦是不曾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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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自是不知,太极宫中居然有人打上了他的主意。他正坐在自家密室里,转述今日圣人心血来潮命人拟的敕旨:“叔父不知怎地,似是突然想起了宗室中仍有许多人天各一方,多年不曾相聚。故而,他以庆贺新年与降诞日为名,发敕旨将诸王都召回京。”今上的降诞日在上元之后几日,宫中定然会举办盛大的宴饮。若是诸王都来到长安,想必定然会比往年更热闹。
“这倒是好事。”王子献道,“镇边的永安郡王与河间郡王都已经多年不曾回京,也是时候召回京面圣了。唯有真正见到他们,才能查知他们的性情,或可有助于判断究竟哪一位才心怀不轨。”永安郡王与河间郡王自然有儿孙留在京中,但都不过是些不起眼之辈,平日里也只是一群纨绔子弟走马斗鸡而已。便是连年监察他们的行踪,也寻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阿爷亲眼见一见他们也好,免得猜来猜去,心中疑云重重,反倒是难受得很。”长宁公主也道,眼眸转向李徽,“阿兄,如此说来,三世父与大堂兄也要归京了罢?”
李徽怔了怔,神色温和了许多,又难免带着些许复杂之意:“不错,阿爷与阿兄也已经离开长安多年……这次回京,说不得便不会再去洛阳了。”李泰的河南府府牧不过是虚职,无论是待在长安或者洛阳都无关紧要。而李欣的河南府少尹已经任职将近四载,也是时候迁转了——再往上,便是一州刺史了。
“一家人团聚,更是喜上加喜之事了。”长宁公主神色飞扬,“就只差二世父一家了。我真是恨不得安兴赶紧露出行迹,立即将她拿下,然后给二世父他们平反!”
“贵主放心,以她的性情,绝不可能再忍下去。”王子献道。只是,他却不似李徽与长宁公主那般喜悦。想起李欣曾经对他的审视,他几乎可断言,这位大舅兄才会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至于濮王殿下,忽略不计便可。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家人团聚
召诸王回京的敕旨发出之后,便立即以五百里加急送往各地。短短几日之内,就连远在沙州、胜州镇边的永安郡王、河间郡王等一众宗室们都接到了敕旨。分明已经数十年不曾入京,圣人却突然下诏,宗室王们其实也并不意外。
内心坦荡者自然不过是大笑数声,便将都督府的事务均安排妥当,准备即刻启程,免得耽误了时候。而心怀不轨者则百般猜疑,再三细细分析京中的局势不提,又赶紧发急信催促暗棋们尽快行事。若是不赶在诸王入京之前,将安兴长公主这颗眼中钉拔除,还不知到时候会惹出甚么风波来。一旦安兴长公主陷入疯狂,或许自家性命便要断送在长安城内了。
而身在洛阳的濮王父子原本便打算回长安小住一段时日,参加自家幼子的婚礼。这封敕旨来得正是时候,巧妙得如同圣人特地安排一般。濮王殿下喜得直说圣人有人情味,嗣濮王殿下则预料到他们极有可能不会再回洛阳,便吩咐亲信管事留守王府。嗣濮王妃殿下也命人收拾了足足数十车行李,几乎将库房整个搬空了。
收拾妥当之后,濮王府众人一路浩浩荡荡地回京,便是行路再缓慢,也不过是十日左右便到了长安。这一日虽并非休沐,李徽却告了半日假,来到京郊灞桥迎接父兄与阿嫂侄儿。阎氏则早几天便回了濮王府,将王府内外仔细收拾了一遍。将近一年不曾在王府中居住,即使仆从皆在,也仿佛少了些许人气,而今总算要热闹起来了。
时至腊月初,正是最为严寒的季节。
李徽坐在温暖的马车中,偶尔掀起厚重的车帘,望向外头。这一天恰逢风雪交加,茫茫一片,着实不是赶路的好时候。他有些担忧不过一岁的小侄儿,孩童体弱,若是不慎受了风寒,极容易生病。而后,他又不免转念想到兄长。若是兄长得知他与王子献二人之事,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
唉,阿爷是个靠不住的,无论他的反应如何,都可哄一哄便过去了。但长兄李欣却是生性谨慎多虑,定然不会轻易接受这等离经叛道的行为。在他心目中,也一向隐隐有些“长兄如父”之感,兄长的态度对他而言同样至关重要。而且,他并没有信心能够左右长兄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