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劈柴啊……左玄歌扛了一捆柴出来,他提着斧头在手上转了转,将一截木桩立在地上,提斧一把劈下去,木桩从中裂开劈成两半,成了两根头重脚轻成锥形的木棒。
他又接连劈了好几截木桩,每一个都被他砍得歪头斜脑不堪入目,半个时辰后,身侧已垒起了一座小山。
一阵清风拂过,左玄歌抬起头,司徒凛月冷淡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师父……”他下意识往身后的厨房看过去。
“她走了。”澍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左玄歌丢下斧头,站直身:“师父,你……你怎么还在啊。”
“我有说我要走吗?”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言下之意,就算他再赖在寻疆族不走也毫无意义,反而十分危险。
司徒凛月淡淡看他一眼:“这座九峰宫很有意思,有很多值得珩羽山学习的地方。”
左玄歌翻了一个大白眼,珩羽山就是城郊的一个小山丘,还跟九峰宫来比……
“师父,你要不要脸?”
“不要。”
得,昨天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缄默不言,今儿个已经可以厚起脸皮直接说“不要”了,可见司徒凛月不要脸的功力在自己的锻炼之下,已经日益增进炉火纯青了。
两人僵持了一阵,司徒凛月突然朝他走近,抓住他的手翻开掌心查看。
左玄歌有些不自在地退了半步缩了缩手,却被他拽得更紧了,原本连一块死皮也没有的白皙掌心,长出了几个泛红的血泡:“这便是你的在寻疆族待得很开心?”
左玄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的鼻尖上还挂着几点汗水,晶莹剔透,一如他璀璨如星的眸光:“这有什么要紧,玄歌自小干苦活惯了的,再说我在珩羽山上不也要帮着秋姨干活?”
他抽回自己的手,俯身握了斧柄准备继续劈柴,斧头却被司徒凛月劈手夺了过去。
“师父。”左玄歌皱了皱眉,“若是让他们发现你的存在,不止是我们,野狼也会被卷入危险。”
司徒凛月提着斧,将歪倒着的一根木头扶正,扬手挥下,木块沿着中线劈开均匀断成两半,左右两半竟似分毫不差。
他扶起两半木块,一斧劈下二分为四,直至将原本的一根木头劈成粗细均等的八份才将劈好的柴堆在一处。
司徒凛月动作极快,不消片刻他的脚边已堆起一座小山,他瞥眼看了看左玄歌:“傻愣着干嘛?还不来帮忙?”
“哦。”左玄歌心不在焉地将地上司徒凛月劈好的柴码整齐,时不时扭头看他,“师父……”
“你劈的那叫柴吗?”
左玄歌看了看先前自己的杰作,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在司徒凛月的强力外援之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柴房的木头全都劈好。
“师父,多谢。”左玄歌双手抱拳像模像样地作揖。
“今后这‘谢’字大可不必再提,若真要谢我,不如拿出些实际行动来。”
左玄歌撇了撇嘴:“师父还真是斤斤计较,不过劈了顿柴,就想把徒儿拐上珩羽山?那岂非太过便宜了?”
司徒凛月盯着他看了半晌,左玄歌只道他要说自己臭不要脸了,哪知他却微微弯了嘴角:“带我一览峰上绝景,徒儿可觉得值得?”
两人沿着第七峰陡峭的山壁往上攀岩,每隔一段便会有一些突出的石壁,可供驻足休憩,因着第七峰是寻疆族七代弟子中佼佼者的居住地,所居者都是斜阳轻鬼一流,所以整座峰上巡逻弟子很少,左玄歌二人挑选的又是上峰顶最难行一条道,山道上更是没有可能藏匿寻疆族人行迹的地方。
“师父,你还要在望归宫待到什么时候?”左玄歌拉着铁链艰难向上,他仰头望着正悠闲立在一块凸出石壁上的司徒凛月。
“你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司徒凛月反问。
左玄歌双手攀着边缘爬上司徒凛月所在的石壁,他胡乱摸一把脸上的汗,身上的衣裳都已被汗湿:“师父,您堂堂一派掌门,怎么那么闲呐。”
司徒凛月抬袖本想给他擦一擦脸上的汗,可听了他的话之后却负气背过了身,足尖轻点峭壁,纵身飞上了更上面的一块凸出石壁。
左玄歌望壁兴叹,内心郁闷至极,这不是欺负人么,就是欺负他不会武功啊。
他颤颤巍巍地拉着铁锁继续攀岩,越往上石壁越是陡峭,阴风阵阵从悬崖下的深渊侵袭而来,左玄歌气力不济,手上一松,摩擦着石棱滑下了数丈。
司徒凛月纵身而下,电光火石之间,揽住左玄歌的腰,凌空而上如登云梯,左玄歌再度睁眼时已落在了峰顶的空地上,极目四望云海缥缈。
左玄歌从司徒凛月的怀里退出来,面上犹挂着一丝绯红,腰上被他揽住那一瞬的震撼感还留在心间,他如何也不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不断地成为被救的一个人,并且是被同一个人救!
司徒凛月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
左玄歌侧了侧身:“好看吗?”
“好看。”
左玄歌皱着眉回头对上司徒凛月的眼睛:“我说的是风景。”
司徒凛月有些许尴尬地别看了眼,望向苍茫天地:“我说的也是风景。”
“看完了我们便下去吧。”左玄歌背负双手走至峰顶边缘,望了一眼笔直险峻的悬崖峭壁,缩了缩脖子又退了回来,“不然还是再多坐一会儿,毕竟上来一次也颇不容易。”
说着,一矮身盘腿坐了下来。
身侧风动,司徒凛月挨着他也坐了下来,两人之间一时无话,静静看着山间云雾飘忽变幻。
“师父。”左玄歌突然出声,“你觉得无聊么?”
“不觉得。”
“……哦,徒儿也不觉得。”
司徒凛月突然伸手按了按左玄歌的头,将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睡一会吧。”
“师父……您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奇怪吗……”左玄歌偷眼看他的表情,被司徒凛月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他昨天一整夜未睡好,今天又折腾了大半天,确实已经困倦得不行,很快便沉沉睡去。
熟悉的梦境,刺眼的白光,空无一物的铁壁,又是这个梦啊……
左玄歌不想再睁开眼睛了,这个梦他已经厌倦了,空无一物的幽闭空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光在这个梦里不是照亮前路的明灯,而是让他迷失的幻想。
眼前的光似乎消失了,耳畔好像有人在低声呢喃。
“左玄歌左玄歌左玄歌……”
叫的是他的名字,那声音极具力量,安抚似的教唆他睁开眼睛,他的眼皮不自觉抬起,眼前强烈的白光不见了,幻成了一个萧索白影……
他的梦里终于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打打杀杀尔虞我诈了,来刷一发日常~~
☆、寻疆旧事
左玄歌猛地惊醒,一双深沉漆黑的眼睛正望着他,吓得他赶紧从司徒凛月身上坐了起来,他抚了抚额仍心有余悸。
“噩梦?”
“嗯。”左玄歌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道,“师父怎么不叫醒我?”
司徒凛月原本是准备要叫醒他,只不过:“你笑了。”
“笑?”左玄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司徒凛月点头:“最初的紧张过后,你的情绪便稳定了,然后你笑了。”
司徒凛月定定地望住他:“你看见什么了?”
在噩梦里能让他笑的,是什么?是谁?
“没什么。”左玄歌转了转脖颈,“师父,我们下去吧。”
下山的时候,司徒凛月直接将左玄歌绑在了他的腰间,他一手托着左玄歌的腰一手抓在铁索上,控制着速度均匀下行。
“师父,我们真的要用这么销魂的姿势下山吗?”
司徒凛月看了看他握紧成拳的手掌,虽然他上山之后就将双手藏在了背后,那手上被石棱划破的纵横伤痕还是被司徒凛月看见了。
司徒凛月松了松手:“徒儿想自己下去?”
他这一松手,仅剩了腰间腰带的束缚,左玄歌身体后仰晃了晃,滚滚碎石窸窣掉落,左玄歌神色一惊身体向前紧紧抱住了司徒凛月。
司徒凛月眼底藏着一抹黠促的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徒儿还觉得这个姿势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左玄歌还心有余悸地望着无尽深渊,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答应司徒凛月到这峰顶上,简直是自找苦吃。
“可我觉得很有问题。”
左玄歌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师父,你不会真要叫我自己下去吧?”
司徒凛月目光向下,左玄歌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才发现刚刚慌乱之中他手脚并用扒在了司徒凛月的身上,这个姿势才叫真销魂……
左玄歌尴尬地笑了笑,将夹住司徒凛月的双腿放下来,双手却依旧环在他的腰上:“师父,我们下山吧。”
“玄歌……太紧了……”
“啊?”
“你勒的我喘不过气了。”司徒凛月看着他紧紧扒拉在自己腰上手。
“哦……”
左玄歌缓缓放开了手,不等他再次有不安全感,司徒凛月托住他的腰开始下行。
司徒凛月下山速度极慢,他几乎每下行几丈就要停下来休息一阵,二人此刻的姿势实在叫左玄歌心里极为怪异。
他倒是不排斥与司徒凛月的肢体接触,大抵因为司徒清风霁月的气度并不叫他反感,可是,这才更叫人无法接受啊,他怎么能在跟一个男子如此亲密的时候非但不产生厌恶感,甚至还觉得挺……乐在其中?
左玄歌被自己脑子里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给吓住了,赶紧没话找话,化解心里的别扭:“师父,寻疆族与中原武林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嫌隙?中原武林又为何会称呼他们为魔族呢?当年他们又是如何被赶出中原的?”
“其中详情我并不知道。”虽然带着两个人悬在铁链上,司徒凛月的气息却丝毫不乱,“寻疆族二十多年前入中原时,我才刚降世。”
“师祖就没跟你提起过这段过往吗?”
司徒凛月摇摇头:“我师父赢了风老庄主后便隐匿江湖了一段时间,寻疆族入侵时,他恰巧云游海外并不在中原。”
“这样啊,看来师父对那段往事确实知之不多。”左玄歌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我还是去问野狼好了。”
司徒凛月握铁链的手突然一紧,脚抵住身后的石壁:“虽然我师父并未对我说起过那些事,不过这些年我也听过不少关于当年事情。”
司徒凛月的目光让左玄歌有些奇怪,他一贯清冷淡漠的眸中竟好像有一簇火在低低燃烧。
见他一直不说话,司徒凛月突然闷闷地道:“你……要不要听。”
“……好啊。”
两人正好停在一块悬空的石块上空,司徒凛月松开手稳稳落在石块上,解开了缠在两人之间的腰带。
“师父,你这是干嘛?”
司徒凛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绑着说话吗?”
虽然他是没有意见可以接受,可是不会不舒服吗?
“不是,我们怎么停下来了?”
“你不是要听故事?”
……
失策啊,左玄歌只是想在缓慢的下山过程中说说话缓解缓解尴尬啊……他要想听寻疆族的故事直接找轻鬼不就好了吗,再不济也可以找野狼啊。
“寻疆族二十年前与中原武林那一役你也知道了,当年他们确实损失惨重,整个六代长老几近全军覆没,前宗主也死在那一场恶战之种,以至于现在整个寻疆族六代长老仅剩一人。”司徒凛月看了看左玄歌,“想必你也见过他了,他就是日月星辰四位护法的师父,罗尚明。”
左玄歌笑了笑:“师父知道的内情倒不少嘛。”
司徒凛月不理会他话里的调侃继续说道:“至于寻疆族被中原武林称之为魔族,自然是因为他们的行事与武功,都带着十分的邪气,据说他们前宗主首次带领弟子入中原,为避免被人获悉行踪,便将留宿他们的主人一家全杀了。”
左玄歌皱了皱眉,心里对这个故事很不以为然:“寻疆族还真是傻啊,不想被人获悉行踪,还敢随意留宿?”
至少他所认识的寻疆领头人,各个都很精明,单单是他们的一个斜阳护法就可以心思缜密至斯,而从轻鬼对斜阳与前宗主的态度来看,前宗主应该不会是一个太废物的人。
“这件事的真假现在也无从考究,凤舞山庄是率先对寻疆族宣战的武林门派,他们是武林正派之首,风庄主又兼任武林盟主,自然是一呼百应。”
“师父你方才还说他们武功也带着邪气?此话怎讲?”
左玄歌也见识过寻疆族的武功,他们武功虽然出招奇特,可是天下武功又岂有都一样的道理,总不能因为他们的武功与中原不同就判为异徒吧?
“传说寻疆族的人若要修成族内顶尖独门内功须得用100个活人的命来练功,且修炼过寻疆内功的人决不可练其他任何门派的内功,否则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真的假的?要一百条人命?”
“前一条是真是假无人知晓,寻疆族的独门内功只有少数人能修炼,就算是寻疆弟子也不是人人得以学的,族内长老会挑选族里有天赋的孩子修习,因为此内功至高至深也至险至难,若是无力掌控极易走火入魔,所以谨慎择人也是对族里的弟子负责。”
左玄歌点点头,看来也只有第七峰里居住的弟子是修得这独门内功的人了。
“不过,后一条却是有所印证的,寻疆族的独门内功与其他武功均不相容,所以这份秘籍若是落入不知情的人手中,便十分危险。”
“此话怎讲?”
“据说当年有两个武林人无意中得到了这本寻疆独门内功的心法,当时寻疆族初入中原武林便一鸣惊人,他们武功自然是很多中原武林人渴望一睹的,所以……他们偷偷修炼了上面的武功。”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未经许可偷学别派武功,甚至比偷盗财物更为可恶,“当寻疆族人和其他武林人找到那两个人的时候,便发现他们已经七窍流血而死了,而那本内功心法就摊开在两人的面前。”
左玄歌冷哼:“什么无意中得到,我看就是被他们偷去了吧,这寻疆武功与其他武功不相容又如何,谁叫这些无耻之辈觊觎别人的武学?”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在当时,武林中的人却并不这么想,武学秘籍向来是武林中人人必争的珍宝,当时的武林盟主风梧狂风庄主认为,寻疆族的内功心法保不准就会流入中原,况且人终有一死,武学秘籍却可能代代相传,而这样危险又邪恶的武功让不知情的人练了就会叫人丧命,所以希望寻疆族交出秘籍并将之销毁。”
左玄歌哂笑:“寻疆族自然不会同意。”
“没错,此事再加上之前寻疆族几桩草菅人命的事情,让中原武林一致认为寻疆族不除,中原武林难有安宁,魔族的名头也就这么叫了起来。”
左玄歌托着腮,语气忧戚:“突然有点同情寻疆族啊,铁戟门那样暴戾无常为害一方的门派无人清剿,对一个寻疆族却那么穷追猛打,啧啧,让人不能不怀疑这里面有猫腻啊。”
“当年的事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都是些陈年旧事,渐渐的,也就没有太多中原武林人在谈论了。”
左玄歌看着浓雾笼罩的天色,这阴郁天色之下笼罩着的寻疆族人却在酝酿着一场更盛大的行动,等他们开始出击,所有的中原人将会再度忆起这个被他们抹去记忆的魔族,以更加惨痛的方式。
左玄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师父,我们下去吧。”
司徒凛月与他并肩站着:“以我所见,现在寻疆族的实力绝对远超二十多年前,他们此刻的平静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在这九峰宫上生生世世生息。”
左玄歌双手抱胸看似毫不在意:“师父,你要是继续待在这望归宫上,只怕自身都难保,难道还想为中原武林探取情报吗?”
“不,我只是觉得,中原武林需要敲一敲警钟了。”
左玄歌弯一弯嘴角:“这个你放心,寻疆族上一次中原之行,早已被凤舞山庄看破,作为寻疆族的死对头,想必风庄主已经大大地警醒了。”
司徒凛月若有所思地盯着左玄歌,左玄歌侧头对上他的目光:“你这么看我干嘛?”
司徒凛月破冰一笑:“你总算学会为中原武林做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