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皆唏嘘不已,且不说他堂而皇之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抒对一个男子的爱慕,单是他这与左公子抬杠的语气就够叫人为他捏把汗了。
左玄歌倒也不生气,他正要开口,却被惊梦楼门口突如其来的一阵骚动打断,大门处,一个镶金带银胖乎乎长得十分有福相的锦衣男子毕恭毕敬地将一白衣青年迎了出来。
无须指认,只一眼,左玄歌便知道那白衣青年就是引得满堂喝彩的名伶荀风,他脸上的脂粉已经洗净,五官生得极为精致,少了男儿的锐利锋芒,却又比女子更具朗朗神采。
他身量轻盈似柔若无骨,白衣穿在他身上自然是好看的,高洁雅致似水温柔。
同样的白色穿在司徒凛月身上跟穿在他的身上却截然不同,在他的身上是包容一切的温和,在司徒凛月的身上却是凛然如月华的傲骨。
左玄歌的目光不由得从荀风转至司徒凛月,他毫无察觉地笑了笑,心里无端冒出一个念头:还是师父好看。
那书生一见荀风出来便又惊又喜地冲了上去,他才走出两步便被两个全副武装的带刀侍卫拦下,再也进不得半步。
荀风只稍稍顿了顿脚,看都没看他一眼便低着头上了戚小王爷备好的软轿,戚小王爷在轿子前踟蹰了一阵,他绞着衣摆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小王爷,请让路。”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轿内传出来。
“我……”
“请小王爷回马车。”
吃了闭门羹,戚小王爷神色一颓,转身往后边的马车走,这时身侧的小厮似乎朝他说了什么,他终于注意到了一旁默默看戏的左玄歌。
他冷望着左玄歌,哼了一声:“我们走。”
见他态度傲慢,范二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这戚小王爷,咱们公子好歹跟他是旧识,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
司徒凛月看了左玄歌一眼:“这小王爷似乎跟你有些不对付?”
左玄歌尴尬一笑:“嘿嘿,小时候胡闹,我把他按在地上打,估计是被我打怕了吧。”
司徒凛月似有不信:“还有武功比你更不济的人?”
“师父,你这便小看我了不是,玄歌功夫是差了些,好歹也习武世家出来的,怎么会连这种出生起连地都少下的公子哥窝囊废也不如呢。”
荀风乘着软轿走了,那书生的魂儿便也似被他勾走,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丝毫不见方才与左玄歌对答时的气势。
他垂着头独自走了,左玄歌瞧着有些不忍,正待叫住他,却被水立天给打断了:“天色已晚,左公子可准备回府休息了?”
“水帮主好差的记性,我记得我说过,良辰美景不可错过。”
“是是是。”水立天躬身行了一礼,“虹满楼已打点妥当,恭候左公子大驾观临。”
“好,那便去吧。”左玄歌再去寻那书生的身影,夜色茫茫,却是了无踪影了。
当左玄歌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楼虹满楼时,委实有些失望,不是什么夸张华丽的高楼,不过是深黑的匾额上三个红漆大字而已,静静立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实在不算引人注目,甚至不及不远处的一家青楼,外面花花绿绿的站着一排女子,甚是醒目。
“这便是虹满楼?”
“这,便是虹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来跟着我大声说:
还是师父好看师父好看师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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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满楼主
一红装女子款款步出,头上挽了个斜斜的发髻,别着一支簪花串珠,面上描着细致的妆容,唇红齿白艳光照人。
同样是艳色美人,她与那铁戟门的凤无凰却不同,她的艳带着三分疏远七分冷冽,还带着难以侵犯的气势。
“虹满楼楼主亲自相迎,水某实在愧不敢当。”水立天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
楼主朝他略一点头,将目光转至左玄歌:“左公子大驾光临,琉璃岂有不来迎接之理。”
左玄歌拱手一笑:“楼主客气,不过,玄歌真没想到,堂堂虹满楼楼主竟是如此绝代佳人。”
司徒凛月的额角跳了跳,他冷冷看着左玄歌,目光不善。
直至进了虹满楼,左玄歌才逮着机会直面师父的泠然目光:“师父,可是有何不妥?”
司徒凛月双瞳一敛:“徒儿莫要忘了,那日要杀你的也是一名女子。”
“师父不用紧张,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徒儿这戏作得甚好,就不知徒儿几时出过戏。”
左玄歌唇边的笑渐渐苦涩:“玄歌比不得师父靠一柄剑便可以行天下,只有靠虚伪和阴谋才能勉强立于世间。”
堂堂大将军的五公子,竟被他说得如此可怜,可偏偏司徒凛月就是信了,心一软语气自然也温和了起来:“若只是想富贵平安一事,作为左家公子想必也并不需要什么伪装和阴谋。”
左玄歌幽幽叹一口气:“师父,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大家族里的兄弟争宠,只怕毫不逊于江湖的血雨腥风,江湖多得是正面交锋,兄弟之间却是小人难防。”
说话间,两人已被引入二楼的一个大房间。
“你们在外面候着。”左玄歌向范一范二等人下达命令,屋内只剩了他和司徒凛月二人。
司徒凛月突然仰头盯着屋顶,竖耳听了一阵。
见他神色紧张,左玄歌开口问了一句:“如何?”
“无妨。”司徒凛月低头对上左玄歌的眼睛,“有人在屋顶上设下了防卫,应当是水云帮的人。”
左玄歌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人又多了?”
“人又多了。”司徒凛月在他对面坐下,看似不动声色,实则紧密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比在惊梦楼更多了一倍。”
左玄歌托着腮:“若是在惊梦楼是正常的护卫,那么千味楼应该是水云帮的暗桩,而虹满楼嘛,只怕跟玉虹轩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们想杀了你引起水云帮与左家的矛盾。”司徒凛月警惕地握紧袖中玉寒剑的剑柄。
“我居然成了他们争斗的牺牲品啊。”左玄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神情一转,眼神蓦地凌厉起来,“不过,水云帮和铁戟门的三十多名高手居然是死在三个女子手里,干净利落下手够毒辣,好得很。”
“看来徒儿是打算站在虹满楼一边了?”司徒凛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实在很难想象他会对刺杀一事既往不咎。
“这倒难说,不过水云帮诬赖我是采花大盗一事还没完呢。”左玄歌语气森然,“此仇不报非君子。”
“采花大盗一事的根源明明是寻疆族。”司徒凛月带着点黠促望着他,倒是从没听他说要找寻疆族报仇。
左玄歌镇定自若地继续喝酒:“既然决意要跟寻疆族合作了,自然要大度一点既往不咎,再说了,师父您怎知徒儿与他们的合作里没有夹带私心呢?”
司徒凛月淡淡一笑:“就不知世间可有人能让你吃亏的。”
门外有轻柔的脚步靠近,师徒俩默契地停止了讨论,静候来人。
两名女子推门而入,一怀抱古筝一手托琵琶,低着眉眼踱着小步走进屋,盈盈一拜柔声道:“二位公子。”
左玄歌眸中笑意乍现,故意想要捉弄捉弄司徒凛月:“这位是我师父鼎鼎大名的珩羽派掌门,今日你们只需将他服侍好了,本公子重重有赏。”
“是。”两名女子将手中的乐器放下,一左一右将司徒凛月围在中间。
左玄歌明显瞧见司徒凛月身体一僵,握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他不着痕迹地躲开女子伸出的手:“二位姑娘还是为我们师徒演奏一曲吧。”
司徒凛月的排斥与嫌恶毫无掩饰,并不像假装,两位女子不敢再迎上前,左玄歌又迟迟不下达新的指令,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抱起了各自乐器,小步踱至屋子正中,分立两侧,将悠悠乐曲从葱白指间倾泻而出。
左玄歌执杯轻叹:“漫漫长夜,有如此佳人在侧,咱师徒两个却要干瞪眼吗?”
司徒凛月面上微露愠色:“珩羽门人不得狎·妓。”
“师父。”左玄歌贼兮兮地一笑,“我可记得本门只有三条门规。”
“这是我的规矩。”司徒凛月凌厉的目光看过来。
左玄歌缩了缩脑袋,大为扫兴:“反正规矩都在师父的嘴里。”
“你若是不服气,便将珩羽掌门从我手里接过去。”
“服气服气。”左玄歌拱手作揖,油腔滑调地道,“师父在上,徒儿怎敢不服。”
清脆的叩门声之后,一阵香风随着门动飘进屋子,琉璃楼主款款而来:“虹满楼花魁茗香姑娘已经去梳妆了,还望左公子稍候片刻。”
左玄歌笑得露骨而放肆,一双眼睛流连在美艳楼主的身上:“何须劳驾花魁姑娘,有琉璃楼主在侧,想必比千百个花魁姑娘都要强些。”
琉璃轻轻一笑,丝毫不介意他的无礼目光与调笑言语,反倒是坐在他对面的司徒凛月,眸光又冷了几分。
为了避免在这已经寒意初显的深秋里被冻着,左玄歌觉得还是快些结束这一场并不烂漫的风月之行比较好。
“劳驾茗香姑娘特意打扮来见我这一副臭皮囊,玄歌实在是惭愧得很,好在我随身带着的一块祖传玉佩还算能拿得出手……”左玄歌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腰间一阵摸索,神色却随着手上渐渐加快的动作一点一点沉下来。
左玄歌神情郑重地冲着门口一声怒喝:“范一范二,你们可瞧见我的玉佩没有!?”
范一范二扭身面向门里,面面相觑,俱是惊恐不已:“没有啊,公子。”
左玄歌勃然大怒,上前给范一范二一人脑袋上敲了一记:“你们跟在我身后,连我玉佩掉了居然也没瞧见!”
左玄歌作势要继续打,熟知他习性的范一范二两人紧着蹲下了身子抱着头卖乖:“公子啊,这真不怨范一范二啊,您教导的,左家出来的人,到别人地盘上都得抬头挺胸不可丢了左家的颜面,适才入虹满楼小的们不敢低头啊……”
左玄歌果然恨恨地收了手,心里却忍不住想笑,他几时说过这样狂妄的话了,范一范二倒是越来越机灵了。
琉璃不愧为这天下第一楼的执掌者,不等左玄歌开口,已微微弯着腰歉然自责道:“让左公子在虹满楼里丢了东西,琉璃实在惭愧,这便差人为公子寻玉。”
“诶——不急。”左玄歌伸手拦了琉璃的去路,摆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玉佩丢失皆因我的不小心,怎敢劳烦楼主的人,更何况这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又怎能搅扰了楼主的生意。”
左玄歌不客气地勾搭着司徒凛月的脖子:“幸而我师父武艺高强轻功卓绝,不必惊动宾客便可进行搜寻。”
“师父大人。”左玄歌歪着头看了看司徒凛月,“劳驾了。”
司徒凛月面色一红,他拂开左玄歌搭在肩上的手臂,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子,他掌心微凉,握着方才左玄歌塞给他的一块光滑玉璧,身体却微微发烫,他加快脚步,将混乱思绪挤出脑子,不到一炷香时间已经将整座虹满楼查看了一遍。
再回到天字一号房间的时候,屋子里多了一个粉装女子,低眉颔首温婉可人,司徒凛月目不斜视地将玉佩抛回左玄歌,立在他的身侧始终没有说话。
左玄歌握着绦绳将玉佩摆在眼前,洁白无瑕的玉璧上浮着一些弯弯绕绕的线条,既像古老未知的文字,又像是孩童无心的画作,是他至今也参不透的奥秘。
“这羊脂玉也并非什么大宝贝,不过玉质成色都是上品,瞧这洁璧无瑕,倒与茗香姑娘的容资无双勉强可以相配,赠与姑娘也不至辱了姑娘的明眸。”
说着就要将玉佩赠人,范一范二两个小子眼见形势不对,扑身上来一左一右抱住了左玄歌的手臂:“使不得啊公子,这玉佩可是您自小带着的。”
“是啊公子,您要将玉佩赠了人,回头老爷非得用鞭子抽你了。”
这两个小兔崽子……
这玉佩是祖传的其实不过左玄歌随口一说,为这东西增添点儿分量,是他自幼携带却是不假,不过将军府里这样的玉佩不说一抓一大把至少是算不上稀奇的,自家老爹却对这东西如此上心……
左玄歌皱了皱眉,像被勾起了什么不悦的记忆,心里不舒坦归不舒坦,但若将玉佩这般送人也确实不妥。
左玄歌这才想起去看琉璃的反应,按说这个时候她这个老道深沉进退有度的楼主该要发话了。
五官丝毫不输花魁茗香,甚至更为惊艳更甚一筹的琉璃楼主此刻却神游九天,望着左玄歌手里的羊脂玉愣愣出神。
一直作壁上观的司徒凛月突然上前一步,他从左玄歌手里将玉佩扯过来,一个动作,将左玄歌和琉璃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司徒凛月望着玉佩,深沉的眸子里映出点点星光,他突然抬眸望定左玄歌,仿佛将周身一切都摒除在外,他扬了扬唇角,展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明朗笑颜,在那一张出尘绝世的面容上,这个笑容仿佛带着光:“玄歌,此玉甚好,送给为师如何?”
送玉便送玉吧,师父何必□□自己呢。
呸呸呸,左玄歌将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想法挥散,当即应道:“好。”
“不怕被左大将军抽鞭子么?”
“不怕。”左玄歌抬头挺胸扬了扬眉,“老爷子要敢动我,我就离家出走。”
“公子!……”
“闭嘴!”左玄歌声色俱厉,是动了真格了,范一范二身子一矮委顿下去,再也不敢多劝说一句。
虹满楼的这一场闹剧潦草收场,回到落英园时已是后半夜,师徒二人各自睡下并无多话。
左玄歌没问司徒凛月要他玉佩的缘由,尽管他知道司徒凛月从不侵占他人一分一毫。
司徒凛月也没再将玉佩还左玄歌,尽管他知道左玄歌将很难对左大将军交代这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在上——左玄歌是不是立了什么。。。
☆、师父出走
次日,左玄歌正在书房看斜阳从枟州寄来的书信,范一匆匆从门外跑进来:“公子,司徒先生将虹满楼内部构造图画好了。”
“拿上来。”左玄歌将司徒凛月所画的内部图与已有的虹满楼外部图交叠对比,虹满楼内部的暗室密道便一目了然,“还真不少……”
他抬头看了看还在立在一旁等他吩咐的范一:“师父还说了什么吗?”
“司徒先生还说他未能找出那日入府刺杀的人,嘱咐公子日后还要多加小心。”
这话左玄歌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不待他细想,门外又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跑了进来。
范二抹了一把额间的汗珠:“公子公子,水帮主派人送了……送了两个大美人来。”
左玄歌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能让在美人的见识上一向不浅的范二在这寒秋里跑得如此大汗淋漓,送来的美人想必是真绝色,他却仿佛连看一眼的欲望也没有,低了头继续看手中的两幅画,目光最终只停留在那副内部构造图上。
好画。
“公子?……”挨过了半盏差功夫,范二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怎么了?”
“您还没吩咐那两名女子要如何处理呢?”
“我没说么?”左玄歌抬了抬头,“送去我师父书房。”
“是。”
范二走后,范一才终于迟疑开口:“公子……”
“有话直说。”
范一如得了特赦一般张嘴一口气说完:“公子,我看司徒先生似乎不近女色,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司徒凛月有多一本正经,他还能不知道,左玄歌今儿心情好也就大发善心多解释了一句:“他总是那么正经,我就想看看他不正经的样子。”
这不是欠揍么……当然,这话范一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就是给他千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范二领着水云帮的两名美人却在司徒凛月那儿生生碰了个钉子,司徒凛月拉开门,满屋子浓郁酒香飘出来,他冷冷地望了屋外三人一眼,黑漆漆的眸子掠过这三张脸,也不知他究竟看清楚了没有,大脑接收到的讯息只是这里面没有那个人,没有那个眼眸明亮却带着邪气笑容的人,没有那个无赖懒散又通透清明的人。
他“啪”地将门摔上,唬得正站在门前的范二心有余悸地退了一步,满面狐疑:“这……”
三人在屋外杵了一阵,进退不得,范二看了看司徒凛月紧闭的房门,缩了缩脑袋,将双手往袖子里一兜坐在门前的石板楼梯上,瞥了那两个害他在秋风里受冻的罪魁祸首一眼:“在这儿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