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可舟把支起来的腿放下去:“这是什么?”
“戴着吧,在庙里开过光,保平安的,”叶峥拦腰一抱,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别笑……不是迷信,就是求个心安。去年那些事一次就够把我变成有神论了,又不能把你锁在家里,只好给你拴个扣。我也没什么复杂要求,只要你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
他未竟的话音消失在密不透风的深吻里。
两人一直胡闹到中午才下楼,懒得做饭,又煮了两袋饺子。叶峥昨晚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关掉了手机,开机瞬间无数短信电话涌进,差点卡爆了。
他慢慢悠悠地跟在江可舟身后,一边打电话一边撩人玩,江可舟被他搅得不胜其烦,几次想把这碍手碍脚的东西轰出厨房,然而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居然奇迹般地捏着鼻子忍下了。平日里架子端得离地三尺的人突然变得黏人起来,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像一滩烤化了的棉花糖,满心都泛着甜丝丝的柔软。
江可舟打开头顶上的橱柜,正要往外拿餐具,叶峥突然从背后抱上来,越过他拿出两个盘子,猝不及防地在他后颈上叼了一口。
江可舟无奈又好笑:“你还吃不吃饭?”
“唔,”叶峥罔顾脸面,抱着他的腰撒娇起腻,“更想吃你。”
江可舟不为所动:“行了啊,吃了好几年了,还没吃够?”他淡定地拿漏勺捞起锅里最后一个饺子,端了一盘塞进叶峥手里:“开饭。”
叶峥的鼻尖从肩颈一路扫到耳际,在他鬓边轻声一叹:“食髓知味……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棒槌。”
在贺岁档竞争激烈的娱乐圈,比起休闲假期,春节更像个狼烟四起的战场。叶峥身为“特权阶级”,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只在家里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就得回公司坐镇开会。好在他们俩已经在一起黏糊了三年,不是初尝情滋味的毛头小子,否则以叶峥的性格,估计就要豁出去当个“从此不早朝”的昏君了。
初四早晨,谢姨还没回来,江可舟把早餐端上桌,让来接人的严知行稍候,上楼去叫叶峥起床,千哄万劝才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期间被按倒占了好几次便宜。等叶总他老人家神清气爽地下楼时,严助理的脸都快绿了。
严知行也不知道自己老板究竟被江可舟灌了什么迷魂汤。对他这样的直男来说,江可舟充其量只是个平凡温和、稍稍有点冷漠的普通男人,或许适合做朋友,但绝不至于令人神魂颠倒。但叶峥却好像对他上了瘾,为这人失态、焦急甚至不管不顾,明明说了分手,却从未真正割舍。
“走了。别往外站,门口有风,”叶峥搂过他的背,低头在额头上亲了亲,“你乖乖看家,宝贝再见。”
“好了啊,不就上个班么,还要来个十八相送?”江可舟把他往门外推,“别让严先生久等,去吧拜拜。”
叶峥不说话,也不动,就往门口一站,含嗔带怨地一眼一眼瞟他。江可舟被他看得全身汗毛都炸了:“咳……要迟到了。”
叶峥眉梢一挑。
江可舟简直要给他的胡搅蛮缠跪下,然而积习难改,他对叶峥总有种下意识地迁就,于是只好凑过去,在他线条利落分明的下巴上啄了一口:“这回行了吧?”
勉强合格。
叶总为了保持深沉的高深莫测,不置可否地点了个头。孰料江可舟没能准确接收他的脑电波,还以为他在闹小性,眼见这人是哄不好了,心一横,干脆不要脸了。他用力扳着叶峥肩膀,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用气音说:“既然这么不想上班,要不别去了?”
叶峥的身体明显一僵。江可舟微微垂眼,目光从眼角扫出来,无端勾人,像一把搔在人心尖儿上的小刷子,他似笑非笑地说:“正好把上次没做完的事继续一下——你是不是想听这个?”
叶峥:“……”
要不是还有一堆正事等着他处理,他一定让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哭着把这句话吃回去。
“有些年头没见过敢这么撩拨我的人了,”叶峥掐着江可舟的下巴,满面春风,语带赞许,“好风骨。希望你今天晚上在床上也这么有骨气,宝贝儿。”
两人视线相对,一路火花带电冒黑烟。
叶峥带上门离去,江可舟等汽车引擎声彻底消失,这才后退一步靠在门框上,长出一口气。
脸颊后知后觉地烧起来,他自知这次撩拨得过火了,多少有些心虚。倒不是担心叶峥舍得把他怎么样,而是听他的意思,今天一时嘴快,恐怕晚上得用实际行动还回来。
叶峥在这方面没什么奇怪的癖好,顶多是清洁工作繁琐一些。以前虽然不怎么照顾床伴感受,纯粹发泄/欲望,自己爽完拉到,但绝不折腾人。江可舟印象里他唯一一次发疯是在某次酒宴上,那也是江可舟在叶峥交际圈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公开露面之一。当时场子不干净,有人给叶峥递了一杯加料的酒,两人谁也不知情,结果是江可舟拿错杯子替他喝了,没过多久药性发作立刻被叶峥抱去酒店客房。叶峥本来是打算让他自己撑过去的,谁知他对药物的反应特别大,根本离不了人。也不知道当时他那副样子到底哪里吸引了叶峥,连酒带药一起发作,两人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清晨,事后江可舟一天没能下床,足足养了三个星期才恢复如初。
也是在那之后,除非是特别亲密的朋友聚会,叶峥不再带他出现在任何酒场宴会。理由是他这种事故体质,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
江可舟追忆完似水年华,置之一笑,转身回餐厅收拾碗盘。然而他万万没料到,叶峥这乌鸦嘴几年前下的论断,今天居然再度不幸言中。
——事故找上门了。
这栋别墅常驻人员只有三个:叶峥、江可舟和谢阿姨。叶峥从初三开始上班,江可舟初五上班,谢阿姨预计初五从老家回程。也就是说,从年前到年后这么多天,只有初四这一天,江可舟会自己一个人待在别墅里。
江可舟在可视电话里看见那张面容时,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但他已经接起了电话,断然没有再放下的可能,只好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在访客进门之前,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率先扑进来,发出响亮的狂吠。江可舟连它是什么都没看清,一听那声音,脑海里顿时轰的一下,瞳孔骤然紧缩,脸色刹那间就白了。
“这是……”他身子晃了一下,扶着门才站稳,声音与女人高亢尖利的质问混杂在一处,低得几乎听不清,“不要把它放进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四十多岁,但保养得好,说她三十出头也有人信。她是女性里少见的高个子,踩着高跟鞋只比江可舟矮几公分,身材稍微发福,裹在裁剪得体的大衣只显丰腴,通身珠光宝气,白皙脖颈上带了一串祖母绿项链,配着同款耳环和戒指,柳叶眉吊眼梢,眉目美艳,但总有种过度飞扬的锐利感,美得十分有攻击性。
与江可舟同龄的一代人对这个女人绝不会陌生,这位曾在娱乐圈大红大紫的女明星,即便后来息影嫁人,至今仍是许多人的青春记忆和童年女神。
西华集团董事长叶承宗的第三任妻子,叶峰的亲生母亲,宋婕。
宋婕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女孩子,眉眼跟宋婕有几分神似,一手拎包,一手捏着牵引绳,放任宠物狗叫的震天响。她的眼神没落在江可舟身上,却是越过他打量起了整栋别墅。
“你堵着门是什么意思?我们两个女士站在这里,你就不知道往里让让?”宋婕踏着高跟鞋哒哒地迈进屋里,仿佛一只趾高气扬的斗鸡,充满鄙夷地施舍给门边的江可舟一分余光,“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教养。”
☆、Chapter29
江可舟扶着门站了快一分钟,空白脑海才逐渐恢复知觉。他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刻意保持了一点疏离:“没想到您今天会来,有失远迎,家里来不及收拾,您见笑了。”
“这话说的有意思,我这个当阿姨的过来看看叶峥,还得提前跟你报备?”宋婕今天似乎是专程来找他麻烦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真拿自己当正主了?叶峥呢?谢妈呢?”
她可以颐指气使,江可舟却不能罔顾风度,纵然宋婕话里的跋扈都要冲破字句顶到他脸上来了,江可舟依然不咸不淡,答道:“叶先生去上班了,保姆休假,还没回来。”
年轻女孩子带来的是一只英系博美,面部表情很凶,可能是见到陌生人害怕,一直冲他没完没了地叫。殊不知江可舟更怕它,走路都绕着走,只是脸上表情端住了没崩才看不出来:“您要喝点什么?”
女孩子始终没正眼看他,一脸不耐烦的神气,头也不抬地道:“给我杯水——毛毛过来,到妈妈这里来。”
博美颠颠儿地蹭回女孩子掌心,宋婕看了她一眼,对江可舟道:“泡壶茶吧。”
只凭这一眼,江可舟就知道她俩绝非铁板一块,八成是面和心不和。
他转身去厨房倒水,发现茶叶柜里有叶峻上次送的金砖茶叶,心念一动,拆开包装从里面拿了块茶饼出来。泡好的红茶端上茶几,壶口冒着袅娜白烟,江可舟把茶杯在宋婕面前摆好,温和地问:“是我来,还是您亲自动手?”
宋婕眉尖一蹙:“你什么意思?”
“怕我倒的茶您不肯喝,一会儿要口干舌燥地说话,”他徐徐地说,“所以您要自己来吗?”
宋婕未必是真想喝茶,无非要找个由头发作他。只是江可舟先行一步,不声不响地给她吃了颗软钉子。这壶茶从冲泡到端上来都经他亲手,宋婕要是嫌不干净,就只能自己动手倒茶,气势立刻挫了一截;可要是让江可舟给她倒茶,她又没了发作的机会,只能干瞪眼。
如此一来,宋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恼怒地盯着他,目光几乎要在江可舟身上烧出个洞来。
这时一直在旁边逗狗的女孩子淡淡道:“放那儿吧,我来。”
江可舟顶着被狗吓出的一后背冷汗,幸灾乐祸地心想:“她摸完狗没洗手,还不如自己来呢。”
他笑了笑,放下茶壶,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人给她递台阶,宋婕自然顺坡下驴,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立刻影后上身,大惊小9 怪地皱眉诘问:“这茶一股霉味,放了多久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杂牌子都敢往上端,叶峥平时喝茶你也这么敷衍?!”
她演清宫戏出身,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居然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江可舟吹开茶烟,唇角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客客气气地道:“叶先生不怎么喝茶,茶叶是叶董上个月送的,我觉得口感还不错。”
宋婕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叶董”指的是谁。
如今的叶家,威势最盛的不是叶老爷子,而是长子叶峻。宋婕当年本来是想傍上他的,可惜叶峻不买账,她索性升了个辈分,变成了他的小妈。
宋婕野心不小,为此没少吃了叶峻给她的苦头,她儿子叶峰的小命更是牢牢捏在两个哥哥手心里。如果说宋婕对叶峥是忌惮,那么对叶峻就是畏惧。江可舟一提到他的名字,宋婕立刻打住了这个话题。
她充斥着寻衅滋事的大脑此时迟缓地运转起来。宋婕终于意识到,在刚刚这一回合的交锋里,她统共只放了两句没啥杀伤力的嘴炮,其他的刁难全被面前这个男人四两拨千斤地调转矛头指向自己,非但没讨到便宜,还屡屡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宋婕当年也是一路厮杀,踩掉无数人才坐稳了今天的位置。她虽傲慢自负,但脑子不傻,立刻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江可舟并不是那种能随意拿捏的小可怜。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起初她只当这人是个傍大款的软柿子,叶峥身边花花草草中不起眼的一棵,谁知道居然是个绵里藏针、滴水不漏的硬茬。
怪不得……怪不得叶峥这么看重他。
“怎么都不说话了,合着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大眼瞪小眼的?”那女孩子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不耐地朝江可舟扬了扬下巴,“不自我介绍一下?”
抛去她的阵营和狗不谈,江可舟对这个女孩子倒没有恶感。姑娘话不多,性子直来直去,但智商不低,一看就是哪家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不过江可舟总感觉她漂亮精致的妆容下压抑着某种洪荒之力,眼神里全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的睥睨。
“我姓江,是叶先生的朋友,之前因为受伤,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宋婕这时缓过神来,翻脸如翻书,以说媒拉纤特有的高调再带点夸张的口吻,状似不骄傲地道:“这是我娘家侄女,宋绵绵,刚从国外回来。”她笑意盈盈地转向宋绵绵,“你二哥这几年忙工作,到现在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姑姑和他妈妈以前是好朋友——他妈妈以前还抱过你呢,记得吗?”
宋绵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江可舟能坐在这儿,跟叶峥绝对有一腿,因此没接话,只是看了江可舟一眼。
江可舟坐在他们对面礼貌地洗耳恭听,既没有打断,也没有表示不满,表情甚至称得上和善,对她投来的目光也只是报以一笑。
宋婕:“叶峥他大哥孩子都快有了,就他还单着,我这个当阿姨的总要多替他物色留心。照我看,你们两个年纪相当,门户也登对,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了。”她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征询了一下江可舟的意见:“江先生,你觉得呢?”
“别的都好,”江可舟一边心说你刚不还把我当死的吗,一边煞有介事地胡诌,“只是有一点不合适。”
宋婕心生提防,生怕他又酝酿着什么坏招:“哪一点?”
江可舟微笑:“性别不合适。”
“噗——”宋绵绵小姐没绷住,乐出声了。
“你……!”宋婕让他气成了个河豚,然而顾及脸面,不好直接破口大骂,连连指着他,“好,好啊,叶峥稍微给你点脸面,你就敢当着我的面胡说八道了,啊?你算什么东西,抱大腿抱得都不要脸了!别以为自己能顺顺当当地进叶家的大门,我告诉你,少痴心妄想!叶峥早晚有玩腻的一天,你没钱没势、连个孩子都生不了,你凭什么巴着他不放?就凭你这张脸?!”
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江可舟甚至还有余暇想:她说的虽然难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能给叶峥什么呢?人与人之间维系亲密关系的,除了利益和血缘,还有什么?
而爱情——
爱情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江可舟起先还维持着温和表情,渐渐地她越说越不好听,他便垂下眼帘注视着茶壶,脸上依旧是一片漠然的沉静。
宋绵绵这会儿倒是对他有几分兴趣,随手呼噜了一把狗头,大度地笑着说:“好了,姑姑先消消气。”
她话是对着宋婕说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江可舟,长而卷翘的睫毛下闪着细碎的、不怀好意的光芒:“男人嘛,难免贪图一时新鲜,没什么大不了的。玩一玩就算了,还能一辈子都往歪路上走?他在外面打再多野食,最后还得回归家庭,娶妻生子,否则社会舆论都能喷死他,你说对不对?
“只要我嫁进叶家,生个孩子,这份家产就算被我们娘俩预定了。叶哥要是喜欢男人,那更好了,不用担心私生子问题。这么一来,他有了继承人,我有了金钱地位,我们各取所需,至于你们那没名没分、见不得人、全靠爱情死撑的关系,又能撑多久?你能几十年地忍受下去吗?”
江可舟直视着她清澈的双眼,一句“是啊”已经冲到喉头——
“轮得着你多管闲事吗?”
含怒的声音骤然打破空气,大幅度的步伐带起的气流掀动布料厚重的黑色衣角,叶峥阴沉着脸,高大身影转过回廊出现在客厅门口:“今天都挺有空的,到我这儿开茶话会来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宋婕心脏狂跳不止,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宋绵绵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高压下唯一能正常活动的人类江可舟也被他吓得一哆嗦:“你怎么回来了?”
叶峥正在气头上,闻言冷笑一声,目光里仿佛带着刀片,锐利缓慢地刮过宋婕失去血色的脸:“在外面听了一会各位讨论我的终身大事,不进来露个面说不过去——谁想给我生孩子?来,站出来让我看看。”
客厅里一片死寂,他生气实在太吓人了,连江可舟都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