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诺又继续说:“不过,我好奇的是,这件透雕龙凤纹玉环,您是如何得到的?”
第十二章
“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吴辉不假思索地说道。
程然诺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她微抬眉眼,近乎蔑视地看向吴辉,“说实话,吴先生,这个赝品的玉环不可能是你家传的,因为我见过真的。”
吴辉一怔,不由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程然诺。
在吴辉的记忆中,他初次见到透雕龙凤纹玉环,是在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一个年轻的男子推开店门,发出冷淡而漠然的声音,“修玉。”在空空荡荡的陈旧店铺内,男子浑厚而纯净的声色中略带疏离。
吴辉懒洋洋的从吱扭作响的藤椅上起身,这间门庭冷清的店铺,对外看似是一间窄小而又不起眼的珠宝修复店,实际隐藏着业内秘而不宣的古玩造假工作,而吴辉正是玉器造假高手中的高手。
“来,我看看,是什么玉,哪里坏了?”吴辉戴上金丝框的眼镜,慵懒地来到柜台前。
当男子将珍贵的梨花木盒子拿出来时,吴辉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在他古玩造假这么多年的经历中,他倒极少见到如此精美绝伦的梨花木盒。
然而男子打开梨花木盒的一刻,吴辉更是吃了一惊,他怔怔地盯着里面工艺制作精美甚至几乎达到完美的玉环,唯独玉环已碎成几块,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盒内拼接摆在一起,乍一看去好似是完整的一体。
“这,这个,东西……”吴辉激动地拿出放大镜,低下头恨不得凑到玉环上仔细查看起来,他不由惊叫道:“这,恐怕是西汉的玩意吧?”
男子沉默不语,显然肯定了吴辉的疑问。
吴辉倒抽了口冷气,这块镂雕玉环不仅构图完美和谐,细节更是无比的精美,可谓是汉玉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几乎代表着西汉玉器工艺的巅峰水平,而这两千多年前的东西虽然已经碎了,但能保留到如此地步已经实属罕见。
“这东西,不知道您是想怎么修复?”吴辉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温润的白玉环,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眼间只瞧见对面的年轻男子,身段挺拔,一袭的黑衣显得人更加高瘦,他的眉眼好似从未正视对方,视线明明凝望过来,却又视对方如空气般,一对乌黑深邃的眼眸颇有空灵之气。
“断口粘合上。”他的声音虽不大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力。
吴辉不由可惜地咂嘴道:“这样好的古玩实在罕见啊,如果粘合了反倒会降价不少,倒不如我用上等的玉石粉添补添补,保证做得完美无缺,就算放在荧光灯下也看不见裂痕,而且……”
男子不等吴辉说完话就打断道:“不用,就粘合,”他轻垂下如银杏叶般修长的睫毛,满目承载着深情地注视着精雕细琢的玉环,停顿了下方才继续道:“我不想在她的玉环上加任何东西。”
“他?哦,这是您朋友的玉环吧?哈哈,您拥有这块玉环的朋友肯定是位好汉吧?”吴辉表面奉承着,扭头却暗自低声嘟哝道:“不是个好汉,能把这么好一块玉摔成这样,咋咋,要是我照着这个再做个一模一样的肯定能……”
“好汉?哼,确实像她。”男子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怀着难得一见的无限柔情。而陷入幸福微笑的他,却丝毫未察觉到心怀叵测的店老板吴辉。
“这块玉暂时放在我这里,我会尽快修好的,麻烦您签上名字,下次直接来领。”吴辉笑里藏刀,表面客气的将登记簿递了过去,背后却一心怀揣着自己仿制造假的计划。
男子拿起签字笔,随意在上面写下一行飘逸的字迹:危钰。
“雨寒姐,你说现在人怎么这么会骗人啊?明明我都看到他前世的德行了,他还一口咬定龙凤玉环是他家祖传的,一个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程然诺气鼓鼓地嘟嘴道。
眉目间隐着一股书卷清气的程雨寒不禁笑了,“谁上次说的以后再也不随便使用这个功能了,动不动就看见别人的前世,简直就是在窥探对方*,太违背律师这一光辉伟岸的形象啦?”
程然诺撅起粉嫩的嘴反驳道:“哼,我才不想去看呢,我就是不自觉对上他的眼睛,结果就瞧见他那龌龊的前世了,再一想到,我明知那个吴辉造假,也知道拍卖行坑人,我居然还要替他们打官司,真是纠结啊,我这满满的正义感啊……”程然诺说着,双手用力抓挠起头发,简直恨不得将发丝一根根扯下来。
“程然诺,我还没开门,就听见你的吵吵声了。”推开门的瞬间,一个身着深蓝色制服清新俊逸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晃动着手中的钥匙,嘴角若有若无的隐着一丝浅笑,尽管他脸上是淡淡的微笑,但眼底却流露出冷漠的疏离。
“呦,姐夫,你回来啦!”程然诺起身笑着问向进门的男子。
男子随意瞟了程然诺一眼,笑语中充斥着无限的疲惫,“少来,谁是你姐夫,天天喊得,好像你真是我们雨寒的亲妹子一样。”
“不是亲妹子,胜似亲妹子!”程然诺昂头笑着回话,但走进屋内的男人或许太累,他没有再瞧向程然诺,而是疲惫不堪地按了按眉心。沙发上的程雨寒见状慌忙走上前接过男子的外套,又是为他拎包递拖鞋,又是柔声问道:“今天工作很忙吗?”
程然诺瞅着温婉贤淑的程雨寒,而男子却一副疲劳慵懒的模样,他慢慢将脚伸进程雨寒递来的拖鞋内,好似帝王般享受着程雨寒精心的照顾。
“啧啧,咱们的薄清易检察官就是不一样哈,架子可真大,一进门就有人伺候。”
被称为薄清易的检察官听罢,冷漠而不屑地瞥了程然诺一眼,不禁嗤笑道:“还检察官呢,别笑话我们这些小公务员啦,我知道你看不惯你雨寒姐伺候我,有本事你倒是赶紧搞定刘闳啊,省得整天赖在我们家。”
程然诺毒辣的眼神瞬间射过去,“烦死啦,老跟我提刘闳干嘛?不要扯到他身上去,我就是看不惯你个大老爷们总让我雨寒姐去伺候。”
程雨寒注视薄清易的双目好似一泓清泉,而这泉水中只倒映出薄清易一人的脸庞,似乎薄清易在程雨寒的眼中便是全世界。程雨寒的视线丝毫没有从薄清易的脸上移开,她帮他穿上拖鞋,蹲在地上依旧是笑吟吟地说:“没事的,男人嘛,上班比较累。”
“雨寒姐,你这样迟早会惯坏姐夫的。”程然诺嘟着嘴,她定睛看向薄清易清冷的眼睛,一瞬间仿佛陷入他无边而又漆黑的瞳孔中。
前世的薄清易一袭象牙色长袍,立于风中衣袂飘然若举,乌黑的长发将他如雕刻般的五官衬托得更加俊秀绝俗。
薄清易手持玉箫时轻时重地吹奏着,淳厚优美的乐曲仿若远在深山,又似入幽谷般空明,薄清易吹奏着动听的乐曲,不时侧头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身旁之人。
而在薄清易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程雨寒,她乌黑的云鬓如浓雾般,松松垮垮随性挽着的一髻没有冗余的装饰,只插着一支简单的玉簪,玉簪上镶着一颗莹然生光的明珠,好似她的眼睛般光彩流转。
程雨寒着一袭淡粉色长裙,她坐在石凳上,却如盛开的荷花般雅致清丽。程雨寒似感到头顶上方薄清易的注视,她轻抬起头来,矜持的眼神对上薄清易灼热目光的一刻,颊上飞出微微的晕红,如同醉霞一般。她心下一急,慌又低下头弹起手中的玉琴。
程雨寒弹奏的玉琴发出绵绵的琴声,好似女子耳鬓厮磨间柔情似水的细语,而薄清易手中的箫与程雨寒的玉琴合奏,相得益彰,仿佛冬晨雪溪,宁静而悠然地缠绵着。
他们两人琴瑟和鸣,不时含情脉脉地对视。
远远望去,当真是一个淑人君子,一个出水芙蓉,佳偶天成,看得人好生羡慕。
“烦死人的薄清易,要不是看在你前世对我雨寒姐那么好,我早就打你了,这辈子居然还让雨寒姐给你拿拖鞋,这些死男人怎么越进化越倒退了呢?”程然诺小声抱怨着离开程雨寒的公寓。她记得,每次注视薄清易的眼神时,总能看到前世他和程雨寒各种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到各种令人浑身直冒鸡皮疙瘩的场景。
程然诺正暗自嘟哝时,忽然手机响了,她打开收到的短信来看,竟然是刘闳发来的,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但炙热的内容却让程然诺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我想见你,你在哪里?”程然诺难以置信的一个个念出屏幕上的字,她双手捧着手机,就好像小心翼翼地拿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天,我要怎么回,怎么回?啊!刘闳居然主动给我发短信啦,怎么办?怎么办!”
程然诺颤抖着手,一个个拼音敲出文字来,“我也想见你,好想好想……呸,不行,太直接啦!要不要先问问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赶紧让我趁虚而入,呀,不行啦,这样太不矜持了,好讨厌啊!”正当自言自语的程然诺在纠结要如何回短信时,刘闳的手机却又发来一条短信:我要见你,现在!
“呜哇,刘闳这么想见我啊?真是猴急,讨厌!”程然诺抱着手机,兴奋地仰天狂笑起来,她明明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像羊癫疯病人般不断抽搐着,却依旧要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好似故意吊刘闳胃口般,慢悠悠地敲着手机键盘。
第十三章
“好啦好啦,知道啦,程序猿大哥,我正在想办法弄钱呢,这什么服务器啊域名啊,都是些什么鬼,怎么天天要钱?咱俩虽然没见过面,可好歹多年网友加生意伙伴,您老就不能宽限我两天?我个一穷二白的实习小律师创业容易吗?”程然诺噼里啪啦说完一串话,挂断电话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进入和刘闳约定见面的酒店。
这是一家充满古风古韵而又雅致的酒店,整个中式的酒店内设有帷幔和屏风,巧妙布置出酒店的格局,朱漆的雕栏画栋富丽堂皇,内部处处又可见小桥流水,墙上悬挂的水墨画和仕女图,令人仿佛置身于古时候的豪门贵胄之家。
这家中式古风酒店为了附庸风雅,竟在大厅内利用江南丝竹演奏起古曲,琵琶古筝各类乐器互相发挥而又协调一致,初听之时程然诺并未听出是何曲子,只觉随着古曲吟唱的女子似乎是南方人,口齿间的吴侬软语异常柔媚,程然诺仔细去听,才发现原来演奏的正是《汉宫秋月》。
身着古代装束的现代女子轻声唱道:“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
程然诺想到前世自己曾生活于遥远的古时,在那里和现在都遇见了刘闳,不禁感慨于命运的微妙,顿时觉得这曲子格外应景。
“您好,这是您的风花雪月厅。”服务员引导着程然诺行至门前,程然诺抬头瞧去,只见银色的门厅上飘逸地写着风花雪月四个字。
程然诺心中不由欣喜,今天还真是应景,连单独见面的厅都如此风花雪月,看来刘闳必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刘闳?”程然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
然而打开门,看见屋内人的身影时,程然诺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硬了。
空荡荡的屋内丝毫不见刘闳的踪影,唯有一个女子优雅地坐在餐桌旁,女子有着尖尖的下巴,修长俏丽的眉毛下是一对明亮到灼人的丹凤眼,但目光中却略带清高,好似她的高贵是与生俱来就在血液中所流淌的。
女子微微一怔,但瞬间就平复掉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转而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程然诺,“没想到啊,原来是你。”
程然诺是见过这个女子的,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在拍卖会的现场,刘闳放在她纤细腰肢上的手却是异常显眼,他搂着她款款离去的身影始终萦绕在程然诺的眼前。
而现在程然诺再看向她,她穿了一条黑色长裙,将凹凸有致的曲线衬托得更加玲珑,本来就已是一袭的黑色,女子却偏偏又搭配了条开司米绸的黑色披肩,纯黑色的流苏穗从披肩上缓缓垂下。
程然诺曾以为这世界上最夺目的颜色是鲜艳的红,但眼前女子身着一身的黑色,如同泼墨般的蘸满全身,好似布满繁星的苍穹,黑中带着明亮,黑得几乎耀眼,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女子一双柔媚丹凤眼中的眸子与她的黑裙一般,仿若黑宝石所雕,只觉令人越看越深。
女子优雅地伸出手,她的皮肤格外白皙,在纯黑色披肩的衬托下,更显得白如牛奶般的柔滑,“在拍卖会上我见过你,我叫许杞,刘闳的女朋友。”
刘闳的女朋友,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同刀片般,直顺着程然诺的耳朵刮进她的心里,好似随时都要剜出她左胸腔的心脏。
“额,你,你好,我,我是程然诺,不知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程然诺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她试图压制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但眼前名叫许杞女子骄傲的眼神,却像利剑般已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许杞纤细的手玩弄着掌心间不大的手机,程然诺认得那是刘闳的手机,她怔怔地盯着许杞所拿的手机,耳边却响起她清脆的话语,“我想过很多可能的人,但惟独没想到会是你,在拍卖会上我以为你是危专家的女朋友,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程然诺的牙齿用力咬了咬唇,“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用刘闳的手机给我发短信约我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很忙,要走了。”
程然诺刚要转身离开,许杞却忽然开口道:“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呢。”
她的眼神里透漏出不容抵挡的敌意,“程然诺,我和刘闳的事想必你应该知道的,从他到国外读大学时我们就在一起了,从本科到研究生,这几年我们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但这次回国他对我的态度却明显冷淡了不少,开始我没觉得有什么,刘闳的性格向来如此,一直到我发现他手机里的你。”
程然诺一怔,有些怯怯地望向目光逼人的许杞,“我?我怎么了,我们俩从小就认识,他救过我的命,别无其他,你不要误会。”
许杞冷冷地笑了,她打开刘闳的手机,将屏幕递到程然诺的眼前,“真的别无其他?这么优秀的刘闳,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两小无猜,当然你的身高可能让他不情愿,但你也不情愿吗?”
程然诺冷冷地看向她,没有回答,她确实一语道破程然诺心中所想。
程然诺也承认,其实这么多年来,她真的不爱刘闳,或许有那么一点她也分不清是友情,感恩,还是暧昧的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也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身高,始终没有男生愿意喜欢她,而刘闳却是最好的选择。
许杞红艳的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看来我猜对了。不过我之所以叫你出来,是因为在国外刘闳换过很多部手机,唯独跟你的聊天记录,从一部手机转到另一部手机,从来没有丢失过,我甚至还看过你们俩中学时候的聊天记录。”
程然诺心中一惊,那些八百年前的短信,不管是存储在古老的诺基亚手机,还是后来过时的智能机,早被她一块不知扔哪里去了。
她有些不敢看许杞锐利的眼神,“我,我反正没,没保存过,我,我不知道他居然,居然存着……”
许杞不等程然诺说完,就尖声截断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话是说,你对他没意思,倒是刘闳对你有意思啦?”
程然诺一愣,她张了张嘴,吞吞吐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好似整个世界一片死寂,而她如同置身于原野般,四周都是她心脏疯狂跳动的剧烈声响。
程然诺抬起头对上许杞魅惑的修眼,她乌黑的瞳孔紧盯着程然诺,时刻等待着她的回答。
程然诺支支吾吾地开口讲话,“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可能刘闳比较重视友情而已……”
但程然诺的话还未说完,在她紧张而又略微慌乱的情绪下,不由抬头注视许杞眼眸的一刹那,如同坠入无边的深渊,瞬间被淹没在一片漆黑之中。
在无边的黑暗里,唯有一点微弱的红光,顺着忽闪摇曳的光芒望去,只见一个放在浮雕碟子上的青铜雁鱼灯,灯内的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在淡青色的火焰照耀下,依稀可见一张惊艳的脸庞,和那双媚然生辉的丹凤眼。
“媚眼剪秋水,绛唇似含笑。若问美人名,疑是月宫来。哼,花言巧语。”在昏暗的光线里,尤可见许杞似笑似嗔的发出娇语,她将写满情诗的竹简扔至一旁,半依着帷帐抬起头的一刻,眼底溢满了春水荡漾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