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这一点好处,也就足够讨得梅长歌的欢心了。
“你看,那就是你要找的方公子。”楚青澜为梅长歌指了个方向,然后再不多言,一言不发的低头,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我就不耽误你办正事了。”
“我哪有什么正事,不过好奇罢了。”梅长歌深深看了楚青澜一眼,强行狡辩道。
梅长歌虽隐隐觉得,楚青澜“恰巧”出现在这里,绝不仅仅是偶然,但没有证据的事情,想来便是当面指出,他也是不会承认的。
这和梅长歌正在做的事情,简直如出一辙,细细算来,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好不满的。
方冲这会喝得醉醺醺的,舌头都大了,说话也不是很清楚,怀里一左一右,兀自抱了两个娇滴滴的美人,手上还抓着一张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不是听说方公子准备参加今年的春试么?”梅长歌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楚青澜放下手中的酒杯,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的说道,“梅小姐,我以一颗诚心待你,你却三番两次想要从我这里套话,这事做的,恐怕不太地道吧。”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又何必动怒。”梅长歌倒是很镇定,语调平稳,不见波澜。
“方冲这个人,秉性其实不坏,也没有什么特别十恶不赦的嗜好。”楚青澜偏过头,一边在心中默默的抽着自己的耳光,一边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唯有两样,坚决不能没有。”
“至于哪两样,不用我说,梅小姐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方冲赌技一般,奈何投胎的水平太高,有那两个位高权重的爹娘在,想输钱也挺难的。”楚青澜想了想,继续说道,“方冲玩女人,讲究个你情我愿,从不强迫他人。虽然滥情,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恶习,起码比旁人要好的太多。”
“说句实话,比起梅小姐,我更想知道,方冲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第十五章 你开心就好
“是人都会有弱点。”梅长歌淡然起身,凉凉说道。
“那梅小姐你呢?”楚青澜摊手笑道,似乎仅仅只是随口一问。
“我?”梅长歌面上浮起淡淡笑意,温和的说道,“我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正是画舫生意最好的时候,不大的湖面上,处处飘荡着丝竹管弦的声音,像极了那些只在暗夜里出没的游魂伴奏。
“想来这位,便是方公子了。”梅长歌拂袖轻挥,推开两位试图挽住她手臂的舞娘,坐到了方冲的对面。
方公子满面红光,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张嘴,俱是一股难闻的酒气,“你,你是谁?”
“他是梅家的小公子。”楚青澜在一旁出声解围道。
“小公子?”方冲凑近了去看梅长歌2 的脸,随即摇头晃脑的说道,“我看是梅小姐还差不多吧。”
“怎么?虽说如今世风日下,世家一代不如一代,但总不至于连梅家,也要用这套龌龊手段,来引诱本公子吧。”方冲说着话儿,感觉自己的酒劲,已经有些上来了,可脑子还是清楚的,唯独说起来话,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不知何时,原本围绕在方冲身旁的人,变得越来越少,渐渐只余了楚青澜三人。
“还请方公子放心,我梅长歌向来眼高于顶,恐怕并不能像其他女子那样,对公子您大献殷勤。”梅长歌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冷酷无情的光芒,却又在扫过楚青澜的刹那间,将这光芒无声掩下。
“你说你是梅长歌?”方冲的身体,无法抑制的摇晃着,一只手轻浮的挑起了梅长歌的下巴。
楚青澜心中一惊,刚要出声阻止,却见梅长歌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未动怒,只得强行将那一声怒斥,咽了回去。
“你想要什么?”方冲的那张脸,恰巧正对着烛光,一双眼眸,瞧着亮晶晶的,倒突然有了几分说不出的光彩。
“我想要和你赌一赌。”梅长歌微微偏头,不动声色的避过方冲的那根手指,冷冷的说道,“梅小姐好眼见。”不成想,方冲噗嗤一声笑了,笑得格外明朗,仿佛不喑世事的少年。
“本公子我,赌技震京都,偏生现下喝得伶仃大醉,确实是击败我的好时机。难怪梅小姐要不辞辛苦,换了这一身男装,特地前来,向我递下战书。”
“莫非方公子怕了我不成?”梅长歌直视着方冲的眼睛,冷冷的说道。
“你想和我赌什么?”方冲没有理会梅长歌冰冷刺骨的眼神,不屑说道。
“赌钱。”梅长歌镇定自若的说道。
“赌钱?”方冲微微一震,似是没有听清梅长歌的话,所以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赌钱。”梅长歌肯定的说道。
“赌钱有什么意思?要赌,便赌个大的。”方冲毫不客气的提议道。
“可我就想要钱。”梅长歌揉了揉眉间,神情依然有些犹豫。
方冲见状,突然仰天大笑道,“不如赌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梅长歌有些警觉的说道。
“梅小姐究竟为何来此的秘密?”
梅长歌眸色烈烈的看了方冲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成交。”
“现在就赌?”梅长歌站起来,随手从桌上取了个骰子握在掌间,轻声说道,“一二三小,四五六大,越是简单的手段,越能体现一个人的赌技。”
“比大小?”方冲嘴角撇了撇,显然有些难以置信,“现在不比。”
梅长歌眼光如刀般在方冲的脸上来回磨了几下,“方公子在拿我寻开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冲饮了杯浓茶,看起来似乎有灵魂归窍的迹象,“梅小姐请看,你以逸待劳,准备良久。我不仅毫无准备,而且喝得烂醉如泥。如此比法,岂不是大大的不公平。”
“那好吧。”梅长歌见好就收,不再用言语刺激方冲,反而温言谢道,“多谢方公子成人之美。”
“我一贯是愿意为他人着想的。”方冲摆了摆手,示意梅长歌是时候结束今天的谈话了,“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你现在可以走了。”
梅长歌的目的既已达到,自然不会在意,诸如方冲说话时的态度不是很好,这样的细枝末节,而是笑容满面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由始至终,楚青澜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听着,此时也走上前来,和方冲说道,“多谢你了。”
方冲垂下眼帘,伸手熟稔的拍了拍楚青澜的肩膀,神色凝重的说道,“这件事,她谢我也就罢了,你谢我作甚。你好歹算是我的长辈,我难道还能不给你这个情面。无非就是送些银两出去,我方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你开心就好。”
陛下子嗣兴旺,楚青澜虽和安平公主同辈,可年岁却差了足足二十一岁,侥幸做了方冲的舅舅,确实“无辜”的很。
“啊。”楚青澜尴尬的笑了笑,心中顿觉有些对不住这个傻小子。
梅长歌在画舫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错过了梅府关闭宅门的时辰。
不过不要紧,应该没有人会发觉,本该老老实实呆在幽兰院中的梅长歌,其实已经在外面游荡了整整一天。并且直到现在,梅长歌也不准备回梅府,而是打算趁着难得的机会,观赏下京都的夜景。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楚青澜不放心的询问道,“要不要我带你进去?”
“不要。”梅长歌忙不迭的推拒道,“比起梅府,我更喜欢在大街上走一走。”
说来奇怪,梅长歌总共见了楚青澜三回,却回回都想和他打一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那就不强人所难了。”
楚青澜似乎真的只是礼节性的询问一下梅长歌是否需要帮助,在得到她断然拒绝的答案以后,楚青澜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空留了梅长歌一人,孤零零的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疑惑不解的摸了摸后脑勺,然后发出了一声惊天长叹。
“这个人,果真讨厌死了,难怪陛下不喜欢他,哼!”
难得的小女儿神态,娇俏可爱的令人心动,可惜无人得见,倒也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第十六章 嫡母何氏
梅长歌绕着湖边,慢慢的走着,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觉得,她似乎应该用自己的双眼,来好好看一看生活了十六年的大秦王朝,而不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简单的拼凑出秦朝的轮廓和风貌。
天色渐晚,午时的钟声已过,街上的行人愈加稀少,到最后,整条直的街巷中,只听见梅长歌一个人簌簌的脚步声。
梅长歌不疾不徐的走着,这里是朱雀街,这里又是铜雀楼,神思信马由缰,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再往前走,便是京都有名的夜市,商品固然谈不上琳琅满目,可对梅长歌而言,都还是新鲜稀奇的。尤其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郁的食物香味,更让这些年,一直靠吃寡淡馒头艰难度日的梅长歌食指大动。
梅长歌边走边看,最后选定了一个铺子坐下,叫了碗鸡汤馄钝准备尝尝鲜。
一点白白的鸡丝,几片清脆可口的菜叶,一小撮翠绿色的青葱,原汁原味,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看得梅长歌颇有几分心旷神怡,一扫连日来的困顿疲乏。
梅长歌捧起瓷碗,将碗中鸡汤一饮而尽,热热的浓汤下肚,梅长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鲜活灵动起来了,仿佛是一剂回魂的灵丹药。
“梅小姐,你怎么也在?”叶缺的声音,暖洋洋的,像是一缕春风,吹散了梅长歌心中的忧思。
对着这样一张如沐春风般的笑脸,梅长歌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生气的。
“没事出来走走。”梅长歌放下碗,用帕子擦净了唇边不小心沾染上的汤汁,方道,“难得有机会出来逛逛,索性放肆一回。”
“刑部有些急事,耽误了一点时间。”叶缺起身,双手接过铺子老板递过来的瓷碗,说道,“梅小姐今夜,还准备回府吗?”
“不回了。”梅长歌摆了摆手,无奈道,“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空无一人的幽兰院吧。”
“那我陪梅小姐走一走吧。”叶缺温和的提出了自己的邀约。
“也好。”梅长歌望了望周围三三两两的食客,突然觉得,早已习惯了孤独和寂寞的自己,似乎对于这样的邀约,并不觉得反感。
清风拂面,柔软而细密,让人不禁心生向往。
沿着繁华热闹的夜市,一路向西,走到尽头,便能望见一大片破败荒凉的残旧园子,梅长歌依稀记得,这里应该曾是五王叛乱中,被毁坏殆尽的世家府宅。
梅长歌甚至能够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夜市中,传来的阵阵喧闹声响,这和眼前的景象,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梅长歌恍恍惚惚的,有些跟不上前奏,她将探寻和疑惑的目光,落到叶缺身上,希望他能给予她一份满意的答案。
“这里,原来是长乐公主府。”叶缺的声音,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凭空落到了梅长歌的头上。
“京都夜市何其繁盛,纵使叛军围城,厮杀阵阵,那里,仍旧人声鼎沸,欢乐如常。”叶缺闷闷的,似乎很是愤慨,“这才过了几年,他们便已忘记了当年城破人亡的惨剧,荒诞不羁,更胜往昔。”
“世人总是健忘的。”梅长歌脸上露出一丝黯淡的微笑,“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当梅长歌和叶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感时伤怀的时候,长乐公主府中,突然传来了阵阵嬉闹的声响,和着这般诡异的气氛,倒吓得梅长歌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叶缺似乎浑然不觉,只拉了梅长歌的袖子,将她拽到阴暗中,略显慌张的说道,“那是何氏。”
“哪个何氏?”梅长歌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你的嫡母,何氏。”叶缺说得分明,梅长歌却皱眉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迎面走来的这个女子,竟然是她名义上的嫡母。
何氏和梅长歌的关系,谈不上恶劣,当然更说不上融洽,因为她们二人,由始至终,从未正经打过照面。只听来幽兰院的嬷嬷们唠叨的多了,勉强算得上是有几分熟悉罢了。
嬷嬷们常说,你看,这是你嫡母给你准备的新衣裳,你看她对你多好,你要懂得感恩,别做那没良心的白眼狼。
每当这个时候,梅长歌总会笑笑,然后应和一声,“是啊,确实挺好的。”
何氏身材曼,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柔情,听说脾气秉性,俱是上佳,是梅思远逃亡途中,侥幸救下的女子。
何氏兢兢业业的在梅府伺候梅思远多年,直到长乐公主自缢身亡后,才被梅思远扶了正室,也算是终于熬到了头。
“她怎么会在这里?”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你小声点。”叶缺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梅长歌正迷茫间,忽觉叶缺在身后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将她送了出去,送到了何氏的面前。
梅长歌回首,张口就要骂娘,却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近在咫尺。
“梅长歌,你怎么会在这里?”何氏显然惊吓过度,手指捂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仓惶问道。
“你管好自己就行,不要来烦我。”梅长歌不耐烦的反驳道。
什么玩意,你自己不也在外面游荡么,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真是个糟心东西。
何氏嘴唇动了又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梅长歌窝了一肚子火,转头想找叶缺这个始作俑者算账,猛然发现,他已然不见踪迹。
梅长歌只得自嘲的笑了笑,将整个人贴在了公主府的围墙上。
何氏的意外出现,让梅长歌惊觉,先前所听到的一切,应该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她有些好奇,那些人聚集在破败的公主府中,到底在做些什么。
围墙内,嬉笑怒骂,皆成一派,又间或能听见所谓文人吟诗作对的声音,真是有趣极了。
梅长歌鬼鬼祟祟的听了一会,不仅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是一头雾水,于是只能作罢,转而将思考的重心,放到和方冲的对决上。
第十七章 赌局
**,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
梅长歌曾和几位同事,在拉斯维加斯的**中,赢到被请离。再去,便只能玩一些和机器博弈的小游戏,不被获准进入房间,参与那些常常赌注高得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人生的赌局。
**,对梅长歌来说,更像是一种赚取高额外快的兼职,风险低,回报高,何乐而不为。
但即便梅长歌本人,也无法保证,自己在每场赌局中,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事实上,梅长歌也的确输过,好在她向来不贪心,懂得适时放手,才没有将她一整年的工资,输的精光。
虽然楚青澜评价方冲的赌技时说过,他这个人,赌技一般,能所向披靡,全是爹娘的功劳,但梅长歌绝不敢掉以轻心。
抱着知己知彼的想法,梅长歌连夜研究了方冲这些年做过的一些丰功伟绩,然后惊奇的发现,方冲结交的,固然都是京都最纨绔的纨绔子弟,但他本人,委实是连一点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方冲嗜酒,却从未烂醉。
方冲**,却从不逼迫。
方冲爱赌,却从未动用过府库的银两。
这样的人,若非天生运气太好,让他巧的规避了所有的风险,那便是有绝佳的自控力。
如此,谁还能说,方冲是一个能力低下的公子哥呢?
今夜,注定无眠。
画舫上,寂静无声,却又暗潮涌动。
有些人,是来看这场赌局的;有些人,则是来看梅长歌的。
比如此刻正坐在角落里,那位只饮茶,坚决不肯饮酒的长衫少年,他的注意力,便显然不在方冲的身上。
他眼角的余光,不时的瞥过画舫的大门,像是对梅长歌的出现很是期盼,但他的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看上去颇为紧张。
随着时间的临近,众人已不再局限于窃窃私语,说话的声音,越提越高,只恨方冲没有一对顺风耳,不能隔空,将他们谄媚到令人发指的言辞,尽收耳底。
方冲仍是不动声色的端坐着,做惯了的位子,习惯了的茶,一切都是熟悉的,一切又都是陌生的。
梅长歌到来的时机,把握的刚刚好,不早不晚,踩着约定的时间点,踏上了画舫,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她并不在意众人探寻的目光,一掀衣摆,坐到了方冲的正对面。
四四方方的桌子上,只放了一副骰子,两杯清茶,便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您请。”方冲起身,将手边的杯盏推向梅长歌,邀请道,“今年的新茶,要不要来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