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有那般好心。”梅长歌轻笑道,“不过是示好赎罪罢了。”
“是啊,长歌你如今今时不同往日,既然萧良弼愿意通融,那便照单全收了吧。”叶缺笑了笑,神情放轻松了些,“能在家安心养伤,总是好的。”
“素衣”
梅长歌才刚刚起了个头,便被叶缺打断,抢先说道,“正在前往陇西的途中,有公子派人护着,想必不会有事。”
“可是我一直不懂。”叶缺疑惑不解的问道,“你为什么一定坚持要素衣告诉你那些事情。”
“模式,叶缺,杀人也好,犯罪也罢,都是讲求经验和方法的。”梅长歌笑意微微,淡淡说道,“这就是目的所在,你以后会懂的。”
“长歌,你真的不会害怕吗?”
“会,当然会。”梅长歌回头看他,伤口处的疼痛,令她无法长时间站立,只得扶了桌子,慢慢坐下,方道,“然而我怕的,却不是这些。”
“人的命,固然脆弱,但既然活着,便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谁也不曾例外。”
“我害怕的,是我不再信任人心,对一切怀疑,对一切感到恐惧。”
“而为人,最可怕不过如此。”
4366第一百九十三章 畏罪自杀?4366
“谁说不是呢。”恍惚间,梅知本踏着满园**而来,携着一阵淡淡的药香,当真是清淡如竹,飘逸似仙人。
“我看哥哥脸色,瞧着倒比上次见面时,好了很多。”梅长歌笑着说道,“真的是太好了。”
“我这身体,原是不打紧的。”梅知本慢慢坐下,轻声道,“可惜前几日病得厉害,没能来看望妹妹,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
“哪能呢。”梅知本身体不好,梅长歌一贯是知道的,十日里,日多都是躺在**上养病,寻常连院门都不会出,如今能强撑病体,来幽兰院探病,已是十分难得,实在不能太过强求。
“有件事,不知妹妹听说了没有。”梅知本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说道,“凉州城里,闹起来了。”
“哦?”梅长歌低声叹息道,“还是哥哥消息灵通,却不知这次,究竟所为何事?”
“你知道的,凉州城,素来是龟兹与我大秦通商的纽带,每日里来往的商队不知凡几。”
“这一次的案子,便与他们有关。”
梅知本想了想,接着说道,“这案子,说大不大。约摸是个多月前,有一龟兹商队,在凉州城中一家客栈内遭窃,全部货物丢失。凉州刺史崔颢,按照寻常惯例,要求客栈老板赔付商队一损失,另一,则由凉州刺史府承担。”
“凉州是我大秦边境,崔颢又是个敦厚温和的性子,行事作风向来以稳定地方为第一要务,如此判决,虽然有失偏颇,但也是无奈之举。”梅长歌略一沉吟,说道,“想必后来出了事?”
“那是自然。”梅知本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道,“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大多自认倒霉,老实赔了银子,下次小心些,也就是了。可偏偏这家客栈的老板,大有来头,听说是清河卢氏中人,坚决不肯服从崔颢的命令,拒绝赔付龟兹商队损失的货款,因此两边吵了起来。”
“崔颢听到消息,急忙赶去调停,却不曾想,还未行至两方冲突现场,便有衙役来报,说是龟兹商队头领,在冲突中被人杀了,连带客栈老板,也受了重伤。”
“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梅长歌微微叹息道,“想这崔颢也是倒霉,刚上任没多久,就遇到这种事情,一旦稍微有些差池,他这凉州刺史的位置,我看是要坐到头了。”
“我既同你说了,这问题,自然已经发了。”梅知本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崔颢的死活,“眼下龟兹队,正与凉州守军形成对峙局面,龟兹国王亲自上书朝廷,要求陛下彻查此案。”
“书信中言明,如果陛下不能给他和他的子民们一个满意的交待,他将立刻领兵南下,攻破凉州城门,为无辜冤死的子民,讨回公道。”
“龟兹国王这几年一直蠢蠢欲动,不分,眼下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怕是不能轻易化解。”叶缺在一旁接过话题,忧心忡忡的说道。
“我看未必。”梅知本摆摆手,沉声说道,“龟兹国内,近些年,局势始终不太好,几个王子闹得厉害。我看这龟兹国王,与其说是为自己的子民报仇,倒不如说,是想找个由头,凝聚下人心。”
“正义之战,历来都是最好的理由和借口。”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会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梅知本正色道,“今日早朝,陛下已经下旨,要求梅长歌奉旨调查此案,务必化解大秦与邻邦的矛盾。因体谅梅长歌重伤未愈,特许三日后出发,前往凉州。”
“这怎么能行?”叶缺惊呼道,“小姐身体如此孱弱,如何能受得住长途奔波?况且凉州条件恶劣,群狼环饲,若有丁点差池,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又如何?”梅知本起身,缓缓说道,“叶缺,你怎知这不是陛下真正目的之所在?”
“抗旨是死,远行是死,断案也是死,想要不死,便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梅长歌,这是你唯一的一条路,也是我的。”
身负重伤,即将远行,去的竟还是这等偏僻凶险之地,需要准备的东西,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多。
叶缺未雨绸缪,不仅携带了大量的药品,而且给车队配备了相当数量,精良的武器装备,以应对各种可能发的突发情况。
等叶缺收拾的差不多了,梅长歌站在一旁,恶作剧似的,语调悠悠的说道,“记得,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叶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既然是在为战斗做准备,考虑的周全妥帖些,总没有什么不好,于是上蹿下跳的,命令下人将这些东西平分,每辆马车上都备了一些,这才拍拍胸脯,表示安心。
“我听说梅知本也要一同前往凉州?”第二日午后,梅思远晃晃悠悠的过来,视察了一下出行的准备工作,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
“是啊,哥哥说,京中呆的烦闷,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身体或许能好的快一些。”梅长歌略略点头,思索着说道,“父亲今日来此,是否有话要说。”
“没什么。”梅思远扫了她一眼,看见她低垂苍白的面庞上,稍稍透出一点红晕,在这一刻,他仿佛终于觉察到,眼前这个沉稳冷静的少女,早已将自己看清,却不愿与他有着太多的纠缠。
“长歌,如果有机会,你和知本,都不要回来了吧。”梅思远将自己的脸转向一边,盯着车厢上镌刻的繁复花纹,长长的叹息道。
“父亲,莫非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梅长歌闷哼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连父亲和整个范阳梅氏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居然奢求我和梅知本能够做到。”
“梅思远,你竟不觉得太过可笑了吗?”
“是啊。”梅思远应了一声,下意识的搓着双手,急促的说道,“长歌,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件事,是不是和陛下有关?”梅长歌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说道。
“没有,不是,没有的事情,你别整日胡思乱想的。”梅思远踉踉跄跄的,向后退了两步,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告辞了。”
“他怎么了?”叶缺瞥了梅思远一眼,凑过来,疑惑不解的问道,“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叶缺,你说,如果我想把车厢的夹层,换成铁板,来不来得及?”
“时间上肯定是来得及的。”叶缺沉吟道,“倘若小姐愿意适当的舍弃一点车厢的美观和舒适,直接将铁板放置在车厢内部,至多三两个时辰,我看也就足够了。”
“可是,马车的载重,是有极限的。”叶缺上上下下的比划了两下,说道,“除非我们是要坚守阵地,将车厢当做藏身的壁垒,否则过多的负重,势必会减缓马车行进的速度。”
“那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看不如用铁桦木替代铁板,应该能够起到相同的效果。”叶缺想了想,又道,“铁桦木费时,怕是有些来不及,如果我们派人到临近的城镇订做,算算时间,等我们抵达,再换上也就是了。”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梅长歌皱着眉,缓缓说道,“不要顾及钱的事情,一切都要用最好的。”
“是。”叶缺正色道,“依小姐看来,此行”
“死一。”
“那梅公子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啊?”叶缺挠了挠头,不放心的说道。
“我不知道。”梅长歌实话实说道,“我劝过梅知本,可他执意前往,我想,他对此,应该也是有所考量的吧。”
直到一行人出了京都,楚青澜也没有出现,梅长歌料想他还在气头上,心中暗自思量,觉得自己此去凉州,未必能活着回来,何必误了他人终,眼下这局面,倒也没什么不好。
若是她顺利归来,一切尘埃落定,那时再谈儿女情长,心中自有一番别样风情。
“妹妹可有打算?”梅知本端起桌上杯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这才说道,“哥哥虽然身体不好,但脑子却还是管用的,不妨说来听听,你我互相参谋参谋,总归是好的。”
“长歌愚钝,哪有什么计划,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梅长歌悠闲自得的说道。
“公子,又到了用药的时间了。”一路随行的老嬷嬷,看上去十分忠心,总是掐着时辰,来给梅知本送药。
“放着吧。”梅知本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笑道,“太烫,等稍微凉一凉再喝,才是极好的。”
“我看哥哥就是怕苦。”梅长歌在一旁调侃道,“我这有蜜饯,等喝完药,吃上两颗,也就不苦了。”
老嬷嬷不放心的说道,“那公子可别忘了喝药啊。”
“这嬷嬷倒也有趣。”梅长歌淡淡开口,所有情绪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空气中,“旁的漠不关心,却只关心哥哥吃没吃药。”
“药苦,不喝也罢。”梅知本慢悠悠的掀起车帘,四处张望了一下,趁着无人在意,随手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尽数泼洒出去,“妹妹可要替我保密啊。”
“那嬷嬷自幼陪在我身边,最是关心我的身体,若是让她知道了,我保管没有好果子吃。”
“哥哥请放心,妹妹定当为你保守秘密。”梅长歌身子微微前倾,异常诚恳的说道。
这几日梅长歌睡得不是很安稳,始终觉得有事情要发,果不其然,长途跋涉到第十四天的时候,梅知本寻了个机会,突然向那嬷嬷发难,说她狼心狗肺,收了旁人的钱财,想要毒害于他。
“还望公子明鉴。”只听那嬷嬷不慌不忙的说道,“我自公子四岁起常伴左右,绝不是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
梅知本怒不可遏的说道,“还说不是,你看看这是什么。”
“你,对,就是你,叶缺,你过来,这汤药里分明有毒。”梅知本气得直跺脚,歇斯底里的说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字面前,谈何情谊?”
“你去看看。”梅长歌不动声色的对叶缺使了个眼色,见他点头,方道,“嬷嬷不必担心,有我梅长歌在此,定不会冤枉了你。”
“是鸩毒。”叶缺端起药碗,只在鼻端过了一遍,立刻斩钉截铁的说道,“的确是鸩毒无误。”
“怎么可能?”那嬷嬷挣扎起身,一把抢过叶缺手中药碗,疯了一般的说道,“串通好的,一定是你们兄妹俩串通好的。”
“我不信,这汤药不可能有毒,我喝给你们看。”话音未落,那嬷嬷仰着头,一口饮尽碗中汤药,叫喊道,“众目睽睽,你们休想杀我灭口。”
“我看是畏罪自杀还差不多。”梅知本唇角微微上扬,语调轻松的说道。
“你”咚的一声,那嬷嬷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就此毒发身亡了。
众人见状,一哄而散,先前尚且觉得梅知本是疑神疑鬼的人,如今亲眼见到老嬷嬷服毒自尽,心中顿时信了他那句畏罪自杀。
“既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那就继续上路吧。”梅长歌扶着叶缺,踏上马车,回头吩咐道。
3610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是最好的时机
漆黑的夜,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长风,春寒料峭,侵人骨髓。
梅知本在沉沉暗夜中拥着厚重的棉被,躺在**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无声无息的看着过往的幻象在自己的眼前流逝而去。
他强自压抑着呼吸,缓缓的闭上双眼,将自己淹没在温暖柔软的棉被中。
梅知本永远记得,雍和八年的那场噩梦。
那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他刚刚拉着乳娘,放完风筝回来,却看见父亲一脸严肃的坐在屋中,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
“你去哪里了?”梅思远冷冷的问道。
“放放风筝去了。”没由来的,梅知本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梅思远对他一直不错,虽管教严厉,但大体上还算慈爱,如今一板一眼的神情,竟是梅知本从未见过的。
彼时年少,梅知本未做他想,只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逃了先的课,跑去放风筝,所以惹得父亲不快,于是马上跪下来,老老实实的认错道,“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
“算了。”梅知本脸色变得倒快,片刻前还是雷霆大怒,这会又是和风细雨,“小孩子贪玩,也是正常,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梅知本缓缓走到梅思远面前,轻唤道,“父亲。”
“知本啊”梅思远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沉默的望着他,他看见他的目光,如波光一样的恍惚。
“病了,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好好呆在屋子里,看看书,写写字,静心养性,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他病了?
梅知本蹙着眉,疑惑不解的问道,“父亲,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来人啊,公子得了重病,需要静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外出。”梅思远目光幽幽的看着他,徐徐开口说道。
“父亲”梅知本难以置信的追问道,“我到底怎么了?”
“知本。”梅思远伸出手,慢慢的落下,放在他的头顶,柔声说道,“你好好养病,记住,父亲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儿子的。”
梅知本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油灯,在静夜之中,油灯投下微微摇曳的光芒,他只觉得,在这一瞬间,整个周围都迷离起来。
自那一日之后,梅知本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汤药一碗接着一碗的喝,大夫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家请,他的身体,反倒越来越差。
渐渐的,也不需要有人看着他,毕竟,一个连下**都有些困难的病人,如何能像梅思远所担心的那样,发疯一般的跑到院子外面,去招惹是非。
最初的几年,梅知本并不知道在他的身上,究竟发了什么。
既然所有人都说他有病,那么,他可能真的是病了吧。
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他突然厌倦了这样日复一日的活,他活够了,他不想再挣扎了。
梅知本开始将嬷嬷送来的汤药,偷偷的倒掉,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短暂而无趣的一。
可是,没成想,也就是从那一日开始,他的身体居然渐渐好转起来,他发现自己能跑能跳,就像从前,没有病时那样,身手矫健。
他开开心心的跑去告诉梅思远,他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的心情,仿若一只蹦跳的梅花鹿。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像旁人那样,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父亲,我觉得我的病,彻底好了。”
“是吗?”梅思远抬起头,只默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气息沉缓悠长。
从那天起,十五岁的梅知本,开始在嬷嬷的监督下服药,如果他不喝,便会有人掰开他的嘴巴,将那些苦涩的汤药,硬的灌进去。
与此同时,梅思远对他竟是“越来越好”,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能得到。
除了喝药这件事,梅思远对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予取予求。
梅知本不是没想过,就这样算了吧,稀里糊涂的把这一给过完了,也就是了,却偏偏遇到了梅长歌。
那一日,是他的日,梅思远破例,允许他在嬷嬷的陪伴下,出去走一走,甚至很好心的提议道,“你还记得梅长歌吗?她现在住在幽兰院,你要不要过去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