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连城一手抱着她的双腿,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正想直起身子,可云七夕不肯撒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嘟着嘴。
“好不好?”
单连城眸色微暗,喉结轻轻一滚,哑着声儿吐出一个字,“好。”
云七夕笑容更甜,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只是那笑容却在她的眼底失了温度。
单连城依然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而自己却并未吃上几口,就放了筷子。
“多吃点,吃了早些休息。”说完,他便起身走出了营帐。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整个营帐安静下来,她也放下筷子。
她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欺骗,哪怕是善意的欺骗,也会让她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
她如往常一样,叫小路子进来收拾了桌子,并嘱咐他不要再来打扰,她今天困了,想早点睡。单纯的小路子自然满口答应。
趁他端着东西离开,云七夕从床上的被子底下拿出她早已准备好的包,想了想,还是拿出纸笔来,写了几个大字,压在桌上,才吹了灯,走出营帐。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侍卫,路过主帐时,还是忍不住从门帘的缝隙处朝里面看了一眼。
单连城没有像平常那样忙碌,而是闭着眼靠在桌案后的大椅上,眉心皱起,那张完美的容颜此刻看起来疲惫不堪。
意识到自己的心不知不觉柔软一下来,云七夕很快打起精神,硬下心肠。
骗她吧?骗人本身也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选择了骗她就该承受这累的结果。
云七夕眼尖地瞄见不远处,戈风正往主帐这边走来,于是她轻步退后,绕到主帐背后,趁着巡逻的侍卫也已经走远,便大步往大营门口走去。
守卫远远看见她,心生警惕,“王妃,您,您要去哪儿?”
云七夕笑得灿烂又无辜,“没有,我能去哪儿?我不过见你们守夜辛苦,拿点好东西过来犒劳一下你们。”
一边说,她一边卸下包,边走边打开。
而两个守卫也早已在她和蔼可亲的笑容里卸下了防备,一双眼睛只盯着她手中的包袱,期待着宝贝的出现。
云七夕已经走到他们跟前,两个守卫探头看过去,却不想云七夕从包袱里拿出来的竟是一根在月色下泛着森森寒光的银针。
他们反应不及,就已经被云七夕以飞快的速度一人扎了一针,于是两个人就不能动弹了。
“王妃,你……”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人一针,然后,他们努力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云七夕解开拴在门边的一匹马,干着急。
牵着马走到他们跟着,云七夕对他们笑道,“你们放心,过两个时辰,你们就自由了。”
说完,她不再迟疑,打开大门,跨上马,就冲进了夜色里。
她跑得很急,浑然不觉风刮在身上有多冷,只有一颗急切到就要爆炸的心。
她之所以暗捺了一个下午,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她撒娇卖萌也好,放下自尊苦苦哀求也罢,单连城既然一开始就打算隐瞒,就绝不允许她自己去处理这件事情。
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又怎么可能枯等?
她不知道七夕楼到底烧成了什么程度,是不是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她也不知道翠翠,东子,二鬼他们怎么样?人有没有受伤?七夕楼毁了可以重建,她担心的是他们的人。若不是为了酝酿这个逃出大营的机会,她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就早已不顾一切地跑了。
是他娘的哪个畜生烧了她的七夕楼,她要烧了他全家!
在街口处,她下了马,将马拴在街口的一棵树上,步行走过去。
这条街,是夜生活比较集中的一条街。虽然此时已晚,可是却仍然有不少人在街上行走。
翠柳居门口的姑娘还依然站在门口招揽顾客,花枝招展,莺歌笑语;醉酒飘香里依旧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她一直不敢朝那个方向看,怕看到残忍的画面,却还又迫不及待地想看,这种矛盾的心情在她的心理在拉扯着。
当一片废墟终映入眼帘,尽管她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她的心脏还是狠狠缩了一下。
那块“第一酒楼”的招牌被熏得乌黑,此刻残缺不全地躺在一堆废墟里,脚踩进废墟里,还能感受到燃烧过后的余温。
破碎的盘子,残缺的茶壶盖,桌子的残腿,随处可见,甚至能见到用来泡过药酒的药渣。
看着这一切,云七夕的脑海里完全可以还原出七夕楼熊熊燃烧那一刻的惨烈。
七夕楼没了可以重建,可是,人呢?她找遍了四处,都没有看到一个活人,也没有一具尸体。
想来,就算有伤亡,也应该早已被转移了吧?这么大的事故,官府不可能不查。戈风今天进出大营那么多次,他做了些什么?单连城故意瞒着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看到一堆黑炭渣里,露出一截圆东西,她蹲下身,伸手去扒开来。
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她还是认出来了,这是那副相由心生图。纸这种易燃物在这种大火下怎么可能还存活?所以它此刻只剩下两根圆骨架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
一个冷到骨子里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云七夕心里一跳,握紧手中的那副骨架转过身来。
一道夺目的刀光刺得她眼睛一眯,才看清刀的主人,别的她都没有注意,她只看见了男人脸上那张银狐面具。
一模一样的一张!
但他终究不是那个他,声音不如那般淳厚,身材也不如那般高大。
“你是谁?”云七夕问得冷静。
第197章 欺骗是背叛的开始!
来人冷哼了一声,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轻抬的下巴却分明透着几分孤高。
“等我了解了你的命,我会让你知道我是谁。”
嗬!真狂妄!
“所以这火是你放的?就是为了引我出现?”云七夕声线发冷,她已无法压抑内心腾起的怒火。
而此时的大营安静得过分诡异,就像是风雨欲来时的前奏。
主帐中,单连城刚刚展开地图,又心烦意乱地收了起来。
晚饭时,她的热情让他迷乱又让他不安。
“小路子。”他沉声一唤。
小路子掀开帘子走进去,躬着身子道,“奴才在。”
“王妃在做什么?”他问。
“回爷,吃完饭,王妃说她有些困了,想早些睡了,让奴才不要再去打扰她。”
单连城眉心一沉,心中的那种不安更甚,突地起身,大步走出了主帐。
来到云七夕的营帐中,小路子掌起灯,往床上一看,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却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这……王妃不在?她能去哪儿?”小路子慌了。
单连城眼风一转,看到桌案上压着的一张纸,大步走过去拿起来。
“欺骗是背叛的开始,也是失望的开始,我去也!”
短短几个字,尽管歪歪扭扭,却不影响字义的表达。
猛然,纸张被大掌一把攥紧,他沉声一喝,“戈风,备马。”
再说云七夕这边,她正与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正面相对。
面具下传来了笑声,只是这笑声却如女人般清脆悦耳,“明知道是个陷阱,你还是往里跳了。”
云七夕瞳孔微缩,冷若冰霜的目光直盯着他,“如此丧心病狂,不怕遭天遣么?”
“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那人大笑了起来,收住笑后,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突地变得锐利,“我等着天遣的到来,不过在这之前,我不介意我的手上多一条人命。”
说完,他的手臂一沉,锋利的刀刃上折射的刀光划过了废墟里的黑暗。
云七夕顺手操起手中的东西,将地上的黑炭渣朝他扫过去。
在对方抬手遮挡的一瞬间,她扭头就跑。
黑炭渣子落了那人一头,一身,他啐了一口,举起刀就追了上去。
若云七夕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那么她肯定很快就成了他的刀下鬼了。可她不是,她虽然不懂武功,却足够敏捷,在这种坑坑洼洼的废墟堆里跑得也很快。
“哪里逃?”突然一声大喝,眼前另一个持刀的面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再仔细一看,不止一个人,四面八方都有人举着刀剑一步步朝她走近,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只是每一张面具都不同,她已经被一股浓浓的杀气包裹。
云七夕已知道无路可逃了,心反而平静了,竟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反而让对方愣住了。
“你笑什么?”
尽管可能下一秒就要没命,云七夕的脸上却无半分畏惧,笑着淡淡道,“我笑你们真看得起我,对付我一个女子需要出动这么多的人。”
“你难道就不怕死?”其中一个人问。
“死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不都得死么?”云七夕像是觉得这个问题特别可笑,“谁能长命百岁?死不过就是早晚的区别而已。”
兴许她死了,还能回到那个本来属于她的地方呢。
“别与她废话了,她在拖延时间。”起先那个戴银狐面具的人提醒其他人。
所有人立刻抖擞了精神,举起刀,准备下一刻就拿了她的命。
“爷。”云七夕突地看着他们的身后喊一声,所有人都下意识转过了身去。
就在这一刻,云七夕飞快地从空当处穿出了他们的包围。
“追,她很狡猾,大家不要上了她的当。”戴银狐面具的人再次提醒所有人。
“是。”所有人都都朝着云七夕追了过来。
云七夕跑急了,脚下一绊,一下子趴在了废墟堆上。
当她再想飞快爬起来时,那把泛着冷光的大刀已经吻上了她的脖子。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吗?好,我让你死得瞑目。”那人将手缓缓伸向面具,云七夕睁大眼睛盯着他。
没错,她一定要看清楚他是谁,做鬼后才好报仇血恨。
“晋王殿下,晋王妃在那儿。”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
那人正准备摘下面具的手收了回去,眼睛看向声音的方向。
只听“砰”的一声,刀剑相撞,溅起火花。
那直逼云七夕颈上动脉的刀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一把剑打开,与此同时,一只纯白的衣袖伸过来,将云七夕从地上扶着坐了起来。
戴面具的人知道中了计,很快与来人交起了手。
来人知道他们人多势众,讨不了便宜,于是不打算与他们周旋,剑光飞快闪烁,晃得他们睁不开眼,最后一剑划过那人的手背,趁他因受伤而慢了一拍,他拉起云七夕,飞快地跑了出去。
跑出几步远,云七夕看见那块“第一酒楼”的牌匾,挣掉他的手,又返了回去,将那块牌匾从废墟里上拽了出来。
去而复返,那些人又紧跟了上来,救她的人朝他们撒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迷得他们暂时睁不开眼,才又赶紧拉着云七夕跑。
“快走吧。”
一路跑着,云七夕都紧紧地抱着那块牌匾,因为有些重,所以她跑得很慢。
“我来帮你拿吧。”说着,她手上的牌匾已经被取了过去,明显脏了他纯白的衣衫。
可他没有顾忌那些,一只手抱着牌匾,一只手拉着她快跑。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七拐八拐地往小巷子里钻。后面追赶的人很快就被甩掉了。
其实起先听见女人的声音唤晋王殿下时,她也下意识的看了过去。那个说话的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婉兮。
虽然知道婉兮的骗是为了救自己,但她的心里还是失落了一下。
又从巷子跑回街面上,他推开一道门,闻着扑鼻而来的檀香味儿,看着熟悉的环境,她才知道,他带着她回到了沉香阁。
沉香阁里已经掌起了灯,起先也在现场的婉兮,竟然比他们先一步回来。
无夜直接拉着她上到二楼的房间里,将牌匾放在一边,将她按坐在软榻上。
“婉兮,去打一盆热水来。”因为跑得很急,无夜的呼吸有些急促,看着云七夕死寂般的神情,他吩咐道。
“是。”婉兮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她就端了一盆热水来。
“公子,需要婉兮帮忙吗?”婉兮问。
无夜依旧看着云七夕,没有移开眼,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婉兮神情温婉平静,就好像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并没有发生过,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云七夕一直默不吭声,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真是一个精彩纷呈的夜晚啊!
窗外夜幕深沉,不远处的桌台上烛火摇曳。
她真希望黎明来临时,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是她的身上,脸上,衣服上都是在废墟里滚过的黑渍,那么清晰,手上的擦伤带来的痛也很清晰,这所有都在提醒她,这是真的,不是一场梦。
无夜从温水里绞起帕子来,走到云七夕面前,坐在榻边,轻轻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污渍。
云七夕终于正视眼前这个男人,他一点一点为她擦着脸,擦得特别认真。
“昨夜的那场大火,你看见了吗?”云七夕突地开口,直盯着他的眼睛。
无夜的手顿了一下,起身去将帕子洗了洗,又重新来到她的身边,拿起她的手,帮她擦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有被擦伤的地方,他就备加小心地避开。直到将一双手都擦干净了,他将帕子丢进盆子里,双手撑着盆子的边沿,才终于说道,“看见了,可惜大火一发不可收拾,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燃成灰烬。”
云七夕起身,走到他面前,从盆子里绞起帕子,走到那块牌匾前,蹲下身去轻轻地擦拭着。
污渍可以擦去,可是那被烧掉的痕迹,却是永远也无法恢复如新了。
“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想打倒我?那我就不叫云七夕了。”咬着牙说完,她越发用力地擦着那块牌匾,发狠地用力,捏着帕子的指骨已经苍白。
无夜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牙关紧咬的狠劲,温和地道,“我相信你很快就能东山再起,我也相信只要你开口,晋王一定愿意为你写一百块这样的匾额。”
“谁要他写了?”云七夕声音发凉。
他该知道七夕楼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这样的酒楼她可以再开无数个,可是意义都不同了。就算他不知道那是她在大燕,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创业的见证,他也该知道那是她给她的那些平民朋友们的一个事业,一个家。当初开七夕楼,楚凌云也投入了心血,每个人都对它抱以了希望。可是如今一切都化成灰烬了。
想到此,云七夕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单连城本就不希望这个七夕楼存在,因为这酒楼有楚凌云的痕迹。
她,开始恨他了!
“驾……”
窗外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呼啸而来,街上已经不多的行人惊叫着退到一边。
第198章 搜查
无夜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看着夜色下的街道上,几匹马飞驰而过。
他回头,看着云七夕,“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他找来了,见吗?”
“不见。”
冷冷说完,云七夕捏着牌匾被烧毁的一角,抬起头来看着他,“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会离开这里。”
无夜望着她,没有说话。
“打扰了。”云七夕起身朝门口走去。
在她快要跨出门时,无夜拦住了她,无奈地软声道,“没有不方便,我沉香阁还算足够宽敞,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云七夕望着他道,“谢谢。”
“你暂时在沉香阁呆着不要出去吧,他们烧了七夕楼只是为了要引你出现,你如今也知道了。”无夜道。
“嗯。”云七夕轻声答应。
“我会付你房租的。”她又突地道。
无夜愣了一瞬,失笑,“朋友之间何需计较得这么清楚?”
云七夕理智地看着他,“是敌是友还不一定。”
无夜轻蹙眉头,看了她良久良久。
沉香阁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应该没人会想到她会在这里,杀她的人不会想到,单连城也不会想到。
只是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七夕楼其他人的消息。大家就好像是突然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不是有一句话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三日,无夜从外面回来,云七夕眼巴巴地盯着他,多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一点不一样的答案。可是无夜依然只是摇头。
“我已经通过我在官府认识的朋友打听过了,官府去查这一次七夕楼失火案的时候,并没有人员伤亡记录。”
怎么可能?不对,一切都好像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