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和一双眼睛落在了甄应嘉身上。
甄应嘉又往近凑了凑,声音越发的低沉,“二皇子手握兵权,陛下日渐年老,最最忌讳的便是他了,而且二皇子也有意皇位,如果他什么都不做还好,一旦做了什么,陛下必定下死手收拾他!”
康和表情一凛。说起来他也想过这些,只是都在自己脑海里过上一遍,这等念头是从来不敢跟人说的,听见甄应嘉也是这等想法,他不由得兴奋起来。
“还有三皇子。三皇子借着与我联姻的机会入了皇帝的眼。”兴许是做的太近了,甄应嘉觉察出来康和的呼吸擦过他的脸颊,有点痒,他坐直身子,这才继续道:“从古至今,争皇位第一个跳出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康和脸上微微一笑,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可是看着坐远了的甄应嘉,笑容立即凝滞了。
甄应嘉却没发现这一点,继续道:“四皇子……四皇子已经跳出来过一次了,况且他性子傲慢,对待朝臣更是无礼,他的可能性也不大。”
康和拉着凳子去凑甄应嘉,道:“还有五叔呢,五叔藏得这么深,要不是这次跟四叔拆伙,谁都看不出来。”
甄应嘉一笑,“你五叔被四叔牵制上,你四叔因为他收了两人合伙培养出来的势力正气急,要我说……兴许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就要相互咬下一大块肉来,这样两个人就都没机会了。”
康和笑了,“听你这么一说,皇位岂不是我手中之物了?可是,直接让皇孙继位——”
“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儿!”甄应嘉坚定道:“皇位这东西,又从哥哥手里拿的,有从弟弟手里拿的,也有从祖父手里拿的!”
康和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沉吟片刻道:“那便是要针对我这些好叔叔们的短处下手了……二叔的兵权,三叔勾结群臣,四叔和五叔狗咬狗,六叔七叔……”康和眯着眼睛止住了话,心中浮现出千百对付这些人的计划来。
甄应嘉看他目光越发的坚定,道:“若是陛下真的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何苦要你办差呢?你毕竟是废太子的儿子!”
一声棒喝,康和大笑起来,往常八九分的心思,现在直接到了十成十,他急忙到了两杯酒喝了下去,觉得心跳逐渐平缓,这才若无其事道:“多吃些菜。”
甄应嘉一笑,两人又换了个话题。
只是康和心中摆在最上头的两件事,一件是大位,一件便是甄应嘉。
眼下甄应嘉在他面前坐着,跟他聊大位,似乎就成了潜意识里唯一的选择。所以没说两句,这话题又回来了。
只是这次说得很是隐晦。
“前些日子听见三叔想同你做亲家,说起来芷音年纪也不算小了,京里的贵女这等年纪差不多已经开始挑了,你心里可有个主意?”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不自在,甄应嘉听出来了,心想这人平日里看着成熟稳重的可靠样子,说话也都是直来直去的,怎么一喝了酒竟然将自信陪着酒一起吃了不成?
他睨了康和一眼,“还不着急,怎么也得多留她两年。”甄应嘉故意只说了半句,分毫不提三皇子,而且这个理由适用于任何来提亲的人。
康和当然是不满意的了,急忙道:“芷音在我母亲宫里住了良久,人我也见过,很是得体稳重,我知道京里都说什么丧母长女之类的话,你等我……我给她找个好人家。”
甄应嘉自然是不急的,只是看了康和这番着急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道:“她自然是等得起的。”说完脸色一正,也不再逗弄康和,道:“我倒是不愿她与皇家之人成亲的,更别提三皇子别有用心了。”
康和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头半句上,不愿与皇家之人成亲。他被酒水糊弄的有点晕乎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甄应嘉和自己了。
他脑子一热,道:“我呢?”
甄应嘉看着他眼神已经有点迷茫了,不由得笑道:“你?你想娶我女儿不成?那你可有的等了。”
“不是!”康和急忙反驳,脑袋摇得飞快,“我是说咱俩。”
甄应嘉心里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嘴上却道:“我们两个?”故意顿了顿,“我记得你说过——”又是一顿。
康和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飞到了何处。
“我们两个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啊。”甄应嘉翻出当日康和的话来,说完便站起身来,看着坐在那里一脸呆滞的康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夜深了,水面湿寒,我已叫人用炭火烤了被褥,洗漱完便休息吧。”
说着甄应嘉便甩甩袖子,一点不犹豫走了,康和坐在哪儿一脸的后悔,恨不得回到当日,把那个说做兄弟的自己扇死。
第二日康和酒醒,借着酒劲儿的那点胆量自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况且看着甄应嘉形容举止同往常一样,一点异常都没有,越发的不敢提这事儿了。
于是这剩下的日子,便在甄应嘉的明知不说,和康和的忐忑中度过了。
路上走了二十余天便又回到金陵。
皇帝的明旨早已发到此处,两人是借着修行宫的由头来的,圣旨上也说了不得劳师动众,不叫当地官员摆宴席接待等等。
只是来了一个钦差大臣,还是个比较受皇帝喜欢的钦差大臣,关键的时候可能比巡抚都厉害,所以这迎接一番还是要的。
况且随行的还有个皇长孙呢,虽然这皇长孙现在的情况稍显尴尬,众人在情况未明之前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来了。
甄应嘉想了想,跟在康和身后半步,两人船舱。
码头上不少官员,前头三个看官服就能看出来。
府尹、知府,还有总兵。
巡抚没来,毕竟巡抚是个正二品的官儿,比甄应嘉高了不少。钦差大臣是没什么品级的,至于他明面上的翰林院编纂,跟正二品一比,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三位里头有个熟人,就是早先跟甄应嘉一起回京的贾雨村,现在的知府。不过金陵城里有个有名的官儿也没来,就是现任的巡盐御史林如海。
甄应嘉注意到了这一点。
下头的官员见人出来了,贾雨村这个不上不下的官员两步上前拱手,冲着前头的康和行了一礼,道:“臣等恭迎皇长孙殿下和钦差大臣。”
康和也没笑,反而皱了皱眉头,道:“烦劳各位大人,只是临行前皇祖父三令五申不叫劳动各位大人,这……”
贾雨村笑了笑,道:“殿下跟钦差大人来是为了这行宫,修整行宫还是需要壮丁,也需要我等地方官员协调,本就是我等分内的事情。”
康和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贾雨村笑道:“臣等已经备了简单的饭食,驿站也已经备好,这便给两位带路。”
“不用。”康和摇了摇头,道:“住在驿站很是不方便,甄大人本就是本地人士,我与他已经说好了,这次借住在他家里。”
康和一脸嫌弃驿站住得不贴心的表情。
贾雨村一愣,这等事情他已经预料到了,不过……想起王子腾的吩咐,正想说什么,康和已经两步下了船,回头跟甄应嘉道,语气还很是生硬,“你家里的马车呢?坐了快一个月的船,身上都僵硬了,先去好好洗洗才是。”
毕竟是皇帝家里的人,这话说出来下头没一个人敢反驳的。
贾雨村回头看了看府尹,府尹笑道:“是该好好歇歇。驿站毕竟不如甄大人家里舒服,伺候的人也都是笨手笨脚的,还是住甄大人家里好。”
说完,康和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不耐烦等在一边,见此场景,几人也不敢跟甄应嘉多说什么话,打了招呼便送两人离开了。
第62章
甄家在金陵也算是名门望族了,虽然现在全家都迁到了京城,老家的产业除了祭田便只剩下一处老宅,但是丫鬟小厮不少,里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两人一回去便有热水洗漱,等洗漱出来,饭菜也已经安排好了。
康和叹道:“若是没跟着你出来,怕是没这么好的日子过。”
甄应嘉笑了笑,“你可是皇孙,不住我这里还能住行宫呢。”
距离上次醉酒也过了不少日子,康和的胆子练了出来,心也渐渐大了,故意回道:“行宫可没你这里舒服,况且住行宫也没人陪。”
甄应嘉何时怕过这等事情,当下道:“既然如此,不如晚上我们一起睡?”说到这儿他故意一顿,之间康和眼神闪烁,竟是连人都不敢看了,而且呼吸急促,眼见已经激动了起来。
“虽说这里是我家的老宅,不过你也知道,我家里大大小小都搬到了京城,老宅留下的人有限,多是些年老不愿离乡之人,里头能挑出来这些近身伺候的已是不易,况且我们来做的这差事……还是住一起的好。”
听见这个如此正当的理由,康和脸上难免显出一点点沮丧来,甄应嘉笑了笑,“先吃饭,船上的东西有限,今日让你尝尝江南的美食。我府上的这个厨子,可是不少人花了大价钱想买的。”
康和嗯了一声,道:“多谢款待。”
晚上,两人歇在了甄应嘉的书房,不过跟早先住书院的时候一样,一人住左边一人住右边,只是在书院的时候,两人共住三间屋子,中间只隔了一间。
现在住到甄家,书房后头的卧室是一排五间屋子,中间隔了三间。虽然登堂入室挺让人开心的,可是中间的距离反而远了呢。
两人在甄家歇了两天,当地的官员们想必也知道两人舟车劳顿,这时候去请多半是要讨人厌的,因此一直到了第三天早上,这才有人到了甄府。
甄应嘉正带着康和在甄家的花园子里逛,康和道:“你这院子修得别致,若是在树下饮酒作乐,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甄应嘉还没想好是顺着他的意思,还是严肃正经的逗他一下,就见纪楚进来,恭敬道:“老爷,知府贾雨村来访。”
终于来了,甄应嘉跟康和对视一眼,道:“请他到外书房,我这就来。”等纪楚走了,甄应嘉又看康和,“你去吗?”
康和想了想,沉声道:“这人既然走了王子腾的路子,又是金陵本地的知府,想必已经被拉到私盐里头了,我至少得见他一面。”
说着两人结伴往外书房来。
看见甄应嘉进来,贾雨村急忙站起身来,先跟康和行礼,这才跟甄应嘉笑道:“离京之时本来想去甄大人府上告辞的,不过府上门人说甄大人闭门读书,我便只能歇了这个念头。听见甄大人高中的消息,真是让人高兴。”
甄应嘉道谢,又道:“你也是饱学之士,倒是不用这么客气。”
贾雨村又道:“当日多谢甄大人助我,不然我那小船到京城说不定就要误了时候了。”
甄应嘉一笑,道:“不过三五天而已,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我倒是没什么,”贾雨村笑道:“只是当日还带着林大人的千金,误了她上京的日子,又是天寒地冻,江面阴冷,万一在船上生了病,我怎么跟荣国府交待呢。”
甄应嘉但笑不语,只听见贾雨村又道:“说到这个,我到任的时候曾去林大人府上拜访,也说了甄大人曾助林姑娘上京,不知道这两日甄大人可见了林大人?林大人就这么一个千金,宝贝的很,想必很是感谢您才是。”
甄应嘉心里起了警惕之心,心想这才是他这趟来的目的。
林如海管着盐税,王子腾漏了消息让林如海查到自己贩运私盐,现在贾雨村就来看看这事儿究竟进行的怎么样了。
甄应嘉忽然想到,王子腾漏消息给林如海,除了表面上想让他长长记性或者干脆就想让他被黑锅,其实还有个更深层次的目的。
毕竟林如海跟荣国府是姻亲,而甄家又跟贾家来往密切,很容易便会想到贾家是不是也卷进了这等事情里。
所以这其实也是个试探,试探林如海在多大程度上能被拉下水。
想到这儿,甄应嘉笑了笑,道:“还未曾去过。林大人毕竟是上官,去见他可不能蓬头垢面的去。”
贾雨村笑道:“正是如此。”不过这样就什么都没试探出来了,贾雨村又道:“不知林家的千金在京城可好?我曾做了她的启蒙老师,她才思敏捷,人也孝顺,想必她祖母很是爱她。”
甄应嘉点了点头,心想贾家拉拢他没太成功这等事情肯定不会说的太透彻的,最多便是还要再试试,或者干脆推到他甄应嘉身上,比方他要的利太多等等,因此甄应嘉道:“我二女儿倒是常去看她,听说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品。”
贾雨村总算是得到一个能勉强交差的回答了,下意识松了口气,又邀请道:“眼见已经过了三日,殿下是如何安排的?可要我差人陪着去行宫看一看?”
康和沉声道:“还不急,等夏汛过去再看也是一样的。”
贾雨村急忙点头,康和又道:“你是知府,公务繁忙,甄大人也是金陵人士,这些日子我便让他带着四处看看便是,不烦劳你了。”
在贾雨村来之前,两人曾经商量过。
私盐这事儿,府尹和巡抚肯定是不知道的,毕竟这两人牵扯的太大,若是这两人也插手进来,王子腾就做不了主了,所以他们主要迷惑的人,就在这贾雨村身上。
再者康和既然有意皇位,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跟当地官员牵扯太多的。特别是江南重镇,说不定官府里一个衙役,一个人厨子都有可能是皇帝的密探,所以要小心再小心。
况且自己活动也更方便些,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带到衙门里。
两人说到这儿,不由得又为皇帝称了声赞,若是不派甄应嘉来,而是换了其他的官员,就算这官员依旧出身于江南,怕是都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只有甄应嘉,甄应嘉跟康和相识,祖上是江南大户,曾经接驾,让他陪着身为皇长孙的康和,比那些官员们更有资格,谁都说不出来个“不”字。
是以这一番分析下来,康和越发的谨慎了。
送走贾雨村,第二天甄应嘉便递了帖子去林如海府上求见,只是纪楚回来却是一脸的气闷,“林府的管家说林大人这两日感染了风寒,正是要好好休样,不便见客,又说若是有什么公务,到巡盐衙门去找他。”
这便是不见他了,甄应嘉也没往心里去,横竖他们两个的差事跟林如海没什么关系,有他没他都一样做了,至于私交,本来也就没什么私交。
只是看纪楚还是有点气愤难削,甄应嘉反而转过头来安慰了他两句,又赏了他些银子,之后便将林如海瞥到脑后,跟康和两人开始了吃吃喝喝,四处游玩的日子。
江南的这方水多河多湖多,又是夏末秋初,螃蟹虽不肥美,但是已经能尝个新鲜了。因此两人整日的游湖泛舟,又在船上开了灶,钓上来的鱼虾蟹等物随手就做了,再温上一杯黄酒。
“乐不思蜀?1 笨岛妥谝巫由希醋徘巴仿暮梢叮镜溃骸敖袢詹胖澜系娜兆佑卸嗪茫植坏玫蹦昊首娓讣复稳睦础!?br /> 甄应嘉却给他的热情上浇了盆冷水,“你可莫要消磨了斗志,我们不过是故意游玩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已,况且这等日子……难道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康和看了看甄应嘉没说话,半晌才低声道:“该走下一步了。”
于是当地的官员就见甄应嘉陪着皇长孙,先是将金陵大大小小的湖都玩了个遍,又去了行宫两趟。只是这两人身边一个随从都没带,看着竟像是游玩,而不是去丈量房屋,准备修缮的。
贾雨村摇了摇头,“年纪毕竟还不大,一到江南就被迷花了眼。”
又过了两日,甄府又传出来新消息,康和淋了雨,又吃多了螃蟹等物,风寒发热,还闹肚子,病在床上起不来了。
吓得当地官员一个个排着队的去看他。
只见原本还是面色红晕的皇长孙,有气无力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上还起了干皮,头上敷着毛巾,屋里一股子药味。
甄应嘉在一边陪着,跟来探病的官员一一道:“都是我的错,想着殿下年轻力壮,便没多拦着,这螃蟹鱼虾等物吃太多了。”
探病的官员还来安慰他,“殿下是北方人,像是不习惯我们这么吃的,养两天便好。”又问:“大夫怎么说的?”
甄应嘉叹气,“说是肠胃受损,怕是要好好调养上月余了。”
探病的官员看他一脸愁苦,不免有些同情,道:“毕竟是皇长孙,总得顺着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