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腰快断了,趴在桌子上起不来,我觉得我永远都起不来了。一侧脸,他也热得张着嘴喘气,额头上汗都下来了,当着我的面可能是不好意思揉,我看他胳膊也有点抽。
小样儿,原来你也知道累呀,看你路上走得腰板儿挺直,还不歇口气,我还以为你没事儿呢。
许苡仁受不了身上黏,扯着没开扣的领子扇了两下风说:“我去洗个澡。”
我:“行,你先洗,你洗完我洗,正好我歇会儿。”
男生洗澡都懒得去澡堂,一般是提点热水兑凉的,或者干脆用凉水在厕所洗。没想到许苡仁提着水壶进去没一秒钟就出来了,并且重重关上了阳台厕所的门。
我:“洗完了?”
许苡仁:“厕所堵了。”
他脸色很难看,估计里面生化武器威力不小,再加上他刚才进去的时候还喘着大气儿,我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苡仁皱眉:“你怎么这么高兴?你堵的?”
这么大味儿的锅我才不背呢,我说:“看你说的,我一天都和你在一块,我在哪上的厕所你不知道啊?这个点儿维修的都下班了,报给宿管明天修吧,咱去澡堂洗。”
许苡仁近视三百多度,澡堂里面烟雾缭绕,按我的认知,他肯定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我站在他旁边的淋浴头底下大大方方地好好比了比大小。
他不光脸长得白,身上也白,不是白的地方居然是粉红色的,被水柱一打有点抬头——这么严肃的人,身上怎么会长着像“y”周边的产品呢?这全站起来得有多大?大小先不提,光是颜色上我就觉得我输了……看着看着,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水温调了下去冲了冲,害羞地低下了头。
澡堂洗澡按用水量计费,洗的时候刷一下卡开始出水,再刷一下停水。洗着洗着,许苡仁忽然不动了。
我问:“怎么了?”
许苡仁皱眉:“我卡掉了。帮我看看掉哪了?”
我停下水一看:“就在你脚边。”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艰难地朝地上看了看——你说澡堂用点什么白色、浅色的瓷砖不就得了吗?还显得干净卫生对不对,偏偏我们那个澡堂用的是蓝白拼色的砖,还有防滑槽,一地看起来就是乱七八糟的。许苡仁眼镜放在更衣室里没带进来,勉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问:“哪有?”
我弯腰蹲下捡起来:“这儿呢。”
一抬头,正好看见“y”气冲冲地指着我,差一点就戳到我的脸,好像在质问我刚才为什么偷看它。
我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他蹲下自己不就能捡到?为什么要我捡?
他他他他是不是故意的?!
听说城里人会玩,他他他他是不是想“欺负”我?!
我吓得“嘭”一下坐在了地上,许苡仁伸手拉我:“没事吧。”
人穷志不能短,我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乡下人就好欺负了。我扶着溜滑的墙和滚烫的水管,咬牙自己站了起来:“没没没,没事,喏,你的卡。那什么,我洗完了,我先走了。”
他:“别走。”
我:“不行,真不行……我,你、再说这儿这么多人呢……”
他:“什么不行?知道人多你刚才坐地上了不冲一下再走?”
……不过说实话,他小兄弟替天行道瞪着我的样子胖乎乎粉嘟嘟的,还挺可爱。
可他居然想“欺负”我?可爱也不行!我这么大块头,他要是敢把我怎么样,我肯定不能束手就擒!虽然他力气不小吧,可是我个儿高啊,我绝对能把他翻身压在身下,他想对我干什么我就对他干什么!
周末,我们寝室的另外四位都出去浪了,夜不归宿不用留门的那种,就剩我和许苡仁在寝室。
他又一大早就起床出门了,我一个人在寝室好无聊,出去打了一上午篮球,一直到中午吃饭也没见他回来。下午我又出去打球,傍晚回到寝室他还是没回来。
太无聊了。哪有这样的?就咱俩,你去哪还不带上我?我发信息说:“你在哪?我没带钥匙。”
他回我:“图书馆。”
我赶紧回复:“我也去!”
那天晚上图书馆要关门我们俩才回来,我做了一个梦。
图书馆空无旁人,只有我和他坐在桌前。他坐得肩正背直的样子真好看,用一只黑色中性笔在笔记本上写的字和电脑里的艺术字体一样,我整个人的重心都靠在他肩上,翻着一本《神农本草经》,里面记录着:“薏苡仁,味甘,微寒。”
梦里的他自然任我鱼肉,我抬手狠狠地摸了一把他的脸,果然凉凉的——微寒。
只是不知道尝哪里能尝得出味甘?
“久服轻身益气,生平泽及田野。”
长在田里的吃了能轻身益气,那我身边的这棵长在山上,吃了他岂不是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他打算什么时候来欺负我?敢来欺负我他就完蛋了,他对我下口的时候就是我长生不老的时候,我不光要吃了他,我还要吃了他小兄弟,谁让它那天指着我了?到时候让他在我身下可怜兮兮地哭着求饶,我看他以后跟我说话还能一脸凶巴巴的?
☆、第60章 插播番外一:狗子哭着对我说(3)
没什么人找许苡仁玩,但找我玩的人可是很多的,认识不认识的都有,整天跟明星赶通告一样。
一天晚上,寝室有人敲门喊我出去,好像是其他系的一个师兄。我出来一看,好嘛,四个人在门口把我围成个圈。
我挨个递烟:“师兄好,师兄好,找我啥事啊?”
一个人说:“马上社团要招新了,你准备去哪个?”
我感觉这个问题不需要这么个阵势来问我,于是我十分乖巧地问:“师兄,你看哪个社团好?”
那人说:“你来我们‘篮球联盟’吧。”
“篮球联盟”我早有耳闻。由于在篮球这方面,头顶上有学校组织的校篮球队,又有社团联合会组建的“篮球社”,这个“篮球联盟”就相当于一个三流俱乐部,任何活动和比赛都轮不到他们来筹划。社团活动大概就是他们老大想出来装逼了,就召唤一帮小兄弟去占场子欺负别人,光我见过的就有人家打着球他们硬挤进去啊,平白无故截人家球啊之类的。在课余时间的球场上,如果没有发生肢体冲突,这样的行为还真没人能管得了。要是被打扰的人想发生什么肢体冲突,看到他们人多也得先掂量掂量。
我觉得这样的行为挺没意思,多半是打球打得不咋样,正面抗衡不了,才心理扭曲以妨碍别人为乐。我当然不愿与之为伍,正要开口回绝,就看见许苡仁拎着暖壶托着书,四平八稳地走过来了。
我们宿舍楼的走廊大概有三米宽,他不走左边不走右边,非从我们几人中间插过来,好像他要进的门不在我旁边而是就在我身后一样,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借过。”
来人里有一个被他的气势震懵了,还真闪了一下身,他就真的从我们中间穿过,走到了我们寝室的破门前。
我们寝室的门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破,好像和这个楼不是一起出生的一样,挂门牌挂不上,关门关不严,许苡仁在破门前拉着把手晃荡了几下,问我:“李超越,门怎么打不开了?”
“啊?不会吧?”我寻思这门整天关不上,竟然还有打不开的时候?就使了点劲推了一把。刚一推,门就一如既往地“哐当”大开,我背上又被人推了一下,一个趔趄摔进了屋差点没站稳。
许苡仁反手迅速把门插上插销。
门外几个师兄拍门说:“李超越,李超越!”
我赶紧大喊:“师兄师兄我知道了,我考虑两天啊!”
隔了好一会儿,许苡仁从阳台来来回回了几趟,把衣服和他自己都洗完了,在开口和不开口之间似乎犹豫了许久,才问:“刚那几个,干什么的?”
我说:“拉我去社团的。”
许苡仁扫了我一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感觉他的下一句就是“苍蝇不叮无缝蛋”了,赶忙表明立场道:“是啊,他们是不是校园黑社会啊,我好怕啊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仿佛被我那句“哥”喊得虎躯一震。
我:“我要是不去,他们会不会堵我啊?”
许苡仁:“不会。”
我:“你怎么知道不会?不堵人那还叫坏人吗?”
许苡仁正气凛然:“这里是学校,十米一个摄像头。你要是担心,22 这几天出门就和我们一起走,别跟不认识的人一起出校门。”
我大惊:“‘我们’?你不整天都自己来来回回的吗?哪有个‘们’?”
许苡仁用一种“农夫与蛇”“悔不当初”“冻死拉倒”的眼神看我。
我甜甜地说:“哥,我跟你一起走行不?”
许苡仁缓缓把脸转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寝室一共六个人,两两捉对作伴刚好,三个人要时间上互相配合效率就有点低了,我理所当然地和许苡仁凑了个伴,尽管他看起来并不需要伴。他说和我“一起走”,就真的只是一起走,出教学楼食堂之类的建筑物的时候会稍微等我一下,其他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觉得如果我不主动喊他的话,我在他旁边变成蜘蛛侠了他也看不见。
这怎么行?这样他什么时候才欺负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反扑上去把他吃干抹净长生不老?
这天早晨他依旧起得很早,我看他起床了,就拿着连夜写的学生会体育部申请书等在厕所门口,他刚一拉开门就看到我,把我从门口推到一边儿去走出来,关上身后的门:“干嘛?”
我:“许哥,你不叫我进那个社团,那我能去学生会不?”
他没戴眼镜,眉头拧得跟卫生纸球一样地看我:“你跟我说干什么?”
我:“嘿嘿,我写字不好看,想请你帮我誊一份申请书。”
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写的字是真的是春蚓秋蛇鬼画桃符,经常自己第二天都认不出来自己前一天写的是什么。
许苡仁很痛快地一挽衬衣袖子:“拿来。”
他从抽屉里拿了一个印着烫金船锚的钢笔盒,取出一支黑笔杆的大长金尖钢笔,现灌了一管白纸盒装的黑色墨水,那白纸盒上还画了一只长须大脑袋的鲶鱼,写着“madeinusa”。我一看这规格挺高啊,赶紧双手奉上我的草稿,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瞬间整个人就沉默了。
我笑着打哈哈:“那什么,你先写着,谢谢了啊哥,我去给你买早点,你吃啥?”
许苡仁:“不用,这……”
我:“别呀,你得写好一会儿呢,我怎么能让你白干。煎饼果子来一套,怎么样?再来两个茶叶蛋?”
许苡仁:“你等一下……”
我一溜烟儿就跑了。
煎饼果子窗口的师傅问我:“夹薄脆还是油条?”
我说:“给我夹个又粗又长的油条!加葱加辣!”
回到寝室,他已经开始写了。我也无从考据他是否是按照我的原稿写的,反正申请书这种东西来来回回就那些能说的话,意思到了就行,我不是很在意内容。看他在那认真地写着,我剥了一个茶叶蛋拿到他嘴边:“张嘴,啊——”
许苡仁停笔侧身闪了一下:“谢谢,放那就行,我等会吃。”
我:“哎呀,一放就凉了,不好吃了,我跑着拎回来的呢,快吃,啊——”
许苡仁自然是不会张嘴吃我手上的东西的,我只好怼到他嘴边:“张嘴啊,张嘴啊,张嘴啊,啊——”
许苡仁:“不……唔……”
我把一整个没皮的茶叶蛋怼进了他嘴里:“好吃吗?”
许苡仁拿笔的手在桌边重重一顿。
我假装关切地伸出手托在他嘴边:“要不你先吐出来,等会儿再吞进去?”
许苡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白皙的脸上神色无比难看。
我:“吐出来吧,我接着。”
许苡仁瞪着我,把整个鸡蛋嚼了嚼咽了下去,抄起桌上隔夜的茶水喝了一口。
我又拿起煎饼果子——煎饼果子里的油条一般不是新炸出来特别硬的那种,喜欢吃硬脆的都去夹薄脆了,所以夹的油条是会吸了煎饼和鸡蛋的热气越放越软的。
我就怼到他嘴边说:“啊——张大嘴吃啊,再不吃就软了。”
许苡仁握着笔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我感觉如果杀人不用偿命的话他可能会拿笔把我钉死在桌上。
我:“吃一口嘛,很好吃的。”
许苡仁:“你这样,我没法写。”
我不解:“你为什么非要反抗呢?你写你的,我喊你张嘴你就张嘴,不耽误事啊。”
许苡仁索性把笔帽盖上,从我手里接过煎饼果子,说了声“谢谢”。
接着他咬了一口,顿时眼泪都迸出来了,看着我:“你放辣椒了?”
我:“放了啊,还有葱。”
许苡仁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煎饼果子,又看了我一眼,起身走到阳台上。
我以为他要扔掉,没想到他对着窗口没一会儿就吃完了,还刷了一遍牙,回来又端坐在桌前接着写。没有我的打扰,剩下的部分他很快就写完了,不多不少正好两张a4纸。
在我接过来看的那一刹那,我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笔走龙蛇——眼前的苍劲挺拔的铁画银钩构成了一片刀光剑影的夜雨江湖,短兵相接厮杀争斗过后,落款处的“李超越”三个字像披着蓑衣独自离去的剑客,而“越”字上面的那个点,就是还剑入鞘的一声铮鸣。
原谅我见识浅薄,我这一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字。
还有,他写的句号中间有一个圈圈,我已经不知多少年来写东西的句号都没有中间的这个圈了,仅是以一个点简单代替,包括高考试卷。
我忽然有一种被人认真对待的感觉,甚至连我自己对我自己都没这么认真。
再回头看,许苡仁刚洗完钢笔,还倒吸着凉气在喝茶。我心生愧疚:“许哥,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对不起。”
许苡仁摆摆手:“没事,只是我吃辣容易长痘。”
我一瞬间想到了他对着阳台的镜子撅着嘴挤痘痘的画面,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又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苡仁只顾得上冷冰冰地扫了我一眼,就忙着继续倒吸凉气喝茶了。
说实话,我不是没良心的人,我能看出来他对我还是挺好的……好吧,要是他想对我干什么不法勾当,我反击惩罚他的时候可以从轻发落一点,只要他不反抗得太厉害我就不把他捆起来了,要是不乱喊乱叫的话我也不塞他嘴了。
一想起来那天一起洗澡的画面,我总感觉心里像着了火一样热。
我们寝室有一个男生,唱歌特别好,虽然他唱的英文歌我几乎一句也听不懂,回来和歌词对照也几乎对不上号,但是这无法阻止他成为我们系的一代歌王,甚至代表学校到邻校参加唱歌比赛。
决赛据说已经是商演性质的,票还得买。这天他弄了几张票发给我们,位置还不错,他表演的也不错,我巴掌肉都拍疼了。
他下场之后,我们后排有几个人说了点难听的话,明显是向着他们自己学校的选手而诋毁我那个同学的。
这种话我觉得左耳朵听完右耳朵就出去了,人人有思想和评论自由嘛,你要是话都不让别人说,那不是太平洋警察——管的宽吗?
哎?一说到管的宽我就想起来许苡仁了,扭头一看他果然要跟人干架。
我的妈呀,你在屋里跟我上纲上线也就得了,这是别人学校别人的地盘,你咋出来了还这样啊?要是谁说点什么就当真的话,我在食堂看完nba不得天天打死好几百个人?这要是以前湖人跟马刺的比赛,我是代表科比打我自己一顿呢,还是代表麦迪打我自己一顿?
我站起身就想拉他坐下。
没想到他另一边坐着的我们寝室的“睡神”林琅先按着他的肩膀了。
等演出结束了,许苡仁说:“我看林琅不对劲,跟着他去看看。”
是挺不对劲的。林琅这样的,一看就是在家过惯了好日子,爹妈啊佣人啊都顺着他,惯得他话都不让别人说,整天跟要登基称帝似的,挨两顿打就老实了,于是我就跟着许苡仁走准备看林琅挨揍。
我不知道许苡仁是真不认路呢,还是他以为我不认路。当我跟着他在陌生的校园中第三次路过某建筑物的时候,我试探地问了问他的剧本:“许哥,咱今晚还能转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