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
“还说没,你可是被我逮个正着!”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正想劝儿子别为难侄女,卢娇杏忍不住出声了,“我本来是想找堂姐说话的……”她支支吾吾的,突然猛地跺了跺脚:“我就是想来告诉堂姐,小姑姑是早就知道她和杜廉议亲这事。”她停顿了一下,满脸犹豫道:“是我跟她说的,我也是不小心听见二伯和二伯母说这事,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
说完,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卢娇杏的话太令人震惊,不自觉中,卢广智松开了手,卢娇杏赶忙一溜烟的跑了,留下屋中的几人面面相觑。
卢娇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阻止小姑跳进那个狼窟,听完卢娇杏说的话,她却完全打消了这种心思。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在乎杜廉,而是她小姑此举着实有些恶心人。
还有卢娇杏,她并不认为对方是一时说漏了嘴,恐怕是她早就发现了小姑的心思,所以才会特意在她面前道出自己要和杜廉定亲的事,为的就是想搅黄自己的婚事。而小姑则是听信了她的话,才会动了从中拦截的主意。
不得不说,卢娇月真相了,她的猜想与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人性吗?
卢娇月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一直以为家人就是这个世上最让人放心的人,可以让人毫无顾忌的去依赖去信任,可重生以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却打破了她的这种认知,她才明白所谓的人性复杂。
就好比上辈子她被嫁给杜廉,出了她小姑的事后,她才隐隐有了猜测,恐怕上辈子她的婚事也是大伯母算计的结果。
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炕上的梅氏冷笑,望着卢明海使劲冷笑。
“这就是我那好大嫂,这就是我那好小姑,这就是咱家辛辛苦苦任劳任怨,把家里银子都给她填进去的好小姑……”
梅氏的笑容太讥讽,声音太冷,卢明海竟无言以对。
突然,他面露痛苦‘啊’地嚎了一声,人便冲了出去。
“爹——”
“让他去!咱们当傻子太久了。”
梅氏望着屋顶,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上房,自打所有人都散去后,上房里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光是堂屋这里,西间那边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灯,昏昏暗暗的亮着,像是两座死寂的坟墓。
“老头子……”崔氏犹豫道。
“别说了。”卢老汉满脸疲惫。
这时,卢明海突然冲进来,打破了这副僵硬的画面。
他根本没和卢老汉及崔氏打招呼,人直接就往西间去了。
崔氏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自炕上下来,刚走两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声。
“桂丽,我是你哥,月儿是你侄女,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你明知道娇月正在和杜廉议亲,你怎么就去求娘让她将你说去杜家?!”
“老二——”
崔氏和卢老汉满脸震惊,可经历了之前,此时再发生什么,都不足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他们只担心老二情绪太激动,恐会伤了身体不好的小女儿。
两人赶忙往西间跑去。
“……你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当时家里所有人都一心扑在你身上,包括你二嫂。你知道月儿为什么是早产生下来的吗,因为娘生下你的时候没奶,当时家里农忙,就你嫂子一个人在家里,她大着肚子,又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还在襁褓中的你。你当时饿得直哭,为了给你熬一碗米糊糊,你二嫂一时心急,摔倒了……”
“……月儿在娘胎里才八个月,就被生了下来,都说七活八不活,当时咱们以为她活不了了……”
炕上的卢桂丽,慌得直往炕角缩。
“二哥,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啊……”
崔氏和卢老汉冲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不禁出言呵斥:“老二——”
卢明海置若罔闻:“……因为早产,你嫂子没奶,月儿那么小一点点,还没有我巴掌大,天天饿得直哭。因为你,因为你身子不好,咱家的钱都紧着你去花了,家里有点好东西,也都紧着你了,月儿连碗米糊都喝不上嘴……你哥我一个大男人,养不活自己的女儿,竟要让媳妇拿着嫁妆银子供女儿吃饭……”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偌大一个汉子,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这是憋屈的眼泪,也是愤恨的。
这世间到底怎么了?都怎么了!
卢明海真的不懂。他上孝顺父母,下爱护弟妹,做人从来堂堂正正,不让人指摘。若说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媳妇和几个儿女了。
可他能怎么办?那是他的亲妹妹,是他打小看大的亲妹妹,他能看她去死?爹娘从来视妹妹为心头肉,他能看爹娘去死?
所以只有委屈自己的媳妇和儿女了。
卢明海不是不明白自己媳妇和儿女受了太多的委屈,所以他拼命干活儿,努力的赚钱,拼命地对媳妇对女儿对儿子好。他就想了,一定要好好的补偿他们。可补偿到最后却是儿子的婚事一再被往后推,女儿的亲事被人抢了,而抢他女儿亲事的人,就是他的亲妹妹。
他的亲妹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你哥我对得起你,对得起你!可你就是这么对你哥的……”卢明海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卢桂丽吓得直哭。
崔氏痛哭出声:“老二,你别说了,别说了,都怨娘,都是我做的孽,都是我做的孽啊!若是当年娘没生下你妹妹,家里也不会成这样……”
这些日子,崔氏虽是嘴里不言,心却是一直沉甸甸的。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却又总觉得拖累了整个家,尤其之前发生的那事,家里闹成这样,更是让崔氏有一种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整整折磨了她十几年。
可这世间没有若是,谁会想得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时候突然怀上的她,虽老脸窘然,心里却还是挺欢喜的。
乡下人家,多子多孙才是福。
可谁曾想这‘福气’竟是会这样,她竟给家里生了个‘祸害’出来。一直以来,崔氏都十分矛盾,一面她忍不住的去心疼女儿,一面她又总觉得这个女儿就是整个卢家的债,是她上辈子欠下的债。
而这债,却要让她儿子孙子去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大房三房的人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卢明川人还没进门,嘴里就在问怎么了,却没有人回答他。
屋中一片死寂,只有崔氏的抽泣声与喃喃声在响着。
站在最后面的卢娇杏,看着缩在炕角一脸惧怕之色的卢桂丽,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蓦地,卢明海沙哑的声音响起。
“爹,给我们二房分家吧。”
卢老汉手中的旱烟袋‘啪’的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韩进坐在车辕上。
手里的马鞭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按理说,这个时候卢广智应该来了,可至今未见人影。
韩进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胡三那里得到信儿后,韩进便让人去打听了,打听后的结果竟是那杜廉是个让人没什么可挑剔的人。他生性好学上进,为人温文有礼,在云田镇那边学堂里,也深受先生看中及同窗的赏识。若说唯一有点?0 缓茫蔷褪撬悄锊皇歉錾撇纭?br /> 可他娘不是他,根本不能作为错处来讲。
这样的人确实配得上她,即使韩进心中直泛酸,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韩进突然感觉到心中一阵怅然若失感,觉得整个人都没劲儿了,这阵子他本是充满了动力,却在知道她已经与人说亲后,全然失去了这种感觉。
连着颓废了两日,身边所有人都不明白韩进到底怎么了,也就胡三心中有些数。
第三日的时候,胡三实在看不下去了,推开了韩进的房门,说道:“若是真喜欢,就下手去抢,反正咱们本就是一群地痞流氓!”
地痞流氓想要得到什么,可用的手段简直太多了。
话很糙,但理不糙,韩进一下子惊醒过来,跟胡三说今天不用他再去接卢广智,人便出了门。这两日韩进闷在屋里,都是胡三帮着接送卢广智的。
韩进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卢广智,正当他准备进村找个人问问的时候,就见卢广智的身影远远往这边跑来。
“进子叔——”
韩进也没多问,做了个手势让他上车,哪知卢广智却搔搔脑袋道:“进子叔,我今天能不能请个假,家里出了点事,我暂时走不开。”大哥不在家,爹和娘情绪不对,大姐又是个女的,卢广智觉得此时自己应该留在家里。
“怎么?你家出了什么事?”韩进问。
“是我姐……”卢广智只说了一句,就打住了。他也是一时说滑了嘴,这种事却是不能和外人说的,传出去恐会伤了大姐的名誉。
韩进蹙起眉:“你姐怎么了?”似乎明白卢广智的顾忌,他佯装正色道:“你小舅舅出门前,让我好好照顾他家里人,你应该知道你小舅舅挺关心你姐的,若是你姐真出了什么事,你最好别瞒我,能帮一把是一把。”
话都说成这样了,且卢广智也相信韩进的人品,遂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姐的亲事出了点岔子。”
韩进眸光一闪:“什么岔子?”
卢广智沉吟一下道:“进子叔,你也不是外人,所以我就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韩进点点头。
卢广智便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大体就是卢娇月的亲事被人搅黄了,搅黄的人正是他们小姑,因为这事,家里闹得很厉害。
韩进十分想笑,他努力得克制着唇角弧度,正色道:“这事确实是得避人,传出去就成丑闻了。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你大哥既然不在家,你这会儿确实不能离家,赌坊那边你不用操心,多在家里呆几日,什么时候事情处理好了,你再去上工。”
“那谢谢你了啊,进子叔。”
韩进赶着车离开,卢广智则转身回家。
整整一个上午,卢家上下都是一片寂静。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要干,上房的门一直紧紧关着,东厢也是,就是西厢的门半掩着,乔氏隔上一会儿就到门前去瞅瞅外面的动静。
“这是连饭都不吃了啊。”乔氏小声抱怨道。
早上卢明山吃了几块糕点,所以这会儿他一点都不饿。他半靠在炕上,时不时的露出沉吟之色,“你说,咱们还分家吗?我看二哥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想分家,这会儿倒是个好机会。”
“分,怎么不分!一定要分!”乔氏道。
卢明山还是有些犹豫:“这小妹马上就要出门子了,咱们再分家好像也没什么用。”他们三房闹着分家,本就是嫌卢桂丽拖累了家里。
乔氏来到炕前坐下,小声道:“你蠢啊,你就没想想这整件事其中的端倪?且不说大嫂把二房当傻子耍,你说杜家为什么愿意娶你那妹妹?说别的都是假的,肯定是你大嫂承诺对方什么了。就先不说爹答应给小姑陪嫁的几亩地了,小姑那身子你不知道?那是得药供着,得好生养着的,杜家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钱往水里扔?尤其杜家本就不富裕。那么问题就来了,那药钱谁供啊,你爹你娘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女儿死吗?”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卢明山瞅了媳妇一眼。
乔氏一拍巴掌,“我那会儿不是没反应过来吗?你爹是下定决心要将小姑送出去,可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心软,又不是没有先例的,你娘一哭,你爹就软了。”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还是要分家,跟二哥一起分?”
乔氏坚定地点点头。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响起几个男声。
“咦,家里怎么没人?”
“爹,娘,爷,奶,你们在家吗?”
却是卢广义、卢广仁、卢广礼兄弟三个,从外面做工回来了。
卢家的壮劳力有多余的,所以下面几个小的总会趁农闲的时候出去做工,就想为家里多挣些钱。这次卢广义兄弟几个便是跟着一个泥瓦班子,去了别的镇上给人盖房子去了,一去就是近两个月。
乔氏听到声音,走了出来,道:“都在家呢。”又单独对卢广义招了招手,卢广义面露疑惑走了过来,“三婶。”
“义小子回来了啊,你爹和你娘在屋里呢。”她做了一个努嘴的姿势,笑得一脸‘故事’。
卢广义心中疑惑,点了点头:“那三婶我先回屋了。”
乔氏笑着目送他往后面走去,才转头斜着眼去看听到动静走出来的胡氏。
“这下大嫂可高兴了,两个儿子都回来了。”
胡氏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卢广义还未走到二房屋子门前,就见二弟往他这里跑了过来。
“大哥!”
卢广智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他再怎么聪慧过人,也不过是个才十三的孩子,家里连着发生这么多事,他表面虽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早就撑不下去了。幸好中间出现了个韩进,将他带去了赌坊,给他拓展了一条新的路,暂且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只是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娘一直躺在炕上不吱声,爹从上房回来后,整个人就呆坐在炕角,也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也未见好转,不光卢娇月心急如焚,卢广智也是。
此时见到这个虽不聪明,嘴也不会说,但沉稳踏实,老实可靠的大哥,卢广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咋了,二弟?”
卢广智紧紧的抿着嘴,拼命的摇头,等情绪稍微平复点,才拉着大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你姐现在怎么样了?”卢广义突然问。
卢广智这才反应过来,按理说整件事受到伤害的是大姐才对,他竟因大姐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忽略了她。
他懊恼地一击掌:“我竟把大姐给忘了。”
卢广义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先回屋吧。”
两人回了屋,卢广智在门口时就喊道:“爹,娘,大姐,你们看谁回来了?”
五郎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了卢广义的怀里。
“大哥,大哥!”
卢广义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摸了个纸包给他,才将他放在地上。
屋里,梅氏听到动静,赶忙拢了拢头发,从炕上下了来。
“老大回来了,可是用过午饭,娘这边做饭去。”梅氏也是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已经到中午了。
“娘,我不饿。”卢广义笑得一脸憨厚,从怀里摸出一包钱,放在桌上。“娘,这是我这次做工的工钱。”
梅氏手里磨蹭着钱袋,钱袋子沉甸甸的,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红了眼。
“老大……”
卢广义笑得浑不在意:“娘,没事,我都听二弟说了。我明儿便去和贵娥说说,咱家有困难,她不会怪的。”
不说还好,一说梅氏更是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个傻孩子,就算贵娥不怪,贵娥爹娘也会怪的。”
这裴贵娥便是卢广义未过门的媳妇。两人之所以能定亲,若认真来说,也算是一种缘分。
裴家是小溪村的人,小溪村与大溪村比邻,共用同一条水源——‘溪河’。不过一个是在溪河上游,一个是在下游罢了。当年裴贵娥来大溪村走亲戚,一不小心滑了脚掉进水里,是卢广义救上来的。
彼时,裴贵娥十五岁,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自然说不了亲了。卢广义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与父母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要娶裴贵娥进门。
按理说这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也确实是皆大欢喜。卢广义人长得不差,卢家也算是殷实人家,梅氏和卢明海更是明理之人。而裴贵娥虽称不上貌美,但也是个清秀佳人,家里家外更是一把好手,也当得起二房的长媳。
本来是阴错阳差的一件事,到了最后竟成了喜事。两家父母私底下互相打听了一下,对双方彼此也都是挺满意的,然后便是定亲及商议过门之事了。
二房两口子都是实诚人,并没有因为裴贵娥是自己儿子救起来,才会有这门亲事,而瞧低女方。附近十里八乡娶媳妇是什么规矩,他们就按照规矩来。其实乡下人娶亲并没有大多的规矩,聘礼要的也少,该有的礼有了,然后再给点银子做聘礼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