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十分高兴,抱着散学回来的五郎,狠狠地亲了一口道:“娘可以赚钱供你和你二哥念书了。”
没人知道梅氏这阵子压力挺大的,女人不同男人,平日里想得本就多,且精打细算惯了。此时见家里又有一处进账,梅氏才终于不用担心怕赚不够银子供两个儿子读书。
就好比当初刚开始摆摊的桂丫一样,梅氏如今充满了干劲儿,而卢娇月也终于放下心来。
她心里非常自豪,只要认真去想,认真去干,家里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卢娇月又去给梅氏帮了几天忙,梅氏便不让她去了。
如今正是春耕的紧要时候,卢明海父子两个都忙,每天还要接送梅氏,家里总得留一个人干家务以及做饭。若不然不光卢明海父子俩中午没饭吃,卢广智和五郎散学了也没饭吃。总不能每天都等梅氏从县里回来,才开始做饭,尤其梅氏在县里忙一上午,也是极累的。
卢娇月便留在家中。
把家里的家务活干完,顺道帮着娘做些发面、洗菜、剁馅儿的细碎活儿。
这日,只有卢娇月一个人在家里,突然院门被拍响了了。
“家里有人吗?”
一般除过猫冬的时候,乡下人家都是不关院门的,一来是方便自家进出,二来也是乡下人都穷,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且家家户户都少不了人,院门关不关并不重要。
只是因着之前发生过杜廉骚扰卢娇月以及上元节那日之事,卢娇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卢明海总会交代女儿闩上院门,大不了就是回来喊一声就得了。
是一个女声,但很陌生,卢娇月并不熟悉。
“谁啊?”她一面走过去开门,一面问道。
门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打扮得有些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
她穿着一身紫红色的缎面薄袄,下面是一条石青色的马面裙,挽着独纂,头上戴了一朵十分鲜艳的海棠花。她脸上似乎擦了粉,白得有些不自然,嘴上却擦着朱红色的口脂。
“你是——”
“你家大人不在?”这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卢娇月,又道:“你是卢家二房的大闺女吧?”
卢娇月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这妇人看人的眼神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爹娘不在,你找他们有事?”
“哦,既然不在,那就算了。”这妇人转身就要离去,临转头的时候,又瞟了卢娇月一眼,“那你娘啥时候在家?”
卢娇月答道:“后半响的时候。”
这妇人也没再多说,扭着腰就走了。
卢娇月蹙着眉心,望着她远远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月儿,在想啥呢?”
是乔氏。
“那人找我娘,也没说要干什么。”
乔氏眺望了一下那人的背影,才笑着道:“她啊,她是刘媒婆,估计来你家是来给你哥或者是你说媒的吧。”
卢娇月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刘媒婆可不是个好打交道的,名声也不大好,她若是来你家帮你和你哥说亲,你可千万让你娘留心了。去年她说了一桩媒,当时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谁知人家姑娘嫁过去才知道,那家儿子有点傻。倒也傻得不算太厉害,就是有些迟钝。可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谁愿意嫁给这样的人,可后悔也没用啊,谁让拜了堂又入了洞房。”
“我知道了,谢谢你,三婶。”卢娇月感谢道,又让乔氏进去坐。
乔氏笑着摆摆手:“谢什么啊,一般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她这个人。既然你爹娘都不在,我就不进去坐了,我来也是问问五郎上学的事。说来也快,咱家六郎翻过年也六岁了,我一直惦着送他去念书的事,没想到你娘的动作比我还快。”
这阵子三房两口子忙着春耕,所以乔氏有阵子没来找过梅氏了。
“我娘后半响的时候在。”
“没事,反正两家离得近,我到时候想着就来了。”
卢娇月送了乔氏两步,才转身进了院门。
晚上,二房一家子刚用过晚饭,乔氏便来了。
先问了问那家私塾的情况,以及束脩等事,才笑得幸灾乐祸和梅氏说了一件事。
原来,那杜寡妇又上大房那边去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这种时候,杜寡妇来卢家自然没什么好事。
她是来哭家里没人下地干活的,杜廉手受了伤,虽如今已经好了,但还不能太用力。尤其杜廉从小被杜寡妇拘着不让干农活,前十几年从未干过农活的人,这会儿自然也不用指望他。
而杜家其他三个人,卢桂丽是个病秧子,杜寡妇和杜鹃儿老的老,小的小,且都是女人,自然也不成。其实主要还是说卢桂丽的,杜寡妇可是拉着崔氏的手,好好地说了一大通话,大多都是说卢桂丽如何如何娇弱,如何如何让她供在家中,诸如此类的。
崔氏是个实诚人,浑然忘了这杜寡妇之前是如何不好惹,被她说得心虚不已。再加上杜寡妇又是个厚脸皮的,一口一个别人家儿媳妇娘家哥哥是如何如何的,这么挤兑了几句,崔氏嘴一打哆嗦,就答应了帮杜家春耕之事。
等卢老汉和大房几个人从地里回来,事情已经铁板钉钉,哪还有反悔的余地,只能扎着脖子吃下这个闷亏。
也因此,大房一家子除了要忙自家地里的活计,还要帮着把卢桂丽那三亩地的活儿给干了。卢老汉身子骨不如以往,手脚也有些不利索,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还当主力用,也就是说这事又摊在大房一家子身上。
卢明川是个孝顺的,在大房一家人面前,除了胡氏以外,他有着绝对的权威。如今胡氏低下头做人,自然是卢明川说了算。他说干,两个儿子也只能跟着干,卢广仁因此诸多抱怨,自是不必细表。
而胡氏,如今也没有以往的好待遇。以前胡氏是不用下地的,如今家里活儿繁重,她也得跟着下地去。
没几天,人就瘦了一大圈儿。
关键还做好不落好,家里上上下下个个都怨她,怨她怎么有一个杜寡妇这样的妹妹,怨她当初为什么要从中搭桥让卢桂丽嫁去杜家。
“你说她是不是该,机关算尽,最后坑得却是自己。”
梅氏如今对胡氏满是厌恶,自然附和道:“可不是。不过那杜寡妇也真是太不要脸了,这样的要求都能提出。娘也真是,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她不答应能怎么办,宝贝闺女还捏在人家手里。初二那天小姑不是回娘家了吗,什么也没带,空着手回来,杜廉也没跟过来。就这,小姑还帮着杜家人说话,把爹气得哟。”乔氏旧事重提,笑得眼睛都眯了。
这事梅氏也知道,过年那几日他们虽没去大房那边,但谁叫有个耳报神乔氏呢,所以大房那边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想到那个年纪与女儿一般大的小姑子,梅氏心中感叹不已。虽之前因她抢女儿的亲事,对她心中不满。到底都是女人,心都软,见她过成这样子,梅氏也觉得非常惋惜。
“也真是难为她了。”
乔氏一拍巴掌:“可不是,当初在娘家那时候,那叫一个精贵。如今去了别人家,倒成棵草了,不过我看她甘之如饴的样子,咱们也用不着替她惋惜什么。且别说,这人啊还是不能娇惯,这次回来我看她手粗了不少,大抵在杜家那边也是干活的。娘心疼得直抹眼泪,我嘴里没说在心里想,以往总是她身体如何如何不好,现在我看她干活儿也没什么事,倒不像以往在家里三天两头闹大病了。”
梅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着笑了笑。
乔氏站了起来:“好了,二嫂,我不跟你说了,也不打搅你们休息了。明天五郎和智小子去私塾的时候,我跟过去看看,若是能行,我把六郎也送去,到时候也能和五郎做个伴。”
“那好,你明天过来就是。”
乔氏走后,五郎嘟着嘴:“我不想和六郎做伴。”
五郎打小就和六郎玩不到一起去,也难怪他是这个表情了。
“他又蛮横又霸道,我跟他玩,他总是欺负我。而且他连饭都不会自己吃,还总是尿裤子,我跟他在一起玩,其他人该笑话我了。”
梅氏教训道:“这话你可别当着你三婶说,不愿和他玩,你远着他就是。你们毕竟是堂兄弟,在外面可不能这样。”顿了顿,她对卢明海叹了一口气:“三弟妹倒是个精明的,可惜在教孩子上面……”
剩下的话没说完,但屋里几个人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乔氏不是一个会教孩子的。卢娇杏没教好,六郎也没教好,倒是二女儿娇娥,因为素来沉默寡言人又胆小,暂时还看不出什么秉性。
卢明海拧着眉头,想了想,道:“你抽空找个机会点拨下三弟妹,三弟和她现如今就六郎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教歪了,等年纪再大一些,可就真没办法了。”
梅氏倒也没推辞,点了点头。
这日,卢娇月正在午睡,突然听到院子里她娘骂人的声音。
她赶忙套上衣裳出去看,就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正被梅氏拿着扫帚赶着。
“你给老娘滚,回去对那杜家人说,瞎了他们的狗眼,我也不会将女儿嫁去他家做妾!”
那妇人正是刘媒婆,只见她边躲边翻着眼还嘴道:“就那样一个闺女,你还当宝贝疙瘩捧着,现如今谁不知道她在县里被坏人掳了去,是不是清白的还是未知,人家杜家愿意娶她进门做妾,那是抬举她!”
梅氏气得嘴唇都打哆嗦了,她发出一声尖叫:“放你娘的屁,哪个说我女儿被坏人掳去了,你个黑心烂肺地瞎胡说,看老娘不打死你。”
一面骂这,她一面就将扫帚往刘媒婆身上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站在门口听了有一会儿的卢娇月,皱着眉,跑去一旁端了盆潲水过来,瞪着刘媒婆:“你滚不滚,再不滚我就不客气了!”
这潲水是洗锅水洗碗水剩饭剩菜混成一团,上面浮了一层油,难闻至极。刘媒婆一看就萎缩了,她一面往院门外跑,一面叫骂道:“当谁稀罕杵在这儿,老娘看你那破鞋闺女能嫁到什么好人家。”最后这句话,显而易见是对梅氏说的。
梅氏喘着气,走过去一把将院门关住,扔掉手里的扫帚,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丧尽天良的杜家,黑心烂肺的杜寡妇啊……”梅氏一面哭道,一面骂。
想着方才刘媒婆说的难听话,她就伤心得抑不可止。她本就担心女儿的婚事,虽知道那话刘媒婆是有心气她的,到底还是有些着相了。
“娘,你别伤心了,女儿不会嫁不出去的。”卢娇月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劝道。
梅氏抹了一把眼泪,恨得咬牙切齿:“那杜寡妇竟找个媒婆来恶心咱!跑路的腿,媒婆的嘴,这媒婆的嘴历来都是非常厉害的,这刘媒婆今日受辱而去,还不知怎么在外人面前编排你。”
这就是为什么方才梅氏一直忍着那刘媒婆,一直到了忍无可忍才发飙的原因。也是那刘媒婆实在嘴太坏,来了后,明里暗里都在说卢娇月如今如何如何不值钱,有人要就不错了,梅氏才会发飙将她打出屋。若不然梅氏顾忌着女儿的名声,绝不至于如此。
“娘,我不在乎,就跟桂丫说得那样,在乎我名声的,不会是真心对我的。会真心对我的,就不会在乎我的名声。”见梅氏还是不听劝,卢娇月又道:“反正我名声已经这样了,不在乎被她添上一笔。再说了,那刘媒婆的名声也不大好,她说的话别人也不一定会相信。”
她一面说,一面就将梅氏扶进屋。
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层疑虑,以杜家人的聪明,不可能会明知道此举会有损杜廉的名声,还故意找上门来提亲。毕竟她小姑可没死,哪有姑侄共事一夫的道理,说出去该成笑话了。
只是这毕竟只是她的猜疑,且她也不好跟她娘说,只能放在心里想想。
梅氏能怎么说呢,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她暂时不用想把女儿嫁到附近村子了,只能听小弟的话,在县里给女儿寻摸一户人家。
刘媒婆扭着腰,气哼哼地往村外走去。
一直走到村外一处背人的地方,她才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远远就走来一个人。
刘媒婆一看到对方,就抱怨起来:“那母女俩,老的厉害,小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不说那样说没事吗,你看看我这脸和我这手!”她指了指脸上和手上的红印子:“不行,你要给我加钱,若不然我就把这事给兜出去。”
对方笑得勉强,道:“我事先给你的银子,已经不少了,怎么现在又要加钱?”
刘媒婆唾了一口唾沫:“你只说加不加吧?”
看着对方恶狠狠的样子,那人咬了咬牙,撑着笑说:“你想要多少?”
“再给我一两。”
“一两太多了。”
“那你就看给不给吧。”刘媒婆威胁道。
那人面色红白交加,想了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
刘媒婆接过来放在嘴里咬咬,才放进怀里。
“你要信守承诺,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刘媒婆得意地笑了一下:“我办事你放心,以后走在外面,就当咱俩从不认识。”
……
乔氏刚走出房门,就看见胡氏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佯装一脸诧异道:“大嫂,这是往哪儿去了?大哥不是说不让你出门吗?”
胡氏撩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进了屋。
等卢明海父子几个回来后,梅氏将这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二房的几个男人都气得不轻。
尤其是卢广智,当即站起来就要上杜家去,却被卢广义给叫住了。
“这事闹大了,吃亏的只会是女方,那杜寡妇又素来是个不要脸的,若是咱们找上门去,吃亏的只会你大姐。”
“那就只能这样了?”卢广智不甘道。
可不是就只能这样了,难道还能冲去杜家问,你家为什么这么不要脸?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平,尤其外面好不容易关于卢娇月的风言风语才平息下来,这么一闹,只会将她推到风头浪尖之处。
卢明海皱着眉头,沉声对卢广智道:“好了,智儿,听你大哥的。”
“可——”
卢广智回头望了望卢娇月,只能垂下头,不再吱声。
因为这件事,二房一家子心情都不甚好,吃过晚饭后,便都去歇下了。
卢娇月的屋里,卢广智满脸愤慨:“大姐,难道你也决定要吃下这个哑巴亏?”
卢娇月蹙着眉:“爹和大哥都这样说了,就听他们的吧,他们也是为了我好。而且——”她顿了顿,“我总觉得这事不像是杜家人会干的,杜廉可是要考功名的人,不可能会不注重自己的名声。”
“他还有名声可讲?在乎名声他就不会娶小姑了。”卢广智讥讽道。
“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娶了小姑,别人只会说他家贫,可以理解。且男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完全可以推到杜寡妇身上。难道你没发现杜家要做什么经不起人说的事,都是杜寡妇出面的吗?外面对杜廉的风评,除了有个不着调的娘,可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这件事就不一样了,要知道姑侄共事一夫,不管在哪儿说出去都会是一桩丑闻。我总觉得这事不是杜家人干的,倒像是……”
“倒像是和他家有仇?且不光跟杜家有仇,还跟咱们家也有仇,才会这么恶心人。若是咱家吃了这个闷亏,恶心的就是咱。若是咱家不打算吃下这个闷亏,闹到杜家去,到时候就是一石二鸟,两家人都丢脸。”卢广智不经点拨,就将后续的猜测说了出来。
卢娇月赞赏地看了弟弟一眼,点点头。
“那么到底是谁呢?”
和两家都有仇,且知道两家的积怨?
两人对视了一眼,脑海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名字。
“难道是大、胡氏?”卢广智本是惯性想叫出大伯母的,却是脱口之际转了口。
卢娇月深深地皱起眉。
卢广智猛击一下炕桌,“没跑了,估计就是她。若这事不是杜家干的,那就只能是她。”他抬头望了一眼卢娇月,道:“姐,这事你别管,交给我就行了。”
“你想做什么?”鉴于之前发生的两件事,卢娇月下意识问道。
“你别管就行了,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