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渊忙完,已经到了傍晚,和秦子明两人看着赵宏落了锁,这才相继离开。
第二天,回京叙职的官员陆陆续续的来了升调科。
升调科作为和百官接触最多的部门,设置在六部大院的边缘位置,前面是院子,后面有角门,出了角门,还有一栋围墙,围墙外,就是大街。
百官交接的时候,升调科惯来是开角门的。百官从角门外的桌子旁,一溜烟排到围墙,甩个尾巴过去,再一溜烟排到另一边的围墙,规模庞大,堪比三年一度的选秀——人数上来讲,只能多不能少;文采上来讲,只能好不能坏;就是长相上嘛,有点磕馋人。
谢无渊找了半天没找着麻子脸,后来想了想,嘿,我找麻子脸干嘛,我又不认识他。
谢无渊一大早就被赵宏安排了杂役任务,他任劳任怨的搬完最后一张桌子,苦逼的站在一边。看秦子明和赵宏两个人对着名单给百官分发圣旨、官袍和官印,百官对他们俩鞠躬、点头哈腰,还顺便借袖子的遮挡,递两个红包。
谢无渊叹了口气,人比人呐,得扔。
同是为吏部出力,别人有红包拿,他就只能可怜兮兮的瞧着,也忒不公平。
或许是他的哀怨情绪充分传达给了赵宏,只见这个文选清吏司的副司长大手一挥:“小谢啊,你去内堂再搬个凳子,这里我和秦子明两个人忙不过来,你过来搭把手!”
谢无渊朝桌子上瞅了一眼,哎嘿,熟人。又朝人群里扫了一眼,没找见人。心里多少有数,应了是,回屋搬凳子了。
谢无渊回来后,又往桌子上扫了一眼,原本的那张圣旨已经不见了,暗道,果然没猜错,吏部真是个好地方,走着走着,那官靴就湿透了,就是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他的心腹们,一个两个的,都叛变了。
可惜,不知道这俩站哪队,不然还能好好利用利用。
谢无渊肚子里坏水哗啦啦的直冒,面上却不显,仍笑呵呵的帮忙分发官袍。
谢无渊加入后,速度果然快了不少,乌压压的一片人,一个上午就散的差不多了。
谢无渊主要是分发官袍,不过也遇着几个好玩的,有一个叫梅子石的,说是拿了官印之后,一直放在高处,结果有一天,官印从高台上掉下来了,磕掉了一角。
谢无渊打眼一瞅,就看出来了,官印缺是缺了一角,可不像是磕掉的一角,倒像是砸核桃砸掉的。拿升调科的人当傻子哄呐,不过没关系,反正这锅要不你背,要不你下一任背,无论如何轮不着升调科背的。再说了,就算升调科背这口锅,也跟他这个求贤科的主事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升调科的三个人,属谢无渊接触官印时间最短,他都能瞧出来,秦子明和赵宏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拿圣旨,我拿官袍,他拿官印,一句废话都没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梅子石瞧三位官爷都没有要询问的意思,长舒了一口气,拎起圣旨、官袍和新官印,一溜烟跑了,生怕跑的慢了被逮到,追究官印缺了一角的责任。
还有一个,叫云得水,傻兮兮的连旧官服一起拿来了,那官服哟,破的跟什么似的,还愣头愣脑的问他们:“我还以为是拿旧官服换新官服呢,早知道就不补了,熬夜熬得人都傻了。”
哥们,人傻不能怪熬夜啊!就这水准,你不熬夜,应该也挺傻的。
有了梅子石、云得水出丑在前,王秀文出现的时候,虽然也有点紧张,但比梅子石和云得水强多了,何况只是领三样东西,再签个字,不会详细交谈,自然露不出马脚。
谢无渊说的很对,吏部经历过一次大清洗,谁还记得谁,就算记得,眼前这两个也顶多你怀疑是我的人,我怀疑是你的人,彼此心里有鬼,自然不会互相拆台。
这样忙了四五天,终于把所有待发的圣旨都发走了。
谢无渊松了口气,回到求贤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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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呦呦呦谱!
☆、撩猫逗狗的坏老头
求贤科。
尹玉山正吞云吐雾呐,远远的就瞧着谢无渊走过来了,还以为自己看岔了,瞧石跃今这势头,这孩子只有越走越高的份儿,哪还能回求贤科这种地方,直到谢无渊走近了,尹玉山才确信,还真是那孩子。
尹玉山心情不错。
尹玉山心情一好,就喜欢撩猫逗狗。
“小子,回来啦!”第一句还算体贴,第二句就不行了,“明天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谢无渊莫名其妙的抬眼看他:“明儿个初十,休沐啊。”
“非也,非也,”尹玉山摆着手,抽着大烟。
谢无渊心里咯噔一下,卧槽,不是吧?!这老头坏是坏,可没坏到这份上吧?!
事实上,嗯,这个老头真坏到这份上了。
尹玉山慢条斯理的吐着烟圈:“明儿,何家和袁家成亲。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帮你把礼金带过去。”
呵呵,不用了,谢谢您。我自个儿有爹,而且我们家也用不着出两份礼金。
尹玉山以一种极其欣赏的态度,瞧着谢无渊的脸色变来变去的强压着怒意,笑道:“小孩儿就是小孩儿,连表情都控制不住,你这样不行的——”
谢无渊刚想反驳你才不行,就听尹玉山接着说道——
“石跃今在尚书的位置干了三年,一直想退下来,可惜瞧不上我们几个老人,没办法,他不信我们,也是应该的,谁让我们都是出身清苦,出了一个曹阳,可万万不能再出第二个。”
“也不是说清苦的人就不能在吏部,只是一下子差距过大,很难有人把持的住,”尹玉山磕了磕烟灰,继续说道,“清粥小菜和饕餮盛宴,不过闭闭眼翻翻手的功夫罢了,你们这种世家子弟家底丰厚殷实,可能不差这些,可对于我们吏部的大部分人来说,闭眼睁眼,翻手覆手,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我得承认,石跃今这点看的很透彻,当年皇上启用曹阳的时候,他就一直反对。”
虽然曹阳的事情是自己借着穆光的事情捅出来的,可如果曹阳坐的正行的端,也不会被人逮到把柄。
谢无渊点头赞同:“事实证明,他反对的很有道理。”
尹玉山可能没想到谢无渊直接来了这么一句,他顿了顿,这才接着说:“石跃今的意思,是找一个世家子弟,身世清白,世代中立的。谢御史小事儿上经常犯迷糊,大事儿却从来不糊涂,也是个难能可贵的好官。”
“他把你养的不错,干事利索,眼也锋利,挺适合的。”
谢无渊不置可否,仍旧站那儿,听尹玉山继续往下说。
“等忙完了这波,过来年,石跃今大概就会把你排到考功清吏司,给个从五品副司长,干满一年,调回来,升成四品,正好四皇子封爵,去验封清吏司呆几个月,差不多就能跟皇上提这事儿了。”
“你什么都不缺,就是性子太傲,得收一收,不然迟早吃亏。”尹玉山说完,收了烟斗,拍拍谢无渊的肩膀,叹道,“听叔一句劝,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情,要收一收啊。”
谢无渊没反驳,活了两辈子,自己什么样儿自己不知道吗?
锋芒毕露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可也未必一定会招灾引祸,手段够了,旁人也就只有恨的牙痒的心,没有推他入坑的本事。而且架不住他自个儿开心呐,如果做人连随心所欲都做不了,那还不如做一头猪呢。
第二天的亲事,谢无渊到底还是去了,既然亲口说过“成亲那天,或者白头偕老,或者祝何贺与旁人白头偕老,”,那不论何贺怎么选,这门亲事当然是要去的。
何贺的选择并不意外,他就是那样的人,如果长公主让他娶的不是袁家女,而是别的什么,他或许还会为了谢无渊退婚,可一旦牵扯到整个何家,谢无渊总是排不上号的。
何府布置的富丽堂皇,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排成行。不少达官贵人、三品大员纷纷到场,就连当朝皇上,都派了三个皇子来送贺礼。
三位皇子先去见了长公主,然后才去的大厅,抬上了皇上赏赐的东西,挨个跟袁默、何贺道喜,最后才让人抬上自己的贺礼。
袁默连声道谢,让人上茶,坐下陪三位皇子闲聊。
三皇子心底不以为意,袁默的做派,他挺瞧不上的,只稍坐了会儿,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带着范景辉和绯贺枫出了大厅,四处瞎转。
谢无海比三皇子大三岁半,去年行了冠礼,今年把一应手续都办妥,只等着吏部给了调令,就能出宫任职了。
绯贺枫和三皇子同岁,范景辉小一岁,不出意外,他俩还能在三皇子身边呆两年。
三皇子今年已经十三,生的俊朗不凡,原本还有些稚气的眉目彻底长开,一双丹凤眼不下皇上当年的神采,宽额头的人大多心胸开阔,可三皇子的眉间却总是略微蹙起,好似有解决不完的烦心事。
“今儿何贺成亲,那谢家幺子怎么办?”绯贺枫远远瞧见穿着红衣的何贺,随口问道,“他俩分了吗?”
“分不分的吧,”范景辉也顺着绯贺枫的视线瞧去,“大梁朝又不限制这个。”
三皇子走在最前面,没接绯贺枫和范景辉的话茬,他在找人。
“诶哟喂,我的三皇子哟,您都带着我们遛了一圈了,咱找个地儿歇歇成不?”绯贺枫嚷嚷道。
“才一圈,又累不着你,嚷嚷什么,以往撸袖子干架的劲头儿呢?!”
“是累不着我,”绯贺枫小声嘟囔,声音很小,不过三皇子听见了,不仅听见了,他还听懂了,三皇子转头失笑。
绯贺枫被三皇子笑的怪不好意思的,还是央求道:“歇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三皇子应了声,绯贺枫立马带着范景辉蹿了。
三皇子摇头,没跟上去,继续在人群里穿梭。
又过了半个时辰,三皇子摩挲着袖子里的字条,回了大厅。
何家和袁家的亲事是一个契机,二皇子和皇长孙,都先后要动了。
既然皇兄皇弟们都这么踊跃,他也不好干坐着什么都不干是不是?三皇子心里盘算一番,倏忽笑了。
谢无渊跟着谢父,一路上跟不少二品大员打了招呼,当然,主要是谢父跟人家打招呼,谢无渊在一旁看着,谢父偶尔顺便提一句自个儿的儿子,嗯,如果不是亲父子,而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那谢父的这种行为,就是传说中的“提携”。
谢无渊对这种“提携”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他隶属六部,办差也好,不办差也罢,都不能和旁的官员走的太近,犯忌讳。
何家跟袁家的亲事,堪称世家子弟和清贫人家的联盟,是以今日来了很多人,而且泾渭分明的分了两大波。
谢无渊瞧着这互不搭理的两拨人,觉得挺有趣。东边那拨大多是吏部的人,昨天还一起在六部食堂吃过饭呐;西边那拨嘛,都是他从小喊着“叔叔”“伯伯”的人,谢无渊估摸着,自个儿可能是除了主家之外,在场唯一一个和东西两拨人都搭上话的。
哎,也不见得。
那边那个穿黄衣服的皇子,在东边转了一圈,又去了西边。
瞧着身量,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四皇子。
那是皇长孙?还是三皇子?
皇长孙十五,三皇子十三,身量上差不了太多。
虽然皇长孙和皇子的衣服在绣花上有细微的差别,可惜隔得太远,谢无渊也瞧不了那么仔细,分辨不出来。
哎哎,转过脸来了!
宽额头上系着束发带,显然是没加冠。
还能是谁?!
没加冠的皇子皇孙,整个大梁就那么一个。
谢无渊笑了,他想起在船上的那个粉粉嫩嫩的孩子,观察细腻,思维敏锐,与大多数孩子完全不一样的早熟,偏偏还不知世事,带着些天真的可爱。
谢无渊仔细打量现在的三皇子。
如果说四年前的三皇子像是一块璞玉,一片赤诚;那么现在的三皇子,已经被皇宫打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卷在厚厚的包裹下,只待找到合适的时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喏,他可没瞎说,反正谢无渊瞅见了的,三皇子已经从东边那一拨人手里接了四五次纸条,西边那一拨接的少,也至少有那么两三张。
啧,谢无渊咂舌,三皇子挺厉害,被亲娘亲爹遗弃了,还能拉拢这么多人给他效力,这手段,反正他谢无渊服。
三皇子又转了两圈,在东边又不小心和一个官员撞上后,回了大厅。
谢无渊也收了视线,那名官员他认识,不仅认识,昨天还相谈甚欢。
作者有话要说: 地雷加更章,爱你们,么么哒
☆、壮阳酒
吉时一到,新郎便带着人去接新娘了,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新娘一步步的走到了正厅。虽然带着盖头,瞧不清楚神情,但那从内而外散发出的一股子甜蜜气息,是盖都盖不住的。
想也知道,她对何贺这个夫君很满意。
袁默作为当朝丞相,颇有几分傲骨,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都敢公然与皇上叫板,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为人刚正不为权势弯腰,出了名的不买账,也出了名的不好啃。
这样一个人,嫁女儿,怎么可能是为着权势。
他早年丧妻,更是将独女视作掌上明珠,甚是疼爱。如果能得他松口,娶到这个被当朝丞相视为心头肉的女儿,那绝对是需要丞相点头,而且也多半不会是袁默丞相这个做父亲下的决定,十有八九是他的独生女儿先开口求的丞相。
无缘无故,丞相女儿会瞧上何贺?
别逗了!
如果说何贺在这里面什么都没做,谢无渊是不信的。
不过,这些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何贺在那十天攻下了少女的芳心也好,更早以前就有所牵扯也罢,总归是跟谢无渊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了,他管不着,也犯不着去管。
拜过天地,接下来便是新郎敬酒。
何贺拿着酒杯一桌一桌的敬过去,第一桌是皇子皇孙们,他们之间辈分乱的很,什么“舅舅”“叔叔”的乱叫一通。反正怎么叫都不对,怎么叫也错不了。
三皇子借机多灌了何贺几杯,又起哄让四皇子这个正经“外甥”多敬了何贺几杯,没旁的原因,单纯瞧着何贺不顺眼罢了。
抢他中意了许久的花灯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抢了之后还不好好珍惜的,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今日婚宴上的酒都是陈年佳酿,劲头不少,两三桌下来,何贺至少喝了十七八杯,等到了谢无渊这儿的一桌,已经半醉了。
六部知情的人不少,这会儿都忍不住瞧了过来,后面桌上的绯贺枫也不顾范景辉的阻拦,好奇的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俩,有热闹怎么能不看?!
尹玉山面上不显,心里却怕谢无渊忽然跳出来,招惹是非。桌子底下的手攥的紧紧的。
赵元魁更是神色紧张,唯恐何贺喝醉了,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又怕谢无渊直接砸场子,当众抢婚,给袁丞相没脸。
旁的人不明所以,但既然大家都往这瞧,那就一起瞧瞧吧。
三皇子也随着大家的视线望向这边,他的重点不在何贺,而在谢无渊。
谢无渊已经不是最开始白皙的模样,从十二岁到十六岁,谢无渊已经是成年人的身量,模样和那三十岁的男人有了几分相像。
大概是长期习武的原因,谢无渊的身子骨瞧着挺硬实,肤色也变成了习武之人常见的小麦色。细长眉,狭长的眼睛低垂,看不清其中的神色,却能猜出定是精光流转,心思千回。
不过,没听说谢家幺子习武啊?
三皇子皱眉,看向谢无渊的手指,习武之人,手上多有茧子,位置一般在手掌,而行文之人,手上茧子的位置大多在指侧。
谢无渊一直被三皇子盯着的那只手动了动,举起酒杯,只一个空隙,三皇子便瞧的清清楚楚,谢无渊的右手的确有茧子,但茧子在指侧,是写字磨出来的,而非习武的掌茧。
三皇子的目光再次回到场中时,谢无渊已经在跟何贺道喜:“贺礼随着我爹走的,不过咱俩也这么多年交情,你大婚,我总不好空着手来,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谢无渊不知从哪拿出一个袖珍小壶,“从醉欢楼买了壶酒,限量供应的,”谢无渊不知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可别糟蹋了。”
众人先听谢无渊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估摸着也就随便给点刻的印章什么的,等谢无渊掏出了酒壶,惊掉了一地人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