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欢楼限量供应的酒也分三六九等,最好的酒是按年限量,一年只有十壶,十壶各不相同,但装这十壶酒的袖珍小壶却是同一个款式。
如果这都能算是“不值钱的东西”,那他们大多人送来的贺礼真的是没法看了。
何贺并不在乎谢无渊送的是什么,事实上,他更希望谢无渊什么都不送,或者干脆不来,至少还能说明他在谢无渊心里还有些分量,谢无渊仍旧在意他。
然而,当何贺听了最后一句“不要糟蹋了”,却再也忍不住,他知道谢无渊补上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因为他也想起了那些事,醉欢楼的牛肉,新沏的西山白露、一两金子一壶的雨前龙井,谢无渊带笑的调侃,还有他那句在喉间徘徊许久,终究未曾说出口的情话——“我家的东西,糟蹋便糟蹋了,和你相比,又值当什么?”
原本因着喝酒太多,而略微显着发红的眼角,红的更厉害了,只能低着头和谢无渊碰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些话错过了,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谢无渊心里也不好过,何贺上挑的眉眼,义无返顾陪自己回南淮的身影,那日府前耐心的等待,书堂研墨添香的陪伴,习武场亲手的指导,策论迷津的指点,回京后偶尔的相聚,一一在眼前划过,过往的一切,清晰却又遥远,仿佛一回首就能轻易够到,又好像马上便要彻底消散。
谢无渊在心里叹了口气,陪着何贺一饮而尽,平静的倒了倒杯子,示意一滴不落:“祝你和嫂夫人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何贺强忍着才能压下抱住谢无渊的冲动,却再也止不住似红非红的眼眶。
——我——是——围——观——群——众——眼——瞎——了——的——分——界——线——
情况有一点微妙的尴11 尬啊,沈瑞毫不犹豫的跳出来搅混水。
“哎!二位可是十多年的交情,一杯怎么能够?至少得一坛子是不是?!”
立马有人起哄,还有人合力抬了两坛酒过来,拍开泥封,就要往杯子里倒。
谢无渊伸手挡住。再瞧去,何贺早就没有先前生离死别的样子,神态自若:“沈兄这可不对了,你若想喝,咱挑个时间一起喝,今儿可不行。”
谢无渊笑着补充道:“是啊,沈大人,你是不是瞧着何二少温香暖玉,美人在怀,你这个千年老光棍嫉妒了啊!”
很快,不少人跟着搭腔:“沈大人,何大人可是洞房花烛夜呐,这一坛子酒下去,咳咳,袁大人肯定饶不了你!”
沈瑞赶忙投降:“好好,不喝不喝,不耽误进士登科的探花大人小登科。”
敬酒结束,大家也都散了。
何贺坐在新房,从怀里掏出那袖珍小壶,喝了一口,无可奈何的摇头。
谢无渊就是谢无渊,送的东西都这么嚣张,让人爱不得,也恨不得。
何贺又喝了一口,好歹算不上彻底分道扬镳。
新娘等不及,自己掀了盖头,朝何贺望过来。
何贺索性让新娘一起过来,吃些东西多少垫垫肚子。
新娘乌黑的眼睛转了一圈,瞧见了桌上的袖珍小壶,挪不开了。停了手里的筷子,巴巴的揪着何贺的衣袖,一副“那是什么啊我好想喝啊”的表情。
何贺笑着把那壶酒拿开:“这个你可不能喝。”
新娘不解的望他,何贺凑到新娘耳边说了句什么,新娘一下羞红了脸,嗔道:“哪个不要脸的送你这种东西,你竟还拿到我面前来!”
何贺收起了酒壶,笑道:“这可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十两金子都未必买的上一壶。”
袁何家的亲事,像是一个讯号,拉开了立储斗争的序幕。
从那天起,每天都会有一大批人栽跟头,今天二皇子派的官员落马,皇上要求彻查,最后不是查到皇长孙头山,就是查到四皇子头上;明天沈瑞手下出了事儿,查着查着,不是查到二皇子,就是查到贤贵妃;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粥,而臣子们干的事儿,就是把这锅粥搅的更混。
袁默从最开始的中立,变成了彻底沉默。而他的沉默,更是让不少人自发自觉的站到了四皇子一派。
石跃今仍旧每天盯着他的脚丫子,一言不发。
孔博远每次一出事,就要求彻查!
最要命的是,皇上还不能说什么,刑部尚书本来就是为了维护大梁朝律法的,出了事,要求彻查是刑部尚书的本职工作!
皇上被这群人气的没法,满朝文武,自己提拔的,和世家剩下的,竟没有一个听他话的。
唯一一个没有二心的谢御史,还是个谨守本职,专心找茬的。
皇上现在是看见谢御史的折子就头疼,只要御史一弹劾,不论弹劾的是哪位大臣,最后肯定会呼啦啦扯出一大片人,要是不追究,大梁朝的律法难道是摆设吗?要是追究,没有三五个月,整个大梁朝数得上名号的官,就一个都不剩了!
日子就在皇上的头疼中一天天的过去了。
四皇子渐渐后来居上,以十岁稚龄混的风生水起,朝中呼声越来越高,到后来竟隐隐有了超越皇长孙的势头。
二皇子外祖家势力还是太弱,已经初现落败的阵势,不少外围力量转而投靠另外两位储君候选。
第二年三月,二皇子因强抢民男一事败露而被圈禁,一层石激起千层浪,五年前的茅贵妃幼弟一案被有心人再次翻腾出来,不少人弹劾茅贵妃德行有亏,应予以处罚,甚至还有不少人提到二皇子不宜再养在茅贵妃膝下。
是年四月,茅贵妃于冷宫自杀,这个自打皇上登位后就一直风头无两的女人,用她的生命,换回了二皇子的自由。而这个女人手下的所有势力,竟一时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第一章
谢无渊说“谢云渊笑着指责他:“你瞧瞧你,我今儿早糟蹋石海岩的东西,你埋汰我;我今儿晚上糟蹋我自家的东西,你又埋汰我。得亏这不是糟蹋你家的东西,不然你还不得活埋了我?””
何贺没顺着说,而是说了别的。
那句未曾说出口的情话,就是在那儿。“我家的东西,糟蹋便糟蹋了,和你相比,又值当什么?”
何贺想接,可又怕接了以后谢无渊恼了,再也不理他,思来想去还是没接。
另,这段朝堂因为没谢无渊什么事儿,所以我就简单提一下就过去。
哦,对,还有一件事,想说很长时间了,我把大梁皇族的姓改了,现在姓谈。
☆、被谁截胡了?
三皇子摩挲着手中千金难求的白玉杯,脸色阴沉。
初十那天,他几乎调动手下所有的势力,才搅浑了这滩水,怂恿被抢走的“民男”家里递了状子,又一路安排状纸进了京,递到皇上面前,现在群臣纷纷指责二皇子,文人墨客更是不断的拔高“强抢民男”这件事的恶劣程度,再稍微等那么一两天,他安排的人就在全国各地的茶馆酒肆中,陆陆续续的把二皇子所有黑料一起爆出来,与此同时,自会有人将这些事情从坊间传到朝堂,事关储君候选人的人品问题,便是与国有关的大事,需要大臣们共同讨论。
纵使皇上一直以来偏疼二皇子,不舍得将其下狱,但是这么大一桶污水泼过去,二皇子浑身上下就都是污点,皇上就算再疼爱他,也不可能让二皇子即位了。
眼看着就要干掉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关键时刻,茅贵妃自刎了!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只要再走那么一小步,把二皇子从大狱中捞出来,茅家和宫里的人,就都握在手里了。
谁成想,茅贵妃为了制止事态恶化,竟然自刎了!
这样一来,二皇子成为没了娘亲的皇子,大臣们再追着二皇子的那些事儿不放,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皇上顾念茅倚岑三十年来的情分,自然不会再追究二皇子的那些烂帐。
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没事!三皇子咬牙,他还有后手。
茅倚岑死了,她手里的人,还能用。三皇子这四年来,凭着他那颗七窍玲珑心,拉拢了不少人,里面有一个就是茅派的大臣,对茅倚岑的属下还是多少有些了解。哪怕招揽不了全部,三四成总还是有的。
然而,谁能想到!等他下手的时候,茅派一系的人,竟一个不剩,像蒸发了似的,全部消失不见了!
不是拒绝和接受的问题,是再也找不着了!没有殉葬,也没有自杀,就那么凭空不见了!
最要命的是,那群人并不在二皇子的手里!二皇子早已成年,并不住在宫中,三皇子派去盯梢的人十分确定人不在二皇子手里!
茅贵妃出事后,二皇子收了骄横跋扈的脾气,每天都安心的呆在佛堂,鲜少出门,府中也未曾出现过可疑人物。
也就是说,三皇子谋划了这么久,不是没从茅家身上咬下东西,只是咬下的东西最终被一个路人平白捡了去!
任谁辛辛苦苦搅浑一池水,只等着浑水摸鱼,却被告知池里的鱼可能早被别人捡走了,都会无比火大。
三皇子握紧手里的杯子,瞳孔一缩。
他不痛快,自然也不能让别人痛快了!
又是两个月。
早朝。
皇上将谢御史的折子扔在一旁,不予理会。
谢御史也不多说话,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退回队伍。
皇上的气压很低,诸位大臣的心情很惶恐。
如果说之前的一年多,朝中大臣不断被牵连入狱,是一场由帝王发起的大清洗;那么最近这两个月,便是不知由一位入狱的盐政使发起的反扑,竟是要将弹劾他的诸多大臣连根拔起。
盐政使被何家指证,说与盐商多次勾结,收受巨额贿赂,已经查明,的确属实。这事儿皇上早就知道,当初南巡钦差刘知宇去南淮接三皇子,打着的就是查盐政账目的旗号,可惜后来账本弄丢了,皇上当时没追究,后来也没再派人去查。
不过皇上心里还是有底的,盐政使被何家指证的时候,皇上虽然心痛,但还是按照大梁朝的律法把盐政使给关押入狱。
盐政使最开始很安分,后来不知怎么了,竟开始反击,强有力的反击,攻击对象很明确,弹劾他的大臣,指证他的大臣,对他落井下石的大臣。
盐政使的法子也很光明正大,他并未采取任何攀咬的手段,而是不停的往外放消息,各种各样的消息,与那几位弹劾他的大臣有关的消息,与茅家、何家、陈家有关的消息,每一条都是重罪,而这些消息,只要被查明属实,自然会有不少的大臣替他上折子。
皇上的面前,每天堆着数不胜数的折子,随便拿起哪一本,都列举着一条条足够砍头的罪行,如果只有一本折子,或者只弹劾一个人,皇上当做没看见,压也就压下了。
可这么多的折子和这么的大臣,皇上没有办法视为不见,哪怕折子里也提到了很多外戚的眼线,哪怕皇上早就想除掉这些外戚和眼线。
然而,他若是想除掉外戚,就要一起除掉外戚攀咬出来的心腹,这些年来,他培养了不少大臣,可也架不住每一个都有污点!
一个心腹犯错,皇上说保也就保了;可一堆心腹犯错,皇上只恨当年,划给他们的底线太宽,对他们太过纵容!
转眼间,朝堂之上,云诡波谲,形势极其凶残。
满朝的文武百官,心怀忐忑,一个行差就错,搞不好就要行将就木。
诸位大臣惶恐不安,惊慌失措,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待宰的羔羊,上下朝的路上,都走的飞快,仿佛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走在刀尖上。
大家都不痛快了,三皇子才觉得痛快。
既然得不到,那不如都毁了。
反正都是狗咬狗。
——都毁了才好。
这次的朝堂大清洗不仅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也很广。
哪怕谢无渊远在泉州,几乎没被波及到一分一毫,都对这场朝堂大清洗有所耳闻。
这场由帝王开始的单方面清洗,最后却演变成诸位外戚展开的多方势力的较量,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从最开始的小打小闹,例行陷害,到后来的满朝疯咬,若干埋在暗地十年,甚至数十年的暗棋,一步一步揭开,其中关系错综复杂,随便抓着一个线头,就能扯出一堆关系,拉下数十名大臣。
伤亡惨重。
谢无渊反反复复研究了很久,皇上肃清朝堂的时机选的还是太早了,陈家、茅家根本没有成长起来,哪怕两家拧成一股,一旦对上何家,也一定落败。
事情的发展,从开始彻查那一刻,就已经不再受皇上的控制,哪怕尊贵如九五之尊,在这种时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朝中大臣被刚正不阿的谢御史一个一个的拔起,被刑部尚书孔博远一个一个的审理,最后由万分无奈的皇上亲自下旨,一个一个的处决。
辛辛苦苦栽培了十数年的人才,因为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徇私枉法等等的罪名,一个一个的被处决掉,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少了一大半,皇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任何理由开口赦免他们。
因为这些人实实在在的触犯了大梁始祖定下的大梁律法,哪怕他如今贵为皇上,也没有权利赦免其中任何一个。
更何况,人数实在是太多,除了那些本身品德过关,公正廉洁的,皇上竟是一个人都护不住。
这场面,像极了鱼死网破。
谢无渊在泉州的考功清吏司里,叼着草嗤笑:“也不知道后面是谁,这吃相,也忒难看了些。”
茶韵把早就泡好的西山白露端给谢无渊,随手取下谢无渊叼着嘴里的草,“什么草啊,也不嫌脏。”谢无渊顺着她的意思松了牙,“什么时候走?”
茶韵仔仔细细的瞧着谢无渊,神情温柔而又落寞,好像她茶韵心仪的对象不是等在外面的那个江湖侠客,而是他谢无渊似的,谢无渊酸不拉几的想着。
茶韵柔柔的开了口:“今天晚上。”
谢无渊叹了口气,这一去,一辈子就见不着了吧,“你瞧上谁不好,非瞧上个跑江湖的!”以后见都见不到了。
茶韵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伸手揉了揉谢无渊的脑袋——她想这么干很久了。
谢无渊难得给面子的没拍开,细细叮嘱:“以后风餐露宿的,多照顾一下自己,我知道你会些拳脚功夫,心智也过人,不怕你被旁人骗了,欺负了去,就是担心你一心扑在门外那个人身上——”谢无渊指了指门外,“——对自己不上心。”
“我会的,”茶韵一一应了。
谢无渊叹了口气,偏过头去,“你走吧。”
茶韵又坐了一会儿,只是静静的看着谢无渊,半晌,她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推到谢无渊面前:“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一直戴着,”茶韵顿了顿,有些愧疚,“当年茶韵说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茶韵——”
谢无渊抹了把脸,嬉笑着接了:“没事,它替你陪着我,以后安定了,给我写信。”
茶韵点头,一步三回首的出了门,来到门外那个侠客身旁,说道:“走吧。”
谢无渊在门内,摩挲着玉佩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按捺不住我的爪子,总是想给谢无渊再配个CP,比如三皇子身边的小太监什么的,嗷嗷嗷嗷,救命!
☆、凶残的大臣们
正如尹玉山所言,石跃今早早的递了折子,在风声刚起,一切都还未开始的时候,就把谢无渊派了出去,外放升官,塞进了泉州的考功清吏司,统筹泉州所有四品以下的官员考察,早早的避开了这一段大风波。
石跃今的折子一递上去,皇上就知道石跃今是什么意思,当天就给了圣旨。
皇上想的很长远,现在的朝堂想肃清是不可能的了,各方势力互相攀咬,很难说会不会涉及到无辜的官员。
谢无渊是个好苗子,方方面面都符合皇上对一个纯臣的想象,皇上对他的期望很高,深觉谢无渊完全没必要折在这场大动荡里。
更何况,不管即位的是谁,总要有那么一两个有能力、有胆识的大臣,继续辅佐。把有潜力的少年远远的调开,等京中局势稳定了,再一一召回,也是帝王常用的手段。
不过,谢无渊哪怕想躲,也躲不彻底,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找上他,询问各种各样的意见,谢无渊自从何贺成亲后,整个人更加的惫懒,所有来访的人,一律让茶韵打发回去,概不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