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一定要去面对,一定要想出办法,一定不能逃避。如果错了,不是唉声叹气,延误时机,而是迅速想出应对的办法。如果是坏的,不能瞻前顾后,自怨自艾,而是将计就计,化劣势为优势。
作为谋士,不得不理性,不得不冷血,不得不坚强。
当看到落下的杂物沉在深深的坑底的时候,他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却又强迫自己站得笔直。
特别是当那群黑衣蒙面人出现的时候,他作为领袖,一定要领袖的气魄。
虽然挺过了那一关,但天不遂人愿,他偏偏病了。三分是思虑过重,三分是积劳成疾,三分是体虚体弱。当他昏睡过去了之后,仇正就立即将他铐起来了。
如果他一直保持清醒的话,恐怕仇正不敢当着面这么做,毕竟他还有个师兄的身份。
现在既然仇正这么做了,证明两人之间这师兄弟的情分,仇正是看不上了。
云霁怀疑他看到仇正一脸天真地朝他笑着的样子,都是他发烧了的幻觉。如果仇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丝毫不怀疑他就是那个逃跑了的人的话,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将他囚禁起来?
“你们头儿呢?”云霁问王丛。
王丛应声探进头来,正准备回答,结果回头一看,哎哟,头儿可不就回来了吗?
*
仇正推门进来,见云霁醒了,就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叫了声“师兄”。
云霁冷眼看着他,“你的眼里若真是还有我这个师兄,就把我放了。”
“这怎么行……”仇正一步步走近,脸上乖巧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鸷和冷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么可能放你走呢?”
云霁下意识地往后退,他从未从师弟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这种看着陌生人一般的表情,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同……
仿佛寒潭里隐藏着烈火,那烈火在潭水之下隐隐地蹿动着,随时可能喷泻而出,将那潭水蒸发殆尽。
仇正将他逼到床角,令他脊背抵着墙壁,退无可退的时候,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真可惜,这么多年……你竟然从未察觉到。”
云霁瞪大了眼睛,察觉到什么?察觉到你竟然是个如此阴鸷的角色?察觉到你冷冰冰的眼神?察觉到你一直暗藏的野心?
“你竟然一直对我……无动于衷……”
仇正低头吻上了他的嘴唇。一瞬间,前世的记忆交错。前世中,那个男人也曾经把他逼到墙角去吻他。
云霁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反应过来了眼前的人并不是那个男人,当仇正的舌头伸进他的口腔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仇正灵敏的退了出来,他没咬上,牙齿磕上的时候,被仇正掐着脖子,掼到了墙上。
“师兄,你还真是固执呢。”
仇正的手越掐越用力,用几乎要将他脖子碾断的力道,掐得他不能呼吸。
“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为什么你总是当我是个小孩子,小动物?为什么你从来不会在意我的存在?!”
仇正几乎是咆哮在他耳边,说出了这一连串的问话。那团火焰终于还是喷发了出来,几乎沸腾了整个潭水,让那处寂寥的深潭变成了火海,蹿起火焰,冒出滚滚浓烟,烧得目眦尽裂。
云霁被掐得满面通红,眼睛里不自觉地充盈着泪水,无力地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师弟。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既陌生,又熟悉。
因为窒息而产生了耳鸣,师弟说的话,他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
没有不正眼看他,没有当他不存在……虽然当他是小孩子,更准确地说是弟弟……没有当成小动物……
云霁眼泪顺着眼眶划落到仇正的手上,仇正感觉到湿漉漉的一片,突然觉得仿佛被灼伤了一般,急忙放开手。
云霁无力地靠着墙跪下,大口呼吸,伸手捂着被掐着的地方。
“师兄,师兄……”仇正仿佛幡然悔悟了一般,急忙将他抱在怀里,“对不起……我错了,我没有想杀死你……没有……”
他瞬间变得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双手颤抖着将快撕碎了的布偶抱在怀里,“你……别死啊,别死啊……”
云霁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在响,耳边仿佛有笛声穿破了长寂的夜空。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又渐渐有了轮廓,有了个鲜明的影儿。
“我没有……不在意你……”
*
对于囚禁和暴戾的恐惧,使得云霁喘了好久都没有缓过气来。喘过气后便是闷声的咳嗽,似乎要将肺部的空气排尽一般,又篡夺了他的呼吸。
前世和今世在刚才一瞬间交错并行,他几乎以为是那个男人在吻他,然后认命似的闭上了双眼,但那横冲直撞的生涩与急躁却与那个男人的吻并不相同。
当他分辨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拒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但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的话……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的话……
他咬紧了下唇。
对不起,他做不到。
云霁抗拒地推着他,却被更用力地,用仿佛要将他揉碎到怀里的力气紧紧抱着。
仇正紧紧地抱着他,那么高大的一个男子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师兄,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仇正拨过他蒙了眼睛的一丝长发,喃喃地说:“但我总觉得,你的心里没有我……我想让你看到我,记住我,哪怕是恨也好……”
“恨也好,恨我……就不会忘了我……”
那个男人也说过相同的话。
云霁觉得心里一阵阵绞痛,师弟那有些茫然而绝望的脸,和武孝帝死前看着他的那哀戚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使得他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那个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无可奈何又不得不认命。
那个男人戎马一生,挥斥方遒,桀傲天下,万人景仰,却偏偏在临死之前,没得到过他的一句回应。
水滴了一生,石头还未穿,水却已经流干了。
云霁终于知道自己的心肠原来是硬如磐石。
“头儿,宣国的人带赎金来了。”门外的属下轻轻敲门。
云霁能感觉到仇正放开他的手有多么不甘心,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会回头看看他,生怕他跑了。
等仇正出去了之后,云霁晃了晃手里的镣铐,又仔细看了看。镣铐的锁是簧片构造,他应该可以打开。
他不能被关在这里,他要逃出去……
*
边兴按着线路图在山中转了几圈之后,居然真的找到了山中石屋的位置。因为正好是白天,从陇中山道叉到山中石屋的这条路线还是存在的。
见到了标记处的石屋,边兴很高兴,准备直接过去,被副将拦了一下,“小心有诈。”
副将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一只野兔,放到了道路和石屋之间的空地上。野兔蹬了两下腿,摆脱了抓着他的那只手之后,飞快地蹦跳在了草丛中,连走了几个“之”字,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应该是没陷阱。”副将舒了口气,战场上碰到这张荒草丛生的空地的时候,由于极容易设置埋伏,所以必须要小心应对。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方法。”
一个声音仿佛从上方林翳森森之处传来,紧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一行人全部包裹在了网中。
士兵们纷纷掏出军刀来砍断,但尚未割出个洞来,紧接着又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网……
第35章 .主动弟弟+小甜饼
一连从上空落下了十几张粗麻绳编织的网,单是重量,就把网在其中的人压得直不起腰来。
即使能抽出短刀和匕首来割断网线,但那么多张网的粗麻绳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外面,犹如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壁,割断一两根,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边兴一行人彻底被罩在了网中动弹不得,也看不见外面的动静。
那层层包裹的麻绳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只在没有被完全覆盖住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进来。但外面的说话声音却是听得见的。
“宣国的人都没死,我也无意杀你们。”外面的人开口,“我之所以抓你们,是要跟你们谈条件的。要是愿意谈的话,我就放了你们,不愿意的话,我就在外面点一把火,你们二选一。”
边兴犹豫了片刻,“我们愿意谈。我们这次带了赎金,如果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回去取,请务必放了我们宣国的人。”
“好啊,你们先把赎金交出来,反正我不担心你们跑掉。”罩在他们身上层层叠叠的大网被一层层地升高了。
每减去一张网,边兴就觉得背上的重压小了一些。刚才那些重量再压迫一会儿的话,恐怕他的腰就要被压断了。
被放出来之后,边兴指挥把随身携带的黄金摆到了面前,一共八百两黄金。
仇正从树上跳下来,打量了一下队伍里面的几个人,又打了声口哨之后,上面降下来了一个网。
“把黄金放进去,然后跟我走。”
边兴一行人只得在后面老老实实跟着,现在人质在这个人手里,而山中遍布陷阱,他们对山路又不熟悉。
走到石屋门口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刚才他们走过的那条道路往上的位置,开始有水流的声音。
“没什么奇怪的,”仇正顺着水流的方向看了一眼,“晚上的时候,山上的湖泊会涨水,这条路就被淹没了。”
原来这就是“朝南晚北不相对”的秘密所在,边兴听着那水流声随着月亮升起而越响越大。
*
云霁听着一群人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想来应该是宣国的人进来了。
“原来阁下是隐居山中的高人,不知阁下现在可否放了我们的人?”听这个声音,应该是边兴,陈博涉没有来。云霁不知为什么,舒了口气。
现在宣国大业未定,他又是实质上的一国之君,不可轻易离开都城。想必陈博涉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而这次自己出行之前,陈博涉表现得非常沉稳,一副一视同仁的样子。当初贸然去丁朗宅中的事情,大概永远不会发生了。
云霁从最贴身的里衣里面掏出了一截软金丝。
上一世中,他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反抗,以至于遭人迫害。
所以这一世中,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要求师父教他一个最低限度不会身陷囹圄的法子。乐弘道人便给他打造了一条软金丝。
软金丝细如几束发丝,刚中带柔,非常坚韧。将软金丝插入锁孔中,软金丝可以既顺着锁内的密道而变化,又能保持足够的硬度去压迫簧片,是个开锁的利器。
除此之外,软金丝的一端锋利无比,可以插入人的心脏,手法准确的话足以一击毙命。这是云霁用来防身的最后一样武器,要么杀人,要么自杀,绝对不会发生上一世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局面。
云霁将软金丝转入锁孔,压着三枚簧片,稍微拨弄一下,将簧片拨正位置,镣铐的锁“啪嗒”一声,应声而开。
但开了锁之后怎么逃出去呢?房间里面没有窗子,唯一的出口只有那一道通往外边房间的木门而已。但如果出去的话,就恰好跟仇正和边兴他们正对上,不可能逃得了。
“放人可以,但我要你们的殷将军留下。”
云霁正打量着屋子,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逃走,就听到了门外仇正的声音,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要留下殷辰。
殷辰是宣国一名年轻的猛将,仇正为何要留下他?
仇正在这山中,困住了宣国的人,想必是在为桦国做事。但却没有过于为难,现在边兴来了,应该是带了赎金,于是仇正就放人了。
难道仇正目的主要是索要赎金而已吗?
但似乎又没有那么简单……
云霁记得从外面看到的屋顶是用木头和茅草搭起来的,跟整个石屋的材料不同,所以,如果能在屋顶上钻个洞的话,应该就能翻出去。
“殷将军是我朝中大将,为何单他不能被释放?”是边兴的质问。
“因为你们的钱不够。”是仇正的回答,“八百两黄金赎回五百多人,一条人命一两多的黄金,我的要价还是便宜了。”
“你……”边兴有些气愤,“你不能得寸进尺。”
“再加二百两黄金,赎回你们将军。在此之前,你们要么带人离开,要么也去地牢里呆几天。”仇正的声音,“下山之路已经被封死,如果没有我的指引,你们在山中乱跑是出不去的。”
云霁正试着攀上屋顶的房梁。房梁并不太高,他站在床上,踩着墙壁上凸起的石头,一跃而上攀着房梁的木头,然后弓起身子,用脚踹着屋顶上茅草铺就的部分。
踹了第一脚之后,感觉到茅草的部分虽然厚重而紧实,但并非是完全被压死的,踹是可以踹动的。
如果这个法子可行的话,云霁又弓起身子,抬腿踹了两脚。那处地方出现了松动,茅草开始簌簌下落。
云霁有些失了力气,渐渐感觉快攀不住房顶的横木了,手一松只好跳了下来,歇一口气。
歇气的时候,又听到了屋外的争吵,大概就是仇正拿了钱之后还不还不全部放人,狮子大开口之类的。
仇正果然只是想当个山匪,干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两手索要好处的事吗?他替桦国化解了南边的危机,桦国想必给了他一大笔钱。随后,他又拿人质向宣国索要好处。
屋顶上似乎隐隐有些动静。
云霁不安了起来。按理说,所有的人应该都在外屋和边兴谈判呢,谁会在屋顶上悉悉索索?
紧接着,刚才被云霁踹松动了的那处屋顶,被掀了起来,露出一个通得一人身形的洞。
一个黑衣人从洞里落了下来,连带着茅草的草梗落到了云霁的头上,呛了云霁一鼻子。
是白虎。
云霁有些吃惊,“你居然……一直呆在山里?我明明没有召唤你。”
“我一直呆在屋顶上,”白虎道:“担心公子安危,所以一直没有离开。刚才见屋顶有动静,就在想是不是公子想逃走,所以就下来了。”
“辛苦了。”云霁想到这些天白虎不舍昼夜地盘踞在屋顶上,就觉得有些惭愧,自己这个主子当得,可要把部下累死了。
“带我离开吧,我要去师父那里。”
“得令。”白虎鞠躬领命,又蹿上了屋顶。他身手之利落是云霁完全无法比的。
云霁需要踩着墙壁才能攀上的屋顶,白虎一个纵身,便从屋顶的洞里面穿过,站在了屋顶上方,然后从上面伸出了条绳子下来。
云霁将绳子绑在腰上,准备攀着绳子往上爬的时候,就感觉白虎用力一拉,他便被白虎拉了上去。
“你力气好大。”云霁被拉到了破洞的边缘,白虎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救了出去。
“是公子体重太轻。”白虎毫不客气地戳穿。
“也没有太轻。”云霁微微有些脸红,他是个成年男子,虽然体型偏瘦,但不至于是一把骨头。现在被白虎这样说,他便更觉得自己有些没用了。
“刚才我听到,陇南山中‘朝南晚北不相对’是因为山间到了夜里会涨水。上方的湖泊涨水之后会顺着那条隐道流下,所以夜间的时候,我们只要顺着水流走,就能回到陇中山道,就能走出去了。”白虎道。
云霁点头,“那就这么走吧,等走出了陇南山,我们回邑国一趟,我要找一下师父。我的面具不见了。”
“面具,是这个吗?”白虎从随身掏出了云霁的面具,双手呈递到他手上,跪下谢罪,“擅自摘了公子的面具,罪该万死,请公子处罚。”
云霁接过那张有些硬了面具,几天不保养之后,更加僵硬,怕是不能用了,“不怪你,但你为什么要揭了我的面具?”
“当时公子咳嗽发热,属下无力应对,正好仇公子寻着来了,所以属下想让仇公子把公子带回去治病。”白虎不敢抬头。
又是自己体虚体弱的错。云霁有些懊恼,偏偏在重要的时刻因病而误事。
不过事已发生,他也无暇去后悔和自责,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师父,看看有没有什么修补的方法,可以使面具恢复原状的。
“起来吧,我无怪你之意。”云霁躬身去扶他。
“但属下违背了四象兽的原则。第一次是擅自揭了公子的面具,第二次是擅自打穿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