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一边说着,一边觉得内疚和惭愧,眼泪禁不住又涌了出来,溢满了眼眶,“徒儿辜负了同门情意,竟要去帮着陈博涉对付师弟,徒儿……徒儿……”
“唉……”乐弘道人叹了一口气,气得一甩手,“我不是气你与仇正那小子站在对立的立场,自古以来,师出同门,但在战场之上各司其主的先例,并不是没有。这与同门不同门的没什么关系。只是对于你会对陈博涉那小子动了感情,而感到失望罢了。”
“……”云霁惊得抬起头来,“师父……你怎么……”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感情这种事情,多少还是能看出来的。”乐弘道人冷哼了一声,“你这么心心念念地想着,盼着,早已经超出了谋士对于主公的感情。”
“但想必你也知道,谋士最忌讳的便是感情用事。”
“我教你顺应天命,操纵人心。而操纵人心的前提,是你的心要是冷的,像石头一样。不会动心,不会动情,更不会喜欢上什么人,担心什么人。”
“现在你对他投入了过多的感情,这会影响到你的判断。”
“你明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卷入战争之中是最明智的,但你却做不到。”
“我教你诡道教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是没有学会啊……”
云霁听了,只能再在地上重重地磕头,“徒儿愚笨,终究无法做到心如磐石,也无法控制对陈博涉的感情。只知道,现在不在他身边陪着他的话,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徒儿也……”
乐弘道人伸手重重地在他的脑门儿上敲了一记,“你也什么?随他而去?为师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让你这么轻易地随29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不知是什么原因,也不知喜欢的到底是前世今生的哪一个,但就是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
明明知道不该也不能……不该罔顾君臣之礼,不能重蹈前世覆辙。不该打破主仆之界,不能放纵自己沉沦。
但就是喜欢上了。
上一世喜欢上了,这一世还是喜欢上了。
两世都踏入了同一条河流,然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罢了,罢了……”乐弘道人挥了挥手,背过身去,“要走要留,要生要死,都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师父……”云霁在地上最后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额头都有些发红发青了,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出门,纵身策马,一路往东,疾驰而去。
*
云霁从另一条山道进入了霞之山中。
那条山道曲折艰险,却比从南边入山的道路,能更快地赶到山中一处易设埋伏的地点。
云霁一路上好几次险些掉下山崖,但好在他在新兵营中也算受过了严格的训练,所以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赶到埋伏地点的时候,两方军队在狭窄的山道上战成一团。
仇正布置的伏兵不算多,因为山崖陡峭,藏不了过多的士兵。这边陈博涉的精骑兵数量也不多,两方在人数上可以打个平手。
云霁看到山上腾起了一团团的尘土,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被滚下山崖,尘灰散尽之后发现是一块块的巨石和圆木。
仇正的军队正在从山上往下抛掷重物,半路狙击陈博涉率领的精骑兵。
而陈博涉的精骑兵正陷于狭窄的山道之中,山道二面都是高山,无处躲闪。
仇正这小子的行事风格,果然如他所料,伏击、陷阱、假情报……不会从正面交锋硬碰硬,而是用各种旁门左道的手段去诱敌深入,瓮中捉鳖。
等等……诱敌深入,瓮中捉鳖……
云霁发现那些重物投掷的方向,似乎不单单只是为了砸击陈博涉的士兵。
只见那些巨石和原木,被横架在了狭长的山道之上。
他是为了封堵住陈博涉撤回南方的退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肯定会有增兵!
果不其然,当通向南方的道路完全被封堵了之后,北边狭长的山道之中出现一支大军。仇正并没有将大批兵力调往翠泰岭,而是部署在了霞之山中,目的也是为了擒贼先擒王,要先捉陈博涉。
这回如果真的正面对战起来,仇正的兵力明显要胜过陈博涉的兵力。
怎么办?
难道只能看着陈博涉的军队陷入仇正的包围之中吗?
但云霁还没来得及细想,两方的军队便已经直接交锋了。
第81章 81. 交锋()
本来在山上抛掷重物的北方士兵们,此时全部都俯冲了下来,与陈博涉的南方兵在两山之间的狭长山道上直接交锋。
虽然硬碰硬,一对一的单兵对抗之中,经陈博涉之手训练的南方士兵们,比北方宣国和桦国的士兵还要勇猛,一劈一刺都极其准确凶狠。但后方被堵截,没有退路,前方又有宣国的士兵在堵住了进路。
被围困在山谷之中的南方士兵们,已经能够看出对方在数量上的压倒,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连陈博涉的战马都仿佛受惊了似的,高高扬起了蹄。好在陈博涉很快调整了身形,顺势驱马向前一跃,连斩了在旁边围困他的两名骑兵。
“再给我挺一会儿!”陈博涉向副官传令,副官在混乱之中匆忙接令,却不知道怎样能继续向下传了。
因为人数的劣势,南方军的队伍被三面夹击的北方士兵们分割开来,成了三四个小的“飞地”,以至于军令根本传不出去。
眼见三面的包围不断被缩小,又面对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北方士兵,副官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看来我们这次是要全军覆没!”
“再撑一会儿!”陈博涉又挥刀连斩了两名士兵,望了一眼邺城的方向。
*
云霁见陈博涉率领的南方兵一个接一个地被戗杀,被俘虏,又见几个士兵如蝗虫一般围在了陈博涉的身边。
他们仿佛不怕死也不怕被杀,一批一批地来,再一批一批地被斩,再一批一批地来。
怎么办?陈博涉那边的情况危在旦夕……
云霁顾不得细想便投入了战场之中,他从脚边的士兵的尸体上捡了弓和箭筒,朝着包围着陈博涉的北方士兵连射三支。
陈博涉顺着箭的方向看了过来,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欣喜,但随即又紧锁了眉头。
他看到自己了!
云霁止不住地一阵雀跃,纵身上马朝着陈博涉的方向冲过去,也不顾那边是交战最激烈的战区。
但还没等他冲到陈博涉身边,一匹战马横跃了过来,挡在了两条山道交汇的地方,挡住了他去向陈博涉的通路。
云霁不得不勒马抬头,看见马背上的人正一脸怒色地看着他。
“师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仇正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他,尽管两人是平视着的,但云霁却能感觉到那个目光是从他的上方射了过来。
“我……”云霁一时不知该作何辩解,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背叛了仇正选择去帮陈博涉,方才射死了仇正的士兵的三支箭,便是最好的证明。
“你那么抗拒我,果然是有原因的。”仇正的语气冰冷却压抑着愤怒。
他比在陇南山中的时候更长高了,似乎也壮实了一些。因为他是北蛮人,成年之后的体格说不定会比陈博涉还要魁梧。
云霁一瞬间有些恍惚,无法将眼前的这个人,与那个跟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弟联系到一起。
“你心里想的,就是他吗?”仇正望了一眼交战的方向。
陈博涉率领的南方士兵由于被围堵而形成的“飞地”,正在被北方的士兵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即使是从这个旁观的位置看过去,也能看出南方士兵正在被歼灭着。
“他很快就要死了,他死了的话,你的心里是不是就能有我了?”仇正扬起了手中的重戟,用戟的尖儿挑着云霁的下巴。
“你放开!”
云霁策马往前走了一步,那个戟尖儿便稍稍往他的脖子里面刺了一点,在他洁白的脖子上刺出了小窝。
“凭什么是他?”仇正的责令的声音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凭什么是他不是我?!我们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么?明明是我更早认识你,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不敢告诉你……因为你是那么纯洁,那么美好……我都不敢将我的这些龌龊的心思让你知道!但你竟然……”
他说到最后,面部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了。
*
凭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陈博涉而不是仇正?
云霁无法回答。
或许是前世的羁绊,或许是今生的纠缠,或许是不经意的回眸,或许是几次三番的擦肩……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没什么理由。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情深。
“你放开。”云霁的声音很坚决,他又往前进了一步。
重戟锋利的尖端刺进了他的皮肤,血从刺破了的地方涌了上来,一滴一滴地挂在了铁器上。
“你要是不放开,就在这里杀了我。”
云霁扬手准备要在马后加一鞭,如果这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得令便会跃起四蹄向前冲过去,那么云霁架在仇正戟尖儿上的喉咙便会直接被捅穿。
一响鞭之下,仇正还是让步了,火速收回了手。
云霁的马从仇正身边奔驰而过,朝着陈博涉的方向飞奔过去。
*
“为了那个人,居然要做到这个地步……”仇正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却有些无奈。
“将军,南方军基本已经被全灭了,但陈博涉太勇猛,我们已经死了二十多名弟兄,还是拿不下来。”仇正的副将传来了消息。
仇正原本打算不投入战局,只在远处观望着。因为这场战役他已经十拿九稳,无需他这个总将军出场。换句话说,他觉得陈博涉这个手下败将根本不配与他交手。
但如果能当着师兄的面,亲手将陈博涉手刃了的话,不知道师兄会伤心成什么样……
他的心里腾起了一股施虐的欲/望。
他就是要当着师兄的面,慢慢地一刀一刀地活剐了陈博涉。让师兄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只能看着。
心碎也好,恨他也好,他都不会就此作罢……既然得不到的话,不妨毁了,让别人也别想得到!
“等我去解决了。”
*
云霁赶到陈博涉的身边,却发现根本无法靠近。
陈博涉的四周环绕了一圈北方的士兵,而南方兵已经在白刃的交锋之中被屠杀殆尽。
那些士兵将他团团围住,挥刀要砍他的马脚。他勒马甩蹄,骐骥马立即张开四蹄将靠近过来的士兵们一脚踢开,还踏中了一名士兵的胸口,那名士兵被踢得口吐鲜血。
慑于骐骥马的威猛和陈博涉的骁勇,士兵们微微散开,用戟指着被围在中心的陈博涉,却不敢靠近。
“仇将军来了。”不知是哪名士兵看见了仇正正驱马赶来,于是包围渐渐疏散除了一个通路。
云霁趁机突入了重重包围,赶到了陈博涉身边。
“你怎么来了?不是走了么?”陈博涉看到云霁赶来了,眼里的惊喜已经散去,满满的全是担忧。
云霁驱马走到了陈博涉的身边,于是他的马与陈博涉的马并排在包围圈中站着。
反正仇正马上便会赶来,那个通路即将被封堵,他们逃不掉。
“我不放心。”云霁注视着陈博涉,端详得很仔细。
他胡茬又长了起来,下颌是一片青黑,瘦了也憔悴了不少。与当时沐浴在春光之中的那个生机盎然的年轻将军相比,此时的陈博涉,更添了一份秋天的萧瑟。
“事到如今,我倒不希望你出现,走得越远越好,”陈博涉伸出手来去握住云霁的手,“这里不安全,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败北的样子。
云霁回握着陈博涉的手,那双手还是那么大而宽厚,可以将他的手包裹在手心之中。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陪着你,不走了。”云霁轻轻地说。
等待仇正策马赶来的时间,漫长如隔三秋。
包围着他们的北方士兵们保持着持戟的样子,确保将他们圈在中间,却停止了下一步的动作,静观其变。
于是陈博涉便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仇正进入了包围之中,陈博涉准备上前迎敌的时候,才终于放开了。
不,不要放开我……
云霁伸手还是想追随,却抓了空,然后对上了陈博涉的一个回眸。
那双眼睛虽然满是愁绪,却依然是犀利而坚定。盯着他,久久不放,直到不得不前行,才毅然决然地转过头去。
云霁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徒劳地抓了个远去的背影。
他不想放手,不想……
因为他有个不好的预感,仿佛这次的一放手了之后,便是永远都不能再见了。
*
二人提刀战在一处。
陈博涉挥刀横砍,仇正立即以刀竖向相抗,刀刃相抵之处发出刺耳的摩擦之声。你进一寸,我退一寸,完全是力量的比拼。
刀刃不堪重负地微微发颤,连二人胯/下的战马似乎也因为承力而重喘了起来。马腿交织走位,调整着二人对抗的姿势。
陈博涉先卸了力道,刀锋一偏,转了下手,自上而下地重劈。仇正横刀一抵,又是僵持的状态,只有金属摩擦的声音。
那个刺耳的声音仿佛牵扯着云霁的神经,刺啦刺啦地划着云霁的心脏。他的悬着的一颗心,快要被那刀锋一闪,刀柄一挥给拉扯个鲜血淋漓了。
渐渐的,仇正的力气占了上风。
本来是陈博涉压制着仇正,仇正一直是抵抗之姿。但随着僵持的时间越来越久,仇正渐渐往陈博涉这边压着手腕,他那个本来还横在他头顶上方的刀,慢慢地抬了起来。
第82章 82. 黄雀()
陈博涉见仇正的力气渐渐上来了,也不纠缠。迅速调整身姿,绕到了仇正的身后,再度攻击过来。
仇正的反应也是极快,转过身子,反手一抵。
这一劈的力气极大,撞击在刀刃之上发出铿锵之声。
仇正由于是反身反手,使不上力气,便落了下风,被陈博涉压制得无法动弹。
但眼看仇正的刀已经微微在抖动,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了一支箭,正中陈博涉的右肩。
云霁看到那中箭的地方有血滴子从铠甲的缝隙中渗透了出来,迅速渗起一圈殷红。
到底是哪个混蛋!
他顺着箭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将模样的人堪堪地卸了弓。
*
突如其来的袭击迫使陈博涉撤手,仇正抓紧时间调过了马身,一挥刀朝着陈博涉砍过去。
陈博涉右肩受伤,右手使不上力气,只能左手横刀对抗。
但仇正的力气根本不是陈博涉单手得以抗衡的,当单手的力气渐渐抵不住了时候,陈博涉不得已换了双手持刀。那受伤的肩膀渗出了更多的血,血沿着尚未拔出的箭杆流了出来,滴了下来。
云霁看到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连嘴唇都苍白了,心疼不已。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有暗箭……他恨不得将那个小人揪出来痛扁一顿,但他的马被执戟的士兵团团围住,根本移动不得。
*
陈博涉还是有些抵挡不住了,他受伤的右肩阻碍着他抬起手臂,每牵扯一下,他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仇正察觉到了肩伤对于陈博涉的影响,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抽出一只手来掂起马侧的重戟,直接朝着陈博涉的骐骥马的腹部突刺了过去。
陈博涉见状不妙,双腿加紧马腹,膝盖在马背上顶了一下。骐骥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立即转向侧过马身,躲过了仇正的那一计突刺。
与此同时,由于身姿的转向,使得陈博涉无法抵挡正面砍过来的与他相抵的仇正的大刀。
仇正瞅见有了个空隙,迅速捅向了他的腰侧。
*
云霁看着那柄弯刀捅向了陈博涉侧肋,但奈何他身上有铠甲,硬碰没能捅/进去。于是仇正变了方向,顺势扎进了陈博涉的大腿。
腿上没有铠甲护着,那一刀捅得极深,整个前端锋利的部分几乎全部扎了进去。
大量的血一股一股地渗出来,比方才的箭伤更多了百倍千倍,陈博涉的粗麻裤子迅速被血浸红了。
不,不要……不要!
云霁不顾一切地策马冲了出去。
执戟的士兵丝毫没有退让,锃亮锋利的戟尖儿使得战马受了惊,前蹄连带着半个马身,高高地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