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来找我吗?”
陈荣一笑:“不是。我们在这个酒店里有个会。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出来抽个烟。”
亦淅听了,安下心来:“哦。是这样。只知道今天有个会议招待,到没想到陈警官会来。”
“啊......我也忘了。上次方先生说过,你在这家酒店工作。”
陈荣的表情,一向平淡如水,看不出明显的变化。
“我有陈警官的名片。只是没有特殊事情,也不方便打扰您。”
方亦淅发挥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很认真地说着。
“那倒是。干我们这行的,不惹上麻烦,没几个人愿意给我们打电话......”
陈荣一本正经地斗趣,倒是让谈话的气氛缓和了不少;连方亦淅都跟着轻笑起来,不象方才那么拘束了。
“说实话,你说的有道理......”亦淅故意将实话以玩笑的方式讲出来,配合着陈荣。
“不过,林萱失踪的事一直没有进展。我也很抱歉。”
陈警官面色有些凝重地提起这件案子,这是与警官见面不得不提的事情。
亦淅脸色微变:“您不用这么说,您们办案辛苦,我是清楚的。何况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也不是一两天说找到就可以找到的。林萱父母那边,我经常打电话过去问候,老人家的情绪很稳定。身体也不错......”
陈荣表示赞赏地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我们这边也会尽力而为。”转而,目光突然狡黠的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我们前些日子调查了林萱的人际关系。她有一个来往密切的男性朋友,叫肖云。你认识吗?”
亦淅的大脑,高速运转着: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如果说认识,会不会一下子就陷入了无限循环的解答疑问的泥淖?如果说不认识,会不会有被认为是故意隐瞒的嫌疑?
“有过......一面之缘....比较尴尬的会面,谈不上认识。”
亦淅斟酌了一下,想到了一个还算不坏的回答。
陈荣,并没有深问,“哦......我本来要给他录份笔录的。不过,前些日子他受伤住院正在休养。看样子,要推迟几天才能和他谈林萱的事情了。”
听话听音:可以推断肖云被罗修修理得可不轻。算起来,前后也有三个月的时间了,竟还在休养;可见伤势很重。
心里,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只不过,面上不好带出来。
“陈警官费心了。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您尽管开口。”
亦淅很有分寸,心里却有着几分窃喜关于失踪的这件案子也许就此不了了之。
陈警官噙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你和林萱有个同学,叫端木灿。五年前也失踪了是吧?”
恩?
没有想到,这个警察会提起端木灿的案子。方亦淅,感到后背好像被蜜蜂螫了一下的刺痛!
愣愣的一怔.....
“当年的卷宗我看了一下。端木灿和你是非常要好的同学,可以说是挚友吧?当时还一度传出他在爱慕着你,是吗?”
忆得旧时携手处,如今水远山长......
旧欢新梦里,闲处却思量。
☆、第二十九章 暗流(中)
“是.....的.....”亦淅垂下眼睑,语气里几乎是含着铅的感觉:“您,怎么想到问我这个......”
“没什么。只是觉得所有这些发生在你身边的事太巧合了。对于端木灿这个人,了解了一下,有了很大的兴趣。”
他用手指轻敲着茶杯,一副思忖着什么有趣事情的样子:“他当年可是你们学校轰动一时的人物啊......尤其你和他的传闻,可以算是校园里的风流佳话了吧?.......”
末后一句,有着很明显的别有深意的喟叹。
亦淅的心,又被深深的刺伤了。
别人眼中的风流佳话,却是他和灿之间刻骨铭心的绝望之爱。
“不过,是一个对感情太过执着的人罢了......”亦淅尽量淡化这个主题,装作极力掩盖伤心的模样:“用自杀这种方式来解脱,真正惩罚的就是活着的人......”
“哦?......有道理......还得是个有心之人.....”陈至荣清瘦的脸,目光炯炯地撩了一下面前年轻人的微颤的面容:“看起来,他的生死之迷的确是件很有趣的事。值得用心研究一下。”
亦淅讨厌陈警官用这般戏谑式的口吻,谈论端木灿的失踪,脸上不免浮上了不满的神色。
他更担心的是,现在这位警官对于五年前的失踪之事,已经产生了过度的热情和好奇。这对于,已身处四面楚歌的亦淅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反而起到雪上加霜的作用。
“无论当时他是为了什么,至少现在端木灿已经得到了他一心想要的宁静生活。逝者已矣,就别让这些是非别再打扰他了........”
亦淅对着陈至荣,深有感触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弦外之音,陈警官不会不懂,他已经察觉到了方亦淅对于这件事的讳莫如深。
“你和他的感情,还真是不一般........”
陈至荣似是无意,又似故意地来了这么一句。
“他是我一生的挚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生、或是死......”
这话,虽说有点避重就轻,却也是发自肺腑之言;对于眼下的境况,这么说也是最恰当的。
他在心里未尝不暗暗嘲笑自己:当初就不敢当面承认对于端木灿的爱,到了现在多年过去即便灿已不在人世,他仍是不敢大方说出对方是他的一生“挚爱”。
自己的胆怯、自私、懦弱已经到了可耻的地步。
我鄙视你:方亦淅。
心里,有个声音在悠长地叹着......
多年前,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已足够让人焦头烂额,没必要现在还拿出来凭添烦恼。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
自从林萱的事情发生后,亦淅就身不由己地陷入了一个怪圈:身边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些人又都带着形形色色的目的;整日里晕头转向,不停地在解决麻烦,又在制造着麻烦。周而复始,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有逐步失控的趋势。
难道:命运的齿轮,自有它不可逆转的方向?
人定胜天?
想来,有点可笑了。
因为,今天遇到了深藏不露的陈至荣;与他短兵相接了几个回合,方亦淅乱七八糟的心情更加跌入谷底。
之后的工作时间,做什么都会觉得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
今天,他格外需要冷静。什么人也不见,独处一会儿。
就好像小说里,修行的人要“闭关”一样。他现在,就想躲开所有人,重新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鉴于罗修的“规定”,他特意打了电话过去:告知他自己今晚加班,亲自要安排一个很重要的商务接待活动,所以不能回去睡了。
电话那边,罗修倒是没有起疑,而是很关心地嘱咐:“多注意休息,按时吃晚饭......”
“恩,我会的。明晚见。”
不是没有说过谎,但是对着罗修说谎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强的心理素质的。
挂断电话,亦淅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
对于突然多出来的一夜的自由支配时间,心里不仅有点意想不到的小小喜悦。
为了让谎言更像是真的,亦淅仔细筹划了一下,决定加班到十一点再走。
在此期间,他特意开了一瓶红葡萄酒:在办公室里自斟自饮起来。
由于长期的戒酒,已经有几年没有碰过任何含有酒精成份的饮品了。
所以,当酒液入喉时,鲜明地感到热辣的液体烧灼的疼痛——脸上,发烧似的在升温,头脑里一片轻云掠过......
今晚,是个例外。
他想着灿。想起了那个风姿卓越,影响了他一生际遇的男子。
犹记得,初识灿时:无论是在学校的图书馆,还是教室,或是体育场;灿,都是一副郁郁寡欢,落落难合的气质。独自坐在一角,与世无争,与人无尤;完全和这个世界分割开来。既不去打扰别人,也不愿别人走近。
亦淅第一眼见到他,就被其深深吸引。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清新脱俗,又俊美阳光的男人呢?如同神话里太阳神阿波罗一样:分明阳刚的男性气息,又美得炫目。
作为同是男人,亦淅对自己的相貌向来是蛮有自信的。可是见了灿之后,他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惺惺相惜的念头。就似水边的阿喀索斯,不小心爱上了自己的倒影一般。
尤其是灿的遗世独立,目下无尘;更是对了他天性孤傲清冷的脾气;所以,两个人命定一般地产生了吸引。
方亦淅曾使用了所有可能的方法去主动接触端木灿,千方百计地走进他的生活。
没话找话,端水送饭,早问安晚叮咛的种种老旧套路;不停地制造各种巧遇的惊喜,细致入微的关怀体贴的新招术,他全部尝试了个遍。
为了攻陷端木灿,连《三十六计》他也玩儿了个滚瓜烂熟。
终于,森严壁垒的端木灿,为他打开了心防——
不得不说,这里面有方亦淅当时对爱这种直觉不顾一切的冲动;更多的是,端木灿对于爱情保有的一份遐想和勇敢。
那一段日子,方亦淅虽然辛苦,饱受求而不得之痛;却是幸福的。
当你为一件事,惟日孜孜,无敢逸豫的争取时,内心肯定是十分满足和快乐的。
但是,未能坚持到最后。
最后,他可见的是:端木灿绝望到孤绝的眼神......唇角边,一抹轻蔑到无情的微笑......这一切,如刀斧镂心铭刻在记忆里。
或许,真的都是我的错吧?!
因为我的放弃,因为我私心杂念,才害死了他吧。
能让他这般决绝地选择自杀,得是对我多么大的失望啊?
方亦淅,思绪如潮——过往所有的美好与残酷一下子,一帧一帧展现在眼前。
晃晃酒瓶:才发现竟在不知不觉间已将整瓶酒全部喝光了。
胃里,热辣的感觉在发酵;脑袋里,一圈一圈的光晕迷眩;脚下的步子,也有分外轻快的意思。
腕上的cartier,是罗修送的礼物。时针已缓缓指向12点了。
夜,足够深。
酒,也喝得足够多了。
方亦淅叫了一辆出租车,给了司机师傅地址后,就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打开家门,走进阔别多日的房间,心里竟也会有一种酸涩的隔世之感。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大概,就是此时的心境吧?
房子,定期有保洁阿姨来打扫,还是非常整洁的。只是因为很长时间无人居住,少了点人气儿。
封闭的室内,弥漫着香气——一股颇为复杂的,混合性的香味。
里面有熟悉的薄荷味的烟草香,还掺杂着一股有点浓烈的仿佛玫瑰精油似的味道。
亦淅禁不住的俊眉一锁:不会是保洁阿姨把空气清新剂喷多了吧?这种混淆视听的味儿?让人不安。
头晕,似乎又严重了一些。
这红葡萄酒的酒劲儿还是很大的,上头的速度也惊人;对于亦淅这种没什么酒量的人,就更是如此了。
脚下软绵绵的,可还是想走过去打开窗子,放些新鲜空气进来。
谁知,刚蹭到沙发那里,就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跌落在沙发里,亦淅很想尝试重新站起身。不争气的身体像滩水一样,拿不成形了。
这酒,真是喝得超量了。莫非,自己一点量都没有?
以前,没发现有那么糟啊......
偌大的客厅里,只在刚才进门时按亮了玄关处的一盏壁灯:昏黄——晦暗——
亦淅半眯着眼,头脑越发沉了,好象马上就要睡着了。
一缕幽香,悄悄潜来......
迷迷登登的朦胧眼底——蓦然,莲步轻移着一个身影:速度悠长缓慢,如腾云驾风般不闻脚步半点声响。
方亦淅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完全支配不了肢体做出什么防御性的动作。他只能惊骇得张口结舌!心惊肉跳!
然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把眼睛睁得再大一些,让涣散的焦距重新设定,以此来确认自己看到的东西不过是个幻象。可是,沉沉的眼皮根本就不受控制,使出多大的劲儿似乎都在白费力气。
亦淅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如鬼魅一般的身影,越来越靠近........
也许,下一秒,会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
“啊!.......”
亦淅的确惊声叫起来,但梦却没有醒。
许是,从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起,已身在梦中了吧?......
☆、第三十章 暗流)(下)
“啊!......”
伴随着尖叫,映入眸底的:竟是端木灿浅笑盈盈的脸——
那绝不是一张死人苍白、没有生命迹象的脸孔;那是绝世美丽,带着明媚与温暖的生命气息的面庞。
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啊!
亦淅在心里,挣扎地叫嚣着。
但是,来人就那么分明地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情思缈缈地注视着他:里面尽是久别之后的柔情万种......
在刹那间的惊惶失措之后:方亦淅的心绪演变成了悲喜交加......
他确信:自己的相思成魔,终于促成了与端木灿灵魂的梦中相约。
亦淅不顾一切地扑倒在过来人的怀中:似一个离家太久的小孩子回到了渴望已久的怀抱,撒娇般磨蹭着这具身体。
这躯体带着些微寒意,仍能感觉到适度的温度。
薄荷味的烟草香,趁机溜进鼻腔——飘散在回忆里。四周,氤氲着迷茫的缤纷。
“灿,你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亦淅窝在他胸前,从未如此软弱过,泪水滚落而下。
对方直立的身体,轻轻发颤......手,慢慢摩挲着他的短发,语调柔和:
“是我.....亦淅。我来看你.......好想你啊.....”
方亦淅泪眼朦胧,抬首望向上面那张俊脸:灿,还是如此干净,纯洁的面容,散发着只有天使才有的光彩......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五年,虽然只有五年的生死相隔——好似,一生都已经过去了。眼下的,是奈何桥上的相见吗?
“真的,是你......”亦淅再次确认了一下,低声啜泣:“我想你。很想,很想......想到一直都感觉不到自己活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来......”
他,抚摸着他的背,声音里一种淡漠的清冷和孤绝;不属于这个尘世的感觉。
“对不起,灿.....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的自私和胆小,害了你。我背叛了你.....对不起......”
情绪的闸门訇然打开,所有的悔恨与懊恼倾泻而出.......烧灼着方亦淅的良心。
灿,淡然笑着——超脱得如四月春夜里的月光:
“快别说傻话了。都过去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其实,是爱我的.....”
“灿,只要你喜欢,我把命给你。我用我的命赔给你,好不好?”
“呵.....你呀,永远都会说些让人开心的话。让我怎么舍得恨你呢......我都放过了自己,你也放过自己吧.....”
“你.....真的不怪我.......”
亦淅的长睫晃动着水珠,可怜兮兮不敢相信。
“怪你,又怎样?时光可以倒流吗?一切还能重新来过吗?”
亦淅黯然垂首。
“那就不白费力气了。既然什么也解决不了。不如珍惜可以拥有的每时每刻.......”
灿的音调,陡然变成了一曲绕梁之乐:余音袅袅地萦绕耳底,动人地充满了迷惑。
他秋目含水,巴巴地看着亦淅:催眠似的魅惑。
亦淅,觉得体内有一种唤作“欲望”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俏丽的唇,无声无息地凑近......亦淅受不了这样明目张胆的邀请——全然不顾地迎上去碾压上了对方的唇瓣。
“嗯......”
灿,逸出一声期待已久的妩媚低吟。
方亦淅的舌,探入了对方的口腔,迅速地扫过了他的牙床、舌蕾等敏感地带。忘情地翻搅着灿的舌,任意地掠夺他的津液,显示出渴求已久的热望。
时间,仿佛停驻......他们,只是纠缠在往日的轮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