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虽满腹不满,然殷氏的话亦在理,望着她真诚的眸子,老太太点头道:“那便让他进来说说。”
来者是钱庄的李四?6 海饲哪辏创游床饺牍杉业拇竺牛饣岫醋派跏墙粽拧@钏拇菏种薪艚粑兆乓槐竞窈竦牟咀樱锪锏难壑樽油媚谝蛔吹酵硐阈〗悖闳缤サ搅司让静菀话悖莅桶偷奈骞俣记拥乜炫∑鹄戳恕?br /> 见着这小子如此不堪重任,竟吓到这般模样,奚晚香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两股战战的李四春。
李四春从未见着二小姐有这般沉着的时候,被她瞧着,李四春便觉得原本一片空白的脑子又逐渐回神了。
李四春来报,所为不过二事。
一则,昨日因管事的少夫人不在,钱庄闭门一日,重新算账的时候却发觉账目有错,少算了几笔重要的收支,导致账目再也做不平,今后若要催钱,少了这凭证,恐怕很容易遭人翻脸不认人,那么便让奚家无端端蒙受了许多风险。二则,原奚家布坊的收入都是存在钱庄的,这会儿布坊在夫人的调度下准备从钱庄支出一大笔银两,李四春顺带着查了查往年的账目,却愕然发觉本一向报着赢利好几百两的布坊细细算下来竟然一直都是亏损的。李四春不过是钱庄半个管事,因此遇上事了也不敢自作主张,况且他说那几笔账目都是少夫人在管的,非得让少夫人亲自梳理,或能得出个所以然来。因而李四春这才冒着被老太太斥责的可能,硬着头皮来报。
奚老太太沉吟片刻,问道:“这些你可清楚?”
殷瀼似有不解,微微蹙了眉头,余光瞥到对面的晚香,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没多做迟疑,起身对老太太深深弯了腰:“孙媳自知能力有限,方才禀的这些孙媳着实不知,不过过百两纹银的几单确是我经手的,看来得由我亲自走一趟才能把这些个问题办妥当了。”
奚老太太不好糊弄,奚晚香一口大气也不敢出,亦不敢表现得过于紧张,只装着好奇,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用小榔头敲着核桃吃。
老太太还没开口,奚旭尧倒是先笑了出声:“不过几百两的事儿罢了,这趟回来,我拉了一车江宁织造局的宫绸回来。那宫绸从前是专门送到皇宫给皇上嫔妃用的,如今世道乱,宫绸的生意我和父亲也在私底下做着。这会儿拉到这儿,那些好享受攀比的官绅豪吏定然爱不释手,抢购一空。”说着,他又转而瞥了眼面色发青的冯姨娘,略带嘲讽地说,“姨娘不善经营,长年累月的亏损也没什么好修盖的,这趟儿的宫绸,能为您赚一笔,您且宽心吧。至于钱庄的账目,不急于这么一时半会儿,既然瀼儿经手,单子又没有长脚,能跑到哪儿去?”
此言一出,冯姨娘的脸更绿了,奚旭尧的话明褒暗贬,让她浑身不舒服。然而在老太太面前,她只得自认憋屈,正准备把气撒在这不知好歹的小厮身上,抖着嘴皮子正想开口骂人,孰料,一直“笃笃”敲着核桃的奚晚香却一本正经地说话了。
“哥哥说的没错。可晚香亦听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仅仅因为一丝懈怠,便对钱庄的漏洞视而不见,听之任之,恐怕今后的危害会更甚罢?”
晚香的声音清脆,却毫不含糊。这些话从一个小姑娘的口中说出来,本该是没有说服力的,只是奚老太太确是经历过因一时疏忽懒怠,而导致钱庄亏损惨重的经历,这才默默然陷入了思考。
众人皆等着老太太的话,好一会儿,奚老太太才对殷瀼道:“晚香的话不错,只是委屈你了。”
这便是让她去钱庄将问题处理好的意思了。
奚晚香简直想要欢呼雀跃,奈何当着一众人的面,只好心中窃喜,把核桃敲得“梆梆”响,还险些砸到了自己的手指。
殷瀼起身,对老太太说:“老太太说的哪里话,明明是孙媳没有把分内之事做好才惹了麻烦。”说完,殷瀼便对众人行礼,转身的瞬间她望了晚香一眼,小丫头虽满脸平静,可眉梢的喜悦之色却是逃不过殷瀼的眼睛。殷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吓得奚晚香即刻正襟危坐起来。
殷瀼走了之后,茶会很快便散了。奚老太太回房的时候带上了奚旭尧,说是要听听他与他父亲在江宁的生意做得如何。
虞氏从正堂出来,百无聊赖地在庑廊下踱着,心中却又打起了算盘。论沉稳端正,她决计比不过那大家闺秀出身的正房,她亦没有生意头脑,不会经营钱财。她唯一有的便是旭尧的喜欢。可自从进了奚家大门,见到了他从未见过的这位正房妻子,旭尧的眼神便有了些异样。女子的敏感往往都是一针见血的,她焦灼地明白,从前专心钟情于她的旭尧,正准备把一颗心分一半,或分一大半出来给这个如水娟秀的正房。
想着,虞氏不免有些气馁。她又告诉自己不能自弃,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把旭尧继续紧紧系在自己身边,只消熬过了这几个月,待到与旭尧一块儿回江宁去,便万事大吉了。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在急躁的时候一贯容易思绪混乱,尤其是她这类只仗着容貌身段便想往上爬的烟尘女子,虞氏一下子想不出好办法,愁得直叹气。
“瞧着二嫂这样纤瘦,在桌上又极少动筷子吃饭,这样下去可不行。”奚晚香的声音冷不防从虞氏背后传来,吓了这心肠不轨的虞氏一身汗。
虞氏忙转身,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换了一副殷切的笑容。奚二小姐瞧着灵动客人,圆鼓鼓的包子脸让人觉得亲切,可漆黑的眼眸中却总带着一丝冷意,只想让人敬而远之。虞氏不知自己从哪儿来的这想法,明明只是个没什么分量的丫头罢了。
想着,虞氏清清嗓子,正想说话,却被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奚晚香打断在喉咙口。
“既然肚子里已经有了宝宝,二嫂就应该多多为孩子着想。身子可不仅仅只是自己的身子,还有咱们奚家的血脉呢,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盼着什么,不就盼着能早日抱上曾孙,子孙满堂吗?”奚晚香把目光从虞氏柔媚的脸上挪下来,在她瘪瘪的腹部转一圈,从容不迫地说。
虞氏忽然瞪大了眼睛,怀孕……她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一点,打蛇打七寸,而这七寸就是老太太的曾孙,奚家的骨肉。可她的肚子不争气,将近一年来都未曾怀上孩子。然则怀不上孩子又如何?她说她怀上了不就是了吗?一点碎银子打点了郎中,便是宅中不容小觑的大喜事,亦是她赢得众人含捧的好法子。
想着,虞氏不禁霁然。只唯一不解的是,奚二小姐前日不还拼命护着正房么,对自己面和心冷,这会儿怎的却帮起她来?莫不是有别的什么打算?虞氏紧盯着晚香的眼睛,缓缓开口:“此等大事,二姑娘可得谨言。”
晚香嗤然一笑:“你不必担心,我绝不会害你。相反,我还要帮着二嫂,哥哥私底下说,你是他最钟情的姑娘,可没办法,只能分心给正室。哥哥待我好,我亦想有情人终成眷属。”说完,晚香转过身,“我话就说到这儿了,听或不听全在二嫂了。母凭子贵,自古颠扑不破。”
语毕,奚晚香没有再搭理虞氏,她已经在这儿耽搁太久了,昨儿还答应要与堂嫂一块儿去钱庄的。
晚香从奚家大门出去,拢着袍子,她一路都是跑着的。寒风猎猎,吹到面上生疼,可她一想到堂嫂敛着眼眸嗔怪地瞅着她的模样,晚香心里就喜滋滋的。
☆、第五十八章
进了钱庄,李四春正在指使新来的丫鬟烧水煮茶,颐指气使的模样让晚香不由得想起第一次来钱庄被他当作乞者的场景。然看在他今日表现令人十分满意的份上,晚香便没与他多做计较,只斜了他一眼,揶揄道:“这会儿倒是成了大爷了,刚在奚家不是几欲先走的吗?”
李四春脸上一顿红白,忙腆笑着扯开话题:“二小姐可别那小的开涮了,倒是少夫人,从宅子过来之后便瞧着有点异样,您还是先去看看她吧!”
晚香一愣:“堂嫂怎么了?”
李四春摇摇头:“小的亦不知,兴许是累着了。”
三步并作两步,晚香急匆匆地走过回廊,伸手撩开门下的蓝布帘子——她长高了许多,这帘子已遮了她的视线了。
坐在书案后的堂嫂一如沉静,只是身子有些懒乏地靠在太师椅的一侧,手上执了本账册,见到晚香进来,便抬了眼睛望着她:“来了。”
这话听着让人心里发毛,亦仿佛是两人之间的细小默契。奚晚香绞着手指,走到堂嫂身边:“堂嫂,听说你不舒服了?”
见着晚香小心仔细地望着自己的模样,殷瀼心里的烦乱随即平复下来,她放下账簿,捏了捏晚香垂在袖口中的手:“没事,堂嫂就是有些头昏,兴许是出来得急,路上吹了冷风罢了。”
“那便是伤风了,我给堂嫂找郎中去!”晚香眉毛一拧,咋咋呼呼地便要往外跑。
殷瀼忙拉了晚香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嗔怪地看着她:“瞧着以为是个小大人了,怎的还这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已经吩咐让李四春去煮姜茶了,一杯滚烫的喝下去后,定然就没事啦。”
晚香嘴唇嘟得老高,一脸的不高兴,转念一想,又说:“晚香只是担心堂嫂要是病倒了,钱庄的生意可怎么办呢?这会儿正近年关,恰是最忙的时候,又有李四春说的这些问题滞着,若堂嫂处理不好钱庄的事儿,可不落了冯姨娘的下怀,让祖母看轻了去?生病最误事了,况且现在还有二嫂虞氏……”说着说着,晚香的声音便越来越轻,她只凝视着堂嫂的眼眸,心里丝丝的生疼。
殷瀼还能说什么,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才松了晚香的手腕,嘱咐道:“也罢,让官儿去请了郎中来罢。”
那官儿便是新来的丫鬟,原是家中贱养的,因而没名字,殷瀼觉得不妥,便替她取了个名。官儿手脚伶俐,炉子上生了火,便快步跑着去找郎中了。
郎中来的时候,晚香正依偎在殷瀼的身边,装着聚精会神地看她盘账,实则早就闭上了眼睛,细细地闻她身上柔软清甜的淡香,把在奚家的烦恼事儿和烦恼人儿都忘得一干二净。因此郎中一声不吭就推门进来的时候,着实让她惊了一跳。
“嗯?怎么是你?”奚晚香扶了扶头上似乎已然歪斜的发簪,好奇地瞅着郎中,“瘟疫后,你不是去各地医病了吗?”
郎中比往日讲究了许多,衣裳亦是绸缎面的,不似当年简朴破旧。他嘿嘿一笑,奚二小姐他还是颇为眼熟的,只是印象中虽长得可爱乖巧,却是个时不时发烧积食的病秧子,忙恭维地笑着说:“出去转了一两个月,声名赚够了,想着还是老家实在,便又回来了。几年不见,二小姐越发精致了。”说着,他便放下药盒子,上来来替晚香诊脉。
晚香一把拍了他的手,不满地瞪他一眼:“不是我,是堂嫂。”
郎中一愣,忙尴尬地转向殷瀼,把脉枕送到殷瀼手边。
不出殷瀼所料,果真是在路上受了风,加之这几日钱庄事宜繁多,家中更多烦心事不断,这才有些头疼。
郎中写完药方子之后,提了药盒子便走。晚香说是将这药方出去交给官儿,让她抓药去,实则将郎中拦了下来。
这会儿钱庄来人不多,李四春亦不知去哪儿偷懒了,正堂空荡荡的。奚晚香仰着头望着比她高许多的郎中,微笑道:“叔叔,晚香想让你帮个忙,你意下如何?”
郎中有些茫然,奚二小姐鼓鼓的小脸看着十分有亲和力,让人就想一口答应下来。可他还是颇谨慎的,听闻奚家少爷刚回家,还带了个小娘子回来,许是为了这事儿。可不成,家里还有妻儿,若是纠缠进了这乱七八糟的争夺……
瞧着这郎中嘴角微抽,满脸纠结的模样,奚晚香不疾不徐地说:“郎中叔叔可别忘了,当日是谁让你出了这个风头?若不是我的药材,恐怕连你家都得遭受瘟疫罢?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呢,这会儿晚香不过就是想请您出来帮忙说两句话便可,这样小小的忙,郎中叔叔这等好人应当会答应的吧?再说了,晚香绝不可能去害人的,不过为了自保罢了,叔叔千万相信我。”
郎中硬着心肠想推辞,可想到确实是因着奚二姑娘的药材,才救了众多性命,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忙。况且奚二姑娘瞧着温顺纯良,黑白分明的杏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真不像是会做伤天害理之事的人,着实让人难以拒绝。郎中只好吞着唾沫,艰难地点了头:“是哪两句话?二小姐且吩咐。”
奚晚香抿唇笑了笑,轻声道:“一则嘛,近日奚家会遣人来传你,叔叔一口咬定有喜了便是。二来……”晚香又嗤一声,神神秘秘地朝郎中招了招手。
听完奚二小姐的话,郎中大惑不解,这真的不是在闹着玩儿吗?只是自己之前已经答应下来,郎中只得满腹狐疑地点了点头。
郎中走了之后,李四春才悠悠然摇着蒲扇,哼着小曲儿从后面转出来,见到二小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又转了回去:“小的没有偷懒!正帮官儿看姜茶呢!”
“听说,在永州经营得十分景气的陈氏布坊,准备在这儿也开一家是吗?”奚晚香并未生气,倒是煞有其事地朝李四春开口道。这陈氏布坊是她方才枕在堂嫂胳膊上,眯眼的时候看到的,这家布坊想开爿“连锁店”到台门镇来,因而想向钱庄贷些钱——想来奚家的布坊经营不善的名号都已经传得如此之远了。只是这陈氏布坊也颇没有眼力劲儿,却不知台门镇的钱庄与布坊皆是属于奚家的家财,哪能把钱贷给他,因此账目明细上便画了个小小的叉。
晚香看到那家陈氏布坊欲贷的钱还不少,想必是准备在这儿好好经营了,可谁知竟没有摸清楚套路,便如没头苍蝇一般往这儿撞,这才出师不利。
李四春眨眨眼睛:“二小姐怎知?陈氏布坊的掌柜的还亲自跑到咱们台门镇来看看呢,店都已经张罗好了,说是预备年过了就开张的,可谁知竟卡在了贷钱这一关,啧啧,可见生意做得好又怎样,没钱不还是夹着尾巴做人?”
奚晚香不置一言,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罢了,个子太矮够不着,只拍到了胳膊。“那家布坊开在了哪里?我亲自去看看。”晚香说,“对了,若堂嫂问起来,你就说我肚子饿了,出去买汤团吃了。若被她发觉我去找那布坊,看我不打你!”
虽然这话说的威胁气息十足,可到底嫩生生的,李四春憋着笑,点头把布坊的地点告诉了奚晚香。
从布坊回来,已是暮色满天。奚晚香迎着落霞回来,远远便看到堂嫂站在钱庄门口等她,堂嫂身上披了件及地的白色袍子,那本是她给晚香穿的,不过方才走得急,晚香忘记披上了。殷瀼的如深潭幽静的眼神系在晚香身上,她等了晚香一下午,本又急又气,只是看到那顽皮的丫头高兴地朝自己奔过来,那些情绪便瞬间化作了青烟。
“堂嫂~”晚香一下扑在殷瀼怀中,仅半日未见,便让她如斯想念,“我饿了。”
殷瀼轻轻掐了掐晚香的腮帮子,轻咳一声,缓缓地说:“可我怎么听李四春说,你去买汤团吃了?”
呃……
万万没想到,没有栽在那不靠谱的李四春手上,竟然自己傻兮兮地跳进了自己的坑!
晚香只好扯着脸皮继续撒谎:“没,没吃上,那家汤团铺子关门了。”
“真的?”殷瀼自然不信她。
晚香一本正经地点头:“真的。”
“可我早晨来时还看到它开着呢。”
“许是生意不好,早早地关门了也不可知呢。”晚香忙板着堂嫂的肩膀,把她推进了门,“外面风大,堂嫂莫要再着凉了!”
晚香的手指嫩嫩的,柔软而温热,轻按在太阳穴,恰到好处的力道从穴道缓慢传入,如同一道清流,将殷瀼的疲惫与头疼都揉散了。
“堂嫂,好些了吗?”奚晚香站在殷瀼身后,柔声问道。顺便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她手上的账本中密密麻麻熟悉的小字。
殷瀼点了点头,放下账簿,一侧的药已经放凉了,她执着汤匙搅着墨汁一般的药,顿了顿,便顾自笑了起来。
堂嫂笑起来真好看啊,贝齿微露,眸如钩月,若霰雪初霁,若清晨日升。奚晚香怔然,又觉得触着她肌肤的手指有些发烫,忙无措地把手缩了回来,喃喃说:“堂嫂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