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这话多少让我卸去敌意。
我已经算惨了,一路遇到的制作人都一个个弃我而去,不知道简柯是遇到了怎样的奇葩艺人,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对我了解显然颇深,连尹奚的事都清楚,但是一直按兵不动。一直在暗中看着我费尽心机想打动他,真是变态。
“你至少让我知道你底线在哪。”我已经服软:“我明白告诉你我底线,我不要外人插手我的音乐,市场归你,作品原型归我,成品一起制作,你可以提意见,你很容易就能说服我,毕竟《醉梦书》是我心中神作,但是我不希望你拿身份来压我。”
“你真想知道?”
他透过边框眼镜看我,他的镜片是平的,戴眼镜很可能不是为了凹造型,没有人十多年凹同一个造型,他是为了藏匿眼神,没安全感的人都这样。像戴面具,眼镜摘下来之后,整个人可能判若两人。我以前也这样玩,戴眼镜去喝酒,当做堕落的人不是自己,摘了眼镜上台唱摇滚,说服自己那个醉成一滩烂泥的是别人。
“你说,”我尽力博取他信任:“我没你想的那么暴躁,买卖不成仁义在。”
他说我心气高,然而我心气高又何至于在这和他打太极,还偷偷去参加他的节目,真正心气高的人都穷到快饿死了。黄山乐队解散之后,我师父张骁疯了,他们的主唱秦复现在在做新音乐,一年到头不见人,七八年分文未进,三栋房子卖了两栋。
但我终究成不了仙,我唱歌,就是要人听,就是要影响千千万万的人,就是要无数的人十年二十年后听到这首歌,心中怅惘,落下泪来,想起自己当初听这首歌的年月。我没有那种写出来就完了的想法,我要对自己的每一首歌负责。
算野心也好,算报复算庸俗都好,这就是我的梦想。
但简柯不信我会为了这梦想折腰。
“真说?”他仍然盯着我的脸,我不知道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到什么?总不可能是畏惧。
“真说。”
“我的底线,是你至少要签约我跟我朋友的新公司,这个公司有业内最好的经纪人,最好的资源,我进去之后,也会有最好的音乐团队。你不进这个公司的唯一理由,就是你把你那点虚无的自尊心看得比你的梦想重。”
“哦,我为什么会不进这个公司?”
“这就是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话的原因。”简柯看着我的脸,目光灼灼,一字一句:“这个公司的总经理,叫尹奚。”
我直接把酒泼在了他脸上。
简柯并没有发怒,他仍然坐着,只是平静地抹去了脸上的酒水,甚至闻了闻。他看着我的目光很诡异,像厌恶,又像缅怀,他就这样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直到我拂袖而去,仍然没有收回目光。
☆、第45章 幸运
我开着车在市内转了一个小时,最开始还顾忌着点,后来干脆打开车窗,手指夹着烟搭在车窗上吹着风,一路开过来,脸都吹木了,我这人天生没什么平和稳定的心境,好的时候还是积极向上的,但是很容易就自暴自弃起来。手对弹吉他的人多重要自不必说,简单的挫伤就够要命的,我师父张骁当年教我吉他第一课,就是打不还手。黄山乐队在他之前还有个吉他手,就是打架被人割了手筋,现在只能弹定制的左手琴。
这样看来,我师父选我当徒弟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我这样的人,称不上心性坚忍,也低不下头,不是什么干大事的人,他教我的东西我没法发扬光大,也许最好的办法是开始找个徒弟,指望他有出息——就像我师父当年做的一样。
其实我已经试过一次了,不然也不会遇见付雍。
现在说这话也许有点可笑,但我在今天之前,真的没想过我最后会完全打动不了简柯。我以为他会像黄骐或者叶霄一样被我打动,哪怕是像尹奚。
看来我还是自视甚高了。
我把车开到家时,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少了,家里亮着灯,纪容辅应该回来了。
我在花园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家里的窗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我只知道我暂时不想回家。
外面很冷,风一直在刮,我在外面抽完三支烟,整个人冻到感觉不到冷,站起来揉揉脸,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门廊的灯光下,纪容辅一边穿大衣一边往外走,手上还拿着车钥匙,我猜他是要去找我,因为他一抬头看见我就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他大步朝我走了过来。
“你啊,”他叹息了一声,把刚穿上的大衣盖在我肩膀上,伸手握住我的脸,我躲了一下没躲开,大概是吹了太久风,我脸已经冻僵了,更加觉得他掌心滚烫,几乎灼伤我皮肤。他大衣里面是衬衫,已经解了领带,从薄薄的布料里透出暖意来。
热度涌上来,我眼睛有点发胀,连忙把头低了下来。
纪容辅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他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伸手摸我头发:“是简柯……”
“别问。”我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他肩膀,顾不得自己一身寒意:“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做。让我靠一会就好。”
纪容辅伸手拥抱着我,许久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轻声说了一句“好”。
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草木香,这个城市的冬天如此肃杀,我在这个冬天里走了太远,几乎要被冻僵了。我不得不像一个懦夫一样停下来,缓一缓,才能在下一个春天里无所畏惧地继续前行。
我以前年轻的时候,总不明白和另一个人度过余生的意义何在,我不喜欢小孩,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大部分时间,独处对我而言更惬意,我要写歌,我说的话,外行也未必懂。
但也许就是为了这样寒冷的深夜里,有一个温暖的人,让你可以拥抱着,只要他轻声问上一句“怎么了”,你的眼泪就会热腾腾地滚落下来。
我做不成歌王了,我甚至连一个著名的歌手也做不成了,娱乐圈是一个漂亮的玻璃球,无限精彩,鲜花锦簇,找不到路进去的人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个玻璃球的表面盲目乱爬,我不信邪,一次次想往里面撞,一次次都失败,撞得头破血流。
我做不成聂行秋了,我的歌,一首又一首在深夜里写出来的歌,只会被卖给一个又一个好的歌手,叶蓁、陈景、倪菁……但是他们唱不出我的歌,没有人能唱出我的歌,除了我自己。
但是我没办法出自己的专辑,最好的经纪人,最好的制作人,一个个地拒绝我,或许我该把全部积蓄拿出来砸一张专辑,但是宣传又怎么办呢?我总不能自破底线去请水军,再浪费一堆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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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容辅是那种极度遵守承诺的人,所以我相信让我进x联盟的是尹奚而不是他。我让他不要问,他就真的不问,只是安静地牵着我回了家。家里仍然很暖和,暖黄色灯光,咖啡的热气,明亮的起居室,还有纪容辅温柔的眼睛,简直像个梦境。
唯一能破坏这个梦境的人只有我。
在这之后的每一天,也许纪容辅都会耐心地等我回家,但我不是每天都能在外面呆到身上的负能量散尽,也许下次我会像所有在外面受了气的人一样气冲冲地回来……
但我没有思考这些的力气了,大概是吹了风的缘故,我越想反而越觉得累,至少今晚不要再想这些事了,今晚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最好能喝一点酒,其余的事睡醒了再想。
我坐在起居室里,手里端着酒杯,披着毯子,瞪着壁炉里的火。
“吃饭吗?”
连纪容辅也没想到我思维这样跳跃,不过他一向是惯着我的:“好。”
徐姨已经睡下了,不过本来也是准备自己做,洗手进厨房炒饭,虾油爆香,金黄色的蛋液裹在每粒米饭上,咸蛋黄提味,虾仁增加口感,出锅时洒一点香葱末,灯光一照,这碗蛋炒饭几乎发着光,我递给纪容辅一个勺子,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厨房分吃一份炒饭,怕腻,配了洋姜和酸黄瓜,手指粗细,清脆爽口。
我从早上九点出门,就吃了一个煎饼果子一碗粉丝,其余时间不是在录音就是在车上,要不是一股气撑着,整个人已经饿蔫了。
纪容辅压根没怎么吃,陪我而已,我吃太快的时候他给我倒水,摸了摸我的头,我茫然地抬起头看他,嘴角还带着饭粒,他眼睛里的神色却忽然复杂起来,伸手替我抹去了饭粒。
我上次在别人眼里看到这种神情,还是那次我妈再嫁后我去找了她然后回来的时候了,当时已经是深夜,我姥姥什么也没说,给我热了饭,坐在旁边看着我吃,那时候也是这样,我狼吞虎咽,她满眼心疼。
也许这次跟简柯一拍两散是件好事,没道理我一个人事事如意,太幸运了也会遭雷劈。
这世上不是谁都能遇到自己的纪容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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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我昨晚立了flag的缘故,第二天我醒来直接重感冒,嗓子疼,头疼,眼睛都模糊了,徐姨早餐本来做的瑶柱海鲜粥,又给我另炖了肉粥,姜丝切得发丝一样细,放了一堆,我竟然一点都闻不出来也尝不出来。
纪容辅给自己放了假,在家陪我,家里几个助理来来往往,一个个都静悄悄的,我自己去厨房找柠檬叶来泡水喝,看见周瑾和杨玥在那里碰头,不知道说些什么,三个人面面相觑,我试图化解尴尬,给他们看看我手里杯子:“要喝吗?”
家庭医生很快来了,说是病毒性感冒,我并没有烧得很厉害,只是脑子开始重起来,有点想吐,验血结果出来,开始用抗生素,我晕晕乎乎地睡觉,醒来时发现纪容辅守在我床边,看见我醒来,伸手摸我头发,安静地对着我笑。
我病了三天,非常难受,压根不想吃东西,吃下一堆药,嘴里发苦。真是病来如山倒,一度烧到整整一天都是晕乎乎的,我自己其实早有预感,因为上个月太忙了,x联盟跟蒙面歌手同时录,还有自己的美食节目,这些都还好,关键是假面歌手编曲,一周一场比赛,跟被狗追着咬似的,我太想得到简柯认可,常常躲起来熬夜编曲,自己其实也察觉到身体虚了,知道肯定有一场大病在等着。
像我这种谁也不信的人,就千万不能病,难受还是小事,关键是没安全感,烧得快晕了,还睡不安稳,总感觉会出事,常常晕着晕着惊醒过来,找手机,问现在几点了,每次纪容辅都守在旁边耐心安抚我。
简柯是认真要降服我,我醒过来时看过一次手机,有他的短信,大意是要我自己好好权衡,如果我连放下跟尹奚的恩怨都做不到,说明我的梦想在我心中分量太轻。
我随手就删了。
这世上就有这种玩弄规则的天才,好好的平等合作不玩,他先给你立下规矩,你不给他跪下来,就说明你对自己的梦想不负责。真是有意思。
可惜我正病着,没办法再教他这些做人的道理了。
病起来意志力薄弱,我老梦见我小时候的事,每次在梦里都被打回原形,完全忘记自己已经长大了,梦见自己在小学里和人打架,梦见自己一个人去上海参加比赛……心境全是那时候的,压根不记得还有个纪容辅,有次还梦见我姥姥,在梦里忘记她已经死了,醒来特别可怜。
那是我生病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睡醒时是深夜,大概是感冒病毒摧毁我防御,或者纪容辅俯身过来摸我额头的样子太好看,我竟然和他聊起天来。
我跟他说起我的童年,说我小时候有多顽皮,我告诉他我姥姥会炸很好吃的茨菇片,说她装钱用的小布包,和她小时候很担心我下河洗澡,沿着田埂一遍遍地叫我的名字。我说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在她身边呆到长大,但是她老得那么快,我阿姨带走我的前一夜,她一夜没睡,替我做好了冬天的棉衣。我说纪容辅,我是不是很冷血,她对我那么好,但是我走的时候却还在生她的气,我以为她不想要我了,所以一直到坐上火车,看着站台上的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还是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那就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我说纪容辅,我是这样冷漠又自私的人,你这么喜欢我,以后一定会吃亏,所以大家趁早一拍两散,省去多少烂俗故事。
然而纪容辅听到这话,却仍然低头替我拌着粥。
他说:“生病的人呢,我是不跟你计较的。如果我以后再从你嘴里听到‘一拍两散’这四个字,我保证你在床上躺的时间比这21 次还要长。”
也许是被纪容辅那句话吓出一身冷汗的缘故,第二天我稍微好了点,也不再卖惨了,开始作威作福耍起赖来。
其实是纪容辅的错,这家伙一看就没伺候过病人,手法拙劣得很,每次把我叫起来,喂饭兼喂药,我本来就没胃口,他这么一来,弄得我饭也不想吃了,干脆装死。
纪容辅拿我没办法,问我想吃什么,我一定要吃荠菜馄饨。
荠菜是真正的时令野菜,春天一到,满地都是,看着吃不完,其实晚一天就老了,我小时候老跟我姥姥去挖荠菜,摘马兰头,枸杞芽,豌豆尖,蕨菜嫩笋,我小时候性格就挺古怪,有点自闭,挖野菜一挖一下午,埋着头一句话不说,几座山都快被我挖秃了。
我姥姥能做很好的荠菜馄饨,荠菜是很能吃油的,所以很香,得拌上剁碎的瘦肉,带一点肥肉的那种,不能太多,放一点盐和香油,不能盖过荠菜的清香,馄饨皮要擀越薄越好,最好薄得像纸,煮熟了,像云一样飘在清汤里,汤得是清鸡汤,撇了油,放了海米虾头提鲜,清得能看见碗底的青花寿字。
徐姨做了各色小粥,做了鸡蛋羹,辛苦连夜熬大骨做了汤面,但是我只想吃一份荠菜馄饨而已。
但我也就嚷嚷而已,我知道外面冰天雪地,哪儿也找不到荠菜,但是病得这么惨,不作一作好像也挺对不住自己的。
第二天早上我饿醒了,想吃徐姨的菜泥粥,结果一碗荠菜馄饨端了上来,皮太薄太多,像炫技,汤也鲜过头,不够家常,配辣油,不是我印象中的吃法,但是咬下去饱满的肉馅,确实是荠菜香没错。纪容辅站在旁边笑得温柔,我皱着眉头点评:“还行吧,过得去。”
我乖乖吃完一整份荠菜馄饨,因为最近不用录音,放了辣油,一口鲜汤喝下去,整个人醍醐灌顶,耳目清明。
我从那天开始好起来,病完一整周,感冒好了个大概,只是还隐隐地有点咳,徐姨一直给我炖川贝雪梨,炖各种滋阴养肺的汤,现在厨房我都不想去了,空气都是甜的。
我开始赖在二楼,纪容辅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装好一个标准的琴房,正中间一架斯坦威的钢琴,纯黑色,其实我钢琴弹得很烂,不过我学乐器快,只要学会手法,没事就可以弹一弹,我算是后天训练出的绝对音感,也可能是先天的,分不太清,毕竟十□□岁才开始系统学声乐,以前全然没概念,也可能是叶霄那一年地狱训练的成果。
钢琴弹起来挺爽,练起来烦,还有小提琴也是一样,我只会二胡,不会小提琴,纪容辅这琴房不是给我装的,挺好,我已经盘算着等病好了把我的乐器全搬过来,估计会吓纪容辅一跳。
我病好了一点纪容辅就开始忙起来了,他这段时间忙着监督我吃药,积压下来的事应该挺多,外面开始下大雪,周瑾杨玥常常深夜过来送文件,或者跟纪容辅一起回来,把门廊上踩的全是雪脚印,周瑾跟我是点头之交,杨玥熟一点,所以我常常拿川贝雪梨招待她,骗她帮我喝徐姨给我熬的枇杷膏。
纪容辅是那种不会把问题带回家的人,这点很好,我有次撞见他跟周瑾两人在门廊吸烟,不知道在说什么,说完了进门,脱了大衣,喝了咖啡,又是眼中带笑的样子。除了上次跑去找元睿,我没再见过他阴沉起来是什么样子,其实他身上有种特别清朗的贵气,黑化起来应该有种特别的美感。
况且纪容辅这人自制力惊人,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有了,所以偶尔的隐忍才特别好看,我知道我这次生病吓到了他,短时间内不会动我,所以常常在他面前作死,光着身子抱把吉他坐在床上弹,其实我也就这段时间能玩一玩了,每次他抿着唇看着我,深琥珀色眼睛里神色深沉,我就知道他要秋后算账了。
快过元旦了,冷得不行,我整天躲在家里,毛衣都没穿过,真是一身轻松,x联盟要给sv台的跨年晚会让道,把简柯借过去,所以停录两周,其实我要真忍辱负重进了尹奚的公司,简柯就得从sv台出来,虽然节目一样可以做,但是sv台估计会觉得晴天霹雳,所以这样想想,sv台真该好好谢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