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怕什么?他听雪宫反正统共就一个师父两个徒弟,最多再加上那个什么镇远大将军,大不了一起弄死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也没有什么江湖往来,谁会来替他们伸冤寻仇啊?难不成要那整个听雪宫的僵尸给他们师徒几个寻仇么?”
“琰儿!我枫叶山庄虽在江湖地位不凡,但我从前如何教你的?我们乃名门正派,怎可生出高屋瓴伟便仗势欺人之心?更莫说是我枫叶山庄专程上门邀请人家下山做客,若是将人在山庄中谋害,你让江湖众人今后还如何看待我们?”
“看待看待!但师父您真的在意外面的眼光么——所谓‘名门正派’,哪个是全然一尘不染的?枫叶山庄便是仗势欺人,灭个小小的听雪宫,徒儿也相信江湖上下没人说得出什么!师父满口大道理,迟迟不愿下手,只怕是——只怕是师父你自己舍不得吧?!”
“你——”
“师父,徒儿说的难道不对么?!这些年来,您有太多机会可以结果那魔头性命,可是师父自始至终根本从未对他动过杀心!徒儿实在不明白师父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那般迫害于你,你为何不向他寻仇?”
“琰儿,慕容纸他……未曾迫害过为师。”
“怎么没有?师父当年被那魔头囚于听雪宫中整整一年,此事师父说因为那人救过您性命,所以两两相抵。但上次武林会盟前夕,师父盟主之位本志在必得,却被慕容纸剜去了一只眼睛,毁了枫叶山庄多年心血经营!亦毁了师父无量前程!如此深仇大恨,师父武功分明远在那魔头之上,为何不找那魔头讨回?!”
“琰儿,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有些事,师父过去一直不曾与你细说,若是、若是能早些跟你说了,或许你当年也不会……只是,为师一念之差,事到如今……更越发难以启齿。”
唐济长叹一声,以手遮面,似是愧顿难当。
“师父……您要跟徒儿说什么?”齐琰脸色一白,惊恐不安。
而竹林后的谢律此刻亦是屏息凝视,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此事若说……便要从头说起了。”
唐济垂眸,娓娓道来:
“为师虽为庶母所生,但从小父亲便总夸我在兄弟之中天资最高,十三岁时便做主替我娶了年长几岁的凌微楼大小姐为妻,希望将来我能与妻子一同执掌枫叶山庄。只可惜,我那时年少、醉心武学,不解妻子深闺寂寞,就连妻子何时投入了大哥的怀抱……也懵然无知。”
“而之后那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定听人说起过,我也不用跟你多说……总之,妻子和兄长伪造了证据,联手诬害我奸杀黄长老之女,并于事情败露后又毒害了黄长老。因看似证据确凿,山庄内外无一人肯信我清白,那时我众叛亲离、武功被废,拼死从地牢逃出,拖着重伤残躯之际误入雪山,便是慕容宫主他……救回了我一条性命。”
“初到听雪宫时,我整个人万念俱灰,全赖慕容宫主替我医伤治病,每日给我念书读诗、逗我开怀。待我身子稍稍恢复了些,他又教我听雪宫的调息心脉,帮我恢复武功。”
“那段日子,我都在听雪宫中与慕容宫主相依为命,因有感慕容宫主再造之恩,曾答应过他要一生留在雪山上陪他,亦曾发过誓……若有违誓言,这条命任赔给他,无有怨言。”
……你说什么?
谢律十指扣进竹子瞪大眼,直听得妒火中烧。
阿纸,你给他医伤治病也就罢了,竟还给他“念书读诗”、“逗他开怀”?
因为从来都是谢律逗着阿纸玩,他都不知道,原来阿纸平日里呆呆的模样,却还会逗人开心的?
那怎么都没逗过我?这明摆着偏心!
而且啊,这下听唐济亲口说来,终于是坐实了的——果然慕容纸在自己之后还有过别人!
不但对这个唐济百般照顾,还曾要他留下来陪着他,甚至类似“如果敢跑的话杀了你”这种话也跟他说过?!
呜……可恶!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这个美人庄主会跟我有相似的待遇啊?!难道我不应该是最特殊的吗?不应该是无可替代的才对吗?!
谢律默默想着这个唐济大美人病怏怏躺在听雪宫中,慕容纸认真仔细照顾他的场景。想着听雪宫的每一处他原以为是属于自己与慕容纸的地方,也许早都沾染过属于唐济的种种痕迹。
而那个时候唐济还没瘸还没瞎,该是容貌绝世,笑容温润。与阿纸在那听雪宫中如何缠绵……那等美人,叫阿纸之后如何能忘得了?
啊啊啊啊……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要杀人了!
[正文 第25章 的剧情就可以顺利挂了。]
“后来,我伤好之后,心系所蒙不白之冤,决心下山报仇雪恨……并非是如传闻中那般‘逃’出听雪宫,我是自己答应了慕容宫主,复仇之后便会回到他身边,也是他亲自开门送我下的山。我自己那时……亦是真的打算事后要回去听雪宫,一生一世陪在他左右的。”
“什么?师父你、你竟想要回他身边……?徒儿不信!”
不单是齐琰摇摇欲坠不愿相信,谢律也早已鼓着腮把手中抱着的竹子生生刮去了长长一层皮。
胡说!胡说胡说你这分明都是一派胡言!你才不想回去雪山呢!你要想回去肯定早回去了!怎么还会在这里?又怎么弄得跟阿纸差点老死不相往来的!
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我当年……是真的想要回去的。”
“只是,真相大白于众那日,妻子羞愤自缢,留下一双儿女无人照顾。大哥被逐出家门,而父亲亦因打击过大病重不起。父亲共生了四个儿子,三弟早年离家私奔音信全无,四弟为官在洛川治水不能回来,偌大山庄一时群龙无首,也只好……由我代为执掌。”
“可一旦坐上庄主之位,便从此骑虎难下。山庄事情繁多,桩桩件件身不由己,如此便很快又过去了一年多,送走老父之后,我一直想要让了这庄主之位,可偌大山庄,却无一人可以继任服众。我纵然想走,却始终也走不了。”
“毕竟……枫叶山庄经营百年,许多长老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上下仆从、管事下人,亦大多都是世代服侍,全家老小仰仗着山庄过活;就连日常往来的生意,许多都与我家是几世之交。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系于山庄,我着实无法为一己私欲丢下大家,一走了之。”
“再后来……便是慕容宫主来山庄寻我。”
“他本不能下山,到我面前时已弄得浑身是伤、遍布血污。我愧苦难当,根本无颜面对他……他见我不能回去,便说要取我性命,可到最后……终也只拿了我一只眼睛而已。”
“……”
“琰儿,本就是我背信弃义在前,慕容宫主应当杀我。如此手下留情,已算是对我仁至义尽,我对他……从来只有愧疚,并无半分恨意。只是其他人不知这层干系,都道我必恨他入骨,我也无法一一细说分明而已。”
唐济说到这儿,长叹一声,扬起一抹落寞的苦笑。
“今日……为师既然都已说了那么多,也不怕琰儿你笑话了。这些年来,为师总想着……再过几年,凌儿就长大了。那孩子聪明伶俐,为人也正直,应该可以放心把山庄交给他。到时候,若是慕容宫主还在雪山,若是他不嫌弃我双腿已废……”
“师父!”齐琰吼道:“您疯魔了不成吗?您居然还想着再回那雪山?!”
是啊!你是疯了吗!谢律也想喊。
居然还敢想着回雪山跟我抢阿纸?!你、你真敢来的话,信不信我现下就杀你灭口啊!
但是,转念又一想,几年后他儿子才长大成人的话……
那个时候,自己也早就没了不是么?
阿沥终是宁王府的人,将来迟早要回京城;而夜璞虽然好像是喜欢阿纸的,但恐怕也只是自己瞎猜,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有一天也下山而去。
倘若两个孩子都走了,还有这人肯在雪山上陪着阿纸,肯对阿纸好,又是像这唐济这般脾气温、心思细腻之人,那……不也挺好的么?
是挺好的。
反正过不了多久阿纸便能把他双腿治好,又有了红药丸,两人大可以离了雪山相伴双宿双飞,唐济可以带慕容纸看遍自己来不及带他去看的秀丽天下。
更不要说这个人……看来这些年人在枫叶山庄,心却一直都在听雪宫中,只是慕容纸并不知道而已。
他应该待阿纸是真心的。阿纸将来跟他在一起,一定过得很好,大概很快就能把谢律是谁给彻底忘了。
这不也……挺好的么。
谢律无话可说。毕竟这不本就是自己的初衷么?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不是正好可以死得瞑目么?
难不成,难不成还要阿纸在自己死后一生一世都独自一人守在那空寂的听雪宫中,再也不得半点甜蜜开怀么?
明明是这么想的,谢律却总还是有干脆偷偷暗放一刀宰了那个唐济,让慕容纸永远不能再看见他,让慕容纸永远不能听到他这番剖白的冲动。
而此刻齐琰,已然激愤难当、泪流满面:“师父,您、您分明是被那个魔头使了什么妖法蛊惑了!师父你原有大好的前程,本应领着枫叶山庄独步江湖万人艳羡!就算再怎么感念那魔头的救命之恩,又怎么能至于要将一生一世赔进去的地步?”
“那魔头的雪山之上,除了他……就只有一宫的僵尸,常人怎么可能在那里待上一辈子?他提出那样的无理要求,根本就是强人所难!何况什么叫做‘手下留情’?那可是师父的一只眼睛啊!师父流了那么多血,疼得满地打滚,他倒是下得了手!他根本一点点都不知道疼惜师父!师父您竟还为他开脱!”
唐济捂着那只浑浊的眼,苦笑了一声。
“本就是我负他在先,并非替他开脱。琰儿,我那时一直看着他的脸,你不会懂,慕容宫主生性温柔,那日剜我眼睛,却双目血红,神情似厉鬼一般——我根本觉不得痛,就只想着,若我未曾负他便好了。他就大概不会……变成那副可怜的样子。”
“师父……师父你别再说了!他哪里可怜!师父才可怜!当年换成别人如师父的境遇,遇上那魔头又能作何选择?分明是那魔头逼迫你,你才答应那要求的!”
“慕容宫主他不是魔头,也不曾逼迫过我。”
“那人生性善良温和、与世无争,若非被我那般辜负伤害,他绝不会……更何况,他后来也连闯了庄中高手布下的三阵,身受重伤也要将我的眼睛送回来。虽然已经看不到,但始终还是我负了他,而他……饶过了我。”
“倒是,后来的那些事……”
“后来琰儿你所遭遇的那些……都全怪当年我顾念枫叶山庄从来礼法森严,再加上大哥已有污名,山庄不堪更多流言蜚语。因而江湖盛传我遭魔头囚禁之事,我并不曾多加辩解,害得众人无解,更是害得你一时意气要替我复仇,只身去雪山找慕容宫主。”
“琰儿,你所受的委屈,要怪就怪师父,别怪慕容宫主。”
“都是……都是师父对不起你,害得你被慕容纸强留在山上整整一年,就连和绣刀门二小姐的婚事,也因此而耽搁。”
“不!师父没有对不起徒儿!徒儿不怪师父,徒儿只恨那魔头!所以徒儿要找那魔头复仇!”
“琰儿!”
“都是那魔头的错……都是那魔头的错!若非那魔头用了邪术诱惑,师父会变得如此昏聩不清!竟能让师父自废双? 龋幽Ы袒焕础兜ぼ品健罚刮吨坪煲┩琛⒖俸煲┏亍JΩ福∈Ω冈僬獍阒疵圆晃蛳氯ィ率侵找呋鹑肽В∥斯碚溃朔阋渡阶蕉⑼蕉饩腿ド绷四悄罚≈灰绷怂Ω副隳芑指辞逍蚜耍 ?br /> “琰儿——!”
唐济想要去追,无奈身陷轮椅。焦灼之际,只听得旁边竹林中风声飒动,水音铃轻轻响了一声。
“是谁?”
谁?还能是谁?你老子我!
[正文 第26章 完全死得其所好走不送。]
谢律早就听得满肚子的屈火,就连一身戴的背的都是刚从人家宝库里刚偷出来的热腾腾的宝贝这事儿都给忘了,直接光明正大地冲了出来。
“庄主你方才、方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谢将军……您都听到了?”
唐济脸色发白,似是有些慌乱,急急求道:“请谢将军千万莫将今日听到之事说给慕容宫主听!唐某不想……不想换方之事为他知晓!还有……当年之事,慕容宫主怕也不想叫外人知道,所以、所以……”
“外人”?哦,在你眼里我还是外人了?
明明你才是外人好不好!凭什么说我是外人啊!
呵,还装好人,什么换方子的事不想让他知道?你就算想让他知道,我还不想说咧!
阿纸心那么软一个人,要是让他知道你对他余情未了,还用双腿替他换了那什么鬼方子,那今后老子在听雪宫还要不要混了?
谢律单手一挥,对满脸焦灼的唐济心不在焉道:“谢某不过是碰巧路过,咳咳,碰巧路过而已,什么都没听到,不记得遇到过庄主,也不记得庄主说了什么。不多叨扰,时辰已晚,谢某这就回房……”
“谢将军请留步!”
谢律停下脚步,这才默默有些汗颜。因为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华丽丽地挂着、戴着、背着人家朗朗一大堆的宝贝呢!
若是庄主真开口问“这些宝贝从何而来”,自己要怎么答啊?
万一直接被当成盗宝贼扭送到阿纸面前,那岂不是彻底丢脸丢大发了?
他并不知道,以唐济废了一眼后夜间的视力,根本连他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不过只是通过声音分辨出他是谁而已。所以他背着那么多宝贝,唐济更是全然不知。
谢律默默冷汗,等着被诘问,却只听唐济道:
“舍弟曾多次说过,谢将军博古通今,与您说话如沐春风,更不成想将军还是慕容宫主旧识。若承蒙将军不弃,唐某也想寻个机会……能与谢将军坐下好好秉烛畅谈一番。”
……什么啊?
谁要跟你一叙啊?!我跟你有什么聊的啊?
谁要跟情敌秉烛夜谈啊?!美人你不是看上我了吧(大误)?我晚上可都是要去陪我家阿纸的啊!
虽这么想,人倒是颇有礼貌地拱手谦笑道:“庄主厚爱,谢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机会,必与将军把酒言欢、侃侃畅谈。只是眼下,在下得先去得阿纸那里一下,毕竟刚才看您徒儿满是杀气,似乎说是要对阿纸不利……”
虽然他并不担心以齐琰那三脚猫的功夫能伤得了慕容纸,只是想要借故脚下抹油。
倒是唐济,显得比谢律担忧得多:“此事紧急,谢将军快去吧,千万莫叫琰儿伤了慕容宫主才好。”
“庄主放心。”
“将军等等——请、请也对琰儿手下留情些,那孩子性子欠教导,但毕竟还年轻,还请将军莫要伤了他的性命才好。”
他奶奶的!你真还不是一般的麻烦!
***
毕竟受人所托,谢律想起上次慕容纸提着“雪刃”要杀齐琰的凶样儿,怕自己若晚去了几分,慕容纸真把那小子宰了可就不妙了。
便运起“踏雪无痕”疾速赶回小院,先是飞身路过前厅,背着的包袱随手甩在厅中。
“小夜璞小阿沥给我好好看着,别让人给拿走了!少一件饶不了你们啊!”
“哎,镇远将军——!”
谢律脚下生风,一溜烟直冲慕容纸卧室,见人不在,便开了后门又直冲他应是在沐浴的那红药池。
毕竟“踏雪无痕”也算是一项不世神功,虽说除了逃跑好用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出彩之处,但比起运着寻常轻功之人确实快上很多,此番冲入红药池,谢律也未料到自己居然会比齐琰先到。
一轮明月下,藩篱遮筑的红药池中安安静静,就只有慕容纸一人而已,还好巧不巧就在那时泡完起身。
就……出浴裸男,完全的一、览、无、余。
“啊,哈……呵呵,那个,阿纸,你、你已经泡完了吗?”
慕容纸傻在当场。
“阿纸,你……果真挺瘦的,得多吃点。”
“谢律,你——你、禽、兽!”
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尽数抓起身边的木桶水舀等器物,扔在大将军那张尊贵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