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以为,谁是小人?”夏文轩眯起双眼,如捕食猎物的豹子一般,牢牢盯住程中槐。
不少人蠢蠢欲动得想要附和,然而感受到来自夏文轩无形的压力,纷纷退却。
钦天监直言是内宫出了问题,内宫中除了宫女太监便是皇后皇妃和公主皇子了,若只是宫女太监也就罢了,若是其他人,有胆子掺和这些事的也没几位。
“皇上,臣觉得监正大人说得不对。”齐芮白出列,与程中槐的严肃正直比起来,他显得随意许多,“程大人不必如此惊慌,红星出现未必是不详,红色乃喜庆之意,红星现于中宫,该说宫中要有喜事了,何来不详之说。”
“丞相大人,星象之学由来已久,可追溯至上古,丞相如此曲解实是亵渎祖宗的衣钵!”老监正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早看吊儿郎当的齐芮白不顺眼了,在他眼里严肃正直的程中槐才应该是丞相的好人选。
“监正别生气,古有百家争鸣,真理总是越辩越明的,在下知只是说出自己的理解罢了。”齐芮白道,然又问元隆,“元尚书认为呢?”
元隆出列,即使穿着一身朝服也如同战场上身披铠甲一般,一举一动皆是铿锵有力:“老臣粗人一个,不懂什么星象也不懂治国,只知道梁国人对我们窥视已久,自夏梁时代分离出去便? 晕蚁墓恋鼗⑹禹耥瘛;噬希铣记胝剑蝗詹怀喝耍蝗詹唤馕倚耐分牵 ?br /> “皇上,臣不同意。夏国好不容易休生养息了片刻,若在此时与梁大动干戈,定会致使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后排有人出列,大声说道。
“皇上,正如钦天监所言,时下霍乱乃出自内宫,请皇上肃清内宫,驱逐小人,方才能保夏国千秋万代。”
“放屁!内宫里少个人就能天下太平了还要我等将军做什么!”元隆曾经的副将孟飞大声骂道,“你们这些个习文的一天天就讲大道理,有本事上战场杀敌去。”
“孟飞,闭嘴。”元隆低喝,孟飞立刻噤声。
程中槐在孟飞的骂声中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有道是忠言逆耳,臣今日便要做这忠言逆耳之人。皇上是圣明君主,我等愿至死追随,然古人有云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仁者,大公也,大公者,则无亲疏之别,无物我之分,其于大不偏,于小不遗,广慈博大,至诚不移。皇上偏宠义子锦桓,同食同宿,亲自教导,甚至准他旁听朝中事务,乃至他与大皇子于皇上亲疏有别,此事有违圣人之教诲。恳请皇上遣送二皇子出宫,永世不得入。”
“放肆!”夏文轩拍案而起,指着程中槐气得说不出话来。
“臣,复议。”
“臣,复议。”
“臣,复议。”居然有大半朝臣陆续跪下,嘴里喊着“臣,复议。”
夏文轩喉头腥甜,这一个一个,一句一句似是一把把尖刀刺在他心上,强硬得将所有责任推给他背负,却连一点点呼吸的余地都要夺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时而卡文时而灵感泉涌,写个文好像过关斩将,真是非常酸爽呢!
☆、城破
“报——”传令兵身着盔甲,从马上跳下来直奔朝会大殿。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于此,看着他跪于阶下,朗声道:“启禀皇上,洛安八百里急报!卫锋将军重伤昏迷,梁军已破洛安城!”
夏文轩身形一晃,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皇上。”齐芮白果断出列,“如今当务之急是洛安的情况,洛安乃凉州的门户,一旦梁军完全掌控凉州,即可直逼京城,如此京城危矣。”
“皇上,臣请战。”元隆单膝下跪,拱手说道,“臣定将那些梁人赶到河那边去,还边关百姓安宁。”
夏文轩深深吸了口气,幸好他身体底子好,尚且还算清醒:“传朕旨意,着元隆为主将,孟飞为副将,领兵三万速去凉州,凉州六万军队即刻起全部归于元将军麾下。”
“谢皇上隆恩,臣定不负皇上重托。”元隆和孟飞同时叩谢隆恩,当即离去。
情况紧急,没有送行,也没有仪式,元隆和孟飞拿着李元送来的兵符和圣旨立刻点兵出征。
“父皇,儿臣请旨与元将军同往。”夏文轩在下朝路上被锦礼拦下,他的长子单膝跪地,拱手相求。
夏文轩停住脚步,卫锋受伤,皇后作为胞妹定会得到消息,想必今天朝堂上所发生的事锦礼也已经知道。
“你跟朕到书房里来。”夏文轩说。
锦礼起身默默地跟着夏文轩来到书房。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你都知道了?”夏文轩坐下,喝了口茶,总算缓解了刚才紧张的情绪。
“是,儿臣知道了。”锦礼答道。
“你怎么看?”夏文轩问。
“父皇十三岁出征,十九岁驱梁人于江北,夺回凉州地区,从而奠定了我们与梁皇室分江而治的现状。锦桓曾与儿臣说过,父皇最大的心愿便是收复梁国,儿臣亦然。”锦礼的心跳得极快,他知道自己今天所说的这些话,光光揣测圣心这一条就够断了他的去路,可是他在赌,赌他猜对了,也赌父皇的心。“儿臣知道立储之事一直是很多人心中最关心的,身为父皇的嫡长子,儿臣也曾思考过为何父皇迟迟不立儿臣。”
“你思考出来的结果呢?”夏文轩反问,他低头喝茶,看不出喜怒。
锦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因为儿臣还太嫩了,支撑不了大夏的江山。”
“还有呢?”夏文轩又问。
锦礼一愣,他没有想过还有其它的原因。
夏文轩放下正在喝的茶,站起身拍拍锦礼的肩膀,“你年龄尚小,嫩些是正常的,父皇也曾有懵懂无知的时候。父皇不立你…不是因为你嫩,而是因为你没有那股劲。”
“那股劲?”锦礼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夏文轩,他上一次离父皇这么近还是锦桓入宫之前。当时他的头顶只到父皇的腰,而现在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父皇的侧脸,还有他盘在发髻里的白发。父皇明明还未及而立……
“为君者,克己复礼,以仁治天下。可是这样还不够,要有一股劲气,天不怕地不怕,天皇老子来了也要跟你干!”夏文轩说,“因为,天子是保护国家的最后一道屏障,天子倒了,国家也亡了。”
“父皇……”锦礼的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他从不是爱哭的人,可是夏文轩的那句话却让他心中一痛。
“去吧。”夏文轩又拍拍锦礼的肩膀,“去看看养育你的土地,用你的热血和智慧保卫你的人民。”
“是,父皇。”锦礼流着泪,跪下对着夏文轩的背影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离开。
“皇伯伯。”锦桓从书架后面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夏文轩,“皇伯伯不要难过,锦桓还在,锦桓一直陪着你。”
夏文轩紧紧搂住身前稚嫩的身体,咬着牙吞下了所有澎湃的情绪,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就如他说的,天子是国家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不能倒!
皇后追上锦礼时他正要出宫。
锦礼从未见过母后如此失态的样子,他心中一动忙过去扶住她:“母后怎么来了?”
“母后不来,难道等着你的尸身回来吗?”皇后激动的大叫,完全不顾自己的仪态。
锦礼:“母后,这是锦礼必须做的。”
皇后激动含泪:“你知不知道战场上有多危险?你父皇几次差点命丧边关你不知道么!”
锦礼勇敢地直视着她说:“锦礼知道,正因为锦礼知道,锦礼才一定要去。父皇能做到的,儿臣也一定要做到。”
皇后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啊,更是她唯一的希望,如何舍得让他去到刀剑无眼的战场。
“母后不是希望儿臣能继承父皇衣钵吗?”锦礼一点一点将皇后捏住他肩膀的手拿下,“儿臣一定不让母后失望。”
皇后看着锦礼说完这句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直到那一人一马消失不见,宫门下只有她无助的哭声回荡,把她的爱带去保护她心爱的孩子。
“锦桓,”夏文轩轻柔地抚摸着锦桓的头,“不是叫皇伯伯不要难过吗?你怎么倒是哭上了。”
“因为…因为皇伯伯不能哭,锦桓替皇伯伯哭…呜呜……”锦桓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一边说。
夏文轩失笑,这个孩子不知何时开始练就了一双能看穿他心思的眼睛,每次他愤怒或难过,这个孩子都比他本人更快知道。
“别哭了,锦桓。”夏文轩抱抱他,拍着他的背轻声哄道。
朝中上下陷入了一种恐慌的氛围,元隆带兵抵达凉州,也陷入苦战,而重伤的卫锋不日就将抵京。
“皇上,近日反对您的声音日益加大了。”这天,齐芮白在清凉殿中用午膳,吃饭时似笑非笑地突然对夏文轩这么说道。
“那丞相以为该如何?”夏文轩吃了口菜,反问道。
“臣觉得当日追随您进京做丞相真是一个成功又失败的决定。”齐芮白摇头叹息。
夏文轩看都没有看他,夹了一个鸡腿到锦桓碗里,随口问道:“何谓成功,又何谓失败?”
“皇上可知道当日臣不愿出仕是为何?”齐芮白自己动手盛了一碗汤,端到面前闻了闻。
“因为朕宫里的汤不够香?”夏文轩白了他一眼,“齐爱卿属狗的吗?”
齐芮白:“不不不,臣是属猴的,皇上猜错了。”
夏文轩:“……”
齐芮白:“臣当日不愿出仕,是因为夏国迂腐,没前途啊。”
夏文轩没回答他,齐芮白的性子他太了解了,绝对还有下文。
果然,齐芮白喝了口汤又说道:“臣之所以说成功,是因为臣果然没有看错,皇上是一位富有远见更富有胸襟的旷世明君。”
夏文轩:“说重点。”
“皇上,程中槐那班人还抓着星象的事情不放臣快烦死了。”齐芮白哭丧着脸道,“求皇上快给个说法吧。”
“什么星象的事?”锦桓好奇道,今天上课的时候吴太傅才说那是异端,公道自在人心呢。
齐芮白:“不就是……”
夏文轩:“闭嘴。”
齐芮白立刻噤声。
夏文轩又说:“丞相既然觉得他们烦,可有什么好办法?”
“皇上,臣倒是有一个,嘿嘿。”齐芮白贼笑着凑近夏文轩,夏文轩往旁边一躲,齐芮白撞到了柱子,锦桓看了咯咯直笑。
夏文轩再度严肃地说道:“说重点。”
“是。”齐芮白揉揉红肿的额角,乖乖坐直:“自古明君需要贤臣辅佐,如今朝中大臣多是世家推举上来的,少有出自寒门。即使有,也多半被世家出的官员所排挤。”
“嗯,继续说。”夏文轩点了点头,继续吃他的饭。
齐芮白接着道:“而世家出生的官员虽从小读书无数,但多数不接触平民百姓,不知道当下百姓要的是什么,做起事来容易本末倒置。比如百姓根本不会关心皇上是不是偏爱义子,他们关心的只是能否平平安安没病没灾得过下半辈子。”
“所以?”夏文轩停下碗筷,正视滔滔不绝的齐芮白。
“臣以为皇上应该恢复前朝的科举制度,从寒门子弟中选贤举能,充实朝野,也能听到更多不同的声音,令大夏国更加强盛。”齐芮白说到最后,慷慨激昂。
夏文轩:“这才是你跟朕回京城,并且入仕的原因吧。”
齐芮白被一口口水噎住,咳个不停:“咳咳……皇上圣明……咳咳咳……”
科举制度前朝时就有,本来意欲选取寒门子弟入仕,可是效果并不好,农民家的孩子几乎不识字,很多识字的因为是商贾之后而不得入仕,最后虽然也有不少人参加可资质良莠不齐,根本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皇伯伯。”锦桓见夏文轩不说话,拉拉他的手,夏文轩转过头来的时候他说:“锦桓听太傅说过科举,太傅说科举是前朝遗留下来的精髓,应当发扬光大。”
夏文轩一听来了兴趣:“太傅还说了什么?”
锦桓一边回忆着吴崇禧所言,一边说道:“太傅说,前朝刑狱重,贫民百姓不敢乱说乱动,民间更无人敢于教书,即使末年有开明之人强行推出了科举制度,能真正应考的寥寥无几。但是本朝民风开放,平头百姓皆可议政,各地私塾和族学也遍地开花,相信不少寒门子弟有能力为朝廷效命。”
“吴太傅果然与齐某英雄所见略同啊!”齐芮白感叹,“皇上,齐某保证科举在本朝绝对可以做出重大突破。”
夏文轩用李元递来的口布擦擦嘴,起身离席:“你回去拟个关于科举的章程出来,越详细越好,两日后交给朕,朕看后再决定。”
齐芮白也连忙起身,颇有些兴奋地道:“臣遵旨,臣告退。”
齐芮白走后,夏文轩对锦桓说:“皇伯伯很久不见贵妃娘娘了,你陪皇伯伯去贵妃娘娘处可好?”
锦桓点点头,夏文轩带着他往外走去,李元连忙跟上,心里却纳闷着,皇上你以前也没想着经常要去看贵妃娘娘啊,今日是怎么了?
☆、意中人
“皇上驾到——”嘹亮地通报声在安静的宫苑内响起,贵妃提着裙摆快步走出来,在夏文轩面前蹲下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夏文轩身穿常服,带着锦桓和李元出现在贵妃的钟粹宫门口,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本奏折样的东西。
贵妃站起身把夏文轩迎进正殿,一边招呼着丫鬟们端茶端点心,一边问道:“皇上来此,有什么事吗?”
夏文轩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把手上的奏折递给贵妃:“这是朕前几日收到的,你自己看吧。”
锦桓好奇地张望着,夏文轩来之前也没跟他提过任何有关这本奏折的事情,他一边努力地吃着点心,一边心怀好奇得看着贵妃把奏折打开。
贵妃出身郭家,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在名门闺秀中也算是佼佼者。
她看得很快,合上奏折后她又郑重地对夏文轩蹲身行了一礼,斟酌着开了口:“皇上,公主刚刚及笄,若有皇上指婚定是一份好姻缘,可是臣妾不想公主这么早出阁,还想留她几年。”
夏文轩上前扶起她,“贵妃不必着急,朕来此也是不希望草率决定公主的婚事。”
贵妃垂眸,看着手上的奏折,当年自己的婚事便是和家里闹得非常不愉快,最后还未过门夫君便命丧边关,若不是夏文轩承认孩子是她的将她纳为侧室,今时今日她与惜兰不知会过着怎样的日子。
“皇上对我们母女恩重如山,玉婕心中感恩无以为报。”贵妃本名郭玉婕,是郭氏嫡女,郭扬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夏文轩露出了心痛惋惜的神色,锦桓坐在一旁视线在两人之间不断梭巡,企图找到皇伯伯突然伤心的秘密。
“若不是……他,朕早已丧命,为故人保护他珍视之人,是朕唯一能做的,你不必心怀歉疚。”
夏文轩说话时低着头,他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响起:“父皇,您在说什么?”
惜兰穿着淡紫色的襦裙,一如她的母妃般优雅端庄,她跨过门槛走进殿内,又问了一遍:“父皇,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为故人保护珍视之人,是指的…谁?”
夏文轩这才惊觉惜兰居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看向贵妃,贵妃摇摇头:“臣妾还未告诉过惜兰。”
锦桓看到惜兰很高兴,却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叫她,毕竟刚才夏文轩所说的确有点诡异。
“母妃,告诉我,故人是谁?”惜兰走到贵妃的面前,她感到心口有些闷闷的,心脏却跳得飞快,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她把一些事情扯出掩盖真相的水面。
贵妃面有难色,沉默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将殿门全都关上,室内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贵妃郭玉婕拉着女儿在椅子上坐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回忆的语气慢慢说道:“惜兰,你的亲生父亲叫做洛琼,是洛家庶出的次子。娘亲和他儿时相识,青梅竹马,十三岁时他家道中落迁出京城。”
“三年后我们又得相见,娘亲……很喜欢你的父亲。可是郭家不会同意嫡女嫁给一个家道中落的庶子,所以你的父亲参军,跟随还是皇子的皇上四处征战。后来……他当了将军,我们终于定下婚约。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我说,再等他半年,半年后他一定凯旋而归,娶我过门。”
“可是……他失约了,而我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