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伯伯是不是还在想那个账本的事情?”锦桓轻声问道。他就凑在夏文轩的耳边,说话时气息打在夏文轩的耳垂上,痒痒暖暖的,令人心猿意马。
夏文轩放开了锦桓,坐直身体:“朕还有公务要办,你先出去吧。”
锦桓嘟起嘴,有些不高兴,不只是因为夏文轩放开了搂着他的手臂,而且他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别任性,今天你师父可能回不来给你上课,你自己去乖乖练剑。”夏文轩拍拍他的脑袋,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
锦桓点点头,憋着气出去了。
外面天气很好,他眼珠子一转,往淑妃宫里走去。
“参见皇上。”晚膳过后,齐芮白披着漫天霞光走进清凉殿,夏文轩朕坐在书房里,宋司谏呈上来的账本摊在桌上。
“起来吧。”夏文轩蹙着眉,看得很是用心。
齐芮白好奇地张望:“皇上看什么这么专心呢?”
夏文轩这才抬起头,因为太专注的缘故,眼神还有一瞬间的茫然:“你回来了。”
“是,”齐芮白正正经经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叠折子,递给李元,“启禀皇上,臣奉皇命巡视并治理南方和西北的灾情,如今灾情已经全面得到控制,各地百姓也在当地官府的帮助下开始重建家园。”
夏文轩拿到折子,粗略地翻了翻,奏折中还是充满齐氏风格的语言,看得他头疼:“朕晚点再看,卫锋被禁足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有所耳闻。臣今天中午刚刚抵达京城时,正好看到郭将军带着人马包围了卫府,听说罪名是因为洛安失守?”齐芮白道。
夏文轩:“今天朕听到了一个故事,有人指责卫锋买卖官爵,扰乱军纪,乃至军心涣散,所以才会兵败于粱军,令他们乘虚而入。”
齐芮白听了张大了嘴巴,好不容易才在口水流下来之前用手托住下巴,此举换来夏文轩一个大大的白眼。
“皇上明鉴啊,连臣都要替卫将军喊冤了,卫锋那么一个…一个正直的人怎么可能会买官卖官?卫家要饿死了吗?不,饿死了他也不会这么干的,不然这个榆木脑袋和郭杨早就……”意识到自己的话题跑偏,齐芮白连忙闭嘴。
夏文轩冷冷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之后的话最好永远别说出来。
齐芮白立刻捂住嘴巴做个噤声的手势,郭杨还好,若是被卫锋知道他在这儿胡说八道,铁定当场就把他碎成八瓣。
夏文轩:“你对宋司谏这个人了解多少?”
齐芮白:“宋司谏?好像是谏院的司谏。”
夏文轩:“废话,朕问的是你对这个人有无印象。”
齐芮白想了很久,最后才道:“臣记得这个宋司谏本名是宋建明,他岳父大人是史睿明,好像是勾搭上了史家某个妾侍生的女儿所以才勉强和史睿明攀上了亲戚关系。臣见过他几次,几巴掌也放不出一个闷屁来,稍微大点的场面就吓得面无人色,在官场三年也毫无建树。”他摇摇头表示这人实在是无可救药。
夏文轩:“那史睿明呢?”
齐芮白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史老头的脑袋是千年之前的古董做的,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变都能让他气得用头去撞金銮殿的大柱子。皇上,您推行科举的事臣在西北也听说了,臣的主意是不是很好啊?那个史老头有没有出来以死相逼呢?”
夏文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这个丞相什么都好,学富五车又能干,想问题也全面,就是这时不时跳出来的无厘头令他头痛万分。然而作为那个令他无比头痛的人,齐芮白总是说:“皇上,生活要有情趣!”
“史睿明已经一个月没有来上朝了,他的好女婿宋建明今天送来了一本账本,然后弹劾了卫锋,所以朕把他禁足了。”夏文轩扬了扬手里的账本。
“那敢情好啊,说明皇上还是很信任卫将军的!”齐芮白笑。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在真相大白之前朕都只能宁可信其有。”夏文轩说。
齐芮白:“皇上只是将卫锋禁足家中,可见宋大人的证据还不够有力。”
“你看看吧。”夏文轩伸手把账本递出,齐芮白连忙上前来取,找了个椅子坐了,也不管夏文轩让不让,自顾自就坐在皇帝的书房里翻起了那个账本。
夜色渐深,夏文轩坐在书桌前批阅公文,齐芮白坐在一旁翻看账本,而与此同时锦桓穿着一身黑衣蒙面悄悄潜到了宋府附近。
宋府的规制不高,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有两个禁军把守在门口,还有两队禁军约小二十人在宋府周围来回巡逻。
锦桓在宋府对面的街口窥视了很久,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如果被人发现他在街上还是会有些麻烦,所以他身着夜行衣,非常小心地隐身于街角的阴影之中。
那两队巡逻的士兵每隔一盏茶的功夫会在正门交汇,然后往相反的地方走去,而那之后一盏茶的时间内,正门处只有两个士兵把守。
锦桓观察了一会儿,确信自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这两个士兵的时候,瞅准时机,迅速行动。他在阴影和墙面的遮挡下一路靠近宋府,蹲身一滚,顺利躲过了守门士兵的视线,来到宋府的墙根之下。已经能听见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了,锦桓站起身,施展轻功,借力墙壁的凹凸,刷刷几下翻过了围墙,顺利进到宋府之中。
京城中这样的府邸很多,多数是按照皇宫里各宫室的格局建造的,只是规模小了很多。
锦桓用树木和墙壁掩藏身形,很容易就躲过了宋府中为数不多的丫鬟和小厮,来到正房之外。
他蹲在窗檐下侧耳倾听,正房里有咒骂声传出,是一个尖利的女声:“你这个废物!你说你去觐见皇上,怎么弄的自己禁足了!现在好了,咱们都不能进也不能出的!父亲最近正为了科举的事情跟皇上置气呢,你怎么好死不死偏偏挑这个时候惹恼皇上,是不是存心要把我困死在这个小破院子里!”
“你够了,你这个疯女人,自从老子把你娶回来一天都没消停过!你说你一个妾侍生的下贱坯子,老子娶你回来做正室你还想要什么!”宋司谏的声音盖过了那个尖利的女声,和朝堂上卑躬屈膝的样子截然相反,他中气十足地吼着面前的女人。
“下贱坯子?好你个宋建明,你当初勾搭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好啊,我要回去告诉爹爹,你是这么看我的,看我爹不给你好看!”那个女人尖叫道。
“呵,别我爹我爹的叫,你不就是个妾侍生的,老头子早就不管你了你不知道?”宋建明说。
“你这个畜生!”那女人声泪俱下,“要不是你不争气,我至于沦落于此吗!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在努力嘛,谁知道咱们皇上是个不辨是非的,我都把证据交上去了他非但不抓卫锋还把我给禁足了!”宋建明抱怨道。
“嘿,你不是说这次万无一失吗?老娘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个贵人呢,是不是见你落难了就溜走了?”那女人讥讽地对宋建明说。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吓得锦桓心中一凛。那个宋建明在夏文轩面前畏畏缩缩的,没想到在家里是这个样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哼!”宋建明从屋内出来,冷哼一声,“蠢婆娘!”他低声咒骂道,举步离开。
锦桓看了眼屋内,只有女人低低的哭声传出,确认了没有人会再出来,他立刻悄悄跟上宋建明的脚步。
穿过庭院,行至西厢房处,宋建明推开了一扇门,从窗户能看见里面隐约有个人影,烛火摇曳。
锦桓悄声无息地跃上屋顶,移开一片青瓦,屋里的烛光立刻透了出来。除了宋建明之外,还有一个男子正坐在屋子的主座上喝茶。
宋建明关门前还往屋外张望了几眼,确认没有异常才关上房门,他走到悠闲喝茶的男子身前急匆匆地说道:“上官公子,我按照您吩咐的把那账册交上去了,可皇上非但不惩罚卫锋还把我的府邸给围了!这可怎么办啊!”
被称作上官的男子吹了口热茶,看那雾气袅袅上升,低头尝了一口:“宋大人,这茶可是去年的陈茶?已经不香了。”
宋司谏一把夺过那人的茶杯:“不想就不要喝了!啊哟我都急死了啊上官公子,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皇上一定会很高兴升我的官职的,怎么非但官职没升还把我禁足了呢?”
上官移动了几步,锦桓终于能看到他的侧脸,看上去已是中年,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从额头贯穿到下颚。上官背过身对着宋建明说:“宋大人不必着急,你不是想升官发财在你岳父面前扬眉吐气吗?这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皇上一定会记你一功的。”
“希望如此,哎如果事情真的能成,上官公子你真的是宋某的贵人啊!不过宋某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上官公子说过自己非朝中之人,只是与卫家有些旧怨,不知道有何旧怨要对卫家赶尽杀绝?”宋健明问。
上官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个晦涩的笑容,他双手握紧了拳头低声说道:“卫家杀我全家,与我们不共戴天。”
宋建明倒抽一口冷气,不敢作声。
”卫家,呵呵,卫家!”上官的话止于此,压抑的笑声在屋中回荡。
“上官公子,”宋建明搓了搓手,低着头不敢看这人狰狞的面孔,“那个,不知道您是从哪儿获得的这个账册?”
“你想知道吗?”上官笑了,那条长长的伤疤跟着嘴角弯曲的弧度一起上扬,在脸上画出一条血红的弧线。
“想……想。”宋建明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镇定,可是他的腿抖如筛糠,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
上官长身玉立,看着宋建明半晌,瞬间暴起,身法如鬼魅,手起刀落,如疾风闪电。
“噗!”得一声,宋建明看见自己的鲜血自颈项爆出,在还未感到疼痛时,世界已回归一片寂静,最后的画面是血红的雨中,上官烨狰狞的脸庞。
锦桓被眼前的画面惊得浑身僵硬,他学武多年,也曾受过伤见过血,可是他从未真正目睹过死亡。他的双腿似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吗?”宋建明倒地,上官烨瞬间将视线对准锦桓。
☆、雷霆
透过屋顶瓦砾间的缝隙,锦桓看到那人眦目欲裂的双眼,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上官烨冲出房门追到屋顶之上,锦桓连忙一个翻滚,躲过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掌,慌忙逃走。
锦桓施展轻功,几个起落间就已经到了宋府的正门处,只要沿着大路一直走,就能回到宫里。可就在这时,两队士兵在分别从两个方向走向宋府的正门,如果跳下去,一定会被发现。可已经来不及回头,上官烨离他近在咫尺,锦桓借力往下一跃,惊动了守门的侍卫。
“谁?”声音未落,唰唰唰几下,门口处的三个侍卫都被飞镖正中咽喉。锦桓来不及惊讶,因为上官烨已经紧追而来,他只有往皇宫的方向一路狂奔。
“快去通知将军请求增援!”有人大喊道,立刻也被飞镖正中咽喉,当场毙命。
锦桓闷头往前跑,晚上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连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不要命得往前掠去。只要跑进宫就安全了!
“嗖嗖嗖!”锦桓弯腰一躲,三枚飞镖从他头顶掠过,是来自身后的。
“你以为你逃得过吗?”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锦桓一惊,居然近在咫尺。他回头一看,那条狰狞的伤疤就在他的眼前。
上官烨探手一抓,锦桓看看躲开,回身一脚踢在他手臂上,趁他格挡的间隙借力又掠出数丈,拔腿狂奔。
“嗖嗖!嗖嗖!”身后不时有飞镖射来,锦桓不得已只能以蛇形向前奔跑,不是还要弯腰或跳起躲避射来的飞镖。此刻他无比庆幸师父曾经就听声辩位给他上了魔鬼般的一课。
“啊!”锦桓的后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扯,他被一下子往后扯去,扔在地上。他闷哼一声,胸口被上官烨狠狠踩住。
“你是何人,拿下你的面罩!”上官烨说。
锦桓以手肘撑地,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他,伺机逃走。
那人又加大了力道,干脆自己弯下腰扯下了锦桓的面罩。
“抓住他!抓住他!”身后有大喊声传来,火光点亮漆黑的夜幕,马蹄声由远及近。
借着身后的火光,上官烨看清了锦桓的面貌,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锦桓立刻借机,一脚踹开他,爬起来狂奔下不远处的皇城。
上官烨又想追上去,可是身后的追兵已至,他不得不改道,先逃命再说。
就将进皇城时,锦桓被郭杨的兵马为主,郭杨骑在马上率先堵在锦桓面前。锦桓被包围了,周围全部都是拿着兵器和火把的士兵。
“你是何人?把面罩拿下!”郭杨说了和刚刚那个人一样的话。
这次真的要被皇伯伯骂了……锦桓想着,乖乖摘下了面罩。
郭杨看了三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二皇子?怎么是你?”
“你们追错了……刚才那个人才是坏人。”锦桓撅着嘴。
郭杨哑口无言,他看见锦桓是往皇宫里跑当然认为他更具威胁性,所以才带人来追。另外有一个小队在追另一个人,不过没有这边人多就是了。
“师父,快派人去追那个人啊!他武功很厉害,要小心。”锦桓说,“我要回宫了。”
“你们护送二皇子回宫,剩下的人跟我去追贼。”郭杨指挥道。
锦桓目送他带人远去,而还有十多个人留在他身边,是郭杨留下美名其曰护送他回宫的人。都到宫门口了有什么好护送的,明明是以护送之名行监视之实。
锦桓在这群人的护送下,终于来到了清凉殿:“好了,到清凉殿了,你们可以走了吧?”锦桓没好气地说道。
“将军吩咐了要将二皇子安全送回,属下将二皇子送进去便走。”
“死脑经。”锦桓说着抬腿准备走进去。
“诶,二皇子您怎么在这儿?今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啊,奴婢一晚上都找不到您。您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李元胖乎乎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亲切。
锦桓转过身对身后那几个黑着脸的侍卫道:“这下可以了吧?”
领头的侍卫向锦桓和李元拱手道:“既然李公公在,我等就先告退了。”说完,带着人转身离开。
锦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个不是一等侍卫吗?二皇子您去哪儿了,他们怎么跟着你?”李元奇怪,锦桓一贯讨厌有人跟在身边,所以连个贴身侍婢或小太监都不用,需要人服侍了就使唤他,甚至让夏文轩帮忙。今天怎么身边跟了这么几个黑脸门神?
锦桓摇摇头一点都不想跟李元说,被人追杀什么的简直丢死人了。要不是身后有追兵,他今天早就命丧在那人手下了,只是那时候那个叫上官的怎么会这么吃惊呢?我的脸上又没有疤,他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灯火通明的书房。
“皇上,您看这里。”夏文轩坐在书桌后面,齐芮白凑近他,将账本递了过去,指着一处跟他说:“这个人已经过世很久了……”
“皇伯伯!”锦桓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齐芮白居然跟皇伯伯靠得那么近!他立刻跑过去扑进夏文轩怀里,顺便瞪了一眼齐芮白。
齐芮白满脑袋黑线,咳了一声,站到离夏文轩远一点的地方去了。
“你怎么穿成这样?”夏文轩一把搂住投怀送抱的锦桓,却发现他满身黑衣,颈项间还有汗流下,“去做什么了?”
糟糕!
锦桓才发现自己一激动居然忘了身上还穿着夜行衣。
夏文轩见锦桓低着头不说话,声音变得更加严肃了:“锦桓,告诉朕,你去做什么了?”
“锦桓去……去宋府了。”锦桓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说道。
夏文轩皱起眉,没有说话,锦桓感觉到了暴风雨前的平静,连忙说:“锦桓听到了,账本是一个叫上官的人给宋司谏的!”
夏文轩的手劲突然增大,捏得锦桓肩膀生疼,却因为他可怕的表情没敢啃声。
夏文轩:“你再说一遍?”
锦桓:“是叫上官的人,把账本给宋司谏让他交上来的。”
夏文轩:“人呢?”
锦桓:“逃……逃走了,师父带人去追了。宋司谏他……他被上官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