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南乔帝姬回朝,只怕少不得要将陇右之事尽皆回禀了梁帝。”方才的宫女只是送来了东西,但却并没有解释南乔的踪迹,染青只能自己猜测,“或许是有旁的事情绊住了吧,或许明日就来了。”
“方才那宫女没有讲出缘由?”柳初年略微皱了皱眉,“若是寻常情况我也不会在意,但是南乔既然都说了交接完此事便来见我,必定不会无缘无故爽约,莫非是有旁的缘故?现下里,能绊着她的事情也就仁佳长公主的事情了吧……怎么,这段时间仁佳又闹出什么事情了吗?”
柳初年走之前便吩咐了要着重注意着朝中的局势,故而染青对此颇为了解,听到她问及此事便利落地答道:“这些日子仁佳长公主还算是消停,毕竟言黎在朝局之中处处牵制着她,两人之间倒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其实仁佳长公主并不是什么天资聪颖之人,朝局争斗的手段还及不上言黎呢。早些年不过南乔帝姬太过出格所以才衬得她精明一些罢了?8 缃衤び抑虑宓阃瓯希慌鲁写蠖嗍硕蓟崞蚰锨堑奂д庖环健!?br /> “你这点倒是说的不错,若她真的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当年登上帝位的也不会是南乔的母皇。何况就从她轻而易举地就被凤钺给坑了一把这一点来看,她的确算不上什么有手段的。”柳初年话虽如此说,但捏着梳子的手却微微收紧,“只是她这个人也不得不防,毕竟这些年来她总是会有些积累的……若我没记错的话,仁佳所掌控的兵力大多是京城附近的?”
染青点了点头,语气中也带上了些郑重:“她似乎从未图谋过边境的大军,一直都在盯着京城附近的兵力。这些天我对她以前做过的种种事情进行推断,只怕她与守卫京城的禁军也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梁帝真是……仁佳既然能做出护国寺刺杀之事,显然对京城的掌控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他总不至于毫无所觉吧?”柳初年对梁帝愈发有些无语,但她也清楚南梁现下的局面真的不是梁帝这样的人能料理的了的,“不过就算他现在有所察觉,也并没有什么用处,毕竟经年积累,那些势力早就渗入到朝局深处,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得有一个契机才行。”
柳初年将梳子放在桌上,定定地看着梳妆镜:“若只是这样倒还罢了,但我怕仁佳会狗急跳墙。”
“您是说?”染青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有些难以置信,“您觉得,若是南乔帝姬要册封为皇太女,仁佳长公主有可能要逼宫造反?”
柳初年扶着梳妆台站起身来,墨色的长发如流水淌下:“仁佳这个人真材实料未必有几分,但却的确是个亡命之徒。若是将她逼的狠了,她的确能做出这种事。等南乔得空过来了,我得告诉她,让她小心行事,有所防备才行。”
还好南乔并没有让她牵挂太久,第二日早朝之后便赶来了。
柳初年在陇右那样的境况之下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回到绿猗阁后终于得了闲,难得地未曾早起,故而南乔赶来之时她还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
染青将南乔带了进来,自己便转身关了门离开,留给她俩单独交谈的空间。
柳初年慵懒地抬眼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并无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重新闭上了眼,语调带些懒散:“昨日是怎么了?”
“我本想交接完此事便出宫来见你的,哪知父皇竟将我留了下来,商议了不少事情。所以我只能吩咐侍女送些东西给你,自己却无法亲至,你不会生气了吧?”南乔开玩笑似地问了一句,而后坐在她床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慢慢沉静了下去。
柳初年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大的气性,犯得着为了这点儿事情跟你置气?能让梁帝特地将你留下的事情,想来是颇为重要吧。”
“确实如此。这第一件,父皇说时机已经差不多,是时候提出立我为皇太女了。今日早朝之上也有大臣提出此事,几乎是已成定局,诏书应当也就是这几日便会下了。”南乔谈及此事脸上也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情一样波澜不惊,“至于这第二件,则是有关仁佳长公主了。父皇担忧她会突然发难,所以与我商议该如何防备此事。”
柳初年缓缓地睁开了眼:“今日早朝,仁佳长公主可有什么异议?”
南乔凑近了些,抬手拂过她散在枕上的青丝:“她自然是会有异议的,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她能够阻拦的了。我在与父皇商议,等过些时日便撤换掉禁军的统领,将京中的布防从头到尾都大调一遍。而后待到开了春,便令雁瑜姐姐带些兵驻扎京城以外,以示震慑,待到我将朝局清洗一遍再离开。”
“这样也可,至少可以让仁佳有所顾忌。”柳初年略微皱着眉,“以我对仁佳长公主的了解,她若是萌生了造反之意,今早便不会再在朝臣面反驳此事。就如同她当初与凤钺联手以为能置我于死地自后,便彻底不将我放在眼里一般。也不知她是真的没准备造反,还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将自己的狐狸尾巴藏得更好了些。”
“管她呢,总归不会让她翻出天去的。”南乔摆弄着柳初年的头发,略带些撒娇地问道,“待我行册封礼的那天,你去看我可好?”
柳初年偏头一笑:“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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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野有蔓草(三十)
没过多久,梁帝便昭告八荒,南梁即将立南乔帝姬为皇长女,向八荒诸国发了帖子请她们前来观礼。
而仁佳长公主这次选择了默不作声,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一现实一样,但南乔仍是按着先前的安排不动声色地斩断仁佳长公主的势力。
自从回京之后,南乔的生活便简单到乏善可陈的地步,每日不是在宫中处理政务便是出宫到绿猗阁看望柳初年。她曾劝过柳初年想让她入宫来陪着自己,但却被柳初年婉言谢绝了。柳初年在过去的近二十年中都被困在晋国的皇宫,她已经生理性地厌恶起了那些巍峨的宫殿,也厌倦了宫中充满束缚的生活。南乔见此,终于不再勉强她,只能趁着得空的时候出宫。
“姑娘,晋国那边传来了消息。”染青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柳初年,简短地总结道,“一来,元敏帝姬终于辗转回到了晋国,我听闻她离开不久之后烟景便派人接到了她,所以她倒没有受什么苦楚。只是她身上原本就带着伤,冰天雪地里这么一折腾,只怕也得好久之后才能恢复如初了。第二件事则是有关南乔帝姬晋封皇太女,听闻烟景有意派连姑娘代表南梁前来观礼。”
染青口中的“连姑娘”,便是柳初年正儿八经的师姐,名唤连茜。
柳初年点了点头,笑容中带了些冷意:“元敏方一出了南梁便被烟景的人接到,看来她可是死死地盯着绿猗阁呢。我将元敏放了回去,倒是成全了她在晋帝面前的一桩功劳,便宜她了。烟景既然有意派师姐前来观礼,只怕还会让师姐给我带些话,我倒要看看她怀着什么心思。”
“烟景手中握着‘易水寒’,若她有心想要探查我们这里的事,也算不得难。”染青叹了口气,显然是对易水寒颇为顾忌。
柳初年皱了皱眉:“她也就只能如此了。按理说秦敛可是在牵制着她呢,她又哪来的空闲插手南梁之事?”
染青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问题,只好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柳初年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只能先将那点疑虑放置在一旁。
近些天来她倒没什么值得费心的事情,说来也是有些讽刺,她这一生至此,居然是在远离母国之后,方才寻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那么一丝温情与闲适。或许温柔乡总是摧人意志,她也越来越倦怠插手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只是在齐竹送东西前来时顺口问了一句行衍之事。
“染青已经将您要对他说的话转告了他,他已经收拾了行装,等过了年便前往秦国。”齐竹低头看着地毯,似是有些畏惧。
柳初年撑着额头,顺口又问道:“廖九娘带来的那些人,现在可回了楚国?”
齐竹微微一愣:“您是说阳春等人吗?她们并不曾回楚国,而是先借居在九音坊内。我曾问过阳春,她说待到开春之后音韵坊也会派人前往秦国参加伶人大比,她便索性在南梁等候音韵坊的人,而后一道赶去楚国。不然她先赶回楚国,还要再借道南梁前往秦国,未免有些太过折腾。”
“她竟还没离开?”柳初年轻轻挑了挑眉,而后笑了笑,“她想得倒不错,省了不少力气。”
又过了半月,便快到了南乔晋封的时候了,诸国的使者陆陆续续赶到了南梁。
梁帝颇像是有些迫不及待一般,死活不肯等到开春,硬生生把晋封大礼安排在了隆冬之际,倒弄得八荒诸国不得不派了人带着厚礼大老远地赶了过来。柳初年看着这形势,觉得梁帝大约是生怕夜长梦多,所以提早将此事昭告八荒确定下来。又或许他早已坐够了那个位置,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传位给南乔,也算全了他对南乔母亲的一片痴情。
柳初年看着窗外又落了雪,知道南乔最近只怕是忙得不行,也没空前来,便命染青温了酒。这些日子南乔一直拘着她,不许她随意饮酒,她也只能趁着南乔不在的时候才能小酌几杯罢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她才喝了半杯温酒,南乔便赶来了。
南乔一推门便闻到了酒香,当即有些哭笑不得:“你可是答应了我不再随意饮酒的,怎么我一不在你就阳奉阴违了?”
柳初年趁着她还没走到自己身边,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无辜地眨了眨眼:“天太冷,我饮一杯酒暖暖身子罢了。”
南乔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等到身上带着的寒气略微散去一些才走近了些。
“染青,把酒收起来。”南乔坐在柳初年身旁,握了握她的手,“既然嫌着天冷,便吩咐厨房支了锅子来,我们吃些热腾腾的菜。”
柳初年被她抓了个现行,心知自己违反承诺在先,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染青将温好的酒给端了出去。
然而她这愁很快便散去了,因为有客人来了。
“姑娘,连姑娘来了。”
染青知道连茜与柳初年关系一直不错,便又将酒端了过来,以备二人把酒详谈。
南乔略带疑惑地看了柳初年一眼,而后起身想要回避,柳初年轻轻拉着她的衣袖让她重新坐了回来:“是我师姐,不妨事的,你听上一听也无妨。”
连茜看起来比柳初年略大些年岁,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子硬朗许多,并不似柳初年这般弱不禁风。她剑眉星目,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很,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带着豪爽之气。
“师姐。”柳初年站起身来问候了一句,盈盈笑道,“你远道而来,不如喝杯温酒吧。”
连茜进门之后便直愣愣地看着柳初年,眼中有悲悯之色,许久后方才缓缓开口:“元熙,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当初柳初年逃离晋国之时便受了重伤亏了底子,后来又连番受挫,更被凤钺逼着染了五石散的毒,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身子早就不成样子,就算南乔再怎么吩咐名医为她看诊,拿着千金难买的珍品为她补身子都无济于事。
连茜习武多年,只一眼便能看出柳初年现下早就不复当年模样,震惊之余便是心疼。她与柳初年同门多年,对这个身为帝姬的小师妹偏爱的很,谁料她竟变成了如今这模样。烟景派她代表晋国前来南梁观礼之时曾特意关照她,让她来见一见这位名义上“叛国”的元熙帝姬,还隐晦地给她上了不少眼药,连茜最初的确是有些不能理解元熙的行为的,可她见了元熙这副模样之后,心中原有的那股怒火早就飞到九天之外,只剩下一片柔软的哀悯。
“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柳初年并不想将自己的伤口挑出来再说一遍,就算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师姐也不成,故而只是轻松一笑,“反正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师姐特地赶来见我想来也是有事的吧,不如坐下再谈?”
连茜接过了柳初年递过来的酒杯,有些犹豫地开口:“你应当也是知道的,烟景派我来便是为了此次南梁的皇太女册封之礼。除此之外,她还让我来见一见你……”
“她让你做什么?”柳初年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眼睫垂下,“她与陛下已经昭告八荒,说我叛国,那还有何话要与我说的?”
连茜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平静地提起此事,略微瞪大了眼:“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叛国的,可烟景为何要这么诬赖你?”
“她不给我套上这么个名头,那她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从陛下手中接过晋国的权柄呢?”柳初年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更何况,依着她们的说法我的确是叛国了。师姐你若不知道事情的是非曲折那便不要参与到此事中了,不然难免闹个左右为难,何必呢?”
“元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连茜被她这一番话激起了些怒火,“你是晋国的帝姬,怎么能弃晋国百姓于不顾?烟景还说,秦敛之所以会带大兵压境便是受了你的指使,她说的可属实?”
柳初年早就想到了会有今日,但心中仍是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阴霾,她略微放低了声音:“我以前是晋国的帝姬,可现下不是了。至于秦敛之事,我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就算没有我,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秦敛野心勃勃,晋国日渐孱弱,猛虎会放着嘴边的肉不吃吗?”
“这么说,你便是承认了?”连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烟景所说竟然句句属实,柳初年的回答仿佛让她的信任都变成了笑话,她咬牙道,“你还记得师父当初事怎么问你的吗?身为帝姬,生你者父母,养你者万民。世人以帝姬之礼待你,你将何以为报?你告诉我,你就是这么对待晋国子民的?”
柳初年别过头去,闭了闭眼:“我记得,可我不想被这句话束缚一辈子了。同为帝姬,元真元敏这些年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我做的还不够吗!就算我欠着她们,我也已经还清了。再者,当初陛下立元真为皇太女,将我的势力尽皆剪除,甚至千方百计地想要我的命……就算要分个前后,也是她们先负我。师姐总不能指望我以德报怨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师姐慢走,恕不远送。”
第65章 野有蔓草(三十一)
南乔几次三番地想要开口,却都被柳初年藏在袖下的手给按了回去,待到连茜拂袖而去之后,柳初年方才有些疲倦地松开了她的手。
“你为何不肯将你受的委屈讲出来?”南乔皱了皱眉,有些不大理解她的想法。
柳初年顺势倚在她身上,垂下眼叹了口气:“讲出来也没什么用处,不过让她左右为难罢了。连师姐对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她家世代效忠晋国,一时无法接受我这种举措罢了……当然,我觉得她这辈子也没法子接受。就算我将凤钺对我做的种种讲了出来,她大约会心疼我,然后夹在我与晋国之间左右为难,实在是没什么用处。所以我干脆就做了这个恶人,给她一个爽快。”
“其实她这么想也没什么错处,毕竟谁让我是晋国的帝姬呢。当年八荒之中将我捧到那样高的地位,不就是因为我傻得可以,以身许国吗?”柳初年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也都过了。只怕我还是八荒历史上第一个带着外人攻打自己母国的帝姬,真是离经叛道的够可以。”
“这不是你的错。”南乔安慰了她一句,而后敏感地注意到她话中透露的意思,“你要带人攻打晋国?谁?”
柳初年这才注意到自己一不留神失言了,但她也没准备瞒着南乔,索性摊了牌:“待到开了春,我便要前往晋国了,将凤钺欠我的一一讨还回来。”
南乔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心中居然怀着这主意,看向她的眼神中掺杂了些复杂的情绪:“你又何必非要如此,凤钺欠你的你杀了他便是,再不成就囚禁他令人折磨他,为什么非要去挑起战争呢?一场战争会有多少伤亡你也是知道的,更何况你要做的是灭国……”
“就算我杀了凤钺又如何,他会怕死吗?我就是要把他最看重的东西撕碎在他面前。”柳初年的语气渐渐染上了冷意,略微坐直了身子,“何况依着晋国现在的模样,就算我不动手,迟早有一日也会被别人给侵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