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心中一窒,想要挽留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没办法坦然地面对柳初年,就如同她没办法坦然地面对自己心中的那点龌蹉。
“你年纪尚小,有很多不懂的东西我都会慢慢教给你,但有的事情还是得你自己想明白才行。”柳初年露出个释然的表情,拍了拍南乔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那……”南乔犹豫片刻,艰难地开口道,“等到你走的时候,我给你送行。”
柳初年无可无不无地笑了笑,而后转身带着染青出了大殿。
“姑娘,你……”染青看着她的脸色,但却揣摩不到她的心思,只能犹豫着问了一句,“若是凤钺真的被她们给救走了怎么办?”
“这不重要。”柳初年坦然一笑,好像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一样,“至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凤钺的性命。就算她们将凤钺带回晋国,我也无所谓,最多不过将来攻打风鸢城时多费些力气罢了。”
染青见她如此轻松地提到此事,稍稍放下心来,但仍是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南乔帝姬是不是瞒了您什么事情,您也不在乎吗?”
“人有七情六欲,故而便有了心魔蔓生。当初她包容了我的心魔,难道我会舍弃她吗?”柳初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当初既已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我会等着她大彻大悟的那一天,心甘情愿。”
柳初年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算回去之后看到凤钺被带走了也不会有什么惊讶。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等着她的竟是奄奄一息的连茜。
“这是怎么回事!”柳初年有些无措地走到连茜身旁,厉声质问着站在一旁的齐竹。
齐竹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来龙去脉,他心中也清楚柳初年这算是迁怒,只能站在一旁受着她的怒火。
连茜用尽全身力气拉住了柳初年的手,有些无力地笑了笑:“你莫要怪他们,我是心甘情愿的。若不是我,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了……”
从易水寒的那群人拿过凤钗之后,连茜便一路跟随着她们到了绿猗阁,而后又到了关押凤钺的地方。柳初年设下的陷阱令易水寒折进去了不少人,但最后她们还是将凤钺给带了出来,连茜趁机拦下了她们,最后以命换命,击杀了最后一名易水寒的刺客。
“不怪你……”柳初年为自己先前的咄咄相逼后悔不已,她与连茜相识多年,情谊非寻常人所能比的,现下连茜成了这幅模样她心中亦是十分难过,“先前我所说的都是骗你的,我最会骗人了,你知道的……师姐,你怎么这么傻啊!”
连茜笑着摇了摇头:“元熙,我这一生没什么可后悔的,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替你拦下她们的……师姐现在也想通了,你自己过得开心就好,没必要把自己一辈子……赔进去……”
“只是,你答应我……”连茜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握着柳初年的手也渐渐松开了,“我死之后,送我归乡……”
就算到死,连茜还是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故国,但她却不再勉强自己的小师妹。
柳初年看着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将自己眼中的泪忍了回去,沉默片刻后冷冷地开口:“收拾行李,准备马车,我要回晋国。”
----2016/12/6 23:21:54|28322186----
第70章 何不休思(一)
秦晋边境,大雪纷飞,已到滴水成冰的地步。
剑眉星目的女子身穿厚重的盔甲,亲自将秦军诸营寨巡视了一番,而后方才回了营中。
方一掀开帅帐的帘子,正中间的位置上坐着的白衣女子便抬起头来,她捏着帘子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自然而然地走进帐篷:“你来了。”
柳初年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好久不见,秦敛。”
秦敛褪去了重甲,露出月白色的衣衫,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看着柳初年道:“我原本算着,你应当开了春才会过来,怎么?是出什么事情了吗?你身子亏损至此,就不要饮酒了吧?”
她最后一句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却丝毫没有征询意见的意思,将酒壶放在了一旁。
“连师姐死了。”柳初年声音平淡,像在叙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烟景派出了易水寒,联合仁佳意图逼供篡位,连师姐为了我死了。”
柳初年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秦敛却理解了她的意思,对此毫无意外:“烟景的心可大得很,你低估她了,这就是你的代价。”
“我一直以为烟景是另一个我,是凤钺培养出来守护晋国的。”柳初年对秦敛近乎刻薄的话毫不在意,撑着额头自顾自地说,“可我现下才明白,她的野心比我大得多,只怕她是怀了与你一样的主意。所以我来了,帮你一同将她连着她的野心埋葬在此。”
“我若是你,当初就不会逃离晋国。以你的手段,想要出其不意囚凤钺杀晋帝又有何难?”秦敛显然颇为不赞同她当初的做法,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现在总算是后悔了吗?”
“你闭嘴。”柳初年波澜不惊地呵止了她,但却并未反驳秦敛的话,只是倚在那里发愣。
秦敛饮尽杯中的酒,若无其事地说:“你若想杀烟景,现下却是不行了,我20 得回京准备年礼,以及开春的伶人大比。你这时间来的未免太尴尬了,不前不后的。南梁那里的事情如何了?”
“那我就随你回秦国,刚巧我的身体还得修养一段时日。”柳初年斟酌着字句,不动声色地答,“若是梁帝没死,自然是他继续掌着大权,若是他死了,就是南乔继位。反正我杀了仁佳,她那一派已是群龙无首,没什么可忌惮的了。南梁就算现下动荡,也不过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罢了,不久后就会迎来更稳固的太平。”
秦敛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当年南梁南乔帝姬的纨绔名声可是传遍八荒,没想到她居然能有今日,倒也是多亏了你。”
“与我无关,她本就是一时糊涂罢了,凤凰终究是凤凰,就算没了我,她早晚也会变成现在这样。”柳初年反驳了秦敛的话,而后转而提及了正事,“你稍晚两天再走,等我的人将连师姐送回晋国安葬再说。”
秦敛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横竖她已经坐稳了皇太女的位置,秦国的大权一半掌握在她手里,所以她并不需要急着回去。就算晚个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敢置喙半句。
她看着柳初年憔悴的模样,有些唏嘘:“元熙,你怎么成了现下这模样了?”
“我怎么了?”柳初年冷冷地抬眼看着她。
秦敛对毫无畏惧,盯着她几乎能杀人的目光点评道:“当初的你是什么模样,现下的你又是什么模样,还需要我解释什么吗?当年人们将你我称为八荒双璧,现下若是有人再提这个名头,我都觉得在侮辱我。”
柳初年挑了挑眉,她知道秦敛说话素来不留情面,所以并未生气:“不同人有不同的活法,你欲封禅八荒,我只想平淡度日,又不需要你的认同,你操心什么。”
秦敛被她这样噎了一句,也懒得再评论什么。
自当初元熙逃离晋国开始,秦敛就知道她要走上一条与自己截然相反的道路了,只是她没想到元熙竟能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你还想说什么?”柳初年摘下腰间佩戴着的定魂玉,推到了秦敛面前,“物归原主。”
当年卫国之战后,秦敛将此定魂玉嵌在凤钗之上送给了她,兜兜转转,她还是想要将此物还给秦敛。或许对秦敛来说,她也配不上这定魂玉了吧。
秦敛并未推辞,直接拿过了定魂玉,而后还是将自己所想的说了出来:“元熙,或许你的确走上了自己喜欢的路,可是你为什么没将自己的路走好呢?你在南梁究竟经历了什么我无从得知,可我想象不到怎么样的经历能够磨灭掉你的棱角,将你变成这副模样。”
柳初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物极必反,过犹不及。”秦敛终于点到而止,不再多问什么,只是转身之前又说了一句,“希望他日开战,你能让我看到当初享誉八荒的元熙帝姬。”
柳初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早就不是元熙了。”
秦敛并未理会她这句话,直接转过屏风,和衣躺在榻上,闭眼歇息。
这将近一年的时光中,从没有敢跟秦敛一样这样对她说话,直指内心地质问她。
柳初年从未觉得自己有何偏颇,可秦敛这几句话仿佛挑起了内心深处的几分暴戾,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的种种,金戈铁马征战沙场。她竟有几分怀疑,自己想要的真的是在南梁那种平淡的生活吗?
就因着秦敛那几句质问,柳初年硬是翻来覆去一晚上没能睡着。
黑暗之中,秦敛缓缓地睁开了眼,深沉的眼眸像是淬入了蛊惑人心的□□。
她知道自己此事做的极不厚道,也知道元熙过了此次大战便会彻底清醒过来,但她还是不得不利用元熙一次。
她承认自己刻意引导了元熙,利用当初凤钺对她做的那件事挑起来她的杀伐之心,可她并不后悔此事。现下的元熙并不足以应付将要到来的事情,能够狠下心来陪她杀伐决断的,只有当初那个血洗卫国都城、于城外树立《七杀碑》的元熙帝姬。
秦敛十分清楚自己的性格,野心勃勃不折手段。她自小便是这副模样,那时是想尽方法与其他姐妹争夺母亲的宠爱,而长大了以后,便是用尽一切方法排除异己。她这些年来一路浴血走过,直至登上皇太女之位,将来会成为秦国的帝王,若是再有几分时运的话,一统八荒未必是什么难以企及的事情。
她像是一匹孤狼,自始至终都没有人陪她,也没人配得上与她同行,直到她遇到元熙开始。
当年卫晋两国开战,元熙帝姬率领大军一路碾压,最后兵临卫国都城之下。卫国的国君派人来秦国求助,许给秦国十城,请求秦国出兵救卫。
秦敛领命前去,却在半途之中收到了来自元熙帝姬的密信。信上的字迹犹如铁画银钩,简短但却有理有据地为她分析了秦国此次出兵的弊端,并许诺事成之后将卫国十城赠与秦国。明明都是一样的筹码,秦敛最终却选择了偏帮元熙,刻意延缓了前往卫国的速度。
等到秦军姗姗来迟,元熙已经带领晋军攻破卫国都城。秦敛一眼便看到了满身血迹的元熙,并且被她眸中那一抹显而易见的血色给惊艳到,不管不顾地将秦国珍宝定魂玉送给了她。
秦敛一直以为元熙会是那个可以和自己一路前行的人,却没想到她竟然中途转了路途,向着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今日再见到元熙,她便知道殊途注定难以同归,所以干脆狠下心来最后再利用元熙一次。
秦敛看着柳初年的背影,悄无声息地笑了笑:“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要做那一将,就只能成为枯骨了。”
第71章 何不休思(二)
知道柳初年已经离开的时候,南乔有些错愕,但却又好像早就想到了一样。
她默不作声地摆了摆手,前来禀告的侍女退出去之前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只觉得并不能看出悲喜。
南乔将桌案上成堆的文书推到一旁,那次宫变之后,梁帝虽侥幸活了下来,但却伤了身体,以至于所有烂摊子都得她来收拾。
好在事情虽然繁复,但却没什么太大的麻烦,她料理了仁佳长公主的朋党,而后安抚了八荒使臣,又忙着挑选继任的官员,每日忙个不停。可她心中知道,自己若想抽时间去绿猗阁看看也不算什么难事,但她就那么拖着,直到临近年关。
南乔说不出自己究竟为何会这样,心中颇有几分“近乡情更怯”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当初那么逼迫柳初年的坏处终于显现出来了,以至于她经常会觉得两人明明靠得那么近,可心却离得很远。
当初宫变之时,南乔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价,也害的柳初年被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对柳初年的占有欲,明白了自己的爱太过自以为是,甚至还觉得柳初年或许有爱着自己,只是自己蒙蔽了双眼没能看清。
可现下柳初年不告而别,却又将她心底的那些不安给激了出来,让她辗转反侧。
那些曾经的爱慕被她的多疑替代,有时候她甚至会不自觉地怀疑自己对柳初年究竟是怎么样一种心态。
“陛下的身体可还好?”
雁瑜的声音响起,她推门而入,而后将跟随着自己的侍女关在了门外。
南乔收敛了心神,将推远的奏折挪了回来,抬头看着雁瑜:“无碍,只不过要静养一些时日罢了。”
“他这些年着实辛苦了些,趁机歇一歇也是好的。”雁瑜并不落座,站在南乔面前看着她,“你这阵子是有多忙,憔悴得都不像样子了。”
南乔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为了政事成了这样,而是心病太重。
“元熙呢?”雁瑜像是偶然想起提了一句,而后便看到南乔微微变了神色,“你们又怎么了?”
南乔被她这个“又”字闹得有些尴尬,低下头翻看着奏折,“她回晋国有事要处理,我们能怎么样?”
“你就嘴硬吧。”雁瑜前些阵子被调去了北境,奉命回京之后也是一直驻扎在城外,对她二人的事情委实没多了解,也不便多加评价,只好叹了口气,“南乔,大事为重啊。”
南乔皱了皱眉,有些厌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雁瑜看了她这样子就发愁,但又想着南乔就算再怎么样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她想了片刻,决定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年节已过,京中之事也已经快要落定,那我便带兵回北境了,免得北境再出什么乱子。”
南乔知道她这话在理,点了点头同意了:“明日上朝,我便宣布此事。”
雁瑜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后离开了。
南乔在宫中呆得有些闷,索性一鼓气将左右事务都处理妥当,带着人去了言黎府上。
言黎倒是自在得很,在家喝酒赏梅。
南乔一看到那红梅便觉得刺眼,硬生生逼着言黎陪她回了厅堂。
言黎突然被她搅了兴致,又无奈又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不在宫中坐镇,怎么还有空来我这里折腾?”
言黎这个人比较想得开,算得上十足的没心没肺。
这一场宫变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是惶惶不可终日,有的是生怕有什么事情牵扯到自己,有的是生怕南乔把控不住朝局,连雁瑜都忍不住一趟又一趟往宫里跑。唯有言黎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也正因此,南乔才会来找言黎,因为她不想再与旁人谈论那些烦心的事,倒不如来个一醉方休。
可言黎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因为言黎虽然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但她对于旁人的私事还是挺关心的。
“那位柳姑娘呢?”言黎看着饮酒的南乔,略微挑了挑眉,“若我的消息没错的话,仁佳长公主可是死在了她手里,你怎么自己担下了?”
“我手刃反贼,有什么不对的吗?”南乔情知躲不过了,只得半遮半掩地解释,“想来你也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这事若是宣扬出去,对她也不好,倒不如自己担下了,反倒没什么大碍。”
“你竟不懂她的意思?”言黎有些诧异,而后摇头笑道,“她哪里是那种在乎自己的名声的人,无论是当初的名满八荒,还是现下的叛国之名,我觉得她都不怎么在意。她之所以会亲手杀掉仁佳,本就是怀了让你将此事推到晋国身上的主意吧,怎么你却不承她的情?”
南乔的确没想到这一层,握着酒杯的手一顿,脸色难看了些。
“这方面,你明白的倒是快。”言黎眼神中带上了些怜悯,“想来你现下也明白了,她本身就没有再回南梁的主意了,所以不在意担下多少名声。说到底,她杀了仁佳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一方面不用脏了你的手,一方面你可以借机追究晋国的责任。可你倒好,竟自己扛了下来。”
南乔沉默许久,久到言黎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她才缓缓地开口:“她终究还是要走。”
言黎一直居于京中,对两人那点破事也算有所了解,叹了口气劝南乔:“我倒是不懂了,你俩看起来都不似无情的样子,怎么能闹成这幅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