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华随着余周氏往正堂大厅去,余采箬有将近三十年没回来过,这院子里的景致也只是留下淡薄地几乎没有的影子。
“娘娘怕是不记得这些了吧?”余周氏指了指两边的屋子景致,颇有些感慨,当年她嫁进来
的时候,小姑子还只是个娇气的不行的姑娘,如今啊已经是高坐上头受人朝拜的一朝太后了。
宜华摇摇头,怎么可能会记得呢!
今日余家的大大小小几乎都在正堂大厅候着,就连一向混在军中的余家老大余茂德和老二余茂严这个时辰也没去军营,余家大房二房的哥儿姐儿一个不缺。余老太爷和余老夫人都已是古稀之年了,须发皆白的余老太爷整张脸到带着喜气,到老到老念着的不外乎就是子女,在宫里见到的女儿那不是女儿,是太后。只有在这个家里见到的女儿才是他真正的女儿啊。
“到了到了,爹,娘,快瞧瞧。”还未走到门槛的地方,余周氏就朝着里面唤道,引得里面有一瞬间的嘈杂。
“爹,娘。”宜华进屋直直地对着上首的两人行了个礼,吓得两人慌忙站了起来,直呼使不得,君君臣臣的规矩可不能不当回事儿。
“应该是我们给娘娘请安才是。”余老爷子摆着手说道。
余老夫人本也牢记着规矩,但是这一见着自家女儿,哪里还记得,直搂在怀里,箬姐儿箬姐儿的叫着。余老爷子瞪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余老夫人给推到一边去了,老爷子站在一边吹胡子干瞪眼。
“娘,当心小辈们笑话。”宜华好笑的看着眼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余老夫人,老小孩,这人上了年纪倒是添了些小孩子的性子。
“他们敢,不得好好操练他们一顿。”老夫人朝着四周扫了一眼,原本笑着的哥儿姐儿们一瞬间都把自己的脑袋低了下去,宜华险些笑出声来。
这余家本就是武学世家,这府里的男人女人哪个没上过演武场?就连余采箬也曾经在大太阳下练过不知道多少回。
一家人笑闹着叙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进入正题。老爷子将无关紧要的小辈们都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两个老人家,余茂德夫妇和余茂严夫妇,宜华还有夏兰。
余茂德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向宜华问道:“陛下曾在早朝时提起过,说是小妹你要在佛寺祈福两年的,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宜华掀起茶盖儿,袅袅茶香悠悠升起,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他就盼着我不回宫呢。”
“这话怎么说?”余茂德是个粗人,向来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大哥难道不知道那个不孝子干的混事儿?把我特意帮他捋掉的奸逆小人重用,把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良臣卸职,贪恋美色荒废朝政,哀家再不回来,恐怕整个朝堂都得被他玩儿废了!”
“小妹,这大哥我是真不知,我与二弟前些日子从边疆回来后,陛下就让我二人在家歇着,现在我们二人每日闲不住往军营里跑,朝堂上是没去过。”余茂德叹息道,自打他们大胜归朝以来,就见着了那位皇帝外甥一次,再加之他们久不在朝堂,很多事情是真的不清楚。
“大哥,这次我回来的消息没透露出去吧?”
“你放心,咱们余家的嘴是最严的。”余茂德信誓旦旦地回道。
宜华满意地点头,将此次的来意说明:“我打算在家里住上几日,等到明日再与父母兄长细细说明些情况,接下来几天还得劳费两位嫂嫂照顾了。”
余周氏与余庄氏连称不敢,于是宜华正式在余家落脚。凉星院是余采箬为入宫时住的地方,院子里载满了合欢树,一见便让人心喜非常。
住进余家的当天晚上,宜华便让夏兰去余周氏那里借了她的贴身大丫鬟过来,她来余家的目的就是为了来拔钉子的。
余周氏虽然疑惑自己这位小姑子的用意,但也没说些什么直接让贴身大丫鬟桂雀跟着夏兰去了凉星院。桂雀儿跟着余周氏进宫时见过夏兰好几回,对于这住在后宫的两位都不陌生。
夏兰带着桂雀见了宜华,宜华敲着桌子淡淡地说出三个名字来:“殷文,金诗,温香。把他们全部带过来,哀家要亲自一个一个的问话。”
桂雀闻言有些犹豫道:“娘娘,不是桂雀不照办,这殷文一个账房先生倒是好办,只是这金诗是大少爷房里的姨娘,温香是三姑娘的贴身婢女。奴婢没有权力……”
“你们夫人可是这余家的当家主母?”
“这是自然,我家夫人掌管着整个余府的中馈,上上下下大小的事务都得过手的。”桂雀俯身应道。
“既如此就拿出你当家夫人贴身丫鬟的气势来,拿人去吧,如果不是因为顾及着你家夫人,哀家也不会特意要了你过来,早就自己动手了!”
☆、第五十章 太后与妖妃(七)
这天晚上的余家颇不安宁,到处都是点着火把的家丁。桂雀先是吩咐人去将殷文给弄了过来,自己则是带着另外一部分人去拿金诗和温香。
温香这边倒还顺利,余家三姑娘是个温温吞吞的性子,一见到自家大伯母的贴身大丫鬟领着人来拿温香,问了一句便让温香随着他们走。但是金诗那边倒是让桂雀犯了难。
金诗是几年前入的余府,原本是个丫鬟后来才被提的姨娘,这金诗也是个有本事的,在大少爷房里很受宠。
“桂雀姐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夫人那边有什么事情?”门外守着的丫鬟笑着问道。
里面屋子的烛火还亮着,想来还没有入睡,桂雀指了指里面:“烦请金姨娘随我走一趟。”
小丫鬟看了一眼桂雀后面的家丁,暗了暗脸色:“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边找金姨娘有些重要的事情,快进去通报。”
“是!”见着桂雀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小丫鬟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得连忙进入里屋给金姨娘传话。
金诗放下手中的毛笔,匆匆忙忙让丫鬟将笔墨纸砚给收起来,虽然不知道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情,但是夫人那边有吩咐她也不得不从。理好衣裳,带着人出了门。
一路上金诗难免打听究竟是有什么事情,毕竟这大晚上的还传她一个姨娘过去还是头一遭。
桂雀回答道:“不是夫人要找姨娘你,是太后娘娘。”
“这……大少夫人可也去?”金诗皱眉,太后娘娘找她干什么?
“大少夫人未在此列。”
……金诗心里打鼓,但也不得不随着桂雀一道去……
宜华坐在正门口夏兰摆好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被桂雀带来的三个人。殷文,金诗,温香……她不是很明白,金诗和温香也就罢了,这殷文在余家做了将近十年的账房先生,余家从未亏待过他一丝一毫,为什么会替宁王做事呢?或者说……宜华抬眸看了看檐角下的灯笼,殷文一开始就是宁王那里的人?
院子里很安静,安静得让跪在地上的三人心情忐忑无比,这太后冷不丁地把他们三人一道叫来难不成是知晓了些什么?
“夏兰,你说,宁王此人你如何看?”宜华手指轻轻描着衣袖上的绣纹,开口问道。
夏兰不是很明白宜华的意思,便按照自己的看法回答道:“宁王殿下久居封地,除了重大的年节一般都不回京的,奴婢对他的印象也就停留在小的时候,小时候的宁王看起来颇为懂事乖巧。”
“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你们……”宜华盯着跪着的三人,声音冷淡地问道:“想来对宁王的印象也不错吧?”
下面的三人皆是一愣,殷文顾不得额角淌下的汗水,向前爬了一步,急忙回道:“太后娘娘容禀,我等连宁王的面都不曾见过,如何晓得宁王如何。”金诗与温香也接连点头。
宜华笑了笑,转过头望向一边立着的桂雀:“桂雀,你对宁王的印象如何?”
“宁王天潢贵胄,在奴婢看来必定是尊贵无比的。”桂雀恭恭敬敬地回道。
“你们其他人怎么看呢?”宜华朗声问道。
周围的丫鬟家丁皆是弯腰回禀:“宁王天潢贵胄,尊贵无比。”
“听出区别了吗?”宜华靠在椅子上,抬着头眼神放空地看着高高的围墙。
夏兰目光凛冽地往殷文等人射去,区别大了。任谁听见太后的问话也不会如此直接着急的撇清与宁王的关系,一般来说也得奉承一二,到底是皇室中人不是,好也得说好,不好也得说好啊,管你认不认识!
殷文大概也意思到了自己的回答有问题,身体趴地更低了。温香狠狠地剜了一眼殷文,随即诚惶诚恐地对着宜华说道:“太后娘娘,奴婢只是三姑娘房里的小小丫鬟,一向守着府里的规矩,不知道是哪里犯了事情惹得娘娘动怒。”
“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与宁王如何联系的?”
“太后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些下等人如何能与宁王联系?”金诗笑着回话道。
“嗯……说的是那么个理儿,那么你来告诉哀家,庆祥斋的糕点好吃吗?”庆祥斋啊,那可是世界之书里特地标出来的,宁王的据点之一。
“庆祥斋,庆祥斋的糕点确实不错……太后娘娘莫不是也喜欢?”金诗的脸上沉了沉,庆祥斋……
“怎么,还不承认?哀家脾气不怎么好,你大概不知道,刚刚辅政那几年,便是朝堂之上也是见过血的。”
“娘娘的话,奴婢听不明白。”金诗自然不可能承认,这承认可不就是死了吗?
“哎,不承认算了,桂雀,把他们全部关押起来,明日一早送顺天府画押定罪。'
咦……不知桂雀缓不过神,殷文金诗三人也是一脸懵逼,这就完了?就直接送顺天府画押定罪?
金诗这下有些不淡定了,按理来说不是得有证据了或者问出什么了才有下一步动作的吗?这……
“太后娘娘,凡事都讲究个真凭实据,您不能这么做……”
“我偏要这么做,你能奈哀家如何?证据?哀家随手就能给你一堆,管他是不是真的呢?反正你们三个的罪哀家是判定了。”干什么非得在这里跟他们费什么唇舌,她又没有冤枉他们。本来就是宁王安排进来,他宁王敢派人监视太后的娘家,他们自己又敢接这个任务,那就做好坏下场的准备啊。
“太后娘娘,我们不服,你如此将大靖律法置之何地?你如何能……”
“聒噪,堵上……”
“呜呜……”金诗几人满脸愤怒地盯着宜华看,好似她是他们的血仇一般。宜华摸着怀里的佛珠,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单雁枫认识吗?”
金诗一愣,挣扎地更厉害了。宜华抿了抿唇,对着满头大汗的桂雀招了招手:“桂雀,明天你拿着哀家的令牌带着他们去顺天府,记得隐秘些,让顺天府尹虞大人给他们画押定罪,如果姓虞要证据就叫他自己来见哀家。”
桂雀点头称是,带着被绑着的三人退出了凉星院。夏兰心中疑惑一大堆,忍了许久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主子,您是如何知道他们三人与宁王有关的?”
“这是秘密,夏兰。”宜华站起身回了房间,坐在早已铺好的床上:“咱们多年前安排在宁王身边的人不能用了,得重新想办法监视他。”
“主子,您是说宁王有反叛之心?”夏兰不可谓不吃惊,先帝有三子,除了当今圣上和隐匿江南的景王外就只有待在封地沉默寡言的宁王,一直以来他们防着景王更对一些,对于宁王实在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夏兰的惊讶很正常,便是当年的余采箬也没想到,那个在她面前略带腼腆的宁王也是怀着大志的。宁王其实是有才的,但是却是个爱江山更爱美人儿的主儿,靖朝到他手上比之在柯予轩手里更动荡,他继位以后几乎全部都听单雁枫的。说实在的,她还是有些佩服单雁枫那个女人的,让两代皇帝都为她神魂颠倒。人才啊……
“夏兰,宁王并不是你我想象之中的那般,皇帝也不是如你我想象之中的那般,我希望回宫之后,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多问,你只需要做好所有交给你的事情便好。”
“奴婢明白。”
…………
余家的人并没有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多问,虽然那位大少爷都有不满,但是在余茂德的威势下也不敢多生事端,余府重新换了一个账房先生,大夫人余周氏赶着趟儿肃清了整个余府,倒是抓出了不少‘耗子’。
那日将殷文几人送到顺天府之后,顺天府尹虞实中来了一趟余府,与宜华见了一面,虞实中是当年余采箬一手提拔起来,颇得余采箬的信任,宜华与他谈了许久才放他离开……等到虞实中一回到顺天府就带着人马将京都的庆祥斋,育秀书坊,德众古玩店给翻了个底儿朝天。这一翻还真找出许多不得了的玩意儿。
虞实中冷眼看着手中从店铺里翻出来的资料,抬了抬下巴:“带走!”
接连着几日京都的商家们无不胆战心惊,这事儿闹得比较大,就连柯予轩也听到了不少消息。在朝堂上便提了几句。
“虞爱卿今日为何这般大的阵势?朕听说闹得这京都人心惶惶。”柯予轩坐在龙椅上,打了个呵欠。
虞实中出列躬身回禀:“回陛下的话,微臣领的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肃清京都不轨之徒。”
“太后?母后可是在外祈福,爱卿什么时候接到了母后的旨意?”听到太后两个字,原本懒懒散散的柯予轩瞬间坐直了身体,脸色不好的问道。
“陛下,太后娘娘前几日便已回京,只是一直住在余府,现在应当已经回到宫中了。”
柯予轩闻言大怒:“荒唐,母后回京为何朕一点消息也不知?余家为何也不上报?余茂德,余茂严何在,可知罪?”
金銮殿上寂静得很,良久有人才细声提醒道:“陛下,自打两位将军回京以来,您便免了他们二位的朝政……”
☆、第五十一章 太后与妖妃(八)
金銮殿上的柯予轩心中烦躁不堪,恨不得立马跑到长乐宫去质问一番,然后再狠狠地呵斥余家一顿,只是朝上正事还未处理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离开。
宜华确实已经回到了宫中,今日一大早便回了长乐宫,如今连行李都已经全部整理好了。
现在时辰还很早,宜华让几个大宫女都到了内室里面来。坐在摆放着糕点的桌子旁边,暗暗打量着除了夏兰以外的三人。
站在夏兰旁边的是秋萍,穿着麻灰色的宫装,眉眼柔顺,一看就是个温和的性子,再旁边是冬芝,冬芝是四人里最年轻的,比之其他几人更活波些。
最后的自然是春芹了,那个将余采箬当年拿着的单雁枫通奸的证据全部换成余家叛国证据的春芹,一个从余家带进来一道在后宫打拼的丫鬟,最后却背叛了余采箬。人心果然是最不可测的东西。
“哀家离宫一年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秋萍给宜华倒了盏热茶,回道:“主子折煞奴婢们了,这都是本分。”
宜华不置可否地点头,估摸着现在的时辰,约莫着后宫嫔妃都去给皇后请安了:“哀家记得后宫这一年添了不少新人是么?”
“是的,主子,统共进了十位。”秋萍回答道。
“随哀家去椒房殿看看。”
“主子若是相见,让皇后娘娘领着过来便是了,何必……”一直沉默的春芹吱声道。
“哀家许久没去椒房殿了,就想着过去瞧瞧,不行么?夏兰秋萍随着哀家一道前去。”
…………
椒房殿依旧如往常一般热闹,嫔妃们饶有兴致地看着上头的慧妃怼人,怼的对象依旧是婉贵嫔,静妃。皇后按着脑门,真想直接把下面的一群人给全部赶出去,吵吵吵吵吵……整天就知道吵,这慧妃真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行了,慧妃你就少说两句吧。”皇后拍了拍桌子,厉声喝道。
单雁枫拎着丝帕的右手扶了扶发髻,媚眼如流波:“皇后娘娘,这说话的可不是妾身一人,那边儿姓屈的和姓郑的说的可不比妾身少啊,您这样可不行啊!”
皇后制止住又要反驳的婉贵嫔:“若不是慧妃你事先找茬,何来这些事情,婉贵嫔说你请安来迟是不是真?说你不知礼数是不是真?说你不敬贵妃将贵妃气得吐血是不是真?你说说哪一样是冤枉了你的。”
单雁枫翘着腿,她一向爱穿薄纱制的衣裳,又嫌热得慌,这腿一翘便露出细白的小腿,皇后气闷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