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林秋靠在座椅上,眼睛又闭上了,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感觉。
车子在无人的高速公路上飞快地行驶,突然,宗慎泽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几经变道停在了应急车道上。顾林秋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开了。
“怎么了?”
“车子故障。”
方向盘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发抖,可能是轮胎上粘了些东西。宗慎泽下车设了路障,仔细查看了一下,把轮胎缝隙中的石块给剔掉了。
“没事了吧?”顾林秋望了半天,头上也湿了,睫毛上还粘着水珠。
宗慎泽心里一动,用手背给他擦了擦脸,“没事,轮胎上有小石头,我弄掉了。”
重新上路,下的雨更大了。哗啦哗啦仿佛瓢泼,路上可见度降低了很多,车子也纷纷减速。
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找到了负责关押顾嘉恒的监狱。
这个监狱不算小,共有14个监区,一个监区大概有十多个大队,一个大队有几百号人。
监狱的墙足有四米多高,墙上安着电线,电流经过电线的时候发出的滋滋声听得清清楚楚。视线所及之处有几个岗楼,上面各有一个武警持枪把守。
顾林秋打心里打了个寒颤,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地方,他的爸爸却在这里受苦,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甚至没有出头之日……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使鬼差地拉住了宗慎泽的手。宗慎泽回头看了他一下,也回握住,两只汗湿的手紧紧攥在一起,传达着彼此的躁动。
找到顾嘉恒所在的监区大楼的接待室,把探视票和两个人的身份证同时递进去就开始等着里面的人安排时间接见。
来探监的人不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基本上都是外地口音,从衣着上也很容易看出关在这儿的有钱的也有,没钱的也有,进了这里一切都是空话。
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夫,才听到叫顾林秋的名字。
和之前的几次不一样,这次叫完名字后有个女狱警出来了。她几步站到了顾林秋面前,口气有些怪异:“你是找顾嘉恒?你是他儿子顾林秋?”
顾林秋态度尊敬地点了点头,“是……”
女狱警见他有礼貌,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你在这儿先等下,我叫马队过来。”她多看了顾林秋几眼,跟其他狱警说过几句话之后匆匆出了办公室。
顾林秋只能悻悻的拿着那个探视票茫然的站在那里。
他不知道以前探监还要找什么马队的?
顾林秋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干嘛呢,等一会儿就见着了。”宗慎泽拧眉摸了摸顾林秋光滑的脑门,给他抹了把汗。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担心。”
“有啥可担心的,你爸肯定过得好好的。”宗慎泽按住他的肩膀,把翘起的屁股又稳稳地按在座位上。他遇事一向冷静自若,沉睿的声音能让人安心不少。
顾林秋坐立不安了一会儿,那个女狱警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狱警。
“马队,这是来看顾嘉恒的。”
“嗯。”马队长上下扫量了顾林秋一眼,目光如芒:“你跟我来。”
顾林秋松了一口气,提脚跟了上去。宗慎泽刚起身马队长就阻止了他,“你留下。”
脚下的路并不是之前那条通往接见室的,而是一间空旷的屋子。屋子中间的桌子上有个突兀的黑子盒子。
马队长停下了,挺直的背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林秋,“你爸爸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啊马队?”
顾林秋笑着瞅瞅四周,哪里有什么人啊,难不成人还能藏在盒子里么?而且那盒子怎么那么像……骨灰盒?
顾林秋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着马队长。
马队长的眼神冷静到残忍,他很利落地点头,“是的,你爸爸过世了。”
五雷轰顶天打雷劈!
顾林秋抓住了马队长的衣袖,眼睛瞪得即将爆裂,“我上次来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是不是你们在骗我?你们一定在骗我,对不对!”
“这个我们造不了假。”
马队长挣脱开顾林秋的手,向后退了几步,“他是心脏病死的,我这里有法医鉴定,你不信的话可以查看。”
“不对,你们……一定是你们骗我的!我爸他从来没有心脏病!”
顾林秋踉跄着后退,可马队长却拿来了骨灰盒,硬生生地掰开他的手,塞进了他的怀里。
顾林秋无声地摇着头,他觉得烫手,几次都差点将盒子丢掉。但他不敢,只能僵硬着五指,抖着身子托住盒子,像是下一瞬间就会崩溃。
“节哀顺变。”马队叹了口气。
顾林秋面无血色地张了张嘴巴,“什么时候的事。”
马队考虑着措辞,最后答道:“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顾林秋抬起眼睛,瞳孔都紫了,“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心脏病突发,告诉你也没用。知道你今天会来,所以就没有电话通知。”
知道今天会来,就没有通知,要是他今天不来呢?他要是有事几次都不能来呢,是不是几年后才能知道这个消息?
短短几句话,彻底让顾林秋断掉所有的希望。不管他接不接受,事实就在眼前,他的爸爸,就在他手中的骨灰盒里。
大爱无言,大悲无声。
人一旦震惊、害怕以及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往往能够轻易地平静下来。但这种平静却带着一股灰败之气,如同一堆柴火,剧烈燃烧之后就成了一片灰烬。
顾林秋捂着盒子慢慢站起来,靠墙站了一会儿,在马队的催促下才扶着墙,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那种踉跄的步伐,很容易造成一种他受伤严重、巨大的伤口正在往外流血的错觉。而血迹,随着他的走过的地方蜿蜒一路。
明明肉眼看不到,可是那种错觉太逼真了,逼真到马队长忍不住开了口。
“希望这件事你不要到处宣扬,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同样的,对你来说也是不利的。你要知道,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我想你也懂。我能说的也不多,这件事也算是一个结尾吧,你不要再深究下去了。你爸爸希望你平安。”
这是死了一个人呐,他为什么说得好像今天天气不太好一样无所无谓……
顾林秋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好像天在那一刻塌了,他无法承受那种重量,只能坍塌着身体艰难前行。
“秋秋,怎么了?”
宗慎泽看到了顾林秋过于苍白的脸色,着急地追了上来。
顾林秋站住,看着宗慎泽的眼神空洞幽暗。
“马队,怎么回事?”
马队长不言语,仅仅是看着顾林秋的背影皱眉。
宗慎泽在原地僵了片刻,看看顾林秋的背影,再看看一办公室面色凝重的人,心一沉,疾步追了过去。
“秋秋!”
宗慎泽在后面喊了一句。
顾林秋没有任何反应,缓缓的步伐带着沉重的伤痛和悲恸。仿佛风一吹,就能把他给吹散了。
“顾林秋!”宗慎泽连名带姓地喊,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
顾林秋没有挣扎没有恼怒,此刻眼里是一片死灰,仿佛刚刚那么走着,只不过是身体的记忆行为而已,与他的大脑无关。
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疼的情绪侵袭着宗慎泽的心脏,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难以置信。在一个监狱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容易隐瞒,可他们却做得滴水不漏,很像早有预谋。
刚捞住顾林秋,那人就仿佛坍塌了一样跌坐在地上。
他死死抓住宗慎泽的衣襟,问:“你手机能打国际长途吗?”
宗慎泽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机给了他。直到手机拿在手里,拨出号码的那一刻,顾林秋才彻底爆发出来,嚎哭地惊天动地。
“何邪!我爸死了!我爸死了!可我却不知道他死了!”
他在那一刻仿佛丧失了言语组织能力,只能机械地重复那句话,“何邪,我爸死了。”
他撑到现在,仿佛就是为了给何邪打这个电话,告诉他这个事实。他陪在他身边,他却宁愿强忍着也不跟自己说。
宗慎泽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输得那么彻底。他与顾林秋早在四年期间,垒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顾林秋在里面,他在外面,何邪也在里面,就他一个人在外面。他自信地以为只要他厚着脸皮,他们已经可以毫无芥蒂地在一起了,却在整颗心都付出之后发现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苦意从心底蔓延,一直到手脚,宗慎泽坐在顾林秋旁边,听他跟何邪哭诉的时候,心里疼的无法呼吸。
他本来很少抽烟的,可是他却在短短一个小时里面抽了整整一包,嘴角抽出了火泡。烟雾缭绕中,他忽然觉得他真的是进退维谷,既不想放弃又觉得前途渺茫,爱上顾林秋,于他而言就没有一条退路了。
那天的夜格外的黑,冷雨飘零,两个人站在空空的街道上,如同行尸走肉。
“回去吧。”
回去吧……
回去哪里?那一刻的顾林秋不断地回忆着有关他父母的一切,四年之前,他没想过今天:阴阳相隔,生死两茫茫。
他们真残忍。
残忍到每一个人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跟他告别。
顾林秋很愤怒,对小人的愤怒,对强权的愤怒��但最大的愤怒是他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宗慎泽什么时候把自己抱住的,他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耳边有一句话:“我帮你报仇。一定会做到。”
何邪连夜坐飞机赶回来了。
宗慎泽靠在顾林秋家门口的墙上,脚下积了一层的烟头和烟灰。顾林秋在屋里面,不想见任何人。但他想他应该是想见何邪的。
风尘仆仆的何邪带着行李,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略微诧异,嘴巴张了张终于开了口。
“他怎么样了?”
“在里面,你进去吧。”
何邪点头。
门关上了,隔绝了两个世界。宗慎泽站在门外,知道自己无法参与进去,那人连痛苦都不愿意跟自己分享。
他还有什么资格进去呢?
如果进去会令他更加堵得慌的话,他宁愿在外面待着,直到顾林秋愿意出来为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宗慎泽喝干了一个矿泉水瓶并且把瓶子拧成麻花的时候,何邪也从里面出来了。
宗慎泽看都没看他一眼,抬脚就走:“我们出来谈谈。”
他知道何邪会跟上来,所以一路头也没回,到了小区门口旁边的花坛,他才止住了脚步。
“他怎么样了?”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惊人。
“已经睡了。”
何邪径直从他手里抽出了一支烟叼在嘴上,深深吸了一口,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他曾经的情敌,也许也是现在的,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走后这个人会趁虚而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希望顾林秋有人爱,不管那个人是自己还是这个混蛋。
宗慎泽的状态令他心惊。眼珠子布满血丝,嘴唇更是干裂起泡到夸张的地步。想必他心里一点也不会比自己好受。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但对方势力很大,通过一般途径查不到。”
“别查了,秋秋会被牵扯进去。”何邪望着漆黑的花坛,很冷静的道:“这件事情应该已经到此为止了,如果你想秋秋下半辈子过得安稳的话,别查了。”
“我有打算。”宗慎泽笑得那么的勉强和吃力,他回头望了一眼住宿楼的方向,把烟头摁死在墙上,道:“你把他带到美国去,这件事情不会波及到他的。”
“而且,你怎么确定那人会放过秋秋?这次是顾嘉恒,下次说不定就是顾林秋。明明已经隔了这么久,顾嘉恒还是出了事,说明那个人一直在惦记着。”
何邪脑中闪过一个危险的信号,“难道是账本?”
他知道四年前那次事件中有个很重要的账本,宗慎泽的话不得不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猜是这样……如果顾嘉恒的死跟那个人有关的话,那么他杀顾嘉恒只有一个理由:账本还没找到。那么,他会继续找,而最大的线索就在顾林秋身上。他现在很危险。”
“你怎么知道账本在哪里?那东西就是个炸弹,这不是小打小闹,这是玩命你知道吗?”
“不用你操心。”宗慎泽没留情地瞥了他一眼:“你给我把秋秋带到美国就行了。保护好他。”
“你会有危险。”何邪肯定地回道。
“我赌一把。如果我成功回来的话,你不能跟我抢秋秋。”
“这个我不跟你赌。秋秋选择谁就是谁,谁也没权力替他决定。”
宗慎泽没回答,许久才既嚣张又霸道地吐出了四个字:“他是我的。”
只因为他承诺过,欺负他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何邪被这四个字震得说不出话来,看了宗慎泽半响,没能找出更深刻的言语去反驳。
“记得,带秋秋离开,最晚明天。那人已经有所察觉了。”
说完,不顾何邪的呼喊,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
他很想再去看看秋秋,但更怕他烦,他会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抱他,绝对控制不住的……在这种时候,他肯定会厌烦自己。
可刚走到车前,准备开门时,树下的一个人影便让他顿住了脚步。
那个人在抽烟,吐出的烟雾在脸上拢上了一层暗影。浓密的黑夜看不清那张脸,但是身形却无比熟悉。
那人距离宗慎泽不远,一下子扔掉了烟头从墙边走?2 隼础I铄涞奈骞俨业爻鱿衷诼返频紫隆?br /> “看把你能的啊,别不要命了,你知道账本里都是谁吗?”
“秋秋?”
何邪跟宗慎泽同时大喊出声。
“何邪,你回去你的美国吧,这里别来了。还有你,宗慎泽,我现在看见你就烦,你给我滚远点,别让我见到。一个个的别让我见到。我不是女人,什么事情都要你们来逞英雄,一个个的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了。你们不是救世主,我不需要你们来救!”
说完,顾林秋觉得无话可说,转身又要走,结果被宗慎泽强行拦截住。
“滚!”顾林秋吼了一声。
这一声滚,用足了力道,顾林秋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你让我滚我就滚吗?”宗慎泽死死揪住顾林秋的手臂,用力将人逮到了自己怀里,肖想了多久的人抱在怀里是那么的充实和满足。“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你叫我怎么滚?带你一起滚吗?”
“宗慎泽,我再说一遍,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还有你,何邪,你们都给我滚吧……”
吼完,他像失去所有力气般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宗慎泽陪着他蹲下去,胸腔一阵阵哀鸣。
“这辈子,我赖上你了,你叫我走,太晚了……”
宗慎泽苦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抱起地上蹲着的人,塞进车里。
何邪呆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车子已经扬长而去。何邪一脚踹开了花坛旁边的花盆,巨大的响声震得旁边的整个小区都在回荡。
第三十五章
车上,顾林秋阴沉着脸开骂,憋了几年的怨气和悲伤一股脑地喷出来。宗慎泽木着脸也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宗慎泽,我觉得你这个人真是很喜欢自以为是。我只说一次,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能不能放过我?念在我爸爸都死了的份上,放过我?”
宗慎泽斧劈刀削一般的冷峻侧脸倏地转过来,猛踩刹车。
车子堪堪停在绿化带边沿,有个轮子已经轧上了水泥墩子。宗慎泽铁钳一般的手抓住顾林秋,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低头,在他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宗慎泽穿着的深色西装有些发皱,平时一丝不苟的发型也凌乱不堪,他的眉宇依旧是往常那样的冷淡神态,只有那张略微疲倦的俊脸显出几分凶狠。
他低垂下睫毛,嘴唇开合间碰到顾林秋的耳垂,冰凉而带着警告意味,“我放过你了谁放过我?我说过,你是我的,不论什么时候!你要是没爸了,我代替你爸疼你,你没妈了,我代替你妈爱你,这还不够吗?”
火花在刹那被点燃,身体的热度在此刻爆发,宗慎泽的眼神被熏得邪红。他掰过顾林秋的下巴,牙齿毫不留情地啃咬上顾林秋的薄唇,感觉到他的抗拒和不安,更加用力地钳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