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太夫人定了定神,抬头对姚泽清说道:“景哥儿今天可黏人了,睡了要人抱,醒了也要人抱,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看到景哥儿像别人家孩子那样调皮捣蛋的模样。”
“景儿今天闹了谁了?”姚泽清闻言,亦觉得十分意外,他转头看向儿子,问道。
“他哪里是个能吵能闹的?大哥可别误会了,只不过今天一直黏着文三姑娘,看着像是极喜欢她的,你也知道他平日不让人喂他吃东西的,今天啊~可是大大的破了例,和文三姑娘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把一桌子十来糕点轮番吃了一遍,刚刚还差点要吃不下饭呢。”姚淑琳摇摇头,好笑地解释道。
姚承景听着自家姑姑的话,他倒是有心想反驳自己并没有吃不下饭,不过想了一下,又心虚地默不作声,当作没听见那番话…他的小肚子一直都饱饱的,刚刚也确实没吃下多少东西。
“景哥儿…很喜欢她?”姚泽清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儿子身上,他顿了一顿,有些谨慎地问道。
“姨姨很好、很喜欢,可是姨姨不跟景哥儿住!”姚承景有些气恼地皱起眉头,彷佛在控诉什么。
“什么意思?”姚泽清愣了一下,他觉得他一定没听懂儿子的意思,于是又向姚淑琳问道。
姚淑琳听到大哥的问话,她立马摆出一副比姚承景还无辜的表情,将姚承景怎么地不想让文若萍回家,又文若萍因为不让姚承景伤心,可是也不能不回家的情况下,怎么地拿话哄姚承景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当然最重要的那一句根本不用姚淑琳再多作解释,姚泽清也是能够理解地非常深刻。
“我听文二姑娘说,文三姑娘如今身边跟着宫里出来的一位嬷嬷,想来这规矩礼仪上的事已经用不着操心了,唯一比较要紧的还是掌理中馈的事,毕竟她一进门就是当家主母,咱们府里那些管事嬷嬷再怎么忠心,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一个十来岁小丫头收服,所以我觉得…如果你们愿意早一些成亲,我也能趁着自己还有点心力,好歹为她镇压住那些人一段时日,等她能够撑起整个侯府的事务之后,我便不会再插手了。”武定侯太夫人似乎也倾向于支持文若萍早点嫁过来。
“太夫人身体安康,肯定能长命百岁的,再说,即便她压不住那些人,不是还有我吗?”姚泽清有些不以为然地回道。
“你一个爷们能整天管着内宅的事?何况你时常要奉命去各地执行职务,但凡皇上一个旨意下来,两三个月不在京城、不在府里,那是常有的事,府里的事能够全指望你吗?说来说去,还是得她有本事管得住这些人才成哪!”武定侯太夫人没好气地反驳道。
“其实大哥也不用太担心啦,我觉得文三姑娘并非没那个本事,只是安远侯夫人未必肯倾囊相授罢了,可是来咱们家就不同啦,太夫人为了你、为了侯府,肯定是要尽心尽力的嘛。”姚淑琳笑盈盈地说道。
“这事…我再想想。”姚泽清私心也有想早点把人娶进门的意思,不过他知道这种时候反而不能表现出太急切的模样,否则等太夫人这个兴头一过,说不准又要误会什么,若因此在心里对文若萍起了嫌隙,文若萍进门后的处境必然更加不平顺。
“那你就好好地考虑考虑吧…。”武定侯老夫人点头回道。
姚泽清没再接着老夫人的话,他转头看向姚承景,说道:“老夫人也该歇息了,我送景儿回房吧。”
“是不早啦~老夫人,我也先回院子去了,明早再来看您。”姚淑琳听了这话,也连忙起身说道。
“好,好,好,都回去吧。”武定侯老夫人笑瞇瞇地点头应道。
姚泽清对武定侯老夫人微微点头道别之后,又看了姚承景一眼,便径自向外头走去,姚承景和姚淑琳也匆匆向武定侯老夫人道了安,一前一后地跟着离开。
姚淑琳跟着姚泽清父子走到东厢房的房门外,她才与他们道别,继续向外走去。
姚泽清见妹妹离开后,他牵起姚承景的手,父子俩一起走进了屋里,姚泽清让姚承景先随秋瑾进内室梳洗,自己则在小厅里坐着等儿子出来。
秋桂见自家侯爷到来,连忙倒了杯热茶上来,然后站在一旁,讨好地笑道:“侯爷今日过来看大爷啦?!侯爷放心,婢子们日夜都很注意大爷的起居,大爷平日也很乖巧,就是天天盼望侯爷能有空多过来看看他。”
“嗯,辛苦妳们几个了。”姚泽清淡淡地点头说道。
“要说咱们大爷也是有福的,不止老夫人和侯爷关心他,就是平日常与咱们侯府往来的几位姑娘也极疼爱大爷,尤其是贺大姑娘,前两日又买了几本图画书,说是大爷如今尚未启蒙,看着那些娃娃书也可以认识很多东西,婢子看着大爷好像也很喜欢的样子。”秋桂见姚泽清的心情似乎不错的模样,她又笑瞇瞇地接着说道。
“贺大姑娘?”姚泽清耳聪目明,自是一下子就抓住秋桂话里的某个字眼。
“是呀!婢子也看过那娃娃书,真的精巧极了,而且里面的故事也很容易懂,婢子们几个都能看明白书里说的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一向聪明的大爷呢!”秋桂见姚泽清似乎有了几份兴趣,她越发殷勤地说道。
“我记得我说过不许再收贺家的东西?难道林嬷嬷没跟妳们说清楚吗?”姚泽清的语气突地冷了几分。
“啊?!是…是说过,可是婢子以为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秋桂愣了一下,却立刻强辩了一句。
“所以就能不把本侯爷的话放在心里了?!什么时候这府里的奴婢也能做主子的主了!?妳!去把林嬷嬷给我叫来!”姚泽清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势凌人地质问一句之后,又指着门边的一个小丫头,吩咐道。
“侯爷,婢子不敢!”秋桂见状,连忙下跪求饶道。
“父亲?”姚承景在内室听到这偌大的动静,他连忙跑出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姚泽清。
“景儿过来这里坐。”姚泽清暗暗平抚一下自己的怒气,接着将姚承景招至身边坐下。
姚承景紧抿着嘴,快步走到父亲身旁坐下,双眼瞪着秋桂,脸上若隐若现地带着几分怒气。
姚泽清看了儿子一眼,然后从容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茶,直到林嬷嬷出现。
林嬷嬷一进门就看到跪在地上的秋桂,她面容一凝,上前向姚泽清行礼请安后,姚泽清也不等她问起,直接说道:“这丫头心大了,不能让她继续在大少爷跟前当差,侯府里也不能容许心有二主的奴仆存在,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思,显见家里人也没几个好,看看她家还有什么人在府里当差的,都一并打发到庄子上去,若有谁不满,便直接卖去苦窑算了。”
“侯爷,这…怕是不妥当吧?秋桂的姐姐正是老夫人身边的芙蓉,芙蓉又是一等丫鬟,想来老夫人平日也算极重用她的,万一…。”林嬷嬷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回道。
“老夫人那里自有我担着,何况不是还有白芷冬菱几个吗?难道少一个丫鬟,她们就伺候不好老夫人了不成?!”姚泽清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一放,冷冷地反问一句。
“可是…总得有个象样的理由呀!否则哪有没犯错却被撵出去的奴婢?”林嬷嬷大约也是舍不得自己看大的丫头被莫名其妙地赶了出去,少不得要为她们说情。
“心有二主还不算理由?背主忘恩也不算理由?”姚泽清的语气又更冷了几分。
“……”林嬷嬷知道自家侯爷不会无的放矢,只是两个丫头怎地会背主呢?她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想了一下,到底还是听从主子的话,福身回道:“老奴明白了,这事交给老奴处理,吴家也只她们俩姐妹在府里当差,她们的父母并是没有差事在身,所以明早就能送他们一家子到庄子上去。”
“侯爷!侯爷!婢子没有背叛大少爷!婢子或许是一时说错了话,但婢子始终一心一意为大少爷着想,又怎么可能背叛主子呢?!”秋桂连忙哭喊道。
姚泽清却是一声不吭,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林嬷嬷见状,只得急忙喊了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把人拉走,又使人去将芙蓉抓过来,一时之间,院子里便出现两个或高或低的求饶声。
☆、第四十四章 后续
秋桂和芙蓉的哀求声很快就消失了,屋里的人都知道应是林嬷嬷怕惊扰到老夫人,所以命人把她们的嘴堵住的缘故。
秋瑾眼见一起当差的姐妹突然就被主子发落,还丢了这么好的差事,她不免感到有些惊惶,脸色苍白地缩在一旁,却还想不透秋桂究竟犯了什么错,东厢房内一众伺候姚承景的丫鬟婆子也是个个惶恐不安。
姚泽清对众人的反应彷佛视若无睹地低头对姚承景说道:“景儿很喜欢文三姑娘,是吗?”
“嗯!”姚承景用力地点点头,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垂下头,情绪低落地说道:”景儿知道父亲为什么让秋桂走,因为她一直在说姨姨不好,还说姨姨若进了门,一定会虐待景儿,景儿…也差点相信了,可是父亲说过,不能人云亦云,但是景儿没有相信她的话,景儿今天很认真、很认真地看过萍姨,所以相信她不会对景儿不好。”
“哦?所以呢?”姚泽清对儿子是心疼的,但是心疼之外,他却不会忽略对他的教养,哪怕他如今还小。
“景儿…很想…很想要一个母亲,像小柱子、像宝贵一样,他们说,他们每天回家时,他们的娘亲都会问他们吃饱了没有,会不会冷…会不会渴,还会、还会抱抱他们,景儿也想…也想有母亲天天可以抱抱我。”姚承景的眼底盈,满,泪水,他飞快抬手抹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却不曾哭出声来。
“你萍姨…其实大你不过十岁而已,有很多事情,她说不定也不懂得一星半点,不一定能胜任母亲这个位置。”姚泽清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心的,他对姚承景说出这样的质疑。
“她可以的!萍姨一定!一定可以的!”姚承景猛地抬起头,坚定地回道。
“我明白了。”姚泽清心底一叹,却没有再更多的试探,心想,万一…她真的不能有孕,只要她愿意待景儿如己出,景儿愿意待她如亲娘,那也是一大幸事。
“父亲,萍姨答应景儿,只要景儿再过完两个生日,她就会住进来,天天陪着景儿。”姚承景握紧小拳头,彷佛担心父亲会遗忘似地又提了一次文若萍和他的‘约定’。
“你萍姨有时候也是傻呼呼的,她傻的时候,你可不能跟着她傻,萍姨要行过及笄礼之后才能出阁,算一算还得等上两年呢,不过…。”姚泽清顿了一顿,他想到姚承景的生日是年底,若赶在文若萍及笄后、姚承景生日前大婚,似乎也能算是两个生日啊?
姚泽清仔细一琢磨之后,便又笑道:“父头回头便去请托钦天监算个好日子,不但会让景儿如愿以偿,也不会令她对你失约。”
“嗯!”姚承景听到父亲这么一说,他高兴极了,本来听父亲的意思,还以为根本不可能两个生日之后就能天天看到母亲,但是父亲从来不会骗他,既然他已经开口说可以办到,那就一定可以的。
姚泽清看着儿子的笑脸,拍拍他的头顶,又道:“早些歇息吧。”
姚泽清起身走向门边,姚承景也赶紧跟着起身,说道:“景儿送父亲。”
“不必了。”姚泽清摆摆手,并对站在一旁对他行礼的古嬷嬷和秋瑾吩咐道:“好好照顾大少爷,明日我会吩咐让刘嬷嬷再挑一个丫头过来。”
“是!”古嬷嬷和秋瑾异口同声地回道。
姚泽清缓缓走到院子,上房那里并没什么动静,老夫人也没使人来问他怎地把芙蓉撵走了,不过他想,明日还是得来跟老夫人解释一番才好。
姚泽清今日一口气发落两个丫鬟并不是没有原因,一开始,他只听说贺清莲的品性有些问题,所以令人暗中查探,才发现她与侯府里几个丫鬟婆子往来十分密切,而且经常送出极贵重的物品,他一向严令府中下人不许接受不明目的的财物,没想到还有人敢铤而走险,莫不是误以为贺家大姑娘不算‘外人’?可是要说因为那一阵子的谣言使他们误会的话,似乎又不像,那些人收用贺清莲的赠礼已有数年之久,显见贺清莲居心叵测。
再后来,姚文两家定下婚约之后,武定侯府里就时不时地出现类似文家三姑娘是使了肮脏手段逼迫侯爷与她定下亲事,又说什么一个姑娘家平白无故地跑去池子边落水,肯定是探听过侯爷的去向,寻思勾引等等的流言。
又有芙蓉、秋桂一再地跟自己伺候的主子说贺大姑娘如何如何地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要说没有其他目的,只是纯粹认为对方好而已,姚泽清觉得不说他不信,任何一个心思多一点的人都不会相信。
文若蓉与文若萍回安远侯府之后,文若蓉让文若萍先回院子去,然后她直接来到温氏的院子。
“妳们回来了?今天去武定侯府,结果如何?武定侯老夫人见过萍姐儿了吧?她的反应怎么样?是喜欢?还是讨厌?”温氏见女儿回来,等不及她坐下,就一连串的问题出来。
“母亲,妳好歹让女儿先缓口气吧?再说三妹妹又不是妳亲生的,妳几时也晓得着紧她了?就不担心妳自己的亲生女儿吃醋?!”文若蓉嘟着小嘴,故作不满地回道。
“妳这丫头!谁不知道妳比我还紧张萍姐儿?我没曾来得及替她打点将来的时候,妳连她日后该嫁给什么样的人家都已经盘算好了。”温氏拉着女儿到身边坐下,好气又好笑地嗔恼道。
“我紧张是一回事,你们紧张又是另一回事,自不能混为一谈。”文若蓉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好了,好了!算我说不过妳,不过妳倒是说说,这萍姐儿要嫁进了武定侯府会不会有问题?妳也知道萍姐儿从小没个正经长辈教导,我这个做嫡母的到底也算失职了,如今自然是能帮一点算一点儿,就当为了弥补过去那十几年没有好好费心教养她的疏失吧。”温氏也觉得她近来对三姑娘真是越来越上心了,这与以前厌恶大姑娘的心思不同,虽然只要一想到府里还有一对与大姑娘血缘亲厚的母子,让她始终未曾改变对大姑娘文若菲的反感,可是文若萍的情况却又不一样,不说她的母亲生前就一向安份守己,从不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连生下来的女儿也总是不争不吵,若没有自家女儿的一番关注,没准儿她真就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一个丫头。
温氏自认不是个苛刻的主母,但奈何不了府里几十个下人的势利眼,最爱踩低捧高,三姑娘私底下想是吃过不少暗亏,也是那孩子单纯老实,换成别人的话,怕早就闹腾起来,只冲着她素来乖巧不给自己惹事生非这点,怎么也该在她出阁前的这一两年里头待她好一点,更别说她嫁的可是武定侯…武定侯对这桩婚事真真看不出半点勉强。
“我从来不知道三妹妹是个天生有孩子缘的,今日与姚大少爷不过初次见面,姚大少爷便紧黏着她不放,连许久不让人喂食的习惯也打破了,贺大姑娘在一旁见了那般情景,妒嫉的两只眼睛都红了,最后气愤得先行离去。”文若蓉笑容满面,又似乎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哦?妳说的贺大姑娘…是之前传言武定侯府打算与对方议亲的那一位?可…我听说武定侯会打消念头的原因是那位姑娘脾气不好,曾几次打骂贴身丫鬟,武定侯怕是担心姚大少爷将来会被继母凌虐,所以便主动劝阻了婚事,是不是呀?”温氏想了一下,便狐疑地探问道。
似乎因为当初那个传言,后来又有不少八卦好事者揣摩了武定侯府忽然不再提与贺家结亲的事,才流传出贺大姑娘竟是表里不一,平日在众人眼里的形象看似温柔端庄,实际上却是个脾气不佳的姑娘,可以因为一点不顺心的事就动辄打骂身边伺候的丫鬟。
“可不就是她?!武定侯老夫人心善,没强迫姚大姑娘和她断绝来往,所以今日她也被姚大姑娘邀请过去做客,谁晓得这位姑娘脾气竟是大得很,连我都敢数落,倒忘了我什么身份,她自己又是什么身份。”文若蓉气鼓鼓地说道。
“说不定她老人家是想给自己孙女儿练练手呢,毕竟姚大姑娘也要出嫁了,做了人家媳妇可不比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姚大姑娘要是没有一点识人善恶的眼力,将来在人家家里怎么被人戏耍的都不知道。”温氏是过来人,自然晓得武定侯老夫人未必没想过断了两个小姑娘的交情,只是觉得一个小姑娘也没多少能力害人,正好用来让自己孙女明白什么的子的人可以信任,什么样子的人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