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祥自以为是地认为,定是那帕子的事,才让两姐妹生分了些。但以他的一贯认知,这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在他眼里,女子都应该以贤惠持家为德,别的诸如思想情感一类,都是需要摒弃的。而男子则相反,多情些也并不为过,反而是一桩美谈。
既然贺清宛如今已经嫁给了自己,并未分走世子爷一分一毫,那么她和陆清容的关系应该很容易缓和吧。
宋世祥深以为然,旋即劝道:“你若是担心世子夫人因为那帕子的事与你生分,更应该趁这个机会缓和一下才是!”
贺清宛心里着急,又不敢直接了当告诉他实情。
她着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当年她母亲与我父亲和离过,对我们贺家有些怨怼……”
贺清宛觉得,这样说既不至于丢了贺府的脸面,又能让宋世祥明白个大概。
然而事实上,宋世祥老早就听说过这些陈年往事。
他平日混迹之处,都是坊间闲话最多的地方。
尹屏茹“和离之后再嫁高门”的故事,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新鲜事。
而且他还想当然地认为,陆清容作为尹屏茹带去陆府的拖油瓶,在陆府的境遇可想而知。如今借着冲喜的名头嫁入侯府,阴差阳错,靖远侯世子非但没有一病不起,反而还真就痊愈了,如今更是战功加身,荣耀满门。
世子夫人难道不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提携一下自己的亲妹妹吗?
要知道,贺清宛可是唯一一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啊!
宋世祥一直认为,女人终究是附属,除了要遵从夫为妻纲以外,唯一该重视就是身份背景和血脉出处了。
“这有什么!那是她母亲自己的事。你们总归是一个父亲啊!”宋世祥不以为然。
贺清宛的为难之色愈加明显,只好提醒他:“你别忘了,世子夫人,很早就改姓陆了!”
宋世祥不禁错愕。
贺清宛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唯唯诺诺,极为温顺。
此时见她这般坚持,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若是真的在世子夫人面前完全说不上话,那还娶她何用!
这些,宋世祥只是在心里暗忖,因尚存一线希望,并没有对贺清宛显露怒容。
“既然是亲姐妹。万不可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而生分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宋世祥说完,实在没心情久留,径直离开内室,往通房丫鬟屋里去了。
此时贺清宛只有一种感觉,就是轻松。
而对于通房和姨娘这些事情,她从小就看习惯了,认为再平常不过。
包括在靖远侯府小住的那段日子。蒋轲更是连邱瑾亭的屋子都很少去。还不如自己在贺府的父亲母亲关系融洽呢。
对于榆院里的情况,虽然她并不了解,但采梅和采莲她可是见过的。把整个靖远侯府的女眷都算在内,那也绝对算是顶尖的美人了,若说蒋轩跟她们没关系,贺清宛是打死都不信的……
而此时的榆院。陆清容和蒋轩正陷入一阵尴尬的气氛之中。
蒋轩这边,还在纠结陆清容刚刚那句“今天不方便检查”。这是什么意思?
陆清容却被他脸上这副不明所以的表情逗乐了,想到他对女子之事如此没有觉悟,心里莫名地开心起来,因小日子突至而带来的那份焦躁瞬间一扫而空。
其实蒋轩只是反应慢了些。
他并不是完全不懂的。
毕竟往日常和孙一鸣待在一处。那学到的事情可不是一般多……
待他反应过来,随即轻咳了一声,道:“那就过几天再检查!”
说完蒋轩自己动手。收紧了领口,又随手整整寝衣。自然而然地脱了鞋,躺在了花梨木拔步床的里侧,冲着陆清容拍了拍外侧的空位。
“时辰不早了,你既然不舒服,更该早点歇息了。”
蒋轩从动作,到语气,都极为顺畅,仿佛一直都是如此,而这大半年他从来没有出过门。
陆清容却有些不习惯,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水粉色软绸寝衣,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这才有些迟疑地躺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心里还有点奇怪,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同眠,和今天有些不大一样,都是蒋轩躺在外面,自己在里面的。
然而当她刚一躺下,头发几乎还没沾到枕头,就被旁边那人一把捞了过去。
陆清容险些惊呼出声。
蒋轩的动作出奇地快,抱起她转身,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二人的位置就换了个儿。
等陆清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里面了。
见蒋轩像是在扔烫手山芋一般,就这么把自己丢在了里面,陆清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似乎就是为了让蒋轩看到自己的不满。
她又哪里知道,仅仅刚才那转瞬间的亲密触碰,险些就让蒋轩的自制力功亏一篑。
此时在蒋轩的眼里,陆清容蹙眉的神情都让人格外动容。
他甚至想到干脆翻身过去,背对着不看她,却又怕万一惹恼了她,随便动手戳自己一下,那就真的完蛋了。
所以尽管蒋轩心里纠结,身体却是一动未动,就这么看着陆清容,努力让自己的心平稳些。
陆清容好像也发觉了什么,顿时双眉舒展,心里笑开了花,却也懂得老老实实待在里侧不动,等着蒋轩自己平复下来。
足足过了快半柱香的时间,蒋轩方才长舒一口气,过来轻轻拥住了她。
陆清容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这些日子,陆清容独自一人,几乎每日都要翻来覆去好久,才能入睡。
而今天,被蒋轩的温暖环绕,平素闹得最凶的小日子第一天竟然也没了感觉。
不过转瞬之间,她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进入了梦乡。
蒋轩看着她的睫毛,静静趴在眼睛上,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颤动,失神过好一会儿,才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五十二章 疑点
隔天,蒋轩还在休整期。
一大早,他就带着陆清容一起去了靖春堂。
靖远侯已经起身,即刻就在厅堂之中见了他们。
分别数月,乍一想见,蒋轩明显感觉出了他的苍老。
侯府众人,这大半年里变化最大的,就要算是靖远侯了。
之所以会显老,主要是原来他那花白的头发,还是黑发占了多数的,如今却正好相反了。
此时只见他身着一件玄色杭绸袍子,衬得一张脸略显苍白,头发倒是梳得一丝不乱,整个人的精神并不很差。
尤其见到了蒋轩,靖远侯更是开怀。
“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这是跑哪儿去了?”靖远侯问得亲切。
纵然他再糊涂,这份父子之情还是难以忘却。
“奉命出去办差,几个月没能过来给父亲请安,是儿子的不孝。”蒋轩面带愧色。
“你去哪儿了?”靖远侯很是好奇,这些天里听到的说法五花八门,他彻底被搅和晕了。
“去了漠北。”蒋轩暂时没有说谎。
“漠北!”靖远侯登时紧张起来,“那里可是危险的地方,一直都是兵荒马乱的!”
蒋轩知道,靖远侯对漠北的认知,似乎还是停留在十几年前的样子。
“现在好了,这些年都太平得很,您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影地回来了吗!”蒋轩说着,还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坐得更直了些。
靖远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见他果真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不是去打仗就好!”靖远侯感慨道。语气中难掩落寞。
蒋轩笑着点头。
靖远侯这才真的放了心,随口说道:“前些天,我是真有些着急了,一连大半年见不到你,问起来,她们就拿各种借口搪塞我!”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随意往身后一指。
蒋轩一进来就只顾着看靖远侯。此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方才注意他身后站着的,是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身上所穿的桃红色衣裳。似乎比一等丫鬟还要好上一些。
蒋轩心下存疑,却没有出言相问。
陪着待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发觉靖远侯神色变得颇为疲惫,蒋轩才带着陆清容告辞。
刚一走出靖春堂。他就忍不住问道:“父亲身边这俩人是谁?陈姨娘还没恢复?卫姨娘又哪儿去了?”
“这两个人是沁宜院那边派过来的,这几个月。已经顶替了两位姨娘的位置,只是名分尚无,仍是丫鬟而已。”陆清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两位姨娘的事。咱们回去再慢慢说。”
蒋轩见她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只认真点了点头,陪着她一路走回了榆院。
“两位姨娘怎么了?”蒋轩皱着眉问道。
坐在堂屋的圈椅之上。陆清容先让绿竹将那药方取了来,暂且放于桌上。刚要开口,就见门前似是闪过一抹绿色的身影。
八成是采梅或采莲,昨天费力挑拨了半天,今天来观察成果了。
“陈姨娘和卫姨娘几个月前死于恶疾。”陆清容一边说着,一边冲绿竹使了个眼色。
绿竹立即走了出去,片刻后,复又回到门口,先对着陆清容点了点头,方才轻轻关上了堂屋的门,自己把守在门口。
“怎么回事?”蒋轩有些摸不着头脑,“恶疾?怎么那么巧被她们染上了,还是两个人同时?”
“她们两人本就走得近,又不常与别人来往,这有什么奇怪的!”陆清容先反驳了一句,方才讲出实情,“不过这的确是对府里众人的说辞……”
陆清容压根就没有打算隐瞒他,此时直接把两个姨娘的安置情况,还有当初她们送来药材和药渣事,包括对当年之事的详尽描述,甚至曹妈妈早年与姜夫人的渊源,一股脑讲了出来。
蒋轩听后,极为震惊。
这些事情,大都是他以前未曾听说的。
明白陆清容定是为这事费了不少心力,心中顿时有了一丝感动。
“这么说,两位姨娘并没有死?”蒋轩确认道。
“是。此刻暂避在我陪嫁的庄子里,几个丫鬟在那边照顾。”陆清容如实相告。
“你做得对!”蒋轩感慨道:“若不是你这般谨慎,怕是她们绝对活不到能出来作证的那天了。”
陆清容本来也是这样觉得的,但如今却有些拿不准了。
“我当时料定,那药一定是有问题的!”她把自己让人拿了每一味药出去药铺里问,最终拼出一副完整药方的事,一五一十跟蒋轩说了,接着失望道:“可似乎是搞了个乌龙,那药方很可能并无问题……”
陆清容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之前她在书房里研究那些医书,找到不少甚为相似的方子,都是寻常的宁神养气之药,别说要人性命,就是副作用都极为鲜见。
“已经询问过大夫了?”蒋轩问道。
“没有。是我自己在你书房里,翻了许久的医书,所以倒是并不十分确定。”陆清容解释道:“我明白如今时机尚未成熟,即便有了确凿的证据,若真是和沁宜院那边有联系,现在也不方便发难,这才生怕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蒋轩颇为欣慰,难得她能这般权衡时局。
拿起桌上放着的那张方子,蒋轩询问:“就是这个了?”
“嗯。”陆清容点头。
“这个我先拿走,找个信得过的大夫问问看!”
语毕,蒋轩就将那药方收入袖中,起身走出了堂屋。
陆清容理解他的心情,姜夫人的离世,对他打击甚大,且多年来都是他的一个心结,挥之不去,又无法解开。
陆清容也同他一样着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的工夫,蒋轩就回来了,脸色却是比走时还要凝重些。
“这方子……有问题吗?”陆清容起身问道。
“没有。”蒋轩的声音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失落,“跟你从书上看的结果差不多,只是寻常的宁神之药,并不伤身。”
正在陆清容忍不住开始自责的时候,蒋轩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你刚刚之前提到,母亲在喝药之前,举止就有些异常,为了熄灭熏香的事,还跟屋里的下人发了火?”
“是。”两位姨娘是这么说的,曹妈妈也确认了。
“那熏香,可还能寻到?”蒋轩神色急切。
陆清容愣住片刻,如实道:“我之前并没有注意这个。”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升迁
陆清容沉思片刻,旋即请了曹妈妈过来。
曹妈妈一进屋,见到世子和夫人都在,颇为惊讶。
“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曹妈妈。”陆清容率先开口。
自从她听过曹妈妈与姜夫人早年的渊源,不由自主就对她多了一分尊敬。
“世子夫人只管问。”曹妈妈格外恭谦。
“当年……也就是姜夫人过世的前一晚,屋里那些东西,如今可还能找到?”陆清容问道。
曹妈妈看着面色严肃的世子和夫人,回忆得极为认真:“当时姜夫人病得蹊跷,且又来势凶猛,甚至有人以为是染了恶疾,府里难免变得人心惶惶。但以姜夫人的身份,吴夫人也不敢轻易焚了她的遗物,最后为了安抚大家,便派人将屋里的一应摆设物件归置到一处,运去了大兴那边的庄子。”
“所有的东西都运走了?”陆清容询问。
曹妈妈正要回话,却是被蒋轩打断了。
“是所有的东西。”蒋轩的口吻很是落寞,声音低沉而飘忽,“第二天我跑过去的时候,母亲屋子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陆清容心里突然一阵憋闷,似乎能感受到当时他的悲愤与无助。
曹妈妈这时才回道:“的确如世子爷所说,屋里所有东西,都运出了府。”
陆清容闻言,难掩失望。
当初榆院里的丫鬟婆子,不过十数年的工夫,如今愣是一个都找不到了。那些运出府的东西,恐怕同样凶多吉少。
但她仍怀有一丝侥幸地问道:“在大兴哪个庄子?还能找到吗?”
靖远侯府在大兴的田庄,实在是有点多。
曹妈妈果然摇了摇头。很是无奈:“奴婢肯定不能直接去问吴夫人,当时盘算着,等运送的那些人回了府,再去问个清楚。却不想,那些人从此再也没回来过。起先说是留在了庄子,后来就同靖春堂的丫鬟婆子们一样,赎了身不知去向了。”
陆清容眉头紧锁。想起当年小厨房被一把火烧了。姜夫人的内室也被搬空了,好不容易拼出的药方,却找不出任何问题……
忽然之间。她觉得这件事似乎陷入了死结。
现在只剩下陈姨娘和卫姨娘了。
陆清容无比希望这两人是留了后手,就算找不回当晚所点的熏香,能帮着寻得姜夫人的遗物,想必对蒋轩也是有很大意义的。
微微侧头。她发现蒋轩正坐在那里失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清容转回到曹妈妈这边。
“有件事想要劳烦曹妈妈。毕竟旁人去办我也不放心。”陆清容接着说道:“明日您去一趟我陪嫁的庄子,跟两位姨娘好好谈谈,若是能得到些蛛丝马迹,将姜夫人的遗物找回来。那就最好了。”
曹妈妈立刻应下:“奴婢自当用尽全力。”
以曹妈妈的办事能力,以及她对姜夫人的深厚情感,陆清容还是放心的。
挥手让曹妈妈先回去准备。陆清容复又转头向蒋轩看去。
“恐怕希望不大了。”蒋轩叹了口气,“每次似乎有了些进展。就突然又变得停滞不前,我也有些习惯了……”
陆清容并不想让他也心怀侥幸,毕竟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她淡淡说道:“我始终相信,只要发生过的事,就不可能寻不到任何痕迹。”
蒋轩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之后,二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此事。
蒋轩的神色也逐渐恢复如常。
待到下午,蒋轩出去一趟过后,更是给陆清容带了好消息回来。
陆亦铎这次在军粮统筹一事上表现得力,使得保障充足,对漠北的胜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受到皇帝的褒奖。
兵部原先那位空挂着名的老尚书孔大人,这次皇帝亲自批准他致仕。
陆亦铎由兵部左侍郎,直接升为兵部尚书,成为六部级别最高的官员之一,同时仍兼任翰林院学士。
虽然此时尚未能入阁,但是明眼人不难看出,他基本已经算是排上队了。
陆清容听闻此事,自然难掩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