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戏台之上逐渐想起了锣鼓之音,两个武生装扮的戏子开始在上面摆开了架势。
“这是哪一出戏?”陆清容压低声音,悄悄问崔诗云。
“我也不清楚。”崔诗云兴致不高,“你知道我不爱看这个。”
“是《杨家将》。”另一侧的贺清宁主动说道。
陆清容冲她微微颌首,立刻转回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贺清宁的言谈举止皆十分得体,但她就是本能地对她有些抗拒,不欲与她有太多的接触。
许是因为她是贺家人的缘故,陆清容心里也隐隐感觉到,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她刻意往崔诗云这边靠了靠,而贺清宁几次主动搭话,她也只是应一声便罢,不欲多说的意思表现得十分明显。
贺清宁却不以为意,仍旧不时与陆清容说上几句。
然而陆清容越是不希望和她过多接触,情况越是事与愿违。
就在戏台之上的打斗愈加激烈,锣鼓之声也愈加急促之时,陆清容身旁突然发出的咣当一声,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陆清容却不能不在意了,因为?8 厍迥稚险宦杷既髟诹俗约核┑牡仙廴股稀?br /> 好在水温已经不高,并未烫到她半分。
但却更让陆清容怀疑,贺清宁这是故意为之。
在陆清容的记忆之中,这种破茶水的戏码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了,不过自己被泼却还是头一遭。
这倒并未让她有丝毫的慌乱。
来贺府赴宴,陆清容当然是考虑到了各种意外状况,准备得极为充分。
此时别说是弄湿了裙子,就算是一杯茶水当头泼下,她都能在片刻之后妆容整齐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在陆清容从容起身之时,绿竹也早已从远处走了过来,打算陪她一同去更衣。
贺清宁这时连忙紧跟着站起身来:“世子夫人恕罪,都是我不好……”
陆清容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碍的,我这就去换下来便是。”
只是贺清宁却不肯罢休,最后还是坚持跟着她们主仆二人一起去了更衣的厢房。
一进厢房,陆清容反而先是把绿竹遣了出去,然后直截了当地对贺清宁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求助
没想到陆清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起来。
贺清宁先是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陆清容也不催她,过了片刻,方才见她缓缓抬起头来。
“我是想请世子夫人帮帮我……”贺清宁试探着开了口,“我也真的没办法了,着实不认识旁的人……”
陆清容闻言不禁双眉微蹙。
她们应该也算不认识吧?
虽然陆清容对自己周岁之前的过往没有记忆,但那时候贺清宁也不过是个三岁孩童,又能对自己有多大印象?
此时见到贺清宁一脸为难的神色,陆清容终是有些心软:“你先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贺清宁见状,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们刚随着祖父到了京城,就有人上门来提亲……”贺清宁说道此处,终究还是有些羞怯,“原本我父亲和母亲都有些犹豫,但祖父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说得断断续续,陆清容倒是明白了个大概。
不过贺清宁比自己还要大上两岁,谈及婚嫁也算顺理成章,此时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未免有些怪异。
难不成她是自己有了意中人?但这也犯不着跟自己说吧……
陆清容虽然满心疑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所幸没有作声,等着她自己说下去。
贺清宁见她一言未发,有了一瞬的犹豫,却还是咬着牙说道:“世子夫人可否帮我劝劝祖父和祖母,我实在不愿……”
尽管刚才已经有点料到她的意思,陆清容眉头仍然得更紧:“为何不愿?可是你自己有了意中人?”
“当然不是!”贺清宁急得满脸通红,连忙否认,“上门提亲之人,是受了承平侯府所托,为他们的二爷来提亲……”
贺清宁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陆清容住在京城多年,对此人应该是有所耳闻的。
而事实也的确是这样,陆清容眼前马上浮现出了宋世祥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并未露出丝毫嫌恶之色。
这也让正在观察她反应的贺清宁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你不愿意和承平侯府的二爷定亲?”陆清容的语调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其实此刻她心中已经在腹诽自己了。
之前走来厢房的一路上,她已经打定主意,无论贺清宁想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但听说她是要和宋世祥定亲,终归还是有了一丝同情。
“不愿意。”贺清宁异常坚定地回答,“原本我是初来京城,并不知道这是个何许人也,但后来偶然听到清宛和康宁县主的对话,方才直到原来那宋世祥在京城声名狼藉,早就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才趁着我们刚来京城,就赶忙上门提亲……”
这话乍一听很是正常,但陆清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们俩的话,你就直接相信了?”陆清容质疑道。
“刚听到的时候也是有些不信,于是跑去母亲跟前确认。母亲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从她略带幽怨又满怀歉意的眼神中,一切已经十分了然。”贺清宁的语气愈加失落。
陆清容终于想出了是哪里不对劲。
虽说宋世祥名声不好,又是庶子,但毕竟出身承平侯府,且是侯爷的亲生儿子,单凭这一点,像贺清宁这种家世背景的女子,父母为了贪图富贵或前程而愿意结亲的人想必不在少数。所谓的“早就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根本就是贺清宛与邱瑾亭的一面之词。
想到此处,陆清容抬眼向面前的贺清宁看去。
肌肤净白无暇,鹅蛋般的脸上细眉如画,杏眼桃腮之间还带有一抹恰到好处的淡淡红晕。
正直及笄之年的贺清宁,无疑长相十分标致。
“来到京城之后,你可曾出过门?”陆清容突然问道。
贺清宁回忆了片刻,虽有不解,还是如实相告:“到了京城之后,一直都未曾出门。”但很快又想起一事,“不过进京当天,路过城外的光隐寺,祖母要进殿参拜,我和母亲也陪着去了,这个算吗?”
陆清容没有回答,但心中已如明镜一般。
这个宋世祥,就不能换个地方吗?陆清容心中感叹。
“那宋世祥是什么人暂且不论,承平侯府为何单看中了你也深究无益,你须明白,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清容同情归同情,但这终究不是自己该插手的事。
“可是……”贺清宁显得更加委屈,“可是父亲母亲都不十分愿意,只是祖父十分坚持而已。”
“那又如何?”陆清容忍不住反问。
贺棣和杨氏还敢顶撞贺致远不成?
这一点陆清容还是可以确定的,绝对不可能。
贺致远在贺家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当初贺楷那么一门心思想让邱沐云进门,但无论和离还是再娶,都是等他松了口方才能够办成。
而眼下的形势十分明显,这次贺家举家进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贺棣的仕途活动一二,此时这等找上门的好事,贺致远就算再糊涂都是不可能往外推的。
见贺清宁此时不再说话,眼中似有晶莹闪动,陆清容脑子还是保持着清醒:“你的心情我多少也能了解,不过连你父母都无法转圜的事,你跟我说了又有何用?我终究是一个外人,又能帮上什么忙?”
虽然不忍,但陆清容还是把“外人”二字说得格外清楚。
贺清宁明白这个道理,也承认自己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但她即使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以前的事,我也曾听母亲提起过。”贺清宁略有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如果换做我是你,也不希望和……再扯上什么关系。只是近几个月来,总能听到祖母大发感慨,提起世子夫人嫁了个好人家,话里话外都希望我们姐妹也能有此好命,为贺家光耀门楣,想来祖父也一定是如此想的。我就琢磨着,如果您能帮我出面说项,说不定真能让他们改变想法……”
陆清容听着她说了这么多,皆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没见什么头绪,知道她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
就在这时,贺清宁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世子夫人也有难处,不敢强求您能帮我……”
陆清容不确定她这话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以退为进,但这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也正如你所说,我并不方便在你祖父和祖母面前说什么。”陆清容说得直接,“但你既然不想与宋世祥定亲,办法肯定不止这一个,你容我好好想想。”
说完,陆清容不再理会贺清宁那感激涕零的神情,刚要唤绿竹进来帮她更衣,却又被她拦住。
“还有一件事,想要提醒世子夫人一句……”贺清宁脸上再次露出了为难之色,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您和清宛,还是不要太过亲近的好。”
尽管陆清容自己也知道应该离贺清宛远点,但突然被人如此提醒,还是难免有些不解。
“你可是还听说了别的什么?”陆清容直接问出口。
贺清宁这次却不再言声,完全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何会有此一说。
陆清容不欲强求,转而问道:“那你所说的‘太过亲近’是指什么,总可以告诉我吧?”
“比如……比如让她去侯府做客。”贺清宁果然支支吾吾地说了。
“嗯,我自己会当心。”
陆清容不再多说,顾自转身去了屏风后面,喊了绿竹进来,帮她被茶水打湿的淡紫色裙子脱下,换上件藕荷色样式相同的综裙。
而绿竹进来之后,贺清宁便连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也不再提刚才的事。
无论陆清容是真情还是假意,能答应帮她想办法,已经是自己现在唯一能抱有的希望了,她唯有相信。
陆清容很快更衣完毕,再次回到了前院看戏。
此时戏台之上已经不再是刚才那出,而换成了略显清淡的文戏。
席间也因此不再喧闹,明显变得安静了许多。
坐在第二排的陆清容因为心中有事,便没了和崔诗云闲谈的心情,而另一边的贺清宁也知趣地不再没话找话。
这样一来,反而让前排的动静显得格外明显。
坐在陆清容正前方的是冯氏,她两边分别坐着吴夫人和承平侯夫人。
如今再看到冯氏和承平侯夫人的异常热络,也不再觉得疑惑。
反而是冯氏和吴夫人此时也同样相谈甚欢,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俩人,之前应该并没什么交情吧?
不用刻意关注,就能听到冯氏正在吴夫人面前夸着贺清宛,什么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之类的。
陆清容难免纳闷,贺家和邱家是姻亲,应该不会不知道蒋轲已经要和邱瑾亭定亲的事,那冯氏像是在推销似的把贺清宛夸成了一朵花,又是为的那般?
陆清容突然觉得,今天这场堂会,处处都透着诡异。
而此时正在帷幕另一侧的蒋轩,同样也有些不胜其烦。
第一百六十六章 感受
和陆清容那边不同的是,蒋轩发现他们这边根本没来什么自己熟悉的人。
无论是燕国公府还是武定侯府,都是只来了女眷,只有承平侯府那个不着调的宋世祥在宾客之中。
蒋轩倒是没有意外,之前为了陆芊玉的事情,他曾经帮着打听过这个人,导致这次宋世祥那边刚有点风吹草动,就有人向他报告了承平侯府想和贺家结亲的事。
只因知道陆清容对宋世祥的厌恶,且是贺家的事,便没有在她面前提起罢了。
而今日的宋世祥仗着自己侯府二爷的身份原本在贺府十分不亦乐乎,但发现靖远侯世子也来了之后,先是意外,接着就有些打蔫。
蒋轩以往很少参加这类宴请,别说区区一个贺家,就算是公侯之家甚至皇宫大内的邀请,也时常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或拒绝、或称病。
然而自从上次在光隐寺碰到蒋轩和陆清容,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之后,宋世祥无论在什么场合再遇到蒋轩,都是悄悄绕着走,不敢吱声。
今天也同样如此。
只是蒋轩却没能因此得到什么清净。
从他今天踏入贺府的大门开始,贺家的人似乎就一直盯住自己不放。
贺棣倒是还算正常,客气而恭敬地寒暄了几句,便没再过多纠缠。
但贺楷和贺致远就截然不同了。
这是蒋轩第一次见到贺致远。虽然没从陆清容那里听她说起过,但当初成亲之前了解陆清容过往的时候,对这个人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少,尤其是他在当年那场和离变故之中所起的作用。
“世子爷大驾光临,真是让整个贺府都蓬荜生辉!”贺致远异常谦恭地说道。
眼前这个头发花白,消瘦到显得有些尖酸的脸孔。让蒋轩看着就不怎么舒服。
“贺大人言重了。”蒋轩表情淡然。
看到蒋轩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贺致远心里倒是有所准备。
蒋轩的名号他很早之前就曾听说过,隐约知道那是个张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却在圣上面前十分得宠,只是后来因为在皇宫的赏花宴上冲撞了二皇子。先是被罚了闭门思过,后来又因为身体原因免了他的皇子伴读……故而他在济南刚听说陆清容要去侯府冲喜当世子夫人的时候,心里并未产生太大的波动,觉得无非是个已然失势的勋贵子弟罢了。
却不想,在之后短短数月中,靖远侯世子的身体大见起色,甚至还再次得到了圣上的眷顾,亲自召见不说。还恢复了往日的差事,连在家静养多年的靖远侯都得了赏赐,大办寿宴……
于是贺致远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想借着陆清容和靖远侯世子拉近关系,贺致远动的心思一点都不比贺楷和邱沐云要少,今日终于有了机会。
“是世子爷客气了。”贺致远面不改色,姿态依然低得离谱,“按道理既然来了京城,该是我们登门拜访才对。”
“按道理?什么道理?”蒋轩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声音仍旧漠然。
“这……”贺致远微微一愣,原本准备好想说是“亲戚之间”的话。因见了蒋轩此时格外凌厉的神情,便再也说不出口,踌躇了片刻。方才接着说道:“听闻靖远侯爷仍未痊愈,我们难免也跟着担心,想着若是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也好去探望一二。”
蒋轩闻言,不由看了站在贺致远身旁的贺楷一眼。
以前觉得他就算是个难缠的人了,没想到他这个父亲还要更甚,不禁有些替陆清容庆幸起来,陆家虽然也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但起码陆亦铎要比眼前这两位好太多了。
好在他完全不吃这一套。状似思考了一会儿,接着问道:“贺大人以前可曾见过我父亲?”
“这个……”贺致远又顿了顿。也只能实话实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山东任上。很少有机会来京城,并不曾见过侯爷。”
“这就是了。太医嘱咐家父静养,这么多年都很少见客,更不用提陌生人了!”蒋轩将这个“陌生人”格外突出。
贺致远终于脸上有些挂不住,呆立在那里一时语凝。
蒋轩却似乎还嫌不够,又继续补充道:“更何况贺大人与我们非亲非故,实在没有道理让您一把年纪了还白跑一趟,这才把话说在了前头,您不要介意才是。”
说完,蒋轩没再理会怔在原地的父子二人,直接过去第一排边上靠近帷幕的圈椅上落了座。
而这时正在帷幕附近,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往女宾客坐席那边张望的宋世祥,一看到他过来,连忙悄悄挪到了另一侧远离蒋轩的位置坐了。
虽然戏台上开唱之后,贺致远父子又挪到了蒋轩的边上,但他已经进入了专心听戏的状态,鲜有再搭腔。
此时帷幕的另一边,陆清容又有了新的疑惑。
“怎么一直都没看到成阳公主?”陆清容终于从刚才贺清宁的那番话中缓过神来,转头问起崔诗云。
今日之所以能来这么多人,不少都是为了给公主的面子,无论如何她本人不该连面都不露吧?
“刚才听康宁县主的意思,是公主早晨正要出门时突然偶感不适,说是等晚些时候再过来。”崔诗云解释道,虽然她自己也不信这种说辞,但成阳公主一贯喜欢拿乔,这倒也没什么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