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发现上面是放大版的二爷,谢安韫一惊,双手往前一推,直接把二爷推了出去。因为惯性作用,自己也是一把摔回了水里。
水里?
谢安韫怔了一瞬,猛然发现自己坐在乌黑的散发着熟悉的药味的水里。心中不免一阵厌恶和暴躁,待听见二爷的声音才把那股暴躁压了下去。
“二爷,我怎么了?”
谢安韫力持冷静的问。
齐二爷站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双手环抱着胸,上下打量着他。
谢安韫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裸着...也不是,虽然穿着一件单衣,但是跑在药汤里透明得比没有穿更糟糕。
谢安韫猛地把自己的身体往药汤里头沉,阴森森的说道:“二爷,您看什么?”
二爷满脸的意犹未尽,对着谢安韫满脸威胁和杀气,淡定而无耻地说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的眼前一片清明。”
谢安韫额头青筋爆出,忍着想对二爷咆哮的冲动:一片清明的二爷您请收一下眼神,让它矜持一点好吗?!
“二爷,您能转身吗?我需要穿衣服。”
二爷很正人君子并且露出很正经的担忧:“阿韫,你泡的是洗经伐髓的药汤。但是刚刚你似乎走火入魔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醒,万一我一个不注意你又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二爷——”
“都是男人,阿韫,你怕羞?没关系,二爷眼中一片清明,就算再美的人在我的眼里也是一句骷髅。你可以放心的站起来穿衣服——”
谢安韫抓起水瓢狠狠地朝一双鬼眼使劲剜着他那件透明单衣的齐二爷砸过去,打断他的胡言乱语。
也不知道是不是泡了药汤的缘故,谢安韫感觉有一股气力游走于七筋八脉中,砸过去的水瓢也带上了气劲。
齐二爷闪身轻松一躲,谁料下一刻就是一大瓢水倾盆泼来。那散发着古怪味道的乌黑药汤,吓得二爷一脚跳上房梁。
待他定睛一看时,谢安韫已经披了一件外袍正覆上腰带。
齐二爷黝黑散发着诡异耀眼光芒的眼睛顿时显而易见的黯淡下去,那一副明显意犹未尽颇为不满的幽怨令得谢安韫一个暴虐又想上前揍他。
然而考虑自己现在的武力上前只会被当成撒娇并被趁机光明正大吃豆腐的谢安韫还是放弃了,选择了远离二爷并以眼神联系的方式。
“二爷,这药汤泡过了。现在您可以教我武功了吗?”
二爷摇头,“不能。药汤还要泡个三次。现在我先教你一些心法,巩固扩张被打开的经脉。让你先练习一些内力,之后再练招数。”
谢安韫点头,露出一丝笑意。“谢二爷。”
二爷还是摇头,“先别急着谢。你得告诉我,你的心魔是什么?刚刚替你洗经伐髓的时候,你就走火入魔了。如果不说出来,而我没办法了解并对症下药,你很有可能在洗经伐髓的时候因为受不住魔念入体,经脉逆转、爆体而亡。”
谢安韫一怔,看向二爷。难得见到二爷严肃的样子,只是要他怎么说出自己的心魔?就算说出来了也没有什么用。
“阿韫?”
谢安韫眼神闪了闪,低声道:“前天去询问宋家兄妹的事,得知了一些辛密。难免有些心绪难平。”
谢安韫恰好找到了当年在宋家做事的一个老仆妇,从她口中得知宋宝儿癫狂以及妄想变得干净的原因。
诚如二爷所说的,蜀中道的一些地方保留着古老残暴的制度。就如同宋家这种由女性掌权的世家,在经年累月的传承中衍生出许多扭曲变态的辛密。
宋家有一条规定,如果女性想要成为宋家东家,必须要生下下一代的东家。而当年的宋大东家,也就是宋宝儿的亲娘想要让宋宝儿继承宋家。
将年仅十四岁的宋宝儿关在房子里一年,每天都往房里放不同的男人。一直到一年后宋宝儿产下一个女婴。
在此之前的宋宝儿还是一个睿智勇敢不乏天真烂漫的姑娘,她甚至拥有绝顶的美貌。如果她不是出生宋家,她必然拥有很幸福的未来。
诞下女婴的宋宝儿被放出来时,精神已经崩溃。在好一顿修养之后,宋宝儿整个人变得阴晴不定,有时候天真烂漫还如以前一样,有时候会癫狂的杀人并且虐待自己。
癫狂中的宋宝儿连她的母亲都没办法,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仅比宋宝儿大了一岁的宋艳平,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却可以忍受妹妹的疯狂虐打而紧紧拥抱住她。
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妹妹再受伤。
渐渐的,得到哥哥宋艳平的悉心爱护的宋宝儿恢复了正常,很少再犯病。
这一点令整个宋家松了一口气,但谁也不知道宋宝儿是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宋艳平身上。
宋宝儿爱上了她的亲哥哥宋艳平,将宋艳平当成唯一的救赎稻草。她厌恶自己的肮脏,但宋艳平不在乎。
所以,绝望癫狂中的宋宝儿轻而易举的,爱上宋艳平。
可宋艳平容貌妍丽,堪比女子。他甚至比宋宝儿辰州第一美女的容貌还要好看,更因生于宋家,天然一股忧郁气质。
十六岁的宋艳平长开了,若是安然无事再过两年,满了十八,按照规矩就会被放出府自立门户。
可惜因为爱护宋宝儿而出头的举动让宋大东家,也就是二人的母亲注意到了他。
不久之后,宋艳平被召侍寝。成为他的母亲床上的禁脔、入幕之宾,三年。
宋艳平疯了,宋宝儿再次癫狂。
宋艳平诱惑了宋宝儿,宋宝儿夺|权杀母。
再之后,就是如宋宝儿的猜测、宋艳平亲口承认那般,宋艳平爱上妹夫赵克若,设计想要摆脱宋宝儿,结果两人双双毙命。
宋宝儿被毁之后,把宋艳平当成支柱。宋艳平被毁之后,就把赵克若当成了支柱。这就是一个注定绝望的悲剧。
因为世家在经年累月的传承中产生的压抑黑暗扭曲的欲望,因此而扼杀无数无辜之人。如同前世的谢安韫。
所以,谢安韫才会一时入魔,心魔纠缠,痛苦暴虐。
“仅只于此?”二爷明显的不信,他目光灼灼,上前捧住谢安韫急欲逃避的目光:“别瞒我,阿韫。我想要知道你的心魔,是因为我担心你。我害怕你在洗经伐髓的过程中陷入我无法看见的地狱,而我无能为力。你刚才的样子,我差点就疯了。”
谢安韫瞳孔放大,显然心中入了这一番话。他久久无言,二爷便执着的等着。他泄气似的垂下眼睑:“二爷,我是药奴。”
齐二爷瞳孔猛地紧缩,脸上出现不敢置信的神色,看着沉默无言甚至出现麻木冷漠的谢安韫。一向冷硬无情的心脏居然传来一阵阵疼痛,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有种危险窒息的痛苦。
这是二爷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危险可怕,但他不害怕也不讨厌。
“二爷,我还是陈郡谢家的庶子,被当成嫡子养了十二年,以此来保护他们眼中的宝贝。没用了就被扔去制作成药奴。二爷,亲自把我扔去制作药奴的是我的父亲,亲自提出将我炼成药奴的是我的亲生母亲。二爷,他们认为我会伤害到他们的宝贝,因为那人看见我不开心。所以我就被牺牲了。”
“二爷,他们用所有能作践人的手段来作践我。二爷,我这心魔,能治吗?”
齐二爷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将他揽进怀里,紧紧的抱着怀里这个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却令他心痛心爱的人儿。
他微抖着声音说道:“能治!能治!二爷会帮你治好心魔。”
谢安韫嗤笑:“如何治?”
齐二爷黑幽幽没有光泽反射的眼睛一道血色闪过,“杀!”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在想,受受十三岁,小攻十八岁,这,算不算早恋?
☆、老林毒瘴
齐二爷的封地为岭南道,上任于宜州。
所以凶杀案件一事落幕后,他们再度启程南下赶往宜州。同时因为凶杀案件而和陆府尹打交道,轻而易举的拿到了路引。
因为此事,二爷与有荣焉的夸赞谢安韫的先见之明。
这夸赞来得太突兀,以致谢安韫无言以对。
从辰州赶至宜州,期间走走停停,竟是花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才赶到了回口镇。三个月来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谢安韫在这三个月时间里完成了三次的洗经伐髓,开始每晚修习二爷亲自传授的内功心法和武路招数。
因为炼狱一百年的凶悍厮杀经历使得谢安韫很快就掌握了二爷那套霸道诡异的刀法,对于他的天赋就连二爷也惊讶不已。
直到现在,谢安韫竟已是可以在二爷的手中游走二十招。二十招,便是王时行也仅能在二爷手下游走五十招。
在三个月前他们离开辰州的前一晚,陆子期大胆的前来客栈向二爷示爱,被拒后羞愤离开。遇到地痞流氓,险些被侮辱。却是余三误打误撞救了他。
那天晚上,救了陆子期的余三带着陆子期一通落脚于客栈,和他们相遇。当房间里只剩下谢安韫、二爷和余三时,余三向二爷下跪。
谢安韫才知道原来余三就是二爷的人,是他早就埋在辰州的一颗暗桩。目的正是为了搜集世家肆意妄为、残害人命的证据,以求出手之时一击必杀。
那时谢安韫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金南别馆私自贩卖所谓‘仙药’时,二爷那么轻易的放过他们。
要知道蜀中道是范阳卢氏现在的本家占据地,如果抓住金南别馆以及宋家兄妹拿人命炼药这一件事便可以彻底斩断卢氏的一只脚。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各自有争斗。可若是世家与皇权相冲突,世家就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到时候,很有可能世家体系没有太大的损伤,反而二爷被拖进这个泥淖里。
所以只能等时机,再一一清算,力求做到击中七寸,一击必杀。
谢安韫站在马车外,二爷在马车里头休憩。至于王时行和青玫则是在回口镇上购买一些东西。
回马镇是进入老关岭唯一的一个镇子,老关岭则是岭南道与蜀中道的一道分界岭。
老关岭丛林横生,毒瘴沼泽遍地。人畜不能近。
白天的老关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老关岭深山老林,树木郁郁葱葱,清幽静谧。若是远观,确实是一处隐居胜地。
可惜不能接近,老关岭的清幽静谧是死寂的安静,再大胆的人踏进里头都忍不住心发慌。这其实无关胆气,实在是因为没有生气给任何生灵带来恐慌。
那里头是连马也不愿踏进去的地方。
而且那些朦胧的雾气实则是常年笼罩的毒瘴,人在里头呆超过三个时辰就会头昏脑胀、上吐下泻,若是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就会死去。
而要走过老关岭至少需要四个时辰。
但这也不是说人不能走老关岭了,否则岭南道的百姓如何与外界沟通?
只要在晚上走老关岭就行,因为一旦夜幕降下,瘴气就会被驱散。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雾气又会再度凝聚。
所以只要在晚上走老关岭进岭南道就行了。
“爷!我们采购回来了。”
远远的,王时行那骚包的大嗓门点亮了二人一时的沉默。
齐二爷不开心,因为他自认为他和谢安韫正处于两人世界中,但被王时行这个蠢货破坏了。于是可怜的王时行接受了来自二爷的杀意,委屈的缩着脖子悲伤了。
青玫怀中抱着一大包的麻袋子走到谢安韫身边,道:“爷,青玫把烟草买回来了。”
谢安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顺手接过那一大袋的烟草,打开挑选了一些喂给马吃。那战马虽是上等的好马,却也不挑剔。
毕竟是军中战马,好吃的不多,能有得吃就不会瞎挑剔。所以尽管烟草味辛气温,性温热,这战马也嚼吧嚼吧的吃下去了。
王时行看着奇怪,凑上去就问:“老谢,干嘛喂老夜烟草?”
“老夜?”
“照夜啼。二爷的战马、老伙计。”
谢安韫盯着照夜啼若有所思的样子,“烟草可以提神,夜里赶路不会累。”
“是吗?欸?那给我来一些,今晚要打好精神才能赶路。”
这时车里的二爷撩开帘子道:“都进来,该启程了。”
谢安韫抬头看西边只剩一抹红色的天,回头对着青玫道:“青玫,你也带一点烟草在身。”
青玫点头,抓了一把烟草往怀里放。谢安韫给了王时行一点,抓了一大把装一个小荷包里头递给二爷。
二爷接过掂量着,问:“这烟草还有什么作用?”
谢安韫寻了个位置坐下,马车缓缓的启动。他说道:“老关岭毒瘴横生,而烟草味辛气温,性温热。用以治表,善逐一切阴邪寒毒,山岚瘴气风湿,邪闭腠理,筋骨疼痛,诚顷刻取效之神剂;6 用以治里,善壮胃气,进饮食,祛寒滞阴浊,消膨胀宿食,止呕吐霍乱,除积诸虫,解郁结,止疼痛,金丝烟者,力强气胜为优。”
王时行倒抽一口凉气,“竟有这神效?!快,老谢,再给我来一大把。”
说着,还要动手去抢谢安韫怀中的烟草麻袋子,被谢安韫闪身躲过了。
谢安韫解释道:“方才你拿的已是足够,不必要那么多。况且晚上的老关岭不会有瘴气产生,我买来烟草只是以防过了时辰。到白天还没出老关岭而已。”
“老谢,你怎知晚上不会有瘴气?万一呢?”
“没有万一。”谢安韫看了眼一直盯着他看的二爷,详细的解释:“毒瘴的产生本就是密林之中的枝叶、动物的尸体腐烂,再经高温照射产生的有毒性气体。晚上没有太阳光照射,瘴气不容易形成,再加上有烟草,所以可以不必担心老关岭的瘴气。”
王时行了然的点头,而后死死地盯着谢安韫瞧,满目兴味:“老谢,看不出来你博学多才呀。连药理都知道这么多。”
“王时行,赶你的路。”
二爷打断王时行的话,不耐烦的催他干自己的事,“不要有事没事学那长舌妇!”
学那长舌妇的王时行噎着了,不甘不愿的回身赶他的车去。刚一回身,身后本是撩开挂着的布帘子被一道气劲刮落,挡住了车里车外的世界。
王时行一脸受伤,他家高冷的爷变了。变得善妒无聊无理取闹,他觉得很伤心。
王时行期期艾艾的望向旁边的青玫寻求一些共同感的安慰,小丫头片子边磨着匕首,边用狼一样的目光冷漠的回望。
王时行赶紧回过头飙着眼泪正经的赶路。
车里一片寂静,谢安韫也不觉得尴尬,顶着二爷灼灼目光盘腿闭眼修炼内功心法。
嘶!等着人投怀送抱的二爷咬着牙震惊了一瞬,想着山不来就他他就山,反正能吃到豆腐的都是好汉。
于是尊贵的慵懒的二爷挪窝了,往谢安韫那儿蹭,把人抱起来跟塞银袋似的塞怀里。
这要不是正炼着心法,保准谢安韫一拳囫囵上去,让他随便吃人豆腐。
好在二爷有那么点道德和良心,仅把小孩抱怀里紧紧搂着再没有什么动作。也就耳鬓厮磨一番,亲亲切切的带着宠溺而不含半丝狎玩之心。
就这么靠着谢安韫肩窝上眯眼睡下的二爷,仿佛是一只猫,慵懒骄傲,但面对着卸下心防的人又毫无顾忌的撒娇以及付出信赖。
这样的二爷,任是谁也拒绝不了的吧。
谢安韫修炼完内力之后,睁开眼便瞥见搭在肩窝上的二爷的脸。先头便说过,二爷一张脸生得好,俊美不凡又夹着点妖。
那张脸拆开来看,每一个部位都是绝世美女,谢安韫这一睁开,看的便是这被分开的眼睛、鼻子、睫毛和嘴巴。
谢安韫自认为自己已是生得够好看,够妖冶了。谁知二爷不遑多让。
他们二人的容貌不符合西燕人的审美,因为太艳太妖,便显得危险,是不安份不够高贵的表现。
两人的容貌都占了个‘妖’字,只是谢安韫的容貌偏向于冶,而二爷则是野。
谢安韫双眼失神的盯着二爷的睡颜看,看了许久,颇有些入魔。等到听见外边传来吵闹的声响时才惊觉自己盯着盯着反而盯牢了二爷艳红色的薄唇。
甚至......甚至他觉得那薄唇好像挺美味的。
嘶!谢安韫慌忙中推开二爷,匆匆的说了一句“二爷,我出去看看。”后便匆忙跑了出去。
被推开的二爷面无表情仰望车顶,他决定不管外面谁来都要他们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