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司机从来都是聪明人,见自己的主人情绪不高,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踩油门沿着仓库后的小路不引人注目地离开了这里。
目的地是哪里?司机不知道,但是不论如何先随便选条路开着就是。
窗外的路灯一盏盏闪现而过,海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许久后他懒洋洋地嗤笑,“愚蠢的人类。”
莫名其妙的仰慕,莫名其妙的妒恨,莫名其妙的杀意,莫名其妙的后悔,竟连带着他也跟着感觉到了从心口升腾而起的不适,像是心口被扎下了一根针,扎进后时时觉得疼,拔出来的时候依旧一阵阵的疼。
啧,真糟糕。
Triton把身边的毯子拽到身上,柔软的毛毯上还沾着他的人类的味道,咖啡,书籍,一点点血气,折射出他的人类经历过的种种。
他抱紧了毯子脑袋靠在车窗上,开口道:“首都广场23号公寓。”
好想见他的人类……
疾驰的轿车在下个路口左拐,沿着主干道驶向城市中心。
难得情绪低落的海妖虽然很好欺负的样子,可惜他的人类此时不在家见识不到,只有黑漆漆的窗口映衬他黑漆漆的心情。
啧。
那么,Reid在哪里呢?
嗯……他还在研究所,和Hodgins一起沉迷于研究那个神秘的快递箱子。
——盒子上找不到除了快递员和Reid之外的指纹,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的盒子,实在是太有挑战性了好不好!
第24章
家大业大的Hodgins先生趁着研究所里别人都不在,Angela也不管他,兴致勃勃搬出来一堆平时用不到的精密仪器对付这个神秘的快递盒子。
“让我看看你的小秘密。”Hodgins双眼放光地念叨着小心切开快递上的封箱带,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仍旧是一束娇艳的红玫瑰,花瓣沾着几滴晨露,包裹花束的浅蓝色褶皱纸用宝石蓝的缎带点缀,箱子底下垫着减震的泡沫塑料,各色的泡沫塑料球铺满箱子底部,Hodgins戴着手套拿起一个捏了捏。
“我去检测一下成分,看看能不能找到是哪家供货商生产的。”
Reid点点头,拿起放在花束边的盒子小心打开,忍不住瞪大眼发出一声轻呼。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翡翠小瓶子,镂空雕刻着繁花卷草的欧式古典花纹,鲜亮通透的绿色让瓶子上的花纹宛如流水滑下自然形成的轨迹,瓶子的盖子也是相同材质的翡翠,应当是从同一块翡翠上切割下来的,贴合的恰到好处,加上细腻卷草纹的装饰,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盖子和瓶身之间的接缝。
透过镂空处可以看到瓶子里装着几个小球,有淡淡的香气透出,Reid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小球倒出来,原木色彩的小球在玻璃皿里滚了滚,香气变得更加浓郁。
“真是大手笔。”见多识广的Hodgins吹了声口哨,拨了拨那些小木球,“这是个香瓶。”
天然的香木装在镂空的翡翠瓶中,小巧的镂空瓶可以挂在衣服内侧,便自然而然地能够让衣服熏染上淡雅的清香,这种香瓶曾经在某个极短时期流行于欧洲皇室,不过到了现在还能保存得这么好屈指可数,更不要提那巧夺天工的雕刻,可以说单是艺术价值就已经不可估量了。
Reid烦恼地抓抓头发,短暂的惊讶后他比Hodgins更快的恢复了平静,毕竟他曾经也收到过与之价值相当的手环,而且比起其历史或是价值,他更在意其来源。
“我可以帮你查一下最近的拍卖市场。”Hodgins耸耸肩,“不过说实话,查到的可能性很小。”
“麻烦你了。”Reid点点头道了声谢,把空掉的翡翠瓶子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希望能找到什么富有指向性的线索。
很可惜的是,寄来包裹的人非常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细小的破绽,指纹也好衣物纤维也好,一无所获。
反倒是Hodgins对于那封斜插在玫瑰花中信笺的研究率先有了线索。
维多利亚时期在英国上流社会流行的高端手工信笺纸,在这个造纸业无比先进的时代里只有少数的几家还在生产这种纸张,每年的出产寥寥无几,如果能拿到买家的名单的话,应该能查到一些东西。
不过这几家背景深厚历史悠长的高冷造纸作坊愿不愿意给FBI的小探员面子……
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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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尾巴岌岌可危的Triton对于Reid那边的情况毫无所觉,站在Reid公寓的街边点了一支烟任其燃完,昂头看着楼上黑漆漆的窗口等了一会,便坐回车里随手把烟摁在烟灰缸里,裹着毯子半眯着眼睛恹恹道:“回去吧。”
司机低低应了一声,驾车驶离了首都广场。
家中早已预料到Triton回来时心情不会怎么样的老管家准备好了小点心和饮料,在游泳池里换好了干净澄澈的北冰洋海水。
提问:如何治愈一个心情低落的海妖?
回答:首先,要准备一些甜甜的小点心,一大壶甜甜的饮料,外加一整个池子的新鲜干净海水。
然后,把裹在毯子里玩自闭的海妖丢进海水里,沉到底也无所谓,反正他淹不死,接着把小点心和甜甜的饮料放在池边,就可以走开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海水会治愈陷入暂时性低落的海妖的,哦,放心,这些长着魅惑人心的耀眼外貌的生物远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敏感,在水里泡一会他们就会从一颗海底蘑菇“噗”的一声长成灵活的游鱼,扑腾着甩掉身上累赘的衣服摆着尾巴在水里反复游荡,发出像是哀鸣一样的歌唱声。
这个过程大概会持续半个小时到两个小时,具体时间由他们的沮丧程度而定,等到他们派遣出满心的抑郁之后,就会循着小点心和饮料的味道趴在岸边,在阳光下美美享用一餐。
计算好时间回去的老管家,不出意料地抓到了趴在池边抱着大罐冰镇橙汁喝得一脸满足的Triton。
当然,他没有忘记把他的人类用过的毛毯一起从水底捞上来。
“需要再加一杯吗?”老管家笑眯眯地收走吃干净小点心的盘子,端着一罐新的橙汁问道。
“不用了。”Triton打了个呵欠,把手里的罐子放下一个翻身跃回了水中,来自于北冰洋的海水清可见底,阳光下呈现出澄明透彻的冰蓝,倏忽而过闪烁星点光斑的鱼尾,是干净到冷漠的蓝中唯一的亮色。
片刻后,海妖从水中跃出,修长的双腿踩在地上,留下一行水迹。
“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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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Triton一样低落的还有他曾经的队友Gavin·Emerson先生,时隔几十年再次在警察局的同一8 个位置看到同一个人,可不是什么相看泪眼的惺惺相惜,而是可悲可叹的满腹郁气无处发泄。
“您……”JJ刚刚开口,就听见Emerson先生说道:“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打电话给我就好。”说着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他依旧西装笔挺从头到脚干净细致,只不过背影透着说不出的颓丧之气,来时挺直的背脊微微佝偻下来,像是被生命的重负压得喘不上气。
他没有回家,现在即便是再小的房间都让他觉得窒息般的空旷,Emerson先生需要一点支持。
哪怕是来自远在天国的旧友。
“先生要去哪里?”驾驶席上的司机问道,黑色的棒球帽压得低低的,握着方向盘的手带着白色的手套,嗓音低哑却带着莫名的熟悉感,只可惜低落的Emerson先生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垂眸报了个地址,靠在窗边看着风景呼啸而过。
司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情,没有说话,只是摁下了电台的开关,司机的年龄不大,不过似乎却很喜欢那些老式摇滚,电台里放着《Heartbreak Hotel》,刹那把人拉回了那个摇滚年代的美国。
一路沉默。
……
“多少钱?”Emerson先生拿出钱包,抽出一张递过去,不等找钱便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Sir!”司机突然喊了他一声,压低帽檐打开了车窗,“Have a good time!”干净的白手套握着一束红色的三色堇,温暖鲜艳恍如阳光,勉强冲破了Emerson先生先生心底的阴云。
“谢谢。”他哑着嗓子说道,伸手接过了花束。
电台仍在响着——
“Well, the bell hop’s tears keep flowin’,
搬行李的小弟眼泪不停
And the desk clerk’s dressed in black.
柜台後的男人一身黑衣
Well they been so long on lonely street
他们或许常住在这寂寞的街里
They ain’t ever gonna look back.
他们早已习惯不回头看过往的事情……”
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走上绿草茵茵的山坡,一个个墓碑静立,每一个都象征着一个逝去的灵魂,他一路小心穿行而过,不言不语,路过悲泣的亲人,经过枯萎的玫瑰,他要拜访的故人安眠于山坡最高处,因为这里能俯瞰到整个城市的风光。
那是三座坟冢,立着三个墓碑,一个老旧些,两个新些,全都被打理得一尘不染,Emerson先生无事时就会来这里坐一坐,除除杂草擦擦墓碑,还要带上几瓶啤酒供奉——比起鲜花,这几个家伙都更喜欢冰镇啤酒。
可惜这一次他忘记了带啤酒来,手上只有一束出租车司机送给他的小小三色堇。
幸好已有人早早来过,在每一个墓碑前留下了冰镇啤酒和爆米花。
但是无亲无故的三个人,除了Emerson先生还会有谁来看他们呢?
老人迷惑地站了许久,弯腰把手中的花束放在主唱的墓碑前,温暖明亮的红色一如火焰。
忽然间,沉眠在记忆里的句子撞进脑海。
——你知道吗,红色三色堇的花语?
——是思念。
——是我思念着你啊,我的朋友。
压低棒球帽檐下分明的轮廓,搭在方向盘上跟着乐曲节奏敲击的指尖,耳侧卷曲的黑发,莫名熟悉的嗓音,还有他们最喜欢的曲子。
一个个被忽略的细节从老人的脑海里呼啸而过,他心跳癫狂快如鼓擂,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山坡下跑去。
然而他要找的人,已然杳无踪迹。
老人茫然环顾,忽地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我也思念着你啊,我的朋友……
第25章
转眼,入夏,刚刚六月末尾的日子算不算得上夏天其实还有待商榷,不过对于大多住在深海的海妖们来说,这天气已经是一等一的酷暑了。
他们虽说喜欢阳光晒在鳞片上暖洋洋的感觉,但是像东方同族居住地那样三十五度朝上的温度,他们还是敬谢不敏的。
聊天室里刷满了诸如“热得快死了”“今年一定要回海里”“想搬去南极”之类的抱怨,Triton默默截了一张自己所在地的实时气温发上去后,继续倒在床上躺尸。
倒不是有多么热,毕竟迈阿密这时候最热也就三十摄氏度上下,还远不到盛夏时节,但是极高的湿度却是要鱼命的,倒在那里一动不动Triton都觉得自己体内的水分在一点点的被蒸腾出来,如同一条正在被缓缓风干的咸鱼。
哪怕事实上他依旧身强体壮抬腿就能踹断钢板。
奄奄一息,苦不堪言。
好吧,这里的确是和迈阿密美丽广阔的大海近在咫尺,但是简单算算从宾馆到海滩的距离,沙滩上拥挤的人潮以及要应付的各色搭讪挑逗……
算了,还是去浴缸里泡泡吧。
把自己丢进装满海水的浴缸里,鱼尾尖尖勾在浴缸边上,感受着水分缓缓充盈,Triton满足地喟叹一声。
夏天就应该泡在海水里才对,没事真不应该跑来这种不适合鱼类生存的地方。
哪怕这个决定其实就是他自己下的。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了迈阿密大学的邀请,顶着知名作家的名头跑来这里和一群各行各业的嘉宾一起做什么职业讲座,天知道他一下飞机就后悔了——才短短一个月他居然就忘记了迈阿密的气候有多么让他难受。
要不是路上闲来无聊翻嘉宾名单的时候瞄到了个还算熟悉的名字,他绝对做得出扭头就坐飞机飞回去的事情。
Jason·Gideon,前任BAU首席侧写师,他的人类最敬佩最欣赏最喜欢最……(此处省略Triton羡慕嫉妒恨的形容词数个)的长辈(重音)。
事实上如果不是Gideon已经年老色衰(并不是),满腹妒恨充满占有欲的海妖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在屋子里Triton还是一副下一秒就要死掉的咸鱼模样,一走出房间去参加欢迎宴会的时候就立刻精神焕发斗志昂扬,浑身的骚气满得快要溢出来,以至于当Gideon看到他的时候,一时间还不敢认。
毕竟天天蹲在巷子口落魄不堪的流浪汉和西装笔挺儒雅风流的知名作家之间,差的可不只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两人相距几十米互相悄悄打量了对方一会,最后还是Triton主动走上前搭的话,“许久不见了,Gideon探员。”黑发的青年嗓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弦声,一双眸子带着深海中最为深沉透彻的灰蓝,执着香槟酒杯的手微抬,典雅端方堪称礼仪规范。
或者说,标准备战状态。
“原来真的是你。”Gideon眉宇间一松,笑着和Triton碰了碰杯,浅抿一口香槟,“我还当认错人了呢。”
“和以前差的有点大对吧?”Triton眨眨眼,露出一个有些小俏皮的笑容,“要是不打扮成那样混几天我可写不出关于流浪汉的东西来,因为这个英年早逝可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的确,众所周知这一位虽然写出来的书本本大卖,但是因为其强迫症一般的精益求精导致的拖稿也使得其编辑极为抓狂,多次暴躁地咆哮着要把Triton丢进大海里填海沟。
可惜一次都没实现过。
眼前的青年笑起来带了几分可爱的得意意味,就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未成年高中生,却意外的讨人喜欢。
“说起来我还没有感谢你救了Sarah,要不是你我就要永远失去她了。”Gideon举杯严肃道,“你挽救了我一半的生命。”
“Sarah小姐是个好人。”Triton说道,“她的汉堡也挽救了我一半的生命。”
Gideon闻言笑起来,“Sarah前些日子还一直跟我念叨你呢。”这么说着这位BAU首席侧写师面上流露出幸福温情的色彩,“说一定要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婚礼?那可真是……荣幸。”Triton适时地提高了一点嗓门,挂上惊讶的神情,和Gideon的酒杯碰了碰,“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举行仪式?”
“今年八月。”Gideon喝掉杯中的香槟,“然后一起去欧洲度蜜月。”男人的脸上带着难以克制的喜悦色彩,大概每一个坠入爱河得偿所愿的人类都会和他一样吧,并非有意炫耀,只不过满腔满腹的幸福已然快要喷涌而出,让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每个人分享自己内心的欢喜。
“我一定会准时出席的。”Triton笑着恭喜他。
Gideon前探员和Sarah小姐都是好人,上帝一定会保佑他们百年好合如胶似漆的不是吗?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的小组也会去吗……我是说,他们好像都挺忙的。”
“应该会吧。”Gideon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膀调笑道,“这要看连环杀手们给不给他们放假了。”
“如果去不了的话Mr.Reid一定会很遗憾的。”Triton从走过侍者的托盘里拿起又一杯酒,遮住嘴角带着期待的笑意,“他可是很期待的。”
是啊,期待到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结婚礼物。
而Triton身为Reid的咨询对象之一,面对他的人类对于Gideon超乎寻常同事级别的关注,足以让小肚鸡肠的海妖在心底亮起红通通的一级警报。
不过看在Gideon即将结婚前往欧洲目测小半年都不会回来和他抢夺Reid的注意力的份上……Triton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在心里把Gideon的名字从踢出来丢进的名单里。
嗯,不足为虑。
“你认识Reid?”Gideon问道,面上的神情显得又亲近了一些。
“一些案子,你懂的。”Triton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取材的时候总是不怎么太平,也许我该改改自己写作的题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