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阿罗如何?”
传风和双林都露了笑意,自家公子难得竟生出了和人攀比赌气的心思。
“罗大人虽然优秀,但如何和公子相提并论?无论是外貌家世,武功文采,都比不上公子,你是将军,他是校尉,不用比也知道。”
“我不是说战场上,我是说当人夫君,我和他比谁更好些?”
两个小厮一愣,略不自在道,“那自然也是公子你——要好些。”
萧炎也知道这话其实做不得数,他问这一句纯粹图个心理安慰罢了,阿罗品性端厚正直,老实又能干,更重要的是,他比自己贤惠多了!会烧饭会缝衣,会叠被会绣花,男人该会的事情他一样也没拉下!而且,他家世不如自己,不用上门入赘——怎么看来,自己都是被比下去的那个。
原本不觉得,有了参照物之后,萧炎人生第一次有了危机感这种东西。
他摸摸下巴,“你们说怎么样才会让她对我死心塌地,就算知道阿罗的事情也不会回头?”
双林想了想道,“我听我爹说女人都喜欢体贴的男人,只要把妻主照顾周到,她自然就离不开你了,我爹说女人要顺着来,不能强摁头。”
体贴么?萧炎第一次听到来自普通正常家庭男性长辈的经验,来了精神。
“你爹可说过怎么个体贴法?”
“大概就是端个茶捏个肩,烧些她喜欢的菜——之类吧。”双林瞥见萧炎的的脸色讪讪收住话头,他怎么忘了他们府里,这些事刚好反过来了,都是夫人做,公子受着。
传风撇撇嘴,双林真是不开窍。
他清清嗓子,“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双管齐下最好。”
“什么办法?快说来。”
身为男儿,自家公子别的不行,但有一点堪称撒手锏,传风诡异一笑,“公子,凭你的风姿,稍微收拾一下露个笑脸哪个女子不拜倒你脚下?罗将军虽然也算端正,但脸上那样一道疤,无论如何也是不及你的。”
萧炎面色微红,却心中熨帖,自觉传风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继续说。”
“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了孩子,夫人还能跑了不成?”传风大咧咧道,
轰——萧炎心中登时火热,立马敞亮开来,自己怎么就忘了这条?
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全占全了,哪里有被阿罗比下去的道理?
之前的郁气一扫而尽,萧炎重新志得意满,他就不信不能叫十三对自己死心塌地。摩拳擦掌,恨不能立马飞回去施展刚刚从两小厮那里得来的制胜法门。
他之前不过是懒得做而已,他要出马,岂有拿不下的?
☆、第七十四回细装扮无功而返俱梳洗殊途同归
上回说到三个人中,独独萧炎一人发现了阿罗和十三之间的旧时缘分,肚中独自百肠纠结,终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二人发现前让十三对自己情根深种,其中摩拳擦掌不必多说。
萧炎腹中酝酿了许多办法,可惜,前头有胡人作乱,一时半刻也离不得。
在来年春天冰雪还未消融的时候,战事结束了。胡人折了十之七八,残部一部分流窜到戈壁尽头,一部分老弱妇孺伏乞归顺,齐王在被围城破后自刎,一家老小具被诛灭,自此,从先皇驾崩以来的动荡总算平息了下来。
这日,十三照往常一样在衙门办公,到了点骑马往家赶,到了门口却看见一溜还带着血光寒气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卒,肃然守在门口。
她诧异,“怎么回事?”
“夫人,将军回来了,在屋子里等您呢。”拐伯见了她回来,赶紧上来牵马,“战事总算结束了,这下好了,夫人和将军也不会总见不着面了,马给我,夫人快快进去吧。”
“夫君回来了?”
“是啊,今日纳降结束将军马上就回来了,中午就到了,等您一下午了。”
“怎么不去衙门叫我一声?”
“是将军不让,说不要误了您公事。”拐伯笑呵呵道。
十三在前厅和书房没有找到萧炎,心下奇怪,便往后院卧房找去,果然,在屋子门口守着的不正是传风和双林么?
“夫人,你回来啦!”传风高声招呼道,屋里人一听连忙调整好姿势。
十三刚一踏进门就愣住了,迈出去的步子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来,面对缓缓向自己走来那人,十三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刚刚从战场回来的萧炎,十三以为他会披着战衣带了风尘仆仆的气息,或许还会添了一二伤口,他或许目光威严气势逼人,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他明显已经沐浴过了,用的是青竹香,乌黑头发用了白玉冠束起,身上着的是红色锦袍,绣了锦簇繁花,脚踏软靴,镶了透绿碧玉,面上甚至还有一层白白细粉,微微含笑,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光芒一般,和这间朴素的旧屋子十分不配,说他刚刚从京城哪个繁华绮丽的宴会中回来也不为过。
即便是在京城中的时候,十三也没见过萧炎这幅打扮,不仅美到了极致,还蛊惑人心到了极致,上一次萧炎给她这样的感觉还是小时候那个粉雕玉砌的小人。
十三有片刻恍神,舌尖有些发干,“你——你回来了。”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萧炎露了笑容,更明艳几分,缓缓道,“妻主,我回来了。”
十三一僵,不自在地扯扯自己衣裳,最近事情多,她也没什么心力梳妆打扮,头发简单盘起一根珠花也没带,脂膏也未点,嘴唇有些起皮,身上穿的是灰扑扑耐脏的酱色衣裳,看不出款式,脚上的马靴已经沾满了泥点。
十三能够想象出自己现在是幅什么尊荣,面前站着这样一个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佳人,十三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似乎多站一秒钟都玷污了这幅完美的画面。
“我先去梳洗!”
声音还在,人影却已经跑没了。
萧炎的笑容僵在脸上,茶水已经按照之前的设想泡好等在桌上,只等他亲手递上去,而后十三便心中感动,两人共诉离情,可是——她居然跑了!
“我有那么可怕么?”笑容散去,萧炎板着脸问。
双林一头雾水,“没有啊,公子今天的打扮好极了。”
萧炎也觉得自己今天的形象简直无可挑剔,虽然到了边关这么多年,但从小养成的品味他还是很有自信的,他以为十三会惊喜会痴迷,哪想到却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萧炎有些弄不懂了,难道女人看见自家夫君盛装打扮都像她那样么?
“也许是夫人一时不适应或者害羞了,夫人脸皮比较薄。”传风斟说到。
“她那是害羞的样子么?”萧炎不满道,“我这个样子有哪里见不得人么,她那是什么反应?”
他之前和传风双林两人商量的时候一致得出结论,女人都是好色的,这第一步就是要在第一眼狠狠惊艳她一把,所以才特意早早到了,梳洗打扮整个下午,就等着十三回来自投罗网。
传风也纳闷,“按理说不应该呀。”他在后院看过许多小厮为了争夺妻主宠爱,变了花样的打扮自己,虽然跟公子比起来是天上地下,但似乎也都收效颇佳。
萧炎羞恼,用力脱下身上的锦袍,“换我之前的衣服来!”
从前许多讨厌女人盯着他看的时候,萧炎觉得那些女人都是些好色鄙薄之徒,也向来不刻意标榜自己的容貌,可是当今天精心打扮却没得到预期中的反应,萧炎身为男人的自尊心有些接受不住了。
当然,任他们主仆如何想也不会知道,这个计策换任何女人说不定都已经成功了,唯独十三,来自异世的她在身为女子的容貌上也是有几分自尊心的,自己男人比自己还美还精致,实在是种深深的挫败。
十三此刻正泡在浴桶里,一边拿着铜镜上下左右地照自己的脸,最后她哀怨一叹把镜子面朝下扣在旁边的凳子上。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这都只是一张清秀平凡的脸,怎么打扮也赶不上萧炎那种妖孽的级别,她敢打包票,给萧炎换上女装放到原来世界,绝对是祸水。
“夫人,你怎么了?”铃兰一边给她加热水一边问到。
十三把身子往下沉了沉,让热水浸没到下巴,“没什么。”
铃兰也不多说,手指挖了团凝香露抹在十三身上,用毛巾细细搓洗。
片刻,十三思量道,“铃兰,去把我那条十二幅的绿色裙子拿来,还有我的首饰盒。”输人不输阵,自己收拾收拾还是拿的出手的,十三安慰自己。
铃兰在背后偷笑,答道,“好,一定把夫人打扮的漂漂亮亮,风采迷人。”
十三尴尬不搭话,只身子又往下埋了一些。
到吃饭的时候,萧炎已经坐在那里等了,他重新穿上深色的棉布常服,玉冠也变成了木头簪子,之前的形象赌气似的毁个彻底,又是军营里那个萧将军了。
“去看看她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过来?”萧炎有些烦躁地把玩着桌上的酒杯。
“碧竹传过话了,应该快了。”传风低声道,“不如我去催催?”
萧炎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自家公子平生第一遭费心讨好人,这回贴个冷屁股,怕是气狠了,传风无声叹息,往门外走去。
刚踏出门框,却见廊下出现一个人影,一袭青衫罗裙,几点闪烁的金色珠花隐没在发髻之中,廊下昏黄的灯光下,女子的面目有些朦胧,衬得肌肤如玉,如同透过一副画卷从遥远江南漫步走来一般。
“传风,夫君在里面么?”女子问到。
“在,在。”传风回神,一溜烟转身跑回去,“公子,夫人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妻夫两人竟都开始打扮了,想至此传风脚步微顿,笑意豁然就浮上嘴角,他凑到萧炎耳边轻声道,“公子,你那条计策看来也不是没效果的,夫人开始上心了呢。”
萧炎先是不明所以,抬头看见踏进门的女子,登时就愣住了,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想——想怎么样?想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没有阿罗,没有外面那些烦心的牵绊,想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欣赏占有这种风姿,虽不张扬凌厉却让人沉醉其中。
“让你久等了。”盯着萧炎的灼灼目光,十三有些尴尬,他怎么竟把衣服换了,倒显得自己多刻意一样。
她用手拂过裙摆,轻轻坐在萧炎身侧。
看着面前两人,若不是此时时间地点都不对,传风真想大笑出声,原来不是没反应,而是反应太大了!
自家公子和夫人,这样的妻夫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对了吧,一个比一个迟钝,心底念着对方偏偏还不自知。明明都是能独挡一面的人物在男女之事上却似那小儿一样笨拙。夫人总算有些开窍,公子最后定能如愿吧,传风嘴角翘起,拉了双林默默后退一步。
☆、第七十五回真威风唐突佳人假贤良自有真情
十三这几日是真的发急,内火外焦,舌头上起了好几个大泡,火辣辣的疼,战事刚刚结束,中原的草药茶未运过来,还是王英鸾给她找了点草药让她泡着水喝。
无他,这几日萧炎行动诡异,直叫她有家回不得。
她该怎么办呢?愁啊,真愁啊,十三像个老太似的抱着杯轻啄一口,坐在桌前磨磨蹭蹭,迟迟不愿起身回府。
等夕阳已经擦下去一半,十三拖延不下去,只有拍拍裙边,起身去牵马。
回到府里的时候,果然萧炎已经先她到了,整齐的四菜一汤摆好了桌,只等着女主人回来。
房檐下灯笼红彤彤的,映着屋子里的如玉容颜。十三吸口气,拍拍自己脸颊好让自己表情更自然些,才跨进去。
“妻主,你回来了。”萧炎站起身迎过来,替十三解下身上背着的小包袱,又递来一条温热的毛巾,“擦擦脸吧。”
十三浑身一僵,又来了!
这几日,萧炎浑似被人换了个芯一般,一改往日的睥睨做派,变得小意温柔温情款款起来,那叫一个温柔如水,入门相迎出门相送,渴了给你递水,饿了给你捏肩,开口言必称妻主,闭口必自称奴家——十三觉得若是大盛朝有什么十佳贤惠夫郎评比大赛,萧炎现在这样就可以当做模板直接送去了。
或许这种相处才是一般人家的常态,妻主威严矜持,夫郎周到体贴,可是——她是真的不适应啊!
——
“妻主,今天公务如何?忙么?”
眼见着十三坐下来,萧炎连忙手忙脚乱把筷子递过去,顺便见缝插针关切了一句。
“不……挺忙的。”刚想说不忙的十三吞下话语,不忙的话她要怎么解释这么迟才回来?“让你久等了。”
很好,出门迎接,递毛巾,接下来询问一天过得如何,都完成的很好,萧炎握拳暗自给自己肯定,接下来就是一定不要对妻主忙于公务表示不满,要体贴谅解,顺便抒发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书上是这么写的么?萧炎眼神有些飘忽,努力回忆着那本《清筠小鉴》的内容。
这本书是传风弄来塞给他看的,据说是最近最受各家郎君们欢迎的书,写书的是陈家宗夫,小字清筠,他一生和妻主鹣鲽情深,处事为人更是有口皆碑。他近来将自己几十年持家处事的心得集结成册,颇受年轻男儿欢迎,据说认真读了就知道妻夫相处之道,和妻主恩爱非常。
萧炎知道自己虽然容貌上佳,但性子作为夫郎来说并不受女人喜欢,便想讨巧取取经,要让十三知道自己也是可以很贤惠的,不必非那阿罗不可。萧炎约莫四五岁开蒙的时候,先生给他讲夫德,被他打了出去,自此之后男儿家该看的正经书再没碰过。这次挑书,因着小时候不愉快的回忆,便选了眼下这本号称能掌握所有女人的宝书。清筠先生文笔不错,娓娓动人,夹叙夹议,萧炎一晚上便翻了半本,越读越是拍案叫绝,以前怎么没人教过自己这些?若能做到书中所写,何愁十三不对自己情根深种?
萧炎向来是个行动力极高的人,一边看就一边把书中所授不二法门付诸实践,自觉也是很有天分的,并不太难嘛。
他偷眼飘十三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约莫是很满意的,萧炎暗自点头,在心中给“关切妻主”这一条划去。
“妻主忙于公务是应当的,就是我中午吃饭想到妻主在外定然没有家中热饭热菜可口,委实不安。”说完,萧炎慢半拍似地叹口气。
“咳——”十三喉咙口的饭噎住,用力吞下,讪讪道,“我记得军营里的饭菜似乎也不怎么样。”这种闺中怨夫的台词到底是从那里抄来的?
“夫君,你也多吃些。”十三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欣喜一些,伸手给萧炎盛了一碗鸡汤,又夹了一个大大的鸡腿,“你平常在军中辛苦,要注意身子。”
“多谢妻主。”萧炎含蓄道,动作优雅,不急不缓提起筷子。
十三没有再说话,萧炎也没找到话头,两人陷入沉默。
萧炎一边小口小口咬着碗里的饭菜一边胡乱想,这几日自己的表现应该能称作很贤惠了吧,一条都没有拉下,可为什么十三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表示?他有些烦躁,却又不敢露出来让前头的功夫付之一炬。
萧炎尝试打破沉默,“妻主,白日里没有你,我实在思念得紧。”他照着书中交的法子压低声线,每个字间稍稍黏连,给人一种柔媚婉约意犹未尽的味道。
十三抓筷子的手一顿,她无声叹息,把筷子放回桌上,转过身望着萧炎。
“你真想我了?什么时候?”眉头一挑,竟有挑衅的意味。
“自然是——”萧炎噎住,事实上军务繁忙,除了中午吃饭片刻外根本没空,十三的影子纵使出现也是一闪而过。
他抹不开脸,嘴硬道,“什么时候都想了。”眼神和十三对视,互不相让。
十三猛然起身,“放——”她深吸口气摁下即将破口而出的脏话,转而高声对屋内伺候的人道,“你们都出去!”
眼见情况不对,伺候的人相互使个眼色迅速无声退下,贴心地带上门,只剩妻夫两个人。
十三不说话,只盯着萧炎看,萧炎目光也渐渐凝肃,他站起身和十三面对面,眉头微蹙。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扫之前的温柔,眼神压迫。
“现在这样不适合你。”
“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这样不适合你,你不是这种温柔贤良的男子,何必要勉强自己?”十三有些烦躁,这些日子萧炎的表现实在是给了她极大的压力,她觉得有必要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