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道:“皇阿玛的性子,我比你清楚!”
到了康熙处理政事的澹宁居,里面除了康熙、太子之外,还有八阿哥胤禩,看模样康熙正在听胤禩回话。
见胤祚进来,康熙道:“这会儿暑气还没散呢,怎的就出来了?”
胤祚道:“儿子没有皇阿玛想的那么弱不禁风。”
又不满道:“可是皇阿玛让他们故意瞒着消息?四嫂的事,满京城都知道了,反而我这个做兄弟最后一个知晓。”
康熙道:“不是不想让你操心吗?你四哥那天不是从你那儿走得吗?只怕他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既然已经来了,就坐下,一起听听老八怎么说。”
胤祚老实不客气坐下,胤禩接到康熙示意,继续道:“从现场来看,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贼人用稻草之类的易燃之物,堆在房子外面引的火。仵作验了几具尸体,口鼻中都有烟尘,可见着火的时候,人还是活的,但是却并无挣扎的痕迹。死的十七个人,身份都得到了确认,除了四嫂,还有就是服侍四嫂的丫头婆子侍卫并一个稳婆……还有一个大夫,下落不明。”
他迟疑了一下,道:“单从现场来看,应该是那个大夫里应外合,将院子里的人都迷晕,然后迎进外贼,纵火行凶。”
康熙怒道:“你查了?1 饧溉眨椭徊榈秸饷吹愣鳎俊?br /> 胤禩低头道:“是儿子无能。那现场破坏的太彻底,什么线索都没留下,那大夫追索了几日,也全无消息……”
康熙喝道:“找不到就继续找!朕限你十日之类,必须给朕查出真凶!”
胤禩脸上显出为难之色,还是恭声应了是。
胤礽起身道:“皇阿玛,儿子有话要说。”
康熙点头:“你说。”
胤礽道:“依儿臣之见,查案的事反而不急,只要细细追查下去,总能水落石出。现在最重要的,反而是先堵住悠悠众口。”
他顿了顿,道:“如今外面谣言越演越烈,原本还只集中在老四身上,可现如今,早就牵扯了不知多少人进去。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再这样下去,只怕整个皇家在百姓眼中,都要成了妖魔鬼怪般的存在了。儿臣的意思,是赶紧先结案,既能灭了谣言,也能让真凶心生懈怠,然后再暗中查访不迟。”
胤禩闻言,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胤礽一眼,胤礽回以一笑。
康熙神色略缓,道:“按你的意思,该用什么理由结案?”
胤礽道:“或者说是不慎失火,或者说是盗匪为害,不拘是什么理由,先结了案再说。”
康熙微一沉吟,正待说话,胤祚起身道:“皇阿玛,儿子觉得不妥。”
康熙还未说话,胤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六弟,二哥知道你对二哥有点误会,换个日子,二哥随便你打骂出气可好?今儿说的是国家大事,六弟不可意气用事。”
胤祚道:“国家大事弟弟不懂,但是人情世故弟弟却略知一二。太子殿下的法子,到底是让谣言消停,还是让谣言坐实?如今正值五月,天气酷热难耐,夜里灯火俱灭,更无需火盆之类取暖,如何来的不慎失火?便是当真失火,一个院子十七八个人,会一个都跑不出来?”
“至于盗匪为害,更是荒谬,京城附近几十年没有出过什么盗匪,如今一出,藏金藏银的大户不去祸害,偏偏到一个贫瘠的小庄子害了有十来个侍卫保护的四嫂,百姓不是傻子,他们会信?”
“只怕当真用这两个理由结了案,百姓只会觉得是欲盖弥彰,到时候,不是说四嫂举火自焚,就是说四哥杀妻灭子!”
不管是逼死妻儿,还是杀妻灭子,若胤禛头上真坐实了这个污点,按康熙的性情,只怕会将胤禛永远排除在继位人选之外。
若胤禛无望,他又有心疾,胤祯又太小,他们兄弟再想出头,只怕就难了。
胤礽冷哼道:“既然六弟说我的法子不行,那想必有更好的办法了?”
胤祚不理他,对康熙道:“皇阿玛不是给了八弟十日时间吗?儿子愿意和八弟一起查案,若十日内无法破案,儿子再不插手此事。”
胤礽道淡淡:“孤觉得,这件事,六弟你还是回避的好……”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让我回避,是因为觉得我会偏袒四哥?”
他嗤笑一声,道:“以前弟弟一直羡慕太子殿下聪明过人、学问精深,怎么如今看来,是越来越糊涂了?只要长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和四哥无关,怎么听太子殿下的意思,竟觉得是四哥做的不成?”
“你!”
胤祚冷哼一声,道:“四嫂原就怀像不好,若四哥真想害她,关在内宅,生产的时候不说做什么手脚,请稳婆的脚稍慢几步,人就名正言顺的没了——四哥是疯了还是傻了啊,把人弄去庄子放把火?”
又转向康熙,道:“皇阿玛,这件事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要陷四哥于不义,皇阿玛您是做皇帝的,可也是做父亲的,岂可因为顾忌人言,弃四哥名声与不顾?”
皇阿玛您是做皇帝的,可也是做父亲的……
康熙叹了口气,道:“罢了,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不管能不能查出什么,也必须结案。”
胤祚忙谢恩,康熙见他欢喜的模样,声音略缓道:“朕让老八和刑部,还有顺天府全力配合,但你也要量力而行,不可勉强,若是实在不行,便罢了。”
第31章
因天色已晚,这会儿回京城门也该关了,胤祚便带胤禩回了静明园。
先送胤禩去了专为他备的院子,进了小花厅坐下,上了茶,胤祚又吩咐晚饭就摆在这里,才道:“我听四哥提起才知道,原来你们办差回不了京的时候,只能在侍卫所里凑合,便让人替你也备了院子,不想还没来得及知会你一声,就出了四哥这档子事儿。”
“我知道你爱清净,所以备的是竹院,这里环境清雅又凉快。只是不知道你的喜好,只能随意从库里挑了几件摆件,八弟若有什么不喜欢的,只管吩咐他们去换,并不费什么事儿。只有一件,这园子的下人都只能做些洒扫类的粗活,我身边能近身侍候的人也不多,今儿晚上匀你两个,回头你自己派几个人来,将这院子管起来。”
见胤禩面色为难,似有意推迟,胤祚笑道:“八弟可别拒绝,到时候大哥、三哥、五哥他们都是要来住的,你一客气,倒显得他们脸皮厚了。”
这还让胤禩怎么说,只得道:“那弟弟就厚着脸皮打扰了。”
胤祚道:“兄弟之间,原就不该客气。”
说起兄弟,胤祚又想起胤禛,情绪低落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显出几分惆怅来。
虽然年纪相仿,但两人并不如何熟悉,可胤禩对胤祚的印象却很深。
胤禩是宫里出身最低的皇子,他学习虽然不错,但字写的不好,武艺也不算出众,不怎么讨康熙的喜欢,不管是奴才还是兄弟们,都没将他放在眼里,小时候没少受欺负。
宫里上上下下,捧高踩低是常态,但这位六哥却是个异类,在他眼里,弟弟就是弟弟,和你额娘的出身有什么关系?胤禛和胤祯,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所以最亲,其余兄弟都一般无二。
胤祚是康熙面前最得宠的皇子,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偶尔说一句话,就足以让胤禩这样不得宠的皇子生活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胤禩记得有一年下雪,冷的很,他份例里的好碳到了他手里就只剩了一点点,奴才将最差的烟碳扔给他用,还说是拿的自己的那份补贴他,倒要他反过来感激他们。那碳一烧起来,呛的他眼泪不停的流,什么事都做不了,放在手炉里更是不成的。
都是住阿哥所的,胤祚偶尔看见他冻得脸色发白的模样,便训斥了那些奴才一顿,当天内务府便送了上好的银丝碳过去,侍候的下人也精心了许多,让他的这个冬天多了一丝暖意。
只是那时候他还小,看着如众星捧月般的胤祚,心里的涩意倒比谢意还多些。
等再大一些,他也有了自保的手段,在一众兄弟中也算冒了尖,这时候,他也明白了当年那丝暖意的可贵,却连道谢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个人,大约早已不记得了罢。
即使得了看重,面对康熙,他还是小心谨慎的,生怕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路,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能得到的一切都寄托在这个山一般威严的男人身上,他能让自己显赫一生,也能让自己沉寂一世。
可这个时候的胤祚,即使在康熙面前,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漫不经心的说话,不高兴就发脾气。也和小时候一样,会不经意的帮他解围。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还是涩意占了大半,他偷偷看着胤祚,想着,你这样子放肆,以后总有一天会被皇阿玛厌弃的……
然后那一天,那个人,真的就被厌弃了。
他看着他伏在地上,听着康熙一句句绝情的话,身体微微颤抖,发现自己心中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痛的无法呼吸。
那个时候,他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死死握着他的手腕,惶恐的喊着放手,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后来,他被贬了,自己却被封了郡王。
胤禩知道自己该高兴的,可是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他熟练的挂着和煦如暖阳的笑容,应对着跟在身侧的兄弟,应对着刑部的老狐狸,晚上揉着笑的发酸的双颊发呆,想着,那个人,现在总该改了吧!
然而没有,似乎那个人,天生就该这样肆意的活着,没人能给他半点委屈,就连皇阿玛,将他冷落了不到两个月,还是小心翼翼的又捧回了手心。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只不过,小心的,越发小心,肆意的,却越发肆意。
心里一样涩的厉害,但当这个人露出难过的神情时,明明知道或许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同情他,但还是忍不住心疼。
胤禩,你他娘的就是贱!
叹口气,主动开始说起佟佳氏的案子。
和在澹宁居说的没多大区别,不过具体了许多,胤祚听的头晕也没听出什么头绪来。
“六哥明儿准备如何入手?小弟也好先做好安排。”
胤祚想了想道;“先去四哥府上吊唁四嫂,然后看看四哥手底下有没有什么破案的能手。”
“啊?”
胤祚看着他,似乎比他还要惊讶,道:“你不会觉得我会查案子吧?”
胤禩扶额,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位六哥原来是这么不着调的。
——
第二天一早,胤祚便见到了胤禛,他第一次在胤禛脸上看到这般颓废的神色,一时心酸的无法言语。
胤禩知道二人一定有话要说,借口刑部还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去。
胤禩一走,胤禛脸上的颓废便淡了几分,添上了怒意,看向胤祚:“你会探案?”
胤祚摇头。
“那你卷进来做什么?”
胤祚道:“不然呢,看着四嫂枉死,看着四哥你被人陷害?”
胤禛怒道:“这是你第一次办差,皇阿玛给的时限又比给老八的足足长了二十天,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样还没查出什么来,会有什么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胤祚耸耸肩:“无非就是皇阿玛觉得我无能罢了!在皇阿玛心中,我本就不是什么干实事的人,我的长处在念书、算学、外语、格物、天文、地理这些学问上面,便是让他觉得我没有办案的天分有什么关系?”
又道:“如今差事已经接了,四哥你有功夫教训我,还不如帮我想想如何才能破案。四哥可有什么线索?”
胤禛摇头,苦笑道:“这次,是我大意了。”
他想不到,同样的错误他会犯两次,他又用前世的经验来看待今生。
前世他们兄弟之间也明争暗斗不断,但也就是扯后腿、上眼药,大不了栽赃陷害,至于直接对兄弟或兄弟的亲人下毒手的事,却并未有过,他便下意识的以为,这一世也会如此。
佟佳氏在五月五的宴会上闹了一场,让他从郡王变回了贝勒,他以为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却不想更狠的居然在后面。
一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了一年多的妻子,一个是他唯一的骨血,就这样化为焦骨……
怎么可能不恨。
“前些日子,四哥说,四嫂身边有奴才在她耳边乱嚼舌根……”
“死了。”胤禛道:“那日拿住她们,还不及审问,她们就服毒身亡,当时我以为我降了爵,她们目的已经达到,查了几日没有线索,便没再继续。”
胤祚鄙视的看了胤禛一眼:还以为这位不知道是哪位皇帝转世的四哥很厉害呢,却原来连自己的后宅都管不好……
胤禛唯有苦笑,他前世的时候,无论做皇子还是做皇帝,后宅都被乌拉那拉氏管的滴水不漏,从未让他操过半点心,可如今换了佟佳氏,竟把个后宅弄个跟个筛子似得。
只叹他插手的太晚。
“不过,失踪的那个大夫,若不是死了,就是被人抓了。”
他不可能真的将自己的骨肉放在外面不管不问,那个大夫虽然看起来是佟佳氏自己找的,却是他悄悄安排的,不敢说绝对忠心,却绝对不敢背叛他。
——
佟佳氏出事的庄子不大,只有四十五户人家,分布的有些凌乱。佟佳氏住的院子,在正中偏南的位置。
此刻,空旷平坦的打谷场中,气氛肃然,鸦雀无声,上百人静悄悄的坐在地上,人与人之间相隔足足数尺,期间只能听见差役巡逻的沉稳足音。
忽然间,似乎接到凉棚那边传来的什么信号,其中一个差役一指身前的人,冷冷道:“你,过去问话!”
被点到的人连忙起身,穿过人群快速到凉棚外等候,而已经问话完毕的,则静静回到原位坐好。
离打谷场不远的民居中,两个人正站在窗前,看着打谷场中的情景,一人正是八阿哥胤禩,另一人却是刑部派来的捕头,姓李。
李捕头看着外面的烈日,自己都觉得热的慌,道:“八爷,您就由着六爷这样瞎折腾不成?咱们时间紧迫,他倒盯上这些不相干的人,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什么家里有几个小孩?养狗了没有?一般什么时辰睡觉?家里有没有什么亲戚?还有你们邻居家相处的好不好……这不是纯粹是浪费时间吗?四福晋到这个庄子纯粹是四爷临时起意,若当这些人有预谋的犯案,那第一个嫌疑人就是四爷!”
胤禩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不浪费时间的办法?”
“这……”
胤禩又盯着外面看了一阵,皱了皱眉,道:“你去把六哥叫回来。这么大的太阳,他已经晒了好一阵了,回头中了暑气就不好了。”
“八爷您……合着咱们就是来做保姆来了!”
李捕头憋着一股气,如果他是现代人,只怕要大叫一声:“让外行滚开!”
作为专业人世,都烦头上有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指手画脚,他头上已经有个八阿哥了,好在胤禩为人谦逊,人品也让他钦佩,什么事儿都和他有商有量,而且跟在胤禩身边,行事多了许多便利,他也便认了。
可是这位六阿哥是怎么回事啊!
一开始还好,他说的话也肯认真的听,可是办事起来却尽瞎折腾!在这些人身上,耍的什么官威呢!
李捕头虽然一肚子不满,却也只敢想想,还是老老实实去大日头底下,请正扮成差役巡逻的胤祚回屋,却没有听见身后八阿哥一声清淡若无的话语:“若真能给他做保姆,也是你的福气。”
胤祚回到屋子坐下,胤禩递过温水,不紧不慢的给他摇扇子,道:“六哥热坏了吧?”
胤祚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对胤禩感激的笑笑,道:“还好。”
李捕头看他那副模样就来气,问道:“六阿哥可有什么收获?”
胤祚不以为意,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打开,李捕头一眼认出来,讶然:“这是这个庄子的地图?六阿哥从哪里得来的?”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是我自己画的。”
胤禩赞道:“六哥画的好细致!不过,这些黑点儿是什么?”
胤祚道:“是庄子里的几条狗活动的范围。”
李捕头心中的轻视立刻收了几分,且不说这位六爷办案能力如何,能将事情做的如此细致,便值得人尊敬。
胤祚道:“你们一定觉得我将他们找来挨着询问是浪费时间,但是,外面这些人里面,有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