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内鬼?”李捕头道:“这不可能,四福晋到这里养胎是临时决定的,这些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十年,怎可能是内鬼?”
胤祚不答,道:“有两个原因。其一,庄子里养狗的人家不少,若来的人对庄子的情形一无所知,他们是怎么避开这些狗的?若是惊动一条狗,整个庄子的狗都会吠起来,他们什么都做不成。而且,我觉得他们不仅是避开,而且事先就对这些狗动了手脚,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行动的时候,不会意外碰上一只。”
“其次,”胤祚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圈,道:“这是他们取引火之物的草垛。离事发的地方有一段距离。”
李捕头道:“这也没什么奇怪,可能是他们正好经过,就顺手取了也不一定。”
胤祚点头,道:“我也认为他们是顺道取的,但这个草垛选的却巧。庄子里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草垛,而这一家主人家是个寡妇,只带了两岁的女儿过活。整个庄子里,唯有她,听到自家草垛有动静,也不敢出来查看。而且你们看,这个草垛离其余各家都远,有动静也不会被听见,便是听见了,也因为寡妇避嫌而不会过来。”
他笑笑道:“我觉得,若这是巧合,这些贼人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
胤禩沉吟道:“不管是狗,还是庄子的具体情况,都不是刚来庄子没几日的那个大夫能做到的。所以,那些人作案的时候,有庄子里的内鬼带路?”
胤祚摇头道:“若是带路,他活不到现在。”
按李捕头的分析,这里都是住了几十年的人家,佟佳氏过来又是临时决定,那么就算有内鬼,也只可能是临时找的,若真的参与的如此之深,那么此刻一定已经被杀人灭口了。但庄子里的人,却一个都没少。
李捕头问道:“刚才六阿哥在外面,可看出来什么没有?”
胤祚从一旁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名字,道:“这三个人,有些古怪。”
胤祚索性站在窗前,指给他们看,道:“这个李二狗,旁人都在扇风,他却在擦汗,不听的擦汗,脸上、额头上,不停的流,不停的擦,还有这个叫李大牛的,每次巡逻的人从他身边过去,他身子都要抖一抖。最后时候那个癞子,眼睛盯着凉棚那边,不管谁进去出来,都盯得死死的看。”
胤禩看了眼,道:“我看像他那样的也不少啊,毕竟谁都有好奇心。”
胤祚点头,道:“盯着看的人是不少,但盯着看还要掩饰的却只有他一个。”
李捕头也越看越觉得那三个可疑,道:“我现在就去把他们抓起来,严加审讯!”
胤祚摇头,道:“毕竟只是猜测,若是万一我看走了眼,走了弯路就不好了——所以还要再试一试。你去把庄头叫来。”
李捕头应了一声,快快去了,片刻后就带了庄头过来。
庄头来的时候,胤祚已经换了衣服,正闲闲的坐在案前画画,胤禩站在一边含笑看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看起来极为闲适。
胤祚没有阻止庄头请安,待他行过了礼,才漫不经心道:“有一件事儿,要让你去做。”
庄头点头哈腰:“官爷您尽管吩咐。”
胤祚道:“明儿一早,你准备一些桌椅板凳,还有笔墨纸砚,放在打谷场上,越多越好……哦对了,庄子里的人可都会写字?”
庄头道:“咱们穷人家,哪有闲钱学这个的,大多都是睁眼瞎。”
胤祚道:“没关系,那就备上一些炭笔。”
又道:“不怕你知道,我们在勘察现场的时候,找到半张地图,所以要让庄子里的人对对笔迹。不管识字不识字的,每个人的起笔转承轻重,都各不相同,只要他在纸上画上一笔,就能认出谁是谁,便是故意掩饰也是不能的,除非他把自己的胳膊给剁了。”
庄头大惊,道:“原来我们庄子真的有内鬼!这、这……”
胤祚嗯了一声,低头画着画,漫不经心道:“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我们找到那张地图,明儿就能将他抓出来,你且放心就是。”
第32章
当日就在庄子住下,第二天一早,胤祚刚起身,正和胤禩一起用饭,李捕头就兴匆匆进来,道:“六阿哥,八阿哥,抓到了!”
胤禩道:“没头没脑的,什么抓到了?”
李捕头依旧不减兴奋,道:“昨儿六阿哥不是说要试他们一试吗?结果晚上果然有个家伙伤了手!”
“是谁?”
“就是昨天六阿哥说的那个叫李大牛的!说是走路的时候摔到,手被划拉出好大一个口子。”
胤禩眼睛一亮:“人呢?”
李捕头道:“已经抓起来了,马上就送回去严刑拷问。”
胤祚摇头道:“不急,你把他绑到打谷场上去,今儿的事继续。”
李捕头讶然道:“六阿哥,还真让他们画啊?”
胤祚嗯了一声,道:“反正也不费什么事,还是慎重些好。”
虽然场面依旧铺的很大,但是对他们这些阿哥来说,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打谷场上和昨儿差不多,只是多了些桌凳,因位置有限,所以人分为三拨在画,胤祚他们去的时候,正画到第二波。
几个穿着长袍、留着三缕长须,一看就特别有学问的老者,正拿着水晶镜片,挨着认真查看第一拨画好的图纸。
胤祚带着人过去,看也没看被捆在一旁的李大牛一眼,径直到了那几个老者身侧,阻止他们行礼,在主位坐下,拿起一叠图纸挨着看了起来。
图纸上都有名字,是衙门的人事先写好的,按名字发给他们,庄农不仅要在上面画庄子的地图,也要留下他们的画押。
胤祚几个一来,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起来,他看图纸看得专注,周围的人则紧张的看着他,四周静的落针可闻。
忽然胤祚轻飘飘抽出一张纸来,淡淡道:“李昂。”
庄农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一个中年汉子身上,汉子立刻哆嗦起来:“小、小的在。”
胤祚淡淡道:“拖下去,打。”
差役还没动手,李昂就惨叫起来:“大老爷,大老爷,小人冤枉啊,小人什么都没做……”
胤祚抬手,示意差役先停一停,问道:“你用哪只手画的?”
李昂小心翼翼举起一只手:“右、右手。”
胤祚道:“你分明是左撇子,为何用右手画?”
李昂嘴巴张了老大,半晌才颤颤巍巍道:“小、小的听大老爷说,不管是不是左撇子,写字都是用右手的……小的不是有意……”
胤祚不理庄农看着他如看神明的目光,冷然道:“不用惯用的左手作画,分明是心中有鬼,给我拖下去,打!”
“六哥!”胤禩笑道:“村民愚钝无知,六哥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就原谅了他这一次吧。”
胤祚微微皱眉,道:“罢了,看在八弟的份上,就饶过你这一次,站到一旁,一会重新画过。”
李昂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被人拖到一边。
胤祚重又开始看画,胤禩扬声道:“各位绘图时,需用惯用之手,如有再犯,便是有意欺瞒,莫怪我等将这十多条人命,算在你等身上!”
胤祚顶着一众人敬畏的目光将画看完,对胤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胤禩道:“六哥别急,这不还有两拨吗?按昨儿的口供,庄子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过外人了,地图一定是这里面的人画的,待会只要他一动笔,凭六哥的本事,一眼就能认出来。”
胤祚嗯了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这位八弟,果然是个人精,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就能和他配合无间。
其实他哪有这般厉害,不过是看这个叫李昂的连自己的画押都画的磕磕绊绊,才知道他用的不是惯用的手罢了。
片刻后,场内差役一声呼喝:“站住!乱跑什么!”
胤祚睁开眼睛,只见场边上,衙役正抓住一个庄农的衣领斥骂,正是那癞子,癞子吓得浑身哆嗦:“小人、小人尿急……”
正说着,裤子就已经湿开了,癞子快哭了:“官爷,容小的回去换条裤子……”
差役请示的目光望了过来,胤祚淡淡道:“让他先写。”
差役将他拖过来,塞进一只笔,胤祚起身,在那庄农恐惧的目光中缓缓走近,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本王看着你写。”
庄农手中的笔抖动如同风中的落叶,半晌也没落下一笔,李捕头一掌拍在他的桌子上,发出砰然巨响,暴喝一声道:“写!”
癞子惊跳起来,摔在地上,崩溃的大哭:“大老爷,小的冤枉啊,小的不知道他们要做这天杀的勾当啊……小的也是上了当……小的冤枉啊!”
胤祚退后几步,没让癞子抱住自己的腿,李捕头招来两个人将他拖了下去,胤祚淡淡道:“行了,正主儿找到了,没事的人都散了吧!”
庄农都松了口气,纷纷揉着腿站起来,因为大老爷们还在呢,便是有无数好奇心,也不敢在这里讨论,静悄悄的朝村口走去。
忽然身后又传来胤祚的冷喝:“爷说没事的人走,让你走了吗?!”
好几个人浑身僵直的站在原地,这位大老爷,可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的神仙啊……
胤祚冷冷道:“先把狗的事给爷交代清楚!”
一个人应声跪倒,哆哆嗦嗦:“不、不关小人的事,不关小人的事……”
——
后面的事便无需胤祚、胤禩出面了,李捕头带了癞子和药狗的李四喜去录口供,胤祚和胤禩则在院子的树荫底下纳凉。
胤禩见胤祚捧着茶杯似若有所思,笑道:“六哥刚一出马便旗开得胜,小弟以茶代酒,敬六哥一杯。”
胤祚举杯和他碰了下,苦笑道:“不过抓到两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若这两个人真知道什么,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胤禩也跟着苦笑,道:“总比一无所获的强。”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但至少能在康熙面前有点交代了。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李捕头一脸颓然的进来,手中拿着口供,让两人知道了少许“真相”。
那癞子算是这庄子的一害,整日游手好闲,靠偷鸡摸狗、顺藤摸瓜等技能勉强度日,偏偏还好赌。
赌场的人都知道他身上毫无油水可捞,连能用来抵债的老婆妹子也没一个,是以也不肯借钱给他,往往手里的几个钱一输完就灰溜溜的出来。
偏前些日子遇上了“好心人”,居然肯借钱给他玩,这一玩便收不住手,输了这辈子都还不起的银子。他原准备溜之大吉,不想那些人竟是硬茬儿,直接拿住了要剁了他的两只手。
他自然是百般求饶,幸好那些人似乎也不急于收拾他,容得他一阵胡言乱语,套出许多话,末了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便是杀了你钱也回不来,既然这样,你说你那庄子有个漂亮的小寡妇,你把她弄出来我们耍几日。”
癞子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样的事儿他是不敢做的,也根本做不到,几番央求之下,画了庄子详细的地图,让他们自己去庄子掳人。
等后来出了事,他才知道大事不妙,本来想抵死不认的,谁知道那些人居然行事不密,将他画的地图遗漏在了现场。
他时常在京城晃着,茶馆戏楼也听过不少清官断案的故事,见庄头毫无顾忌的就将事情说出来,便怀疑是不是当官的在讹他。几番思虑过后,倒想出了一个妙计——找一个替死鬼去试探一下。
若果然是讹他,那么有了这个替死鬼,官爷就不会再找其他人的麻烦,若不是讹他,他就换一只手画图,谅他们也不知道。
之所以选李大牛,是因为他觊觎那小寡妇很久了,但小寡妇对他不屑一顾,却和李大牛有一腿,这也是李大牛看见官差就怕的原因。
他想的似乎很周到,不想第二日的核对笔迹依旧,至于李大牛,直接连审都没审,就捆在打谷场上警示众人——看来官府不是虚张声势啊!
再然后,胤祚只看了眼图,就将人是用哪只手画的,这人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都看出来了,直将癞子吓的魂飞魄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找机会开溜,结果被逮个正着。
至于那个药狗的李四喜,和癞子差不多,也爱顺手牵羊什么的,却从不乱花,反而是爱财如命。那日路上遇到高价收狗的,就动了心,收狗的给了他一包药,说狗一?2 斐粤耍母炀湍芩母懒怂频茫己昧嗣鞫辉缋唇换酢?br /> 谁想才到三更天就出了事,说起来,他居然还算有功的,因为他惦记着去捡狗,晚上睡的不踏实,是以第一个发现着火了,大嚷起来,大火才没有蔓延,而是被大家齐心协力扑灭了。
难怪李捕头无精打采的,线索不是完全没有,但是要查太难,和这两个人接触的,全是他们不认识的,凭着他们几句话要找出真人来,几乎是大海捞针。
胤祚微一沉吟,道:“把他们带过来。”
片刻后,遍体鳞伤的两人被如同死狗般拖了进来。
胤祚道:“这次的事有多大,你们自己清楚,若是我们查不出什么,那便只能拿你们两个交差了。不说诛灭九族,满门抄斩是一定的。但若是我们查到真凶,念你们只是无心之失,本王可以做主,保你们活命。”
一听能活命,两个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胤祚道:“不过能不能查到什么,能不能活命,却还要看你们自己。现在我问,你们答,答的越详细,你们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大老爷,您尽管问,只要小的知道,小的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胤祚点点头,招了李四喜上前,道:“你先来,你见过那个买狗的,多大年纪……”
为了自己的小命,李四喜说的极为详尽,胤祚一面问着,却连头都不抬,一直拿着一根碳条在一张大白纸上涂涂抹抹,末了举起来,问道:“是他吗?”
李四喜吓了一大跳,只见那买狗的竟似活生生站在他跟前,忙伸手指道:“就、就是他,大老爷,您快派人去抓他!”
胤祚将画放下,道:“你过来仔细看看,可有什么不像的地方?”
李四喜道:“大老爷,不用看了,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他!”
李捕头不耐烦道:“让你看就看,啰嗦什么!”
药狗的这才过来,细看了看,才发现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道:“眼睛还要细一点,眼角有点翘,对对,这样就像了……”
“还有这里……”
半个时辰之后,李捕头心满意足的捧着几张画像,道:“六阿哥,您这一手简直绝了!您放心,不出两日,小人必定让他们活生生站在您面前!”
志得意满的去了。
胤禩叹道:“六哥这一手素描,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胤祚摇头道:“画的像不过是画匠罢了,哪里敢提什么青出于蓝?我这些小伎俩,都是整日无事闲出来的。”
胤禩笑道:“六哥口中的这些小伎俩,换了旁人却是一辈子都学不来一样儿。”
又道:“六哥今儿辛苦了,如今破案有望,六哥不如早些去歇息,明儿还要忙呢!”
胤祚嗯了一声,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
“啊?”
胤祚淡淡道:“那些凶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胤禩愕然,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显着吗?他们不就是来杀人放火的?
待要细问,胤祚却已经进屋去了。
不由沉吟:这些凶手,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第33章
虽然有了画像,但是要在偌大京城找到几个人还是不容易的,是以胤禩当晚便同李捕头一起回京,协调刑部、顺天府和步兵衙门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严密搜寻。
这却是胤禩的长处了,在这方面只怕三个胤祚绑在一起也未必顶的过一个胤禩。
第二天一早,胤祚又在火场上走了一圈,问了些话,才收拾回京——这个庄子暂时已经找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胤祚回京后先去了刑部,那十多人的尸首此刻还在刑部放着,胤祚没去查看尸首,第一他不会验尸,第二这么热的天,被大火烧过又放了四五天的尸首,情形可想而知,若非是真有必要,他是绝对不会去看的。
不过,仵作却要再好生问一问。
“尸首可都验明正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