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帝君温和的笑望着黑无常片刻后,吩咐道:“黑无常且起身吧,违心下拜,本尊受不起。”
范皓心中一惊,没想到东华帝君竟能看透他的心思,那此行所求一事,岂不是要泡汤了?
念及此处,范皓忙道:“帝君休怪,是黑无常失礼了。”言罢,收敛所有的心思,十分恭敬的又拜了一拜。
东华帝君笑道:“起身吧,你不必拜我。”
我?堂堂上古神祗东华帝君,竟在区区一个冥府鬼君面前自称‘我’?
范皓疑惑的起身,不解的望向东华帝君。
东华帝君问道:“黑无常,你竟对我如此陌生么?当真一点儿都不觉得熟悉?”
熟悉?何止是熟悉,简直是太熟悉!
自从知道了元烨极有可能是东华帝君,范皓眼前就时常浮现出这样的一张脸。可他怎能明说?只好按捺下心中反感,囫囵回道:“黑无常听不明白,还望帝君明示。”
东华帝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罢了,你且说你到蓬莱,所为何事?”
范皓见东华帝君竟是略过不提,便也不再追问,忙正色道:“帝君容禀,今日冥界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忽然全部萎顿,因听闻原彼岸花灵本体被封在了蓬莱仙岛,黑无常特来拜求帝君,能否一见原花灵本体,救赎冥界的彼岸花?”
“哦?”东华帝君略感吃惊的问道:“仙冥之花萎顿,必是失了花灵,究竟是谁毁了曼珠沙华?”
范皓见根本隐瞒不住,只好细说道:“是黑无常一时失手,打伤了沙华姑娘,不成想会出现这般严重的后果,如今冥帝有命,谁伤的彼岸花灵便由谁去救赎,所以,黑无常才来求见帝君。”
东华帝君笑道:“罢了,虽然这并不是曼珠沙华被毁的缘由,我若再追问,想必你也不会说,随我来吧……”
……
陆吾虽然知道上至顶峰的山路,但自从仙君来到涂山之后,陆吾此番却是第一次跃飞顶峰,饶是身强体壮,竟也因顶峰稀薄的空气累到气喘吁吁。
“就快到了……”
陆吾喘息几口,回头一望,却见白无常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牛头马面更是吐着长长的舌头喘息不已。这该死的涂山竟是如此难行,云遮雾罩的看不清楚路也就罢了,想飞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才能飞到山顶。
“仙君面色不佳,陆吾背您上去吧?”陆吾心疼的望着谢逸道。
“不必了。”谢逸回道,别看冥府之鬼平时如影如烟般轻飘飘似是没有重量,可若真的负于背上,那可是比巨石还要沉重。谢逸怎敢让陆吾背负,岂不是立刻穿帮?
罗刹气喘吁吁的问道:“还有……多高才能到顶啊?”
“就在前面了!”陆吾抬手向身后一指,却愣在了原地。
谢逸与牛头马面随同望去,也一并愣在了当场。
山顶的云雾不知何时空出一个巨大的缺口,之前还云遮雾罩的涂山之巅,此时却清晰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诡异的是,那山巅之上,入目满眼血红。
“这……这涂山之巅竟满是血色!”陆吾惊的合不拢嘴,他哪里知道,这涂山之巅早已被血渍完全覆盖了。
谢逸毫不迟疑的顿足飞升,顷刻间降落在了山顶。
原以为是开满了彼岸花造成的血色假象,可真正降落在山顶方才知道,这满眼的血红根本不是彼岸花,竟然是殷红的血迹,斑斑点点,惨烈无比,还隐隐透着一股腥腻,似是这里曾发生过惨烈的杀戮一般。
谢逸伸出两指,擦拭着一株高耸石笋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方接触到的地方,忽然生出一丛鲜嫩的彼岸花。
牛头马面并陆吾被眼前的所见再次惊呆。谢逸触碰过的每一寸地方,干涸的血迹全都化作了彼岸花丛。
这是怎么回事?连谢逸自己也无法参透。
突然,头顶上方突兀的想起簌簌风声,谢逸本能的抬头望去,却见半空中一朵白兰急速坠落。
细看,哪里是什么白兰,分明是一个身着素袍的仙者。乌墨的长发飞散在半空,乍开的素白袍衫如同白兰一朵,直直的朝谢逸砸来。
……
“这是?”范皓望向石床上平躺着的躯体,分不清是男是女,姿容艳美而清丽,双眸自然的闭合着,不知是死去还是睡着了。
“这便是你要寻找的彼岸花灵本体,可惜,他早已在此处昏睡了千万年,要唤醒他恐怕不易。”东华帝君解释道。
“帝君为何要将他封印在蓬莱?”范皓十分不解,这彼岸花灵本体看起来并不像凶神恶煞之流。
东华帝君蹙了蹙眉,道:“当年他不知被谁蛊惑,突然冲上九天寻仇,却不幸冲撞了天帝,被天帝罚判腰斩之刑,我怜他生性单纯,将他救下封印在蓬莱,并自他魂息内炼化出曼珠沙华,遣去幽冥地府代替了他的存在。”
彼岸双姝乃是东华帝君炼化所出一事,范皓自罗刹耿傍处已经听说了,此时再听东华帝君提起,范皓却想不明白。东华帝君为何要幻化出彼岸双姝归入地府,听起来似乎多此一举。
“他既是在冥界被蛊惑,想必真正要害他的乃是冥界之鬼,我之所以差遣曼珠沙华前去地府,就是想查清楚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只是可惜,这千万年来曼珠沙华都未能给我一个答复,如今却又突然被毁,如此看来,太昊的冥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东华帝君一席话,令范皓的疑惑更胜之前,东华帝君这是摆明了告诉自己,彼岸双姝乃是他派去冥界的细作。
这一局,范皓猜不透其中的厉害关系,猜不透似乎也不甚重要了,当务之急是先将彼岸花灵本体带回冥府交差。
范皓抬手才要动作,却被东华帝君劈手挡住。
东华帝君蹙眉道:“彼岸花灵不能离开蓬莱仙岛!”
☆、第88章 .87.1
被东华帝君突然拦住,范皓诧异道:“帝君何故阻拦?”
东华帝君沉声道:“我知道太昊想做什么,黑无常只需回去禀告他,就说这彼岸花灵只是个花灵而已,并非他要找的那位,他自然会明白的。”
范皓不知该如何作答,又看向石床上躺着的彼岸花灵,赤色袍衫的映衬下,这不男不女的容颜真的是头一次见到。却令范皓心中腾起一丝莫名的熟识感,难道是因为这花灵是曼珠沙华的本体,所以才会觉得熟识?
忽然,石床上的彼岸花灵周身射出了刺目的红光,那簇红光仅是片刻之间便消逝不见,而花灵的躯体竟变得逐渐透明起来。
东华帝君大吃一惊,急速十指戳向前额两侧催动咒诀,复又并作一处弹向石床上的彼岸花灵。
东华帝君所施术法,乃是上古术法定魂神术。范皓生前,曾在三清观的藏书中见过记载,上古神祗将自己的魂灵引出,用来救赎即将魂飞魄散的生灵,然而此术若使用不当,极有可能产生反噬魂灵的危害。
范皓十分惊讶,东华帝君竟用这定魂神术来救赎这彼岸花灵,可见这花灵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万分紧张之际,石床上的彼岸花灵突然再次释放红光一道,生生的将东华帝君的定魂神术挡了回来,却听嗖的一声消音过后,石床上的彼岸花灵果然消失了。
……
涂山之巅,谢逸躲避不及,那从天而降的盛绽白兰,砰的一声撞进了谢逸体内。
“谁?”
牛头马面并陆吾同时惊叫出声,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攻击者,却分明看到白无常凭空受了一记猛烈的锤砸一般,身躯一震僵立在了涂山之巅。
更为诡异的是,涂山顶上,那片片干涸的血迹突然化为了丛丛彼岸花,将谢逸团团的围裹在了其中。
陆吾紧忙奔过去,与牛头马面一起拨开彼岸花从,正打算将谢逸扶住,却见谢逸猛然睁开了血红的双眸,攥紧的拳头上,青筋几欲爆裂,周身艳红色强大灵力带来的波动气息诡谲震荡。
白无常走火入魔了?牛头马面与陆吾惊恐的后退几步,这般煞气森然的白无常令他们不自觉的退避提防。
体内蹿腾的如火焰般炽热的莫名灵力,像要爆裂一般的在体内横冲直撞。谢逸痛苦的仰起尖削的脸庞,眉梢眼角间的冥灵纹络骤然消失,满头飞扬的乌发竟一瞬间化为了银丝。
毫无征兆之间,体内强大的灵力喷薄翻涌,直贯九天之上,白无常一声凄惨的长啸,震惊了寰宇。
……
半空轰隆一声雷鸣巨响,东华帝君猛然踉跄几步,唇角竟溢出了一丝血迹,禁不住悲声唤道:“千重……”
范皓不假思索,一把扶住了东华帝君,却见东华帝君皱紧着眉头,失力的倚靠在范皓肩上,似是十分痛苦。
“帝君?”范皓略显担忧,却不知东华帝君为何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
东华帝君深吸几口气,吩咐道:“彼岸花灵已经消失了,你回去如实禀告太昊,他自是不会为难于你。”
范皓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不由得皱紧了眉目,东华帝君此时根本无力站稳不说,没有寻回彼岸花灵,他又如何护得住谢逸。
东华帝君屈指擦去唇角的血丝,微微笑道:“看来,东华偿还的,还远远不够,竟是算不出此番是劫是福。”
范皓听不懂东华帝君话中何意,但却清楚的记得,方才从他口中所唤出的‘千重’名字。这千重,不就是冥帝命他与谢逸去寻找的,那个消失了千万年的子姄的未婚夫?是那个与谢逸容貌相似的上古神祗千重神君么?东华帝君为何会突然提及这个名字?
东华帝君闭了闭眼眸,轻叹一声,竟忽然笑道:“罢了!我竟是忘了,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这对东华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范皓闻言,更加疑惑不解,遂问道:“帝君说的是谁?”
东华帝君笑了笑,忽然推开范皓,旋即掌心释出刺目霞光一道,猛的盖在了范皓额间。
一阵难忍的晕眩伴随着四肢百骸的生生抽痛,令范皓一瞬间如遭雷击,禁不住痛呼出声,“帝君……你!你做什么?”
东华帝君凄苦的笑道:“尘归尘、土归土,该是属于你的,东华早晚都会给你……”
东华帝君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范皓已经听不到了,强大的神力源源不断的涌入体内,躁动的横冲直撞。范皓双目一翻,彻底失去了意识。
“竹惜……”东华帝君虚弱的扶在石床一侧,轻唤一声。
竹惜领命,迅速的出现在面前,乍见东华帝君苍白的面容,竹惜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惊问道:“帝君!发生了何事,为何您要将神力传给这冥界鬼吏……”
“好了!”东华帝君喝断道:“竹惜,速将黑无常送去冥府。”
竹惜领命,不敢再多言,扶起范皓消失在了原地。
东华帝君绥绥软落在石床一侧,凝望着石床中那滴干涸的血迹,闭了闭眼眸静了静心神,自言自语道:“千重,你的冤屈皆因东华而起,若你真的回来了,无论是福是祸,皆由东华一力承担,切莫累及六界受苦……”
……
泰山,天齐殿内。
闭目养神的冥帝太昊忽然睁开双眸,视线移向殿门之外。如若不出所料,方才地表上方必是有所异相,以至引发惊鸣般的巨响灌入耳中。
“冥帝!”花骨子匆匆闯入殿内,报道:“方才地表西南方向裂开一道巨口,满射朱红血光,不知何故,是否派几个鬼差前去查看?”
冥帝微眯了双眸,冷冷的盯着花骨子,淡漠的问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关心地表上方之事了?”
花骨子一怔,冥帝的语气明显十分不悦,忙解释道:“我……花骨子只是担心,那个地方会被发现……”
“嗯?”冥帝蹙眉不悦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冥府缝织,再多甘涉,休怪本帝无情。”
花骨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可他也是万不得已,这高高位于殿堂之上的冥界至尊,不仅仅是众鬼族心中神祇般的存在,还是他花骨子心中的唯一。
冥帝冷漠的神情,刺激着花骨子敏感的神经,朝一夕缠绵,暮一夕冷绝,这般若即若离延续了万年之久,早已令花骨子失望复又崩溃。
眼泪一瞬间滴落,花骨子抬头急道:“花骨子是不明白,冥帝既是为了知晓白无常是否就是千重神君,直接借来西王母的上古玲珑镜一照便知,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冥帝双眸一凛,又是隔空一掌甩在了花骨子的脸上,花骨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的猛然偏过头去,唇角蜿蜒了血丝。
冥帝冷冷的斥道:“本帝警告过你,此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你只需按照吩咐做好该做的,若再多事,本帝定叫你彻底消失在这六界之中!”
花骨子瞪大了双眼,冥帝竟然又一次动手打了他。而这一次,却是因为他提了一个可以省却很多麻烦,便可以知道白无常真正来历的方法,冥帝不采纳也就罢了,竟然……
花骨子不敢再出声,这样不通情理的冥帝令他感到害怕,不甘心的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言不发的离开天齐殿。
为何你不愿这么做?难不成是寄希望于白无常寻回自己真正身份的过程中,还能找回早已不复存在的记忆?冥帝啊冥帝,你这一局,赌的毫无胜算!
既是你不肯这样做,那花骨子就替你去做,趁早知道,也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花骨子阴着一张脸下了泰山,来到一处荒凉僻静的地方,抬头望向满坠蓝幽幽冥荧签的地表,眼中竟氤氲出星星点点的水花。
是时候该挑明一切了!冥帝太昊,当一切真相大白,你是否会后悔呢?
……
崔判官跟着阎罗王,心急火燎的朝泰山飞奔着,却听阎罗王絮絮叨叨的嘟哝道:“本王这纠纶宫就没个安宁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侥幸躲过了彼岸花萎顿一劫,如今黑白无常又出这等事,一个被从涂山扛回来,一个被蓬莱给送回来,竟都是昏迷不醒的!”
崔判官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真麻烦!”
阎罗王叹了一声,又道:“看来本王是老了,跟不上这些年轻小子们的节奏,不整出点事来就不过瘾似的。小崔,你说说看,他们是不是闲的蛋疼……”
阎罗王的步子以及他的絮叨忽然同时顿住,紧跟在身后的崔判官没刹住脚,便猛的撞在了阎罗王后背上,差点和阎罗王叠了罗汉。
阎罗王毫无预料的僵化,把个崔判官吓了一跳,却见阎罗王动也不动的盯着远处上方的地表,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了。
崔判官纳闷的顺着阎罗王的视线一同望去,却见一道着了碧绿色奢华袍裾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地表上方。
崔判官眨了眨眼,发现阎罗王仍旧大张着嘴巴,连带着胡须都要翘到耳朵上去。
“阎罗王?阎罗王!”
崔判官岔开五指在呆愣的阎罗王面前晃了晃。阎罗王却一把抓住崔判官晃来晃去的手,强行拉扯到嘴边,啵的亲了一口。
崔判官吓得嗖一声抽回来倒退三步,惊叫道:“阎罗王!小崔是有老婆的人!”
阎罗王啐了一口道:“真是活见鬼了!”
崔判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的问道:“小崔本来就是个鬼,您又不是不知道。”
阎罗王又啐道:“本王说的,是方才飞上去的那个!”
崔判官复又抬头望了望那个方向,仍是不明就里,追问道:“没看清楚,方才飞上去的那个是谁?”
阎罗王道:“姚姬!”
“姚姬?”这一次,轮到崔判官傻眼了。
姚姬,早已香消玉殒千万年的上古女神之一。
传闻姚姬乃是西王母二十三位女儿中最美的一位。这姚姬虽美艳绝伦却不幸未嫁而卒。也就是说,这姚姬在未成婚前就已经消逝了,阎罗王竟然说他方才看见了姚姬,这无异于做了个春梦。
“真的是姚姬!”阎罗王见崔判官满脸疑惑的神色,更加坚定的说道:“本王绝不会看错!”
崔判官笑道:“那便是小崔听错了,小崔最近耳朵不好使。”
阎罗王气的吹了一把胡子,瞪眼斥道:“混账!本王说是姚姬,便是姚姬!”
崔判官忙回道:“好好好,是姚姬是姚姬!就算是姚姬女神重生了,您说人家堂堂上古神祗,跑咱们这幽冥鬼界来做什么?”
阎罗王怒道:“幽冥鬼界怎么了?幽冥鬼界才是六界中最省心的!”
崔判官吃了阎罗王一憋,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回道:“姚姬女神跟咱们也没关系,阎罗王,咱们还是赶紧办咱们的事要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