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皓与谢逸本是路过,乍闻孟婆一番长声叱骂,谢逸不禁顿住了脚步。
这番叱骂,怎么越听越像是在骂自己呢?谢逸不由的停在了桥边,清冷的注视着孟婆与苏景玉的对峙。
范皓也停下了脚步,一言不发的陪在他身旁。
“不!我不信!他说过他不会丢下我!”
苏景玉双手插入鬓间,痛苦的摇着头,不愿去听孟婆的无端责骂。
孟婆无奈,伸出去的那只手朝苏景玉重重的戳了戳,又指向望乡台道:“你不信?婆婆我今日就开个戒,让你死了这条心罢!你去那望乡台上一望便知,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
苏景玉期期艾艾的抬起头来,泪眼如星的朝孟婆行了一个谢礼,仓惶踏上了望乡台。
望乡台下那一片混沌的迷蒙,在苏景玉朝下望去的瞬间变得清澈无比。
一片似是镜中观戏的景象里,风流倜傥的靖安小王爷正推杯换盏的醉着酒,他的怀中,拥着一位容颜并不次于苏景玉的少年郎。
一贯风流不羁的靖安小王爷屈指抬起怀中人的下巴,情真意切的凑上了凉薄的双唇。
浅啄的亲吻瞬息化为了舌齿的搅缠,靖安小王爷一把将娇喘不止的少年郎按压在酒桌上,撩开袍裾下摆,轻车熟路的杵了进去。
“王爷……疼……”少年郎娇嗔的埋怨道:“王爷这般粗暴,茗儿好生忍受,但求王爷弄过之后,不要丢下茗儿,茗儿虽不如之前那位风雅,却也……啊……啊……”
“你是问那个……姓苏的?本王和他只是逢场作戏,再说已死之人就更勿提了,本王如今最喜欢的人是你,自然不会丢下你……”
苏景玉一屁股瘫坐于地上,这不能用人走茶凉来形容,这应该是弃之如敝履!苏景玉早已哭成桃子的双眸愣怔的圆睁着,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自然不会丢下你……自然不会丢下你……
原来这句话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原来这句话可以随便的说给任何人听?
那人还在阳间逢场作戏,自己却在阴间固执的等,再痴缠也不过前世幻梦一场,到头来只剩虚无与空洞。
……
失魂落魄的行回奈何桥,苏景玉不再情绪激动,只是失神的望着那碗迷魂汤。
孟婆见他这般光景,还以为他看透了想明白了,所以复又端起那碗迷魂汤,递到了他的面前。
“给!”
呆愣的苏景玉仍旧没有伸手去接迷魂汤,却将目光从汤碗上缓缓的移向了忘川河,喃喃自语道:“人间无情无趣,不去也罢!”
言毕,苏景玉一个斜向纵身,毅然决然的跳下了奈何桥。
尼玛天!死鬼也玩跳河自杀的把戏?
第16章 前世孽债
面对苏景玉的突然变故,孟婆惊怒却不失判断,‘噌’的一声将手中葫芦瓢习惯性的跟着掷了下去,同时望见一道银色闪电不期飞过,却是谢逸出手抛来的锁魂链。
依照阳间结束生命的方式,苏景玉以为投进忘川河就可一了百了,不成想还没等掉下去,身子就被锁魂链牢牢的系住,凑巧又落在了孟婆幻化的瓢形小舟中。
“起!”
谢逸腕上发力,哗啦一声将苏景玉自桥下提了上来,孟婆也长吁一口气,施术收回了葫芦瓢。
缓缓睁开双眸,眼前一身白衣如仙般风致的谢逸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苏景玉惊愕不已。
他一直以为靖安小王爷本该是这种样子的,孤高清绝、威严脱俗,他一直都这般看待他,可方才在幽冥地府望乡台上,却让他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原来自己喜欢的,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靖安小王爷,这般的靖安小王爷根本就不存在啊!
眼前的这位白衣鬼吏,生生的将苏景玉心系之人比出了云泥之别。原来真有这种人物的存在,原来自己还不至绝望,还有投生来世的希望啊?
谢逸见苏景玉痴愣的盯着自己发呆,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好暗蹙了清冷的眉目,漠然的问道:“既是有勇气死,为何无勇气生?”
苏景玉不答,是为方才自己一时莽撞寻死生出了懊悔,只把头侧过去看向忘川河,神情却仍旧怔怔的。
‘嘡’的一声闷想,孟婆的葫芦瓢砸在了苏景玉的脑门上,将他砸的瞬间回了神,哎哟一声捂住了被砸的额头。
孟婆生气的叫骂道:
“跳跳跳!就知道寻死觅活,你可知那忘川河若跳下去,将永世不得超生?你又怎知十殿转轮王有多厚待于你,千挑万选为你安排的再世好命?婆婆我这冥界圣器葫芦瓢,千百年来不曾使用过一次,你可真是个脸面大的怨怼鬼!”
苏景玉不敢回话,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又见孟婆呲牙咧嘴的愠怒模样,心中早生出了十分愧疚,哪里还好意思说出话来。
气愤不已的孟婆却毫不顾忌,依旧生气的责备道:
“为情所伤的怨怼鬼多了去,哪个不比你的经历惨殇的多?那等了千年万年的尚没有怨言,偏你这么个眼瞎痴傻的要造反?婆婆我若不是看在你前世为民造福的份上,便让你在这忘川河里魂飞魄散了去!”
忘川河中乌墨色的河水死寂一片,不见一丝涟漪,也不知曾湮没过多少情愿魂飞魄散也不想再世为人的执念鬼。
孟婆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这种鬼,从来不懂得爱护自己心疼自己,为自己着想,仿佛生是为了别人生,死也是为了别人死,这样的一条贱命,一只便当鬼,魂飞魄散了也纯属活该。
可孟婆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打从第一眼见到苏景玉起,就总觉得对他有些莫名的熟悉。
十殿王转轮王在他额头上烙印了来世富贵荣华的红色印记泛着醒目的红光,孟婆由此判断此鬼前世定是善人却未能善终,富贵报在了来世。还不曾明察他来世投往何处人家,竟见他要跳忘川河。
孟婆没来由的脾气大涨,手中的汤瓢举了几次,恨不能将苏景玉彻底砸醒。
苏景玉沉默的垂了头,任由孟婆一味的责骂着,却觉得这看似暴虐的鬼婆婆却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心中竟4 然逐渐的回暖。
原来并不是没有人在乎自己,哪怕是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孟婆也好,这位白衣鬼吏也好,起码不再感觉生无可恋。
阴间尚且有情意,来世的阳间……或许真如孟婆所说,来世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凄惨悲凉了吧?
孟婆骂的累了便停了下来,苏景玉依旧没有吱声。谢逸仿佛也在一同受教着,所以也缄默不言,范皓更是没话可说。
在这个停歇的空档,孟婆蹙着眉头盯着十殿王烙印在苏景玉额头上的红色印记,仔细的查看那片红色印记中标注的苏景玉来世投胎的信息。
十殿转轮王烙印印记有多种颜色,分别象征着富、贵、贫、恶……各个等级,而孟婆手中的冥界圣器葫芦瓢却能识别这各色的投胎印记,虽然迷魂汤只有一锅,但经过葫芦瓢舀出来,却能与喝汤的鬼额头上印记的不同颜色发生反应,迷魂汤也会依据不同颜色的印记从而变成不同的口味。
红色啊……算是富贵中的极品了!就连迷魂汤都是蜜一般的香甜。可见这苏景玉前世的确做了不少好事,死的又实在是太过悲惨。否则,十殿转轮王怎会给他烙印这么红的印记,怎会给他这么富贵的来世身份?
不过这身份……
孟婆看着看着,突然笑出声来。
被孟婆先怒后笑的反差诧异到的,不只有苏景玉一个,谢逸与范皓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孟婆,方才还骂的痛快酣畅,怎的突然却笑了起来?
“婆婆?”
苏景玉被孟婆阴阳怪气的笑惊出一身冷汗,禁不住开口问道:“您笑什么?”
“我笑你是不是给十殿转轮王送了厚礼啊?那收礼成癖的十殿王不会这么敞亮吧?你这是送了多大的礼?他竟给了你这么一条好命?”孟婆笑的前仰后合“啊?我……我没有啊。”
苏景玉尴尬了一张脸,自己来世的命运真有这么好笑吗?
“说,你和十殿转轮王薛倾究竟什么关系?”孟婆揶揄道苏景玉莫名的皱了皱眉头,根本听不懂孟婆在说什么。
谢逸与范皓对望了一眼,他们的差事并不涉及死鬼投胎,因此没有孟婆这般能看穿前世来生的本领,却也十分奇怪孟婆究竟在说什么。
孟婆清了清嗓子,道: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一会儿喝下迷魂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说未来的阳间睿国丞相,你前世是个受,来世却成了个攻,十殿转轮王这是让你彻底翻了个身啊!”
翻身小受真是应该把歌儿唱,可苏景玉却突然涨红了脸,不可置信的望向孟婆。
难道说不是人在做天在看?而是鬼也在看?这么隐私的事情,鬼怎会知道?
睿国丞相?弱受翻身变强攻?
这……这十殿转轮王是不是傻?
一定是搞错了,苏景玉怎么看怎么斯文隽秀内敛温润,就这般性情做丞相都怕镇不住职,还做什么攻?他能攻的下谁?
“你的天子啊!你保他的朝廷,他需还你恩情啊!”
孟婆竟然知道苏景玉在想什么,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他实情。
吓的苏景玉忙摆手惊呼道:“婆婆千万不要乱讲,圣上他已年过花甲了,这是……这可是欺君之罪!”
谢逸与范皓听了他们的对话同时面瘫,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孟婆真会开玩笑,这苏景玉也真是呆傻到家了。
场面一时僵住,唯独孟婆兀自笑的不由自主,伸手又将迷魂汤爽快的递了过来,安慰苏景玉道:“苏丞相大人,您不用担心,再过不了几天,那老头子就来幽冥地府报道了。你的皇帝啊,要等你出生之后,他才能生出来,你若是再不喝这迷魂汤,怕是要把他憋死在娘胎里了!”
“婆婆!”
苏景玉的脸涨红到脖子根,就算圣上驾崩了,不是还有太子吗?若说继位这等大事,怎么可能让一个还未出生的皇子继位?孟婆的话不可尽信,想必是为了哄骗他喝下迷魂汤刻意编造出来的。
想到这层,苏景玉不悦的问道:“婆婆莫要再打趣景玉了,左不过是想让我喝你那碗迷魂汤吧?”
“哎?婆婆有那闲淡功夫跟你扯谎吗?你今日投胎阳间,与此同时,那靖安小王爷李灏篡位成功并得一子可谓双喜临门,你弱冠之年考取榜首,成为你们睿国盛名享誉的丞相。而静安王李灏驾崩之日,便是你掌权之时,不仅如此,来世那个被你压在身下的……就是他的儿子,未来的睿国新皇帝!”
孟婆一口气将苏景玉的来世之命泄露了个干净,惊的苏景玉目瞪口呆,就连谢逸与范皓也惊奇不已。
范皓禁不住悄声提醒了一句,“孟娘,你泄露了天机……”
泄露天机必遭罚谴。孟婆听到范皓的善意提醒,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指缝间泻出句不甘的话来:“姓苏的!婆婆我赔大发了……”
话未说完,忽听地表上方传来炸裂之声,咔嚓一声巨响掉下来一团硕大的火球,直朝孟婆砸来。火光电掣间又是轰隆一声,惊的三鬼闭紧了眉目。
再睁开眼,只见孟婆变成了焦炭一般,黑乎乎的头上顶着烫卷的焦发,还丝丝的冒着青烟。
第17章 自作自受
果然有些话是不可以随便乱说的,即使是鬼也难逃天谴。
孟婆呲了满口白牙,愤恨的吼道:“你娘的你到底喝还是不喝?”
“我喝我喝!”
苏景玉又惊又愧,又笑又怕,慌忙接过那瓢迷魂汤,再无一句废话,仰头喝了下去。
片刻后,苏景玉原本清冽纯净的一双眸子开始变得痴痴怔怔,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似是行尸走肉一般再也没有了情绪反应。
孟婆焦黑的手指朝着奈何桥头麻利的一戳,苏景玉竟乖乖的朝着那边挪去,行不过几丈远,便一头栽入了转世轮回的混沌中。
目送完苏景玉投胎的整个过程,谢逸收了锁魂链与范皓对望一眼,又双双看向了被雷劈成焦黑的孟婆。
“孟娘,你无碍吧?”范皓关切的问道。
孟婆还未从气愤中解脱出来,怏怏的回道:
“秀发都烫卷了,能没事吗?别让我再碰见这姓苏的小子,有他好受!”
范皓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去接孟婆话茬,只是尴尬的望着孟婆。谢逸却冷然的一笑背过身去,抛出一句清冷的话来。
“孟娘对这苏景玉是否太苛责了些?他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孟婆闻言怔了怔,沉了一张黑脸回道:
“谢鬼使说的没错!可我孟婆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为情作死的短命鬼。自身命贱也就罢了,也不思虑思虑对方是否值得他这么做。坑害了自己却换不回真心,图的什么?”
“咳咳……”
范皓忽然咳了两声,孟婆适时止住不再言语,只把手中的葫芦瓢复又伸到汤锅中去混搅,也不去问范皓为何要用假意的咳嗽来提醒她停止讲话。
与其说那番话不经意的说进了谢逸心里,倒不如说是孟婆自己说给自己听。一语三关的一席话,也令孟婆悲凄了面色。
“图的什么?”
谢逸重复了一句,微锁了眉头亦不再言语,迈开步子准备离去,范皓紧随着追上。
孟婆抬头望了谢逸背影一眼,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为情所困的又何止苏景玉一个?总有一天你谢必安自会知晓,这般不离不弃究竟坑害了谁。
快要步下奈何桥,却见对面匆匆奔来一抹青色鬼影,渐渐近了才看的清楚,来者面如透玉,五官清秀,身姿如竹,处于冷幽暗蓝的冥界阴间,却自带一股暖温之风,人鬼见了都觉得异常亲切。
青衣鬼抬头与范皓谢逸对视一眼,象征性的点了点头以示打过了招呼,便急匆匆的越过他们直奔孟婆而去。
想必又是一个前来投胎的鬼吧,谢逸与范皓没兴趣再去了解一次,脚步未停歇的继续朝桥下走着。
忽听孟婆惊呼一声:
“哟……今儿这是吹的什么风?婆婆我这奈何桥上怎的来这么多名角儿啊?”
青衣鬼笑着回道:“孟婆休打趣了,方才有个叫做苏景玉的鬼是否已经到阳间投胎去了?”
孟婆讥笑道:“去了去了,你十殿转轮王给的十分好命,他巴不得赶紧投胎阳间去做人呢!”
十殿转轮王薛倾?
谢逸与范皓还不曾见过这十殿转轮王,原来竟是这般模样,没有阎罗王般暴戾狰狞恐怖的面相,却像个斯文驯良的读书人。之前听到关于转轮王的传言,十句离不开八句都讲他收礼成癖,可如今见了,却看不出是那种视财如命的德行。
转轮王薛倾皱着眉头在奈何桥上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看向孟婆道:“算了,孟婆给本王一碗迷魂汤罢!”
“啊?”
脸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孟婆又把脸吓黑了一层。
“你……你要做什么?你不会是想去阳间做人玩吧?阴间的礼都收不够,还要去阳间收啊?”
“孟婆!”
薛倾驳斥一句打断孟婆的口无遮拦,沉声回道:
“事情出了纰漏,那太子李昭还未出生,魂魄便不见了。冥帝命本王彻查此事。再者,本王也不能把睿国的天下托付给一个傻子。当务之急,也只能亲自去阳间走一遭了!”
“这……可是……”
孟婆震惊的望着转轮王薛倾,竟忘了自己方才想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孟婆无需担心,本王又不是没去阳间轮回过,阳间百年光阴不过冥府一瞬,本王去去就回。”
薛倾说的轻松,伸手便朝孟婆讨汤喝。
“话虽如此,可也没必要转轮王您亲自去跑一趟啊?”
孟婆仍旧不解,还是不敢仓促递给他迷魂汤。
薛倾笑道:“孟婆有所不知,本王此去还有另外一件要事,此时不便多说,等回来再告知于你。”
孟婆见转轮王说的如此圆满,再没有了拒绝的道理,只好木讷的将手中的汤碗递了上去。
阳间一世对于冥界来说,的确不过月余时间,走一遭就像是休了个长假而已,但是孟婆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妥。
转轮王薛倾却痛快的接过迷魂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随即朝着奈何桥头奔了过去,噗通一声扎入了混沌中。
“哎呀!转轮王!那小皇帝李昭……他是个受啊!你要被那苏景玉XX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