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步轩趴在他爸爸的肩上,一双拳头握紧了,恍惚了半晌,埋下了脑袋,声音是难过的,也是松了一口气,秦步轩道:“对不起,妈妈。”
常丽人一行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捂着嘴哭的悲痛,下周她就要去英国了,从此大概是再也不会回来,而她是多么的爱自己的这个孩子。
秦怀忠,听到儿子的话,脸上喜不自禁的露出一个笑,但见常丽人哭的伤心,难过的一张脸花了妆,突然想起曾经他们年轻时面庞。
他们抱着年幼的轩哥儿走在花园里,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眼中是真诚纯粹的喜欢——于是秦怀忠叹了口气,叹过气语气好了些,对还没变成前妻的妻子道:“丽人,你既然舍不得孩子,那就不要走了,你——留下吧。”
常丽人一双眼看向秦怀忠,秦怀忠透过她一双泪眼看到了蚀骨般的冷漠,少年时的相恋情景霎时间荡然无存,他给这女人身上留下的伤,和这女人半夜拿刀捅了他一下的往事压过了年少的爱恋,他和这个女人再美好的回忆——也抵不过给对方彼此的伤害了。
这婚,还是要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展开川哥儿的过往,和然哥儿比起来,川哥儿别看小他两岁,可是有一番不寻常的经历。
第15章 人间情事(2)
秦怀忠这样想,就心想古人言女人如蛇蝎,尤其是蛇蝎美人,这话果真不是白说,他惦记着曾经的情分有什么用,常丽人这个丽人可是对他一点情分也没有了。
“离婚。”秦怀忠沉了声音,看着常丽人,“你要是想带走一个孩子,那就——”秦怀忠目光落到老太太怀里的秦步川身上,他连名字都不提,只是手一指:“那就把这小畜生带走吧。”
常丽人抹着眼泪,这才目光第一次分给小儿子身上,她看看秦步川,秦步川露出的那只眼睛却不看她。她发现这小鬼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发现这小鬼还是那个老样子——眼睛像她鼻子像秦怀忠,并不像轩哥儿是个父母都不像随了祖母的模样。
诚然,秦步川像她的眼睛这一点她是一点不讨厌的,可秦步川的鼻子却是让她十分厌恶了。
常丽人帕子一擦鼻涕,嘴角吊出一个不屑的笑,人也头一转,似乎秦步川是个非常让人不屑的小玩意儿,是完全不值得她去看一眼的东西。
秦怀忠就不用听她回答了,这女人的态度真是可恶,秦怀忠一阵心寒:“这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常丽人瞥他一眼,呵了声,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怀忠:“哟,能从你嘴里听到这话到是很稀奇,这不也是你的崽儿吗——你不是要打死他吗,怎么这到起了慈父心肠?”
“搞笑。”常丽人摇摇头,哈哈笑了起来,是真的好像看到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她摇着脑袋笑道重复道:“真是搞笑呀!”
秦怀忠慈父心肠自是没有起,只是发现女人冷硬起心肠原来如此可怖。所以原本觉得离婚是件很让人笑话他的事情,现在却觉得常丽人这个女人更可怕。
左右掂量,想起五年前被捅了一刀的往事,那一刀没捅到要害,但谁能保证五年过去他们继续住在一个屋檐下——常丽人再来一刀,兴许他就要上西天啦。
“离婚。”秦怀忠抱着儿子秦步轩,肯定了常丽人的想法,“我等会儿就让秘书起草声明,明天就能见报,你——就赶紧滚吧。”
常丽人却还有话,手一伸:“你叫我滚,可以呀,赡养费还请秦先生一次结清吧。”
秦怀忠瞪大了眼睛,左手一拍自己右边肋骨:“赡养费?你他娘的还敢和我提赡养费,你当年捅老子一刀,要不是看在轩哥儿的面上,老子没毙了你就是手下留情了。”
常丽人白手套套着的手,一根指头竖了起来,指指秦步轩,指头转了个方向,又指向了秦步川,也就是指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常丽人垂下了眼皮,声音坚定:“一个孩子三十万,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那就是六十万,六十万一次结清——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秦怀忠:“放你娘的屁——”
“六十万,我给你。”
秦怀忠一句话骂了一半,一致的和常丽人把目光转到了说话人身上。老太太看着他们两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看着这两个大难没来临已经要各自飞的夫妻身上。
老太太嘴角动了动,脸上显出了说一不二的威严来:“我给你六十万,算是这些年来至少你照顾好轩哥儿的功劳上。”
“丽梅。”老太太不容儿子和儿媳打断,喊进来了自己的身边人,张丽梅张婆子进了屋,老太太对她道:“拿着我的私章去账上支六十万给三太太——不了,已经不是三太太了,给常丽人小姐。”
常丽人的眼缓缓睁大,睁成了一个圆,圆到了极致又轻轻阖上,她起了身,套上外衣,张婆看着她,估摸着开了口:“三太、常小姐,跟我一起去?”
“怪闷得慌。”常丽人这样说,好像她现在不想呆在这个屋里,真的是因为闷得厉害。她看看秦怀忠,秦怀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秦怀忠怀里抱得她儿子秦步轩,秦步轩脸埋在肩膀上,脸不看她。
她转过脸看看老太太,扯出了个笑,是个有些真心的笑,有了这六十万,她就算是从此有了保障在身,下半生是不用愁了。
张婆转身掀了帘子,微微躬身:“请吧,常小姐。”
“走吧。”常丽人离了屋,帘子落之前还是没忍住回了下头看了看儿子,儿子依旧是只有个背影。她在帘落之前,还是只看到秦怀忠看着她离去的脸,很好,是和她一样已经对彼此再也没有感情的脸。
常丽人这一走,秦怀4 忠和自己妈呆在一间屋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就抱着儿子秦步轩囫囵了几句话匆匆告辞。不是离开老宅回城,离婚声明拟好还要让常丽人签了名摁了手印才行。他便准备先抱着儿子溜达溜达。
秦步轩十四了,是个少年,被爹在屋里抱着已经是不好意思,挣扎着跳了怀抱要自己走,秦怀忠对这个儿子是一万个喜爱,这是他的人生、他死后血脉的延续,抱着又怎么了,这可是他的宝贝儿子。
秦步轩被爹牵着手,离开前礼礼貌貌的给奶奶告辞:“奶奶,那我和爸爸去外面转转。”
他说着,因为对着奶奶也就对着了弟弟秦步川,秦步川这会儿两只眼都露了出来,但是不敢看秦怀忠的方向,听见哥哥的声音,也好像只是听到个大街上毫不认识的擦肩而过的人的声音。秦步轩看出来了,看得心中千滋百味,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总归是有点不好受。
“去吧。”老太太对秦步轩没意见,在他看来摊上这对儿爹妈,秦步轩也倒霉,但强在秦步轩不需要他的庇护,也不缺少她的关爱。
老太太摆摆手,抱着她的川哥儿,“你们赶紧走吧,我也清静清静。”
秦步轩和他爹这就彻底告完辞走人了,秦步川知道人转身走了,一扭身子面朝了外,看到他爸伸出手去拉哥哥的手。哥哥大概觉得丢脸,很纠结的去躲,秦步川看着,等人走的看不见了,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觉得爸爸和哥哥很搞笑。
中午吃饭时,秦家一家人聚了齐,亮堂堂的大厅摆了大圆桌,一桌大鱼大肉很热闹还上了酒,老太太破罐子破摔,给秦怀忠、常丽人办散伙饭。
一桌上,凡是在秦家老宅的秦家主子都上了桌,就连二太太的小儿子官哥儿也被奶妈抱着坐在了二太太身边。
老太太举了举酒杯,想给事情画一个圆满的结局,她先对着秦怀忠:“怀忠。”
秦怀忠端起酒:“妈!”
“你和丽人是自由恋爱,是你看上了她,她也看上了你,你们开端是真的好。”老太太杯子转向常丽人:“开端虽好,结局这是要劳燕分飞,现在你们婚还没离,我就还自称一句妈,丽人——”
常丽人端了酒站起来,六十万的支票已经进了口袋,她笑了笑看着老太太,一半假意一半真情喊了:“妈。”
“妈和你们吃最后一顿饭,祝你们以后各自仍然有各自的大好前程。”
秦怀忠和常丽人这次回答是没商量的一致:“谢谢妈!”
圆桌上,其余人,凌熙然看得开了眼界,因为书和报纸待他识字后,他一直有读,他也是个很能称得上博学的小男孩,但也被这离婚吃的散伙饭惊呆了,暗想真是世界之大,什么鸟都有呀。
大太太和二太太已经脑袋凑了一起小声嘟囔,觉得三房可谓是丢人现眼的典范,更是觉得老太太是驴踢了脑袋,竟然允许常丽人离婚。
其余小的孩子们什么都不懂,等老太太落了座,老太太落了筷子,第一筷给秦步川夹了个鸡腿,他们也就纷纷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了。
秦步川坐在奶奶左侧,这是他惯坐的位置,奶奶真心疼他,吃饭是要给他夹菜的。所以秦步川左侧坐的哥哥,哥哥左侧坐的妈妈,妈妈前前后后给哥哥夹菜,本来应该映衬他是个妈只疼长子不疼幺儿的小可怜,因为有了奶奶,小可怜也就不显得很可怜了。
秦步川虽然有奶奶夹菜,但是自己也会用筷子夹肉吃,他吃了会儿,奶奶去了厕所,他开始自己夹菜吃。
吃着吃着突然突发奇想换了左手用筷子。刚左手上了手,筷子不受控制的东倒西歪,秦步川就听“哎呦”一声,他一侧头,只见哥哥捂着右眼吸了口气,秦步川筷子一丢,脸凑过去:“你——”
你个什么,就没人知道了,秦步川话就说了这么一个字,脱了白手套上桌吃饭的常丽人,一只手快速的揽过儿子,一只手已经非常干脆利落且毫无预兆很响亮的“啪”的一声——打到了秦步川脸上。其响亮是整个桌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响亮,霎时整个桌都静了一瞬。
秦步川平时机灵的要命,最会撒腿跑和不落泪干嚎,这一巴掌却来的突然,把他一时打懵了,呆愣愣的张着嘴巴睁圆眼,像是被打成了个小傻子。
那边,大太太就见老三秦怀忠起了身快步朝秦步川走过去,大太太便道:“三弟妹,不是我说,你怎么能随便打人!”伴着这声刚落,二太太叫了起来:“三弟——你要干什么!”
傻掉的秦步川顿时一激灵,回了神,可激灵的还是晚了一步,人已经被他爸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次落地是真真的疼,疼的他一时竟然没有立即爬起来,他就浑身打起了颤,告诉自己快起来,快跑,不跑被打死了怎么办!
幸运的是秦怀忠踢飞了他,就轩哥儿、小轩的弯下身去看他的宝贝大儿子,这给了秦步川缓息的时间。他撑住一口气,在常丽人和秦怀忠的混合双打到来之前,终于手一撑,顾不上腰上的疼,刺溜一下跑出了屋,跑得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第16章 人间情事(3)
秦步川一跑,秦怀忠和常丽人又忙着关心秦步轩,秦步轩松开手,原来没戳到眼睛里而是戳到的眼睛下面。秦怀忠和常丽人仔细的盯着儿子那眼下看,确定连个油皮都没破,只是那小片肌肤像是被不重不轻的掐了一下的“发红”程度,这才松了口气。
二太太一皱眉,屁股离了点椅子,胳膊就被大太太拉住,大太太把她拉了回来,一桌人静了一瞬,小的孩子们就又开始嘻嘻哈哈的吃起来,他们有的就没有看全刚刚那一幕。
刚刚那幕,当事人也许觉得时间并不短,但其实旁人看,常丽人和秦怀忠动作都很快。秦步川这个孩子爬起来后跑得更快,孩子们又是都见惯他平常撒野的跑,所以没看全的孩子们又吵吵嚷嚷的吃开了。
看全的孩子则心有余悸,有的心中想幸好自己爸妈不这样。也有大的孩子可怜秦步川,但自己身边坐着弟弟妹妹,就转身照看自己弟妹了。
总之,是没有人有那个闲心去管秦步川的。
凌熙然坐在大太太左侧,二太太坐在大太太右侧,大太太的三个孩子年龄都是能管住自己吃喝拉撒的年龄,所以大太太并不和自己三个崽一起坐。
大太太拉住了二太太,脑袋就凑过去:“弟妹,你这是要去干啥?”
二太太的小儿子官哥儿还是个婴儿,她人就母姓比大太太更多更浓重,虽然和秦步川这个孩子也不熟,但却看不得他这么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儿被如此对待。
“三弟三弟妹他们两个——”二太太琢磨着词,难听话肚子里一箩筐,可身在大家庭中还是知道话不能说难听。
于是她简直是违心的委婉说道,“打孩子,扇一巴掌,注意着手劲儿也就还好,可哪有三弟三弟妹这样的打法,也不怕把孩子打坏了吗。”
大太太捂着嘴,捂着嘴却不是掩着声音,是掩着脸上不屑的表情。
大太太之所以是大太太,除了是因为嫁给了秦家老大,进门也是比二太太早了几年,早到那时候秦步川还没跟着老太太,还是跟着自己爸妈的时候,她进了门,算是看到了这孩子在来到老太太这里前——那悲惨童年的一个尾巴。
“你呀,这点打,我说句实话,对川哥儿来说,应该是没什么事的。”大太太这样说,带出了两分同情心,“这孩子跟着他爸妈的时候你是没有见过,你进门的晚,但也知道川哥儿五岁的时候丢过一段时间的事吧——你以为川哥儿是被拐子拐了吗?是这孩子被打怕了,自己跑啦。”
大太太话出,二太太因为算是听明白了,明白了脸上就是没表情了一瞬,因为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不过也只是一瞬,一瞬落下,她睁大了眼,抿起了嘴鼓起了腮帮子,活生生的把自己做出了个鼓眼睛的青蛙模样。
凌熙然也侧着头,好奇的去听大太太的话,这话一出他这个小男孩也惊奇,却比二太太看着沉着,心里也是惊奇可脸上半点不显,是个依旧眉目安静的老样子。
因为凌熙然保持住了足够的沉稳足够的无声无息,大太太就没发现有一个外人听了她的话。
大太太看着二太太,看她惊奇的样子,自己就有点洋洋得意起来,感觉出了自己长房长媳的地位——比老二知道的东西多,这就足够满足她一点虚荣心了。
大太太这点虚荣心供起来的兴致,导致她就管不住了嘴,反正也不是她家出的丑,她就一边唏嘘一边兴致勃勃的给二太太八卦起来点——三房那还算不得陈年往事的往事。
“你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川哥儿背上应该留了不少鞭痕——老三太狠,那年是真的要把这孩子打死。”大太太帕子掩住嘴,说道这里“啧”了一声,啧完继续说,这回说的语气是感叹:“可是这也不能全怪三弟——毕竟那时候三弟妹也是个混账,故意说川哥儿不是他儿子,这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戴了绿帽子不说,还给人家养儿子,更何况三弟是当兵的,暴脾气上来,好险要把三弟妹给毙了——”
一个“毙了”,凌熙然沉静的脸上,他那一双眼这时才讶异的睁大了点,因为他已经对“死”这件事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感悟,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二太太呢,更是比凌熙然更知道“毙了”的含义,她直接嘴唇刚吓得开了点缝,就很自觉的手快速拿着帕子——把帕子塞进了自己嘴里,堵住了自己一声堪堪要出了口的惊叫。
大太太呢,“毙了”二字没经脑子——一时八卦说上瘾了,这二字没过脑子的出了口,也反应过来这往事是差点牵扯了两条人命。她在饭桌上桌这般说出来,地点是相当的不合适。
大太太于是手一拨,拨开跑到耳朵前的卷发,眼珠子一扫,因为秦步川跑了,秦怀忠和常丽人也不打孩子了,轩哥儿——轩哥儿看起来也是没事的,桌子上早就恢复了平静,大家各自吃各自的,除了她和老二在这里八卦,是没人在意三房那点事了。
“晓婉。”大太太嘀嘀咕咕的喊了声二太太名字,以示亲热,一场三房的往事把她和二太太昨天打孩子的间隙给修复了回来,两人又是个亲亲密密的好妯娌了,“下午打牌,我再给你细说三房那两口子的事。”
二太太帕子从嘴里扯了出来,改成捂着半张脸,和大太太像是两个交换机密的特务。她看看大太太点点头,大太太看看她,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相视一笑,端正了坐姿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