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皎月朝她笑了一笑,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白芷一愣,犹豫了片刻,半响还是把窥世镜从袖中拿了出来。那四四方方的八卦荷叶碧盘镜子上白光泠泠,里面的景象正是她龙皎月的目光所见。
之前龙皎月从清雅轩离开,与魔尊一战之前,将身上的窥世镜放在了清雅轩。自从白芷接手了仙姝峰,这面窥世镜便落在了白芷的手里。
她本来想是归还给龙庭,可是龙庭的龙宗主在龙皎月受了刑扔下千刃峰后再也不和长流有所来往,她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留下了这面窥世镜。
龙皎月看了一眼那窥世镜,脑袋里一阵混乱。但她只是朝白芷妩媚的笑了笑,朝她说道:“我也累了。刚刚一时起了闲心,没处玩,便自己跑出来溜达。怎么,你没有生气吧?”
白芷没想到龙皎月会这么说,以为她真心的认同了自己,心底一片欢喜。她只拉了龙皎月的手,朝她道:“无事,只要你没事便好。那个魔障是个诡计多端的主,你日后要遇着了她,可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龙皎月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的白芷更是一阵心头欢喜。她只拉了她的手,往山下走去,温柔笑道:“你再忍忍,过段时间,我派人送你去姬郡城休养。这边人多眼杂,繁事颇多,等我解决了手头的事情,我便过来陪你四处赏玩。”
一处安详宁静的小村庄。
钟武山常年葱郁,山上树木繁盛,枝叶葱葱郁郁。
天刚拂晓,便有勤快的村民上山砍柴去了。这片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农户人家素来是依靠砍柴和种地为生。柴夫们上山砍柴去了,村里的农妇们要么在河边打水洗衣服,要么去地上锄草,还有些妇人背着孩子,在门口的门槛上坐着绣被孩子们穿烂的鞋底。
孩童们早早的出门玩耍去了,成群结队,三三两两的商量着今天玩什么。一个孩子建议道:“咱们去河边抓鱼吧,我爹他说夏天时候河里泥鳅可多了!”
旁边的几个孩子果然点头,大家一拍即合,回家拿来了鱼篓,便一窝蜂的去了河边。
几个孩子围拢在河边,只低头朝着那溪水说道:“诶亚!你们看,这河水是红的!”
溪流中荡漾着一抹血丝,红的妖冶,被溪水一融,慢慢消逝了。
一个大胆点的丫头趴在河边,只看了看,又拿手去拨了拨凉凉的河水,半响才说道:“这溪水上流是李家村,是不是他们谁家把染料给倒在河里了?”
旁边几个孩子也符合道:“肯定是,上次牛家娃子喝了那个水,还拉了肚子,牛娃他妈还背着牛娃去他们李家村理论了咧!咱们沿着这河上去,看看是不是他们又不守信用倒了染料在河里,要是是的话,俺们就找俺们娘去,找他们理论!”
旁边几个孩子一阵点头附和。大家提着鱼篓,光着脚一起沿着河岸水流朝上游走去。
在上游一处芦苇蒿里,血肉模糊的一个人影躺倒在地,听到那孩子们沿着上游寻找来的动静,白露动了动,怕自己吓到这些孩子,终于还是艰难的撑起了身体,沿着那芦苇蒿吃力的挪动着。
血肉淋漓的肌肤从她的白骨上重新缓慢的生长着,覆盖着那森森的白骨。她的身躯上全是鲜血,只沾染了沙土,吃力的往那青蒿里挪去。血肉在蠕动,她只伸了手,蜷缩着躲在青蒿后面,生怕自己吓到了这些孩子。
面前那滩血泊显眼刺目,她挥了挥手,那摊血泊又重新融入了泥土中,消失不见。
她蜷缩起来,血肉黏在一起,鲜血横淌。
一个小孩子先拨开了溪水对面的青蒿,只看了看那河水,说道:“咦,那红色的颜料不见了。好奇怪,你们来看看。”
其余几个小脑袋也从那个孩子身后冒了出来,一个胆大的丫头跳下水,踩在水里,不甘心的嘀咕道:“之前明明就有的,明明有的啊!怎么到这里就没了?”
那处水洼稍深,几个小孩子刚一下来就被淹到了大腿。前面一个小水池蓄着水,波光粼粼。一个胆大的男娃子看着那潭水道:“咱们都来这里了,干脆一起浮个水吧!”
那个丫头一跺脚,只说道:“不许去!这水坑深的很,哪里知道有没有水祟!你们下去了,要是让爹娘知道了,回家是要挨骂的!”
那个男孩子立刻朝她做鬼脸道:“水祟?我才不信咧!你要不下水,一边呆着去。咱们现在就站在水里,要有水祟早就出来抓咱们了!说不定你脚下踩着的就是水鬼,哇,那舌头伸的一丈二尺长,眼珠外翻,整张脸都是青色的……就在你脚下咧!”
那个丫头被他这么一说,气的眼眶都红了,只嚷嚷道:“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们要是去了,我回家告诉爹娘,让你们挨揍!”
那男孩一听她这么说,自己也急了,只说道:“那行,你上次吃了我掏得鸟蛋,还给我,还有去年我烤的叫花鸡,现在就吐给我!”
那丫头被他一说,自己也说不出话来了。那个男孩眼珠滴溜溜转,只朝她说道:“就下去游一会儿,不会有什么事。你不去就在旁边看着不就成了?下次摸鱼,我再分你一半。不然再也不带你玩了。”
那女孩看他们人多,没办法也只好点头应了,撅个小嘴在旁边等着。
白露缩在芦苇蒿里,身上血肉破碎生长,痛不欲生。她迷迷糊糊的抱着自己的腿,将头埋在胳膊里。
原重阳用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条人命,用了无数鲜血,才活祭了魔神,将她修炼成了魔。之前在皇宫里的记忆,只有无尽的鲜血和眼泪。
……
“公主,请你留下来……就当是为了重阳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睁眼,再看我一眼吧!”
“你的师傅也在等着你,龙皎月也在等着你,请你醒来吧。”
那鲜血为祭的灵台上,无数尸体横呈。
我明明,我明明不想成魔的……我这样用无数人命和鲜血堆积回来的妖魔,活在这个世上,到底是有什么意义的呢?
那妖冶火焰里燃烧着的猩红灵魂,发出痛苦的哭泣。挣扎于世的幽灵和浮尘,违背天意,逆转乾坤,铸就一个拥有不世之力的邪魔,她回来,只会给人增加更多的痛苦,不是吗?
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啊?师傅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可她是邪魔,用鲜血凝结的死不了的魔,她为什么要回来呢?
……
“公主,你想回来吗……”
那困束于破败身体的魔,猩红瑰丽的眼眸里满是期翼,她小心翼翼的在那一片成魔前的幻境里俯下身,朝那个站在血泊里的银色面具问道:“我还能见到我的师傅吗?”
我想见她,一分一秒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她会原谅我吗?我杀了这么多人,成了魔,她还会愿意看我一眼吗?”
原重阳收起剑,顺手一甩。剑尖的嫣红在冰凉的剑锋上化作一条线,在周身的祭台上甩做一个圆圈。
他抬起脸,银面具下是发红的眼圈,只用喑哑的嗓子轻轻道:“是臣下用了亵神之法将公主强留于世,臣下如今已经不再是镇南府的少子。白露依然是白露,无论是公主,是凡人,还是魔族,白露依然是白露。”
是吗?
可是成了魔族,被强留于世的我,又该怎样去面对这世间的苍生黎明呢?
身为帝姬,不能身奉其位造福天下,反倒殃及苍生。身为人子,不能母慈子孝,侍奉双亲使其颐养天年。身为长流弟子,不能斩妖除魔,反倒自堕邪道,成为一方之祸害。
我怎样都不该回来的。
可冥冥之中,却有人在呼唤我。她在等我,等我给她自由存在的意义,等我跟她携手,昆仑山的日出,落霞山的日落,我想和她在一起,我要和她在一起。
我要回来。
一片万籁寂静无声里,在白玉石台上被涂满鲜血的白露站在那火焰中,终于伸出了手。
回来的代价是什么?
被天下人所不齿,被父母所背弃,被长流所追杀,千秋万代,万古不忘。
可是我想?6 乩矗懈鋈怂乖诘任遥倚睦锫穆馊撬蚁胍退谝黄稹?br /> 红光涌动,刺破苍穹。白露站在那鲜血的祭台上,忍受着魂魄抽离的痛苦,只凄楚的朝原重阳淌着血泪道:“我要回来。”
泪水顺着银面具往下淌着,原重阳红着眼睛,只伸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鬓发。
可他已经没有资格了。
大火将一切吞没,原重阳站在大火中,只垂下了眸子。半响后,他重新仰起脸,只说道:“公主,重阳曾经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那信函,是我交给长流圣尊的。之前说龙皎月勾引于你,那也是我告诉皇上和皇后的。”
白露怔怔的看着他,半响才说道:“是吗……重阳哥哥。”
原重阳悲戚的笑了笑,只说道:“我只是想逼死龙皎月,可到最后,死的人却还是你。”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眉梢,只带着眷恋和无尽的悲戚,温柔道:“公主,去找她,去找龙皎月,她在等你。你的心上人,她在等你。”
是吗,我的心上人在等我……她有世上最好听的名字,她叫龙皎月,她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以后再也不更新一半替换上去了……因为一大早起来就拉肚子这是报应吗?!我再也不敢没码完去睡觉了……伤心的泪水~
来姨妈真的好不爽~每个月周期造访~其实我不想要姨妈,你月月准时来这样真的好嘛?
之前的霸王票没有机会补上,这次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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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人性
身上是抽丝剥茧的痛,心里是遥不可及的人。
白露蜷缩在芦苇蒿里,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只是怕吓到那些在旁边水塘里戏水的孩子,她觉得他们年纪还小,不应该看到这样鲜血淋漓的怪物。
她的身体每一寸都是血肉模糊,每一处都是千刀万剐,刚刚挪行过来,地上的沙子黏在身体上,宛若最粗糙的磨砂,将她手上的原本便碎裂的血肉再一次磨得血肉模糊。
血肉从白骨上生长出来,破碎又愈合。白露迷迷糊糊的蜷缩在地上,抱着膝盖,咬住了牙。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只要忍过去了,一切都好了。等我好了,我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我见了师傅最后一面,我该庆幸啊!
可想着想着,她心里有一团委屈的情绪不由自主的涌动着,咬着唇情不自禁的小声哭泣了起来。
师傅忘了她,师傅怎么了忘了她呢?
她将自己蜷缩的更小了,只伤心的想着,师傅忘了她,一定是生她的气,都是她自己的错,都是她不该说出那样无情的话,没有想办法早点来救她,就算是掩人耳目也不该说出那样残忍的话,教师傅那样伤心,所以她才会忘了自己。
都是自己的错,都是自己的错。
她只是这样想着,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孩子的惊叫。惊叫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白露动了动身子,艰难的转动血肉模糊的脸朝那边看。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被发现,吓到了她们,可后来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透过青青的芦苇蒿叶条,被光照的斑驳的视野里,几个孩子惊恐的往水上跑,踩着鹅卵石石滩往岸上跑去了。一个小男孩子光着半截身子,又哭又喊拼命的朝岸上游,一只从水里伸出的手伸出来,泡的发白带着青紫色,挂在他的腿上,将他紧紧的拉住,往水下沉去。
那些孩子明显是被吓惨了,一个个惨白着脸头也不回的朝岸上哭爹喊娘的跑了。
水祟由淹死的人怨念而成,盘踞于河流湖海。今日这一幕,不过是水祟要拉了替死鬼下水,日后才好投胎。这种低潜水泽里的水祟是再小不过的精怪,寻常的人家若是遇见了,胆子稍稍大些的汉子把它从水里一拉,保准扑腾两下就化作了一缕青烟。
这种最末等的水祟,离了水就活不了,对普通人根本造成不了威胁,如今也只有找上这些孩子的份。
那群孩子吓得哭喊着,头也不回的跑了。白露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的身体还没有长出皮肤,只忍着身上的剧痛,每走一步,从四肢百骸都要传来几乎无法承受的血肉撕裂之痛。
那孩子被拉进水里,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哭喊声渐渐微弱,他半个身子沉在水里,已经失去了意识。那水祟冒出半个被湖水泡的青白的脑袋,一缕缕黑发在水中浮浮沉沉。它看出来这边站在岸边的血人是个厉害人物,可又舍不得手下抓着的这个猎物,只龇牙咧嘴的朝她低吼着。
白露摇晃着,步伐不稳,竭力走到了湖边。她看那个水祟没有放人的意思,只一只手按在了湖水之中。一股黑气从她的手掌中蓄势而发,刹那间,那一条河流的河水,全都顷刻蒸发。
那水祟不知道岸边这个血人只一手按在塘水中,便将这一整个偌大的河塘给蒸发了。河塘下的河床上净是沙土,里面埋藏着半掩的白骨,湿漉漉的水草全搭在上面,缺了水的鱼儿从水中落下,落在湿哒哒的的细沙上。
那个长相可怖的水祟离了水,连求饶的声音都没发出来,便成了一缕青烟,四散开来。被水祟拖下水的孩子掉落在沙土上,咳了半天才有了一丝气息。
白露艰难的伸了手,将他从沙土上拖了上来。旁边的鱼儿在空气中痛苦的挣扎着,渴求着河水的拥抱。白露将那个孩子拖上了河岸,喘着气瘫在地上。
她一挥手,那顷刻前被蒸发的河水重新在空气中凝结成水珠,磅礴大雨顷刻而下,将河底的黄沙冲击的一阵昏黄。那在河床上摇头摆尾的鱼儿得了雨水的滋润,扎进了水中,摇摆着尾巴欢快的游走了。
空气中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纱帘一般,没有一滴雨水一丝凉意透过来。白露看着那河床里黄沙掩埋下的白骨渐渐消失在水面,知道那都是往日里被之前的水祟所害死在这湖里接替上一任的人,只叹了口气,道:“早去投胎,莫要再害人了罢!”
白露坐在那个孩子旁边。这里紧挨着钟武山,又不是喧闹的市集,山里野兽多,放这个昏迷的孩子在这里,保不齐什么财狼猎豹看他单了,趁他昏迷了要她的命。
她想摘片旁边的青蒿叶子,使了一叶障目的隐身术。可那青蒿叶片边缘锋利,又薄又锐,不过是一抹,便在她的手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白露不在意那个血口,可是她如今实在太过虚弱,昨天那千丝剜肉利刃刻骨之法重创了她的身体,坐在那地上,硬是拽了半天,还是没有扯下一条青蒿叶来。
她实在是太累了。白露看了看旁边的那个昏迷的孩子,知道他只是呛了两口水,不时便会醒来。自己待在这里气息强大,一般的野兽也不敢轻易靠近。她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把自己用法术织就的红色羽衣盖在了他的身上,自己单单的穿了个外衣,抱着膝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睡得太沉了,往日里所有的疲倦齐齐的涌上了心头。她本想挪到一边去睡,怕这个孩子醒了之后自己这幅模样会吓到了他。可偏偏身子不听使唤,已经全然的松懈了下来。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有人轻轻的推了她一下。白露的身子先是颤了一颤,之后才慢慢的抬起了头。
面前一对好奇的眼睛,正眼巴巴的瞅着她。
天上头还是青天白日,上好的天气,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云。白露眯着眼睛,看面前那个孩子。
她以为她睡了很久,可事实上她只睡了那么几息不到。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这个孩子就行了。
那男孩子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条黑布麻面的裤子,朝她红着眼睛,劫后余惊又怕又胆怯的说道:“小姐姐,小姐姐,我怕!”
大概是知道自己被面前这位浑身血污的小姐姐给救了,觉得她是个活人,那男孩子抓住了她的一个袖角,呜呜的哭了起来:“小姐姐,刚刚这河里有人在拉我的脚,小姐姐,阿丑好怕……小姐姐你带阿丑回家去好不好?”
白露见他不害怕,自己慢慢抬了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她的血肉生长的很快,脸上已经有了基本的容貌和脉络,除了脊背上和胳膊上的皮肉还没长全,其他地方都与常人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