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摇默默地听着,越发确信黎魅没有骗他,却也越发好奇——究竟是什么驱使黎魅连杀了他两次?还有黎魅昏迷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风摇师祖是个孤儿。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包括他自己。”无虚说,“他从小在道观里长大,无论做什么都比同龄人做得好。当别的道士还在背诵口诀、练习画符时,他已有能力独自捉妖。”顿了顿,“但他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他体质柔弱,离不开水。二是——他易受蛊惑,常对妖怪施以同情。”
“知道么?在风摇师祖以前,道士捉妖是不分善恶的——妖即是恶,恶便该除。可风摇师祖在三十岁执掌道观之际,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他爱上了一只妖怪。从此,道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后呢?”风谣有些急切地问,不知为何,突然很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可,转念一想,风摇已死,结局再好又有什么意义?何况,看无虚脸上的神情,这个故事的结局显然不怎么好。
果然,在风谣有些忐忑的视线中,无虚皱眉叹息:“他爱上的那只妖怪,最终还是死在了道士手上,他郁郁寡欢,救下黎魅后不久便逝世了……黎魅身上的锁妖链,原本是他为自己的心上人所制,能将妖怪变作凡人,可惜……”
他没再说下去,风谣也抿唇不语,屋内的氛围一时变得有些凝重。直到无虚起身走向屋外,边走边说:“黎魅本就是你的人,我替你看管了一阵,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永生不举
“物归原主”这个说法让风谣有些不舒服,就好像黎魅是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无虚走后不久,风谣刚想问黎魅那句“你不是你”是什么意思,还没问出口,便见白霜拉着夜欢推门而入。
等等,拉着夜欢?!
风谣一脸愕然,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夜欢盯着黎魅冷冷开口:“我诅咒你永生不举!”
黎魅:“……”
风谣:“……”
白霜轻咳一声,在风谣出声之前,一把将夜欢拽出门外,然而,两人没走多远,就被御风追出来风谣挡住了去路。
“白霜,给我个解释。”风谣飞落到地上后,看着白霜冷冷开口,显然有些生气——你让我无论做什么都先告诉你一声,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更让风谣生气的是——面对他的问题,白霜竟一脸无辜地回应:“诅咒黎魅的是夜欢,你让我解释什么?”
听到这句话,风谣的手蓦地握成了拳,却又缓缓松开,半晌,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尽力用平稳的语气开口:“白霜,你还是不信任我。”
“没错,我就是不信任你。”白霜毫不犹豫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在风谣愕然的视线中,换上认真的神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认为自己能够驾驭黎魅,因而觉得我多管闲事、多此一举、小看了你。可是这一次,我承认——我就是小看了你!”顿了顿,他瞥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黎魅,毫不避讳地继续道,“我的确没怎么接触过黎魅,不知道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妖力在我之上。若不是有锁妖链束缚着他,我根本不可能从他手上救下你,所以……我害怕。”
风谣微微一怔,眼中的愤怒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恍然。
“锁妖链什么时候会断,谁也说不准,或许几百年后,或许,明天。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以确保你的安全。”
白霜说着,看向黎魅,“我不知道夜欢的诅咒对你管不管用,总之,能解开诅咒的只有他,一旦他死了,你就真的一辈子不举了,懂?”
黎魅面无表情地和白霜对视了一会儿,转身回房:“无聊。”
他的反应让白霜忍不住皱眉——难道诅咒真的对他无效?
还未回神,风谣叹息着开口:“白霜,我知道你担心我,想要保护我,但……永远不要把我的安全寄托在别人的牺牲上。”顿了顿,他迈开脚步,与白霜擦肩而过,“你这么做,牺牲的不止是黎魅,还有夜欢。”
白霜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直到风谣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回过神,低头轻笑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眸间充满自嘲——几天前,他还责怪风谣做事不计后果,原来他自己……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非风谣提醒,他根本没意识到夜欢在这件事中付出了什么……
——诅咒,是会反噬的啊。
无论是被诅咒的人死亡,还是施术者主动收回诅咒——在诅咒消失的那一刻,它都会反噬到施术者身上。
黎魅那么强大的妖怪,反噬的力度可想而知……
关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震得白霜的心一颤。他身边的夜欢一脸迷茫,显然不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主人生气了?他该不会爱上那只狐妖了吧?”
白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甩开手中的折扇,边扇边向前走去。
“啧,主人的眼光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尽找些淫|乱的狐妖。”
“你给我闭嘴!”
“喂,你去哪儿?”
“当然是把你送回那间破屋子啊,蠢猫!”
风谣关上门后,在原地停留了很久才转身走到茶几旁坐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从离开百草屿后,他与白霜之间的关系淡漠了许多。
不,和百草屿无关,应该是——随着他的身世逐渐揭晓,白霜变得越来越不安了……
其实,不安的何止白霜?还有他自己。
风谣不是没有想过,抛却过往的一切,和白霜一起好好活在当下,可……与自己有关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让他越来越无法维持最初的想法。
风谣不得不承认——他对曾经的自己感到好奇,他想要找回那些早已埋没在历史沉沙里的记忆,渴望去触碰那个陌生的自己所留下的一切痕迹。
然而,这不是他帮助黎魅的原因。他选择帮他,纯粹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对他许下的诺言。
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不让你死——原来这句话,他真的对黎魅说过。
——在久远的过去。在昨晚的梦里。
“你觉得怎么样?”风谣头也不回地问黎魅,为自己倒了杯茶。
“什么?”躺回床上的黎魅疑惑挑眉。
白缰洌阅阌杏跋烀矗俊?br /> “哦,这个啊……”黎魅轻笑一声,故意抬手摸上自己的腿,弄出了一些细微的摩擦声,“你要来试试么?”
风谣翻了个白眼——被诅咒了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这货的心态是有多好?
不,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一定是开玩笑的……
风谣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了一跳,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侧头与黎魅对视,试探道:“你是认真的?”
黎魅看着他脸上的惊疑,觉得有点好笑:“当然是认真的,黎魅从不开玩笑。”
“……”
“怎样?要来么?”黎魅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敞开双腿。
“……”
黎魅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风谣始终僵在原位,没有要扑上来的意思,只好合上双腿侧了个身,同时轻笑出声:“哈,这一世的你,还真好玩,我喜欢~”
风谣无语地看着他,待他笑够了,才淡淡地开口:“你让我试你,就不怕试到一半,诅咒真会应验?”
“不怕啊……因为——”黎魅无奈地耸了下肩,“诅咒已经应验了。”
由于他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风谣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那你还……”
“有什么关系?不举就不举,我还有菊花~”黎魅一边说着,一边翻了个身。光滑白皙的后背从血红的衣袍中滑出,同时裸|露在外的,还有那个刺目的刻印。
风谣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忽然起身向他走去。
觉察到他的靠近,黎魅微微一怔,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面向他,往后缩了一下。
“看,你的本能出卖了你——其实你很讨厌这样,不是么?”风遥说着,在床沿坐下,轻声叹息,“既然不喜欢这样,就不要刻意伪装。既然对诅咒感到不安,就不要一直压抑着……试着释放出来,或许会好受很多。”
“黎魅,你压抑得太久了。”
这句话,让黎魅的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他抱膝坐在床上,脑袋埋在膝上,很快发出了低声的呜咽。
“世人皆道……我用美色统治了世界,却不知……我才是被世界抛弃的那一个……可我不后悔……不后悔……”
风谣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紧握的双拳,第一次没有怀疑他在演戏。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黎魅几天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这个世上,只有你会保护我,只有你理解我、懂我,只有你不会让我受伤,所以——我想要你……
他想要的,不是爱,不是保护,或许,仅仅是一个真正懂他的朋友。
那个朋友,是风摇师祖么?还是……更久远的自己?
风谣拍了拍黎魅的肩,待他情绪稳定下来后,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机会问的问题:“你昨日昏迷前,说我不是我——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为何要唤我教主?”
黎魅用袖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莞尔一笑,仿佛刚才情绪失控只是一场虚幻:“前一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后一个,呵……你终于觉察到了啊,教主。”
风遥皱了下眉,显然对黎魅的回应感到不满。然而,未等他再次开口,黎魅淡淡地继续道:“你不是你……你当然不是你。至少,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你。我希望看到你真正地重生,而不是陷入无尽的轮回中不可自拔——这便是我想杀你的真正理由。”
“教主,你沉睡得够久了,人世百态,万千苦果,都让你尝了个遍,这个漫长的噩梦,该醒了。”
听到这句话,风谣只觉自己的脑袋一阵刺痛。他皱了下眉,本能地闭上双眼,几个零碎的片段从脑海中闪过,轻易地卷走了他的意识。
黎魅接住风谣朝自己倒来的身体,感受着他重量和体温,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不是他,却最像他。
“呵……九九八十一次轮回,你是第八十次。风谣,我不想杀你,可你——必须死!”
☆、红衣祸水
黎魅的指甲已经抵在了风谣颈侧,只要稍一用力便能轻易夺走他的生命。然而,他这个动作维持了很久,眼中带着明显的迟疑。
这一世的风谣,真的太像他了……有那么一瞬间,黎魅甚至忘了他不是他——若非如此,自己绝不可能在他面前如此失态。
还在犹豫,昏迷中的风谣忽然抬起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吓了一跳!
“教主?”他试探着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想把自己的手从风谣的掌心里抽出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呵……这几天消耗的妖力实在太多了,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黎魅又试了几次,非但没有任何成效,反觉头晕目眩,只好作罢。
他抱着风谣躺回床上,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度,心里忽然变得很踏实。
久违的踏实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希冀——如果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该有多好……
身体一放松,困倦之意席卷而来。黎魅合上双眼,很快陷入沉睡。
他的梦里,什么也没有。风谣的梦里,却只有他。
——太过久远的记忆,久远到模糊了周围的一切,视线所至,只有一张破旧的茶几,自己正坐于茶几旁,对面是一身红袍的黎魅。
在风谣久远的记忆中,黎魅似乎从未穿过除了红色以外的衣服。
至于为什么,黎魅自己说,是因为红色能激发男人的性|欲,可风谣知道这不是实话。
虽然黎魅从未承认过,但不知为何,风谣就是知道——他喜欢红色,喜欢阳光,喜欢火焰。喜欢一切温暖、甚至灼热的东西。
——与自己正好相反。
“这是什么?”梦里的风谣指着茶几上的一卷宣纸,冷声问。
隔着茶几,对面的黎魅微微笑着,坐姿极尽妖娆:“你不是说,想要他的命么?我送来给你。”
“所以我问——这是什么?”风谣眯了下双眸,丝毫没有要将宣纸展开看的意思。
黎魅与他对视片刻,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拾起茶几上的宣纸,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布满了精细的线条——是地图!
“皇宫的地图。我把我所知道的密道都画了下来。”黎魅说着,将展开的宣纸递给风谣,然而,风谣不仅没接,还微微皱了下眉。
觉察到他的不满,黎魅的身子一僵,识相地收起宣纸,脸上闪过一抹失落:“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辛苦了。”风谣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三个字,没有丝毫夸奖或安抚的意思,片刻之后继续道,“黎魅,你说我们很像,的确,我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人,可我们……终究还是不同。”
“哪里不同?”黎魅挑眉。
“你在乎的,只有结果,我在乎的,却是过程。”风谣一字一顿地说,“我和你的目的都是杀他,但你只要他死,我却要他轰轰烈烈地死!我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他,而非偷偷潜入宫中刺杀他,懂?”
“不懂。”黎魅回答得很干脆,“若你下不了手,我来。”
“你敢。”风谣的声音和语气未变,却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威慑力。
黎魅抿了下唇,几乎是本能地退却,可一想到还有血海深仇等着他去报,他便无法冷静:“我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亲手杀他?人死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谁杀又有什么分别?以前的我或许没能力动他,可现在,我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杀了他,然后呢?”风谣看黎魅的视线,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你想再经历一次被万人践踏的感觉,是么?”
“……”
“黎魅,我以为你很聪明——他死后,除了我,没人能保护你。”
黎魅抿了下唇,不置可否。
的确,若想在达到目的的同时保全自己,追随眼前这个人是稳妥的做法。
可是……
“教主,你真的有勇气杀他么?杀那个——你深爱了两年的男人?”
风谣的瞳孔一缩,欲言又止。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回答,至少在黎魅眼里是这样,所以他自嘲地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我累了,失陪。”说罢,拂袖离去。
然而,才踏出一步,一个清亮的音节忽地响起,无形的风刃“嗖”的一下飞向他的后背,撕破血红的衣袍,在他后腰的位置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黎魅的身子一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鲜血顺着他赤|裸的肌肤滑落,伤口火辣辣地疼痛……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你?”风谣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不掺半丝情感,“黎魅,你若敢伤他,我不会放过你。”
“呵,终于说实话了……”黎魅自嘲地笑着,转身面向他,“教主,您这是何苦?他为了权力,抛弃你、伤害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你的爱!”顿了顿,他迈开脚步,绕过茶几走到风谣身前,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一只手勾上他的脖子,“风遥,是你把我从地狱里救了出来,没有你,失去妖骨的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我本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伤害我,那就是你……”
风谣不为所动。
从他眼中找不出半丝动摇,魅惑之术无处施展,黎魅微微皱了下眉,再次开口时,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你明知道他害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你明知道我是这个世上最想杀他的人!若你真想杀他,为何要阻止我?若你不想杀他,为何要救我?风遥,你到底想要什么?”
顿了顿,不等风谣回应,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得无比魅惑:“最爱他的人,连他的身子都未曾碰过,最想杀他的人,却与他缠绵了无数个夜晚,想想真好笑啊,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这一次,风谣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脸上同时交织着震惊和愤怒,“不……你说过不会和他……你答应过我的!”
那一刻,黎魅迅速收起笑,眯了下莹绿色的眼眸——翡翠石般绚丽的眼眸间蓦地闪现出了勾人心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