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儿认为这并不重要,我们只要教育好孩子,将来他也是可以成才的。”他说道,能让宗人府承认当然是好事,不承认也没啥了不起的,他存了那么多家产足够三四个孩子自立门户的。
“你根本就不懂,之前因为跟着康有为他们闹,就差点被削爵发配,现在又找个洋妇,这种丑事传出去让我如何跟太后交代,你马上准备银两送到洋妇那里,和她断了,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允许洋人嫁进来。”他指着儿子的鼻子训斥,现在自己身体还算硬朗,如果过几年不中用了,在朝中没了地位,载堃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这孩子太莽撞,总肆意而为,无视祖宗立下的规矩。
载堃跪在地下,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说道:“儿以为我大清日后必将会开国,届时必有更多西洋人和我们通婚,更何况现在已不是十分稀奇的事了,您让我抛弃妻儿,皆不是更蛮横,更没德行!”
王爷气得七窍生烟,这是儿子在向他挑衅,他不得不痛下毒手了。
“好,我让你牙尖嘴利……脱衣服站到院子里,让我打你个混账东西!”奕漮本不想用武力惩罚载堃,但儿子太嚣张,做的事情又很出格,今日必须灭了这混球的气焰。
“阿玛,求您原谅堃儿吧,他只是意气用事,我会劝他不再犯的。”德芳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她无法拦阻父亲带着家法来,家法是牛皮鞭,抽在身上剧痛无比,自打载堃十五岁以后,都是用它管教的。
福晋看这架势差点昏过去,她也跪下来磕头陪罪:“阿玛,您莫要罚,贝勒虽然千错万错,可也是朝廷命官,明日还要赶去军营当差,您可千万别打啊!”之前因为变法的错,丈夫已经被打了个皮开肉绽,这次又要再下毒手,她实在是不忍心。
“你们谁劝也没用,孽子,只会惹是生非。”王爷嘴上说着,心里却还在琢磨儿子找洋妇的事儿,如果能用钱消灾那自然最好,可万一对方拒绝,还要和儿子纠缠不清,那当如何是好?
载堃很平静,他又想起神父刚才和自己讲的话,“尤其是男子,对妻子,甚至对儿女都有自己的规矩,可是这却一点也不民主,自由了。”他虽然自立门户很久,却始终不能脱离父权的影响,因为他的爵位源自阿玛,他的儿子,孙子是否还想承续这种生活呢?现在,他不得而知,他却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呐喊,所以即便皮肉绽开,也不能低头认错!
他推开门,脱了马褂,只穿裤子来到了院子里,仆人们看到这架势全都吓得作鸟兽散了。
候在院子里的老周马上就明白了,赶紧让老妈子去准备金疮药。
书房里的凯尔索听到动静,也推开了门,他这才看到贝勒爷把辫子绕在脖子上,站在了葡萄藤下,露出结实的后背,月光照耀着这精壮的躯体,给它投上一抹冷峻的颜色。
“老周,出什么事了?”凯尔索问道,他发现王爷和格格来了,立马又单膝跪下行礼。
奕漮都没搭理自己,就从腰上取下牛皮鞭子径直向儿子走了过去。
老周看王爷走远了,才敢过来答话,他小声对神父说:“王爷要给贝勒爷用家法。”
神父看到皮鞭了,这可比他苦修的皮鞭更伤人,慌忙追问:“为了什么事儿?”
“孩子葬入祖坟,贝勒爷还说对方是洋人。”老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知道神父是孩子的生母。
凯尔索脸色煞白,想要追过去劝阻,却让老周拉住了。
“刚才格格他们都劝了,没用,王爷会有分寸的,贝勒爷身体壮实,挺得住!”他了解王爷的脾气,因为他是在王爷府邸里长起来的,对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做事雷厉风行。
奕漮开打之前,又说了一句:“你的贝勒府可以有自己的规矩,在外面,得遵循祖宗家法!”说完就抡起鞭子往儿子身上抽,不打几十鞭难消心头之恨,必须灭了其嚣张的气焰。
载堃咬牙忍着不吭一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和躯干流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和血水混成了一股。
坐在客厅里痛哭流涕的福晋,根本不敢看外面的情景,都是自己的无用,才让丈夫留恋外面的女子,面对公公的暴行,她拦不得,恼不得,实在是痛心的煎熬。
德芳站在台阶上,时刻注意着父亲的行为,必须在关键的时刻请求住手。
躲在角落里的慧珠吓坏了,根本不敢过去,她现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在家里决定大事的时候,王爷根本不会把她算在内,根本是可有可无的!
血水在贝勒爷后交汇成一片,让神父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冲过去,单膝跪在王爷跟前,苦苦哀劝:“王爷,贝勒爷宅心仁厚,每月都给教堂捐助,无论是修女,还是修士,以及教徒们都记着贝勒爷的好,他待人真诚,所以会有洋人倾慕贝勒爷也在情理之中!”
听到神父这么说,王爷才暂时住了手,他转而面向凯尔索问道:“看样子,你是知道了?”这个洋人平时和儿子走动最频繁,说不定就在中间穿针引线呢。
凯尔索低头谨慎的答道:“我将会给您最合理的解释,请您稍安勿躁,不要再向贝勒爷施以惩罚了。”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明讲。
德芳看到神父这么说,就觉得大事不好,立马叫老周把贝勒爷侍奉好,擦金疮药,然后才来到父亲身边:“阿玛,咱们去书房说吧。”可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实话实说了。
王爷看到女儿的样子,心里面有了谱,知道这是件不能外传的事,就跟着女儿,神父,以及被打得一身鞭痕的贝勒爷进了书房。
老周离开之后,关上了房门,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他还是在外面守着吧。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说法。”王爷坐在中间的位置,想听听这个洋人怎么说,而且儿子也得到了应有的处罚。
德芳帮弟弟搬了椅子,扶着他坐下。
凯尔索站在王爷面前,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道:“王爷,我来北京之后多次得到贝勒爷和格格的帮助,在异乡能遇到他们这样的贵人,是我的福份,我进入修道院学校到成为神父,已经有14年了,从未有过推心置腹的朋友,这使我感到幸福,也是我母亲,姐姐相继离世后再次感受到关爱,因此我接受了这种命运。”说到这里,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接下来的话太羞于启齿了。
德芳淡淡笑了,对弟弟点头示意,下面的话应该让堃儿说更合适。
“阿玛,我受您的责罚心甘情愿,凯尔索才是孩子的母亲,因为他并非是完全的男身。”贝勒爷虽然背后疼得不行,但此时此刻他不能退缩,这可能是唯一让父亲了解凯尔索的机会。
王爷傻眼了,他转而又看看站在眼前的神父,从头到脚的打量了好几遍,却不敢相信儿子的话,再怎么看这位都是个彻底的男子,又怎能生儿育女呢?
凯尔索顾不上颜面了默默的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指望王爷能接受,但也不至于再为此对贝勒爷动私刑。
“据我所知,你们神父是不能结婚,应当断了红尘的,但你为何又?”奕漮认为这并不单单是洋人,或男女的分别,更重要的是凯尔索是个神父。
载堃立马接茬说道:“阿玛,此事和他无关,自始至终都是我追求的他。”
王爷觉得头很疼,只得摆手道:“今日暂且这样吧,我头痛要回去歇着了。”说了半天还是儿子死皮赖脸,他面子上挂不住啊,听女儿说神父也是贵族出身,相当于大清的四等爵,或奉国公,这样的家事也不算差,可比起他们来说还是高攀。
德芳舒了口气,就搀扶着父亲出了屋,看来事情可以暂时平息下来了。
把奕漮送走之后,福晋就来书房照顾贝勒爷,不禁问道:“阿玛气消了?”
他趴在床上答道:“嗯,以后应当也不会提这件事了,神父呢?”半天没看到凯尔索的身影,有些惦念。
兰馨答道:“在后院配药呢。”但在外面的女人依然没有揭开神秘的面纱,她也没能听到刚才在书房里的对话,总之事情还是平息了下来。
“你跟他说我没事儿,休息两天就好了,你回去睡吧,明日让老周帮我去军营告假。”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背上的伤口虽然疼,但因此而能让父亲暂时不来干涉,到也值得。
福晋行礼退了下去,在走廊里碰到了慧珠。
“福晋,我想去看看贝勒爷。”她行礼完后,恭恭敬敬的说。
“不用了,贝勒爷要休息了,有神父照顾呢,你保重身子,早回去歇着吧。”她现在没心思管侧福晋,只想回去泡个澡,好让烦恼都没了。
慧珠觉得很没趣,只得告辞回了房,她真是越来越讨厌呆在这个家里了。
凯尔索熬好药,便端着他回到了书房,关好房门。
“这是费恩教我的方子,家里刚好有药,我就配了给您喝。”他将药端到床前,亲自给载堃喂下。
贝勒爷咧着嘴笑了:“其实阿玛只是担心孩子将来没有爵位和身份,皇族添丁都要报宗人府的,皇上下旨册封爵位,关乎钱么,不过没有也罢,只是让会让咱们的孩子受了委屈。”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要不是您说了孩子母亲是洋人,王爷还不至于发那么大火呢,您也不会受皮肉之苦。”他说完,还取了一些清凉的药膏,小心的敷在了载堃的伤口上。
贝勒爷却无所的说:“反正他早晚得知道,还不如直说了,而且横竖我都得挨打,不过每次他打完我,就不会再兴师问罪了。”
“伤得这么重,您恐怕好几天都不能去做事了。”凯尔索总算明白了为何载堃会对王爷如此抗拒,专制和暴力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对于不服气的家伙,立刻一顿抽打,甭管是否有用,至少能泄了心头的邪火。
“终于不用早期赶去南苑了,在家睡觉多清闲!”载堃很想亲吻神父,但一动伤口就痛,只能又老实的躺好。凯尔索离开之前,在他脸上吻了一口,他心满意足,连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流言蜚语
贝勒爷挨了家法后的第四天,就忍着伤痛去军营了,傍晚回到北京城,他在前门楼子下碰到了不想见的人,两个同是贝勒的亲戚,年龄稍长的是载雁,话唠的弟弟是载渝,在内务府当个闲差,是真正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管带大人,多日不见啊!”挺着将军肚的载雁说着,露出一脸坏笑。
二人也骑在马上,只是抱拳拱手行礼。
“多日不见,你们两这是去哪儿?”载堃不想搭理他们,可毕竟是亲戚,面子上还得过得去。
载渝今年刚十八,但也学得和他哥一样了,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
“堃哥,听说您收了个洋人新宠?”他们也是从一个教民那里听说的,还说那洋人是个神父,长得和西洋娃娃似的。
他一愣,并没有直接否认,只是平淡的说道:“你们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我们当然有耳目了,这偌大的北京城,还没有载雁打听不到的事儿。”他吹牛不上税,只是因为他们经常和富贵子弟走动,所以消息比较灵通,这种风言风语可是最有意思的谈资了。
载堃却在琢磨,到底是谁把两人事抖落出去的,家里人自然不可能,因为只有老周,姐姐,阿玛知道,那看来是教堂里搬弄是非的人了,可是他们在外面也没做过分的举动,又是谁搞的鬼呢?
“那个神父什么样儿,让我哥俩见识见识,听说美若天仙,莫非能比扮上的小唱好看?”载渝年轻,还没见过太多事面,尤其是洋人更会让他好奇了,他和哥哥有时无聊也会去戏园子调戏小唱,看中了的就直接用马车带回府邸快活一番。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有个神父的朋友不假,但绝非你们说的那般,他也确实惊为天人,只不过神父跟和尚一样是不能近声色犬马的,您二位慢慢溜达,我得赶紧回了。”说完他就策马慢跑起来,不想再和这二位扯淡。
望着载堃逐渐变小的背影,载雁对身边的弟弟说:“咱跟着他,看他去哪儿?”
“假正经,仗着会拳脚骑射就看不起人,实在可恶!”载渝最看不惯载堃,两家的地位,爵位差不多,但奕漮就占着绞杀太平军有战功,受宠于先帝,太后老佛爷也很给对方面子,所以在声势上略胜一筹,载堃总在皇上一边,又和维新变法的人搅合在一起被罢了官职,最近才重新启用。
因为后背伤口未愈合,贝勒爷不敢骑快马,等他回了府邸的时候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到门口的时候,凯尔索正站在门口等自己。
“怎么不进去?”他悠着下马,高兴的迎了上去。
“我估计您快回来了,就在这里等着,伤没事吧?”神父很担心他的伤口,打算一会儿亲自帮着换药。
“还好,就是骑马有点儿受罪。”贝勒爷说完就和他一同进了门,也没留意不远处有人尾随而至。
两人直接回了书房,丫鬟帮着载堃换了衣服,泡了茶才带上门退了出去。
“也不知怎么,咱两的事儿都传到我堂兄那去了,你上次说是谁和主教说的来着?”贝勒爷有些郁闷,如果谣言继续传播,散到宫里去,那就不太好了。
凯尔索迟疑了片刻,低头答道:“没关系,让他们说吧。”
“就怕传到宫里,再有人煽风点火,够我看了!”虽说这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儿,但毕竟有伤风化,而且对象还是洋人,到时他只怕百口莫辩,而且他也是不能和老佛爷对着干的。
神父并不理解,在英国出现类似的事也不会直接影响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但大清国则不然,有这种错误,刚好能让对手抓着机会进行打压。
“贝勒爷,贤王府的两位贝勒爷来了。”门外忽然传来老周的声音。
载堃紧皱眉头,不禁骂道:“这两个色坯,闻着味儿就来了……让他们在客厅坐着吧,上茶点伺候。”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客厅,接待两个客人。
“您太没意思了,我们远远的瞧见了都,还不给引荐一下,让我们哥俩也开开眼。”载雁不想啰嗦了,他只打算仔细品味西洋的美人,刚才他们距离太远,外面又黑,根本没看清楚。
载堃随便抱了抱拳,只得说道:“您二位可真是契而不舍啊,我都说了是谣言还不信。”但他又不能把客人赶走。
载渝无心喝茶:“堃哥,不要太小气嘛!”
“我娶侧福晋的时候,你们俩怎么不来瞧?”贝勒爷白了他们一眼,其实那天,他也没请几个人,只是比较近的亲戚朋友来家里喝了喜酒。
“那天,阿玛身体欠安,所以我们都没来,但给了贺礼啊!”载雁辩解,实则却是他们家不想来罢了。
三人正说着,凯尔索神父就从容的进了客厅,以最简洁的礼仪向贝勒爷们问好:“两位贝勒爷吉祥,在下凯尔索,是侍奉于西堂的神父,现为堃贝勒教授英文。”
两个男人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看着这位绿色眼瞳,棕金色卷发的洋人,真的像是西洋的瓷娃娃,他们都没在意人家不用跪拜之礼。
“您二位满意了吧,神父是我请来的先生,教我女儿西洋算数,天文,英文。”他刚才在屋里和凯尔索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让二位看清楚了才好。
载渝连忙点头道:“原来如此,请问神父,洋文好学吗,要不我也学学?”虽然肤色,发色和眼瞳都和大清国的人相差甚远,但人家的五官可真是漂亮极了,绝对赛过任何北京城里的小唱,而且还有一种圣洁的气质,洋和尚果然不同凡响,庙里敲木鱼的和尚只会让他联想到干巴巴的咸菜,而这位就是西洋奶油蛋糕了。
神父笑了笑,委婉的拒绝了:“感谢您的盛情邀请,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从这二人猥琐的眼神中他窥测到了危险,他必须近而远之。
“要不您帮我画个像吧?”载雁8 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笑眯眯的问,他听说德芳拿着这位的画献给了老佛爷,没时间教洋文,画画总有时间吧?
载堃把话茬抢了过来:“神父从我家回去都已经半夜了,真是一点儿时间都没有了。”
“那可真遗憾!”载雁嘴上说得和气,心里就开始抓挠了,这样下去他们兄弟都没机会下手,果然是载堃想独占,对于洋人他们还不能威逼利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我先回书房了,您们聊着。”神父说完就出了客厅,心里却更加不安起来,他觉得可能真的是雷欧在背后故意散播谣言,只要没有被当场抓到,主教那边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但贝勒爷就惨了,要堵住别人的嘴,该用什么方法呢?唯有置之不理了吧,时间能冲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