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委屈的小表情戳的卓文静心里一软,看到他额头渗出的汗水,贴在脸上的发丝,不自觉的皱了下眉,语气温和的说着:“伞给我。”一边不容拒绝的从他手里把伞接了过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变了一把扇子出来,哗啦啦的给唐非扇着风。望着少年变得舒服的表情,卓文静轻轻地笑了一声,一抹柔色随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自眼角缓缓的舒展开来,“凉快了吧?”
唐非装不下去了,乐滋滋的点点头。
“等看过这边的情况,我们先不回家,去找胡老板。”卓文静并不觉得累,拿着扇子三百六十度的给他扇凉,说这话时语气很有些哄小孩儿“这道题写完了就带你去游乐场玩”的意思,奇怪的是唐非竟然很吃这套,一下子来了精神。
看他心情好了,无论之前有什么心事大概都忘掉了,卓文静这才算真的放下心来,笑嘻嘻的把伞塞回去,拍拍他的肩膀:“继续伺候着,非弟。”
唐非:“……”
敢不敢多疼我三秒?!
第5章
段花看到那两名形迹可疑的少年已经在荒宅外来来回回的转悠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走过去,隔得远远地喊了一声:“嗳,你们在做什么?”
个头稍矮一些的少年撑着把油布伞,替另外一个瘦高的少年挡着阳光,听到她的声音,两人齐刷刷的转过头。两双精神的黑眼睛把段花盯的背后发毛,她下意识的后退小半步,手放在胸前,看到一户人家门口捡豆子的大婶,还有远处的街道上偶尔走过的一两个路人,又放松下来。
这地方虽然安静,却不偏僻,除了这座荒宅常年上锁,周围还分布着零零星星的几家住户,她的家也在附近。
身材高挑的少年对她笑了一下,那乍一看并不怎么起眼哪里不对劲的五官因为这个笑容一下子生动起来,段花这才发现他的牙齿整齐又洁白,十分好看。
这个冲段花笑的少年说:“没什么,随便看看。”
段花心里起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像女孩子,目光不由自主的滑过对方平滑的喉咙,以及不是那么平坦的胸部,内心疑惑更大……是女孩子吧?
她本来还有话要问,可对方丢下那句简短的解释后就把头转了回去,并没有与她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思,并肩走到了荒宅左侧的夹道里。
段花被忽略,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两名少年只有撑伞的那个相貌很是秀气,另外一个她觉的长的不大好看,仔细看还有点丑,一副不想和她多说的样子,这么看来果然是个女扮男装的罢?
她咬了咬唇,想了想,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站在夹道外往里看。
那女扮男装的少女仰着脸盯着荒宅的围墙,眉头微蹙,沉默的神色显得冰冷而沉肃,与刚才笑容开朗的随和截然相反,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而另外一名少年仍然一言不发的站着,安静的不去打扰她,察觉到段花的目光,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便不在意的收回视线。
段花脸上发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难堪,看着那越看越看越不顺眼的少女时心里有些轻微的厌恶。
唐非其实并不知道卓文静在看什么,他脸上的表情虽然特别认真,其实已经走神了。
为什么死者的首级有磕碰的痕迹就要来抛尸地点查看?查到了又怎么样?头在哪里磕到的很重要吗?这个算什么线索?对抓到凶手有帮助吗?
——可能并没有。
一到这个时候唐非就一脸蒙逼: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人。
好无聊。
卓文静觉得还是爬上去看比较方便,于是她卷起袖子,把下摆塞腰带里,像螃蟹一样横着身体两条长腿蹬着夹道两侧的墙壁往上爬。
段花突然激动的尖叫:“你做什么!我要报官了!”
唐非被她陡然尖锐的声音惊的打了个哆嗦,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回到了现实,顺着段花不善的视线抬起头。卓文静简直莫名其妙,不经意的低头,和唐非透亮水润的眼睛对了正着,她怔了一下,才发现两个人的位置有点奇怪……不,是特别有趣。
卓文静:“喂,新来的?把钱交出来,不准告诉老师,不然我揍你。”
唐非:“?”
“没钱吗?”卓文静唱着独角戏依然无比敬业,她做了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两条腿稳稳的撑着两边的墙,弯下腰身体对折,几乎和地面垂直,和唐非脸对着脸,表情异常邪恶。
唐非这回没有没能心有灵犀的配合她的玩笑,他有些呆呆的,眼神困惑,因为卓文静的姿势不得不把头再往后仰了仰,然后才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还有故意做出来的邪恶表情。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对她笑了一下。
卓文静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每一根睫毛,他眸子里如梦初醒的懵懂,还有眼底天真纯然的快乐。她恍惚有种感觉,这是一个对自己卸下了所有的防御和戒备的孩子,给予她掌控他一切的权力,如果她开口,他会以近乎神圣的虔诚姿态把心捧到她的面前,露出最纯洁最无辜,也是最甜美最诱惑的笑容。
卓文静悚然而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感觉和想法,她几乎是立刻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把正要说的“脱裤子,劫色”给咽了回去。
真是见鬼了。
她神情微妙,难道我本来就是这么变态的人?不不不,我是个三观正直的好人!
三观正直的好人内心充满了不可言说的罪恶和羞耻,使劲揉了揉眉心,强行把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念头驱逐,抬起头慢慢的认真打量着段花。
对方比她和唐非都要年长,荆钗布裙下的身段曲线玲珑,容貌不算出色,胜在脸上白白净净,足够年轻,青涩中兼有成熟女人的妩媚,也正是她身上因为这种特殊的矛盾,才让她更加具有吸引力。
此时此刻段花正带着一种戒备和敌意盯着她看,惊怒是她脸上最明显的情绪,然后就是紧张了。
卓文静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疑惑的问:“姑娘,这是你家的墙吗?”
段花却以为她在讽刺自己,涨红了脸,双手攥着拳头,咬了咬下唇,底气不足的说道:“不是我家……就算不是我家,你也不能、不能……爬人家的墙!”说到这儿她似乎又有了底气,仰着脸冷冷的看着卓文静,“你再不下来,我就要叫人了!”
“哦。”卓文静慢吞吞的点点头,“你叫吧。”
之后不再理会段花,细微的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略显僵硬的关节,觉得可以了,两只脚踩着墙向上平移,几下爬到了墙头。
段花一再被无视,却毫无办法,她怔怔的站了一会儿,望着神情越来越专注,越来越严肃的卓文静,眼神中恼恨不知不觉转变成了不安,她或许意识到什么,脸上隐隐露出后悔的神色,下嘴唇被她咬的充血,僵硬的呆站了片刻后,捏紧的拳头无意识的放在胸口,后退几步,慌慌张张的离开了。
卓文静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姑娘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神色发虚,要么做了亏心事,要么是知情人。等回去告诉时彦,让他查一查。
唐非用伞柄在靠近卓文静的墙壁上敲了几下,卓文静低下头:“怎么了?”
唐非问她:找到什么了吗?
其实他更想问还要多久才能去杂货铺找胡老板,不过这会显得他特别没耐心,所以他只问了半句。
“找到了,线索。”卓文静弯下腰,指着一个地方说,“凶手抛尸……抛头的时候准头不够,磕到的就是这一块,喏,你看,还有头发丝挂在这儿呢……咦,这是什么?皮,头皮?风干的……肉。”
唐非情不自禁脑补了下,一脸菜色,郁闷的瞪着卓文静:坏死了,还要不难吃饭了?
“吃啊,怎么不吃。”卓文静从墙上跳下来,笑嘻嘻的说,“走了,今天就到这里,反正也找不到别的线索了。”说着,她手贱的捏了下唐非的脸,捏完就跑,“皮肤越来越好了非妹,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告诉姐姐嘛~”
唐非捞起大伞在后面追她,大概觉得无声无息的没啥意思,从怀里一摸,摸出两只小哨子,拿着6字型的放在嘴边用力吹了几声,听着哨子清越的鸣声不由得眉开眼笑,顺手把伞往肩膀上一抗,和放慢了速度张开手臂迎风招展的卓文静一前一后的在阳光灿烂的民居街巷上疯跑,完全不在意路人惊诧、奇怪的眼光。
出了一身的汗,卓文静和唐非却觉得身心舒畅。
大街上人就比较多了,两个老老实实的并肩走,卓文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不知道不明怎么样了。”
唐非想到不明天不亮就被残忍的叫醒,花了一个多时辰沐浴焚香穿裙子化妆,才吃了几口点心就被卓文静塞到了车上,饿着肚子就闯龙潭虎穴去了。
真可怜。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
卓文静生硬的转移话题:“去杂货铺吧,顺便把钱给胡老板。唉,我又要变成穷光蛋了。”她摸了摸荷包,真的有点忧伤了。
唐非用摸狗专用的动作摸了她的脑袋。
卓文静给他一拳。
唐非一个趔趄,扔了伞,朝卓文静扑过去。
路人:“唉唉唉小孩子别打架!”
两个小孩子红着脸,这个理理乱翘的呆毛,那个扶了扶被蹭歪的眉毛和鼻子,闷声不吭的走了。
路人:“……”
等等那小孩儿的眉毛和鼻子刚刚是不是掉了?
路人一脸懵逼。
第6章
杂货铺设在闹市,门面从外面看非常小,仅有的一扇门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门上连块牌匾都不挂,只在门边的墙壁上提了“杂货铺”三个字,风吹日晒墨迹模糊,整个市场都没有比它更寒酸更不起眼的店面。
卓文静掀开帘子,和唐非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鞋子踩在门内草藤编织的“台阶”上,发出一声铃铛的轻响。
光线昏暗的铺子里,四面贴着墙壁的货架上、还有毫无规律摆放的桌柜凳椅上,到处都塞满了、摆满了多不胜数的日常百货还有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陈旧、杂乱,无论是待售的杂货还是铺子本身都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直观印象。
一个堆着书册卷轴还有竹简这类东西的箱子“咚”的响了一声,接着有个人捂着脑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无动于衷的从卓文静身上扫过去,看到唐非后眼睛亮了。
“唐……非?你怎么来了。”属于成年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然而话语和神态中表露的欢迎是毋庸置疑的,“你好久不来了。”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可能是想对唐非笑一笑,不过表情做的不到位,在这张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凄惨的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的脸上,更像一个阴沉讥嘲的冷笑,效果明显是惊悚大过和善。
唐非却不介意,似乎习以为常,回了一个高兴的笑脸。
胡老板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卓文静身上扫过去,看向唐非身后,奇怪的问:“那个谁呢?”
唐非歪着头,瞅了瞅“那个谁”。
“那个谁”抽着嘴角说:“胡老板,我在这里。”
胡老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迟钝的脸上露出一个颇为费解的表情,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认出来,眼神略显迷蒙的点点头,“哦”了一声之后便漠不关心的收回目光继续和唐非说话:“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好玩的?”
胡老板眼神露出一点热切和期待。
唐非没让他失望,神情雀跃的点点头:有啊有啊!
把伞塞到卓文静手中,唐非从斜跨在身上的包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表面绿油油的小东西。胡老板瞪大眼睛仔细看:“青蛙?”唐非头也不抬的点点头,咔嚓咔嚓拧上发条,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小青蛙放在地上,上了发条的小青蛙“吧嗒”、“吧嗒”一下一下的跳跃。
胡老板两眼冒光。
卓文静:“!!!”她一把拉住唐非,“等等你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不不不,不对,你怎么把这玩意儿做出来的?”
唐非指了指卓文静。
“我?”
唐非点点头。
胡老板踢开地上的杂物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卓文静想起来,一个月前……两个月前、额,不知道几个月前她的确对唐非形容过这种后世的发条小玩具,但她只是说说,连图纸都没画出来给他看,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鼓捣出来的?!
胡老板蹲下去,撸着袖子去拿小青蛙。
小青蛙好像卡住了,在地上抖个不停,发条咔嚓咔嚓的转不动,胡老板小心翼翼的把它捏起来。
唐非眨巴眨巴眼睛。
“啪——!”
小青蛙身体裂开,像老鼠夹子一样调皮的夹住了胡老板的手指。
胡老板飙泪:“疼疼疼疼!”
卓文静:“……”
唐非把胡老板的手指解救出来,打手语:有机关,不能碰的。
胡老板的手指和眼睛都红了。
卓文静怕胡老板发飙揍唐非,不动声色的隔开他们两个,胡老板一边流眼泪一边抽动嘴角,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简直惨不忍睹,探头探脑的对卓文静身后的唐非说:“卖不卖?卖给胡大哥吧,我要十个,价钱好商量!”
唐非用力摇头。
胡老板不死心:“那个谁,你让开,我和唐非聊聊。”
卓文静摇头:“胡老板,你忘了杂货铺的规矩吗?”
胡老板动作一僵。
卓文静不疾不徐的说道:“你情我愿,不讨价还价,不强买强卖,一次谈不成的生意绝不谈第二次。”她对胡老板笑了笑,“您克制点。”
胡老板整个人都阴郁了,犹豫半天,眼巴巴的看着唐非:“给我玩几天?”
唐非很大方的把小青蛙给了他。
胡老板热泪盈眶:“谢谢。”
搞的唐非很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一下。
卓文静有点不耐烦,对小孩子的不耐烦,她问:“我们能不能说正事?”她把荷包里叠的整整齐齐的几张银票拿出来递给胡老板,“一共五百两,齐了吧?胡老板这边怎么样?”
胡老板恢复了正常,他揉了揉额角,随手把银票往胸前一塞,小青蛙捧在手上,踢开地上七零八落的杂物,边走边说:“我现在真是后悔接了你的单子,为了找齐材料我门下一个好手差点赔了命。”
卓文静吃了一惊,脱口道:“不是说没危险吗?”又问,“人怎么样了?”
“有惊无险,东西总算凑齐了。不过最主要的一种材料是从夷狄的六王子手上抢来的,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跟他见面,就算见了面也不要让他看到你的软甲,否则他一定能认出自己被盗走的材料。”
卓文静沉默片刻,冷静的问:“为什么要抢?找不到吗?”
“找得到啊。”胡老板随口说,“他媳妇儿快生了,等不及就抢了。夷狄不是总和大齐对着干吗?不抢他抢谁。”
你还有理了!
卓文静顿时就怒了:“你不是说你门下那个谁差点把命赔进去吗?!他媳妇儿快生了他还敢冒险,你是不是在诓我!”
胡老板一脸阴郁,闷闷的说:“你不要挑字眼。”
卓文静:“……”
唐非从她后腰上抽出扇子用力给她扇风:深呼吸,不生气!
卓文静深呼吸,抓着胡老板的衣领满脸狰狞的晃:“胡白你这个二货,把青蛙还给我!”
胡白:“唯女子与小人难……难养……也……”咔嚓咔嚓,啪嗒,胡白把偷偷上了发条的小青蛙拍到卓文静头上,小青蛙很给力的在她头发上猛咬一口。
然后胡白被拍到了墙上。
唐非抱着卓文静的手臂:不要打架!
他手忙脚乱的把小青蛙从她头发上取下来,然后递给捂着鼻子快要哭出来的胡白。
胡白默默垂泪,感激的低声说:“谢谢你,唐非。”他不敢再招惹卓文静,转过身在高大的架子上一阵摸索,打开了暗室的门。
这间暗室布置的像是工匠的工作间,有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原料,以及成品和半成品,有些东西很常见,有些东西听都没听说过,乱七八糟的满地都是,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到一个。
这些都是胡白和他所谓的“门人”做的。
按道理说杂货铺光线本来就够暗了,暗室岂不是更黑?然而打开的“暗室”却像有窗户的普通房间,尽管不够明亮,却比杂货铺的“采光”还要好上一些。
三个人进去,胡白封闭入口,走到一面镜子前微微调整角度,原本还显得有点昏暗的房间竟然慢慢的亮堂起来。接着他从角落里抱出一个小箱子,把一座石台上的杂物扫开,箱子放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