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说错了,立刻改口,“我这不也是说说嘛,得了,这我看着就行,你出去坐着陪他们说说话,吃饭了叫你。”
樊青说了好,离开厨房,跑到客厅去陪客人。
他问赵显绎过年有什么打算。
赵显绎说想带儿子去加拿大看极光。
樊青很高兴他终于想通愿意两父子出去走走看看,增进感情。
他一边兴奋地帮赵显绎计划,一边眼睛瞟着沙发上不停翻遥控器的赵桐,说,“那边不错啊,风景优美,空气新鲜,你有时间多陪陪孩子嘛,过年又不急着回来,国内那么挤,回来干什么。”
赵桐盯着电视看,翻来翻去没看到好看的节目,只能一脸冷漠,毫无表情。但是他小小年纪,却生得俊秀绝伦,眉梢眼角好看得就跟画出来似得。
樊青心里暗暗想着刘雯雯的基因就是强大啊,这么好看的脸蛋,生在一个女儿身上恐怕长大了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角色。可是他想着想着,不知怎地记上心来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刘雯雯因为出轨和赵显绎离婚,那如果她当真起了心要骗赵显绎,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被被赵显绎知道真相?而且还会当做亲生骨肉一般疼爱。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让他鸡皮疙瘩长了一身,倏地就觉得可怕恐怖极了,不敢细想后面那层意思。
幸好这时候妻子张罗着开饭了,把他的思想打岔了过去。这件事才没再被想起过。
10.
过年的时候赵显绎带着赵桐去了枫叶国。
樊青一路唠唠叨叨叮嘱他,那边冷啊,千万照顾好孩子,当心吃不惯,住不好,还有千万别去带孩子玩危险刺激的项目........
如此种种,赵显绎坐上了飞机还听他操心不完,不由得说,“好了好了,到底是我是孩子还是他是孩子,你这么婆妈,听得我都想掐电话了。”
樊青说,“这不第一次你自己带孩子出门玩嘛,担心你们出事。我是好心才婆妈,换了别人,我也不爱搭理。”
赵显绎笑了笑,说,“那我还真得感谢你了,不过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家里那对宝贝吧,不跟你说了,该起飞了。”
挂上了电话,他看着身边独自捧着书看的儿子,实在是不明白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赵桐马上就上初中的人了,自理能力明显也有。自己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走失不成?
可见是老友神经过敏,高度紧张了。
他摇了摇头,不认为这一次单独出行会遇到麻烦。
但是越是不信邪,就偏偏越会撞上邪。
赵显绎和赵桐在枫叶国的第五天,两个人去骑马玩,赵桐不是第一次骑马了,以前在马场里面也时常玩。
但是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赵桐会连马带人一起摔下了山崖,幸亏不是多高的峭壁嶙峋,山下因为数月的积雪也形成了良好的缓冲带,才让赵桐和马都没有受到致命伤害。
赵显绎急得整个人都蒙了,慌乱之中拨打了三条九送医院。
到了医院,看着儿子被套上氧气罩推进手术室,他呆立在门外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又好巧不巧地接到樊青从国内打过来的电话,关心他们父子二人的北国一游。
樊青温暖如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国内已经是春季,和肃杀的枫叶国形成强烈的对比。
樊青说,“喂,显绎,你们现在在干嘛?吃饭了吗?什么时候带孩子回来,记得提前说,我去机场接你们啊?”
赵显绎听着樊青在电话那头热络热情地询问不休,他想要开口的时候才觉察到自己浑身都在打颤,颤抖不已。
樊青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都没听到有人回答,不由得‘喂喂喂’不耐烦起来,以为是电话信号不良。
赵显绎依稀是说了几个字,樊青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赵显绎说,“桐桐他,进医院了.......”
樊青大惊,“为什么!”
“我一没留神,让他摔下了山,现在正在抢救,不知道是凶是福。”
好不容易说完那一段完整的话,樊青立刻问,“那需要我过来吗?我坐今晚的飞机过来找你.......”
赵显绎刚想说,‘不用了,’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匆匆忙忙赶出来一位护士,用英语交流道,“是父亲吗?病人需要输血,请你做好准备。”
赵显绎当然来不及回应樊青,握着电话立刻答应护士,“可以,我随时都可以。”
护士一边行事匆忙,一边交代事项,“那好,你跟我这边来,先检查...... 麻烦你在这里签字,还有这里,对了,病人可能一次失血过多,不知道你可以输几次血给他,但是我们需要的量很大,你可能一个人不够.........”
赵显绎几乎要跟她急,自己就是孩子的父亲,还做什么检查,先抽血再检查也不迟!
但是却没想到护士转身打了一个电话给别的地方,请求道,“中心吗?你好,这里是急症部,我们有病人急需1000ml AB Rh阴性血,但是恐怕我们此时的供应不足.........好的,好的,没有问题,请什么时候时候能送到?好的,没有问题,谢谢你们的协助。”
樊青的声音还不断地从手机里传过来,但是赵显绎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冻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问,“什么?是AB Rh型?”
护士站起来用湛蓝色的眼睛凝视他,肯定地说,“是的,抱歉先生,如果您不是的话,我们恐怕只有您的夫人才能为患者提供血液。”
说完她匆匆走掉了。
从赵显绎那震惊的脸上,大概也能解读出‘他并不是’这样的信息。
赵显绎分明记得刘雯雯和自己一样,都是O型血。
一个接一个的弥天大谎依次被揭开谜底,令赵显绎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赵桐才是一切谎言的最终谜底。
他感到想要摧毁一切的愤怒,空旷的走廊上,没有什么病人。
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都在为和死神抢人而争锋夺秒。
一个无辜的垃圾桶最终成为了躺枪的牺牲品,被赵显绎一脚踢出去,撞击在洁白的壁砖上,发出震人的声响。
11.
樊青到底还是赶来了。
他隐隐约约在电话里觉察到事情的非比寻常,当晚买了高价的机票,连夜赶往赵显绎那边。
和赵显绎一起站在重症监护室外,两个人都为眼前的一切沉默无比。
生活好像一个接一个早有预谋的圈套,这次这个圈套,足以摧毁任何一个男人的自信心。
自己的老婆出轨了,自己养育了十年的儿子到头来发现不是自己的。
这一系列的闹剧,好像很荒谬,但是却又真真正正地发生了。并且还接二连三,接踵而来。
任凭任何一个对生活抱有希望的人,这连番的打击,恐怕也会叫人承受不住。或者想要抓住命运问一问,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赵显绎显得沉稳许多,至少,他没有失态。
樊青四下无话可说,见了医生出来,赵显绎比他显得还紧张,连忙问,“孩子怎么样了?”
听到医生肯定的答复,说孩子已经度过难关,恭喜家长,那一刻樊青看到他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到底是亲手养育了十载,感情并不会瞬间消失。赵显绎关心赵桐仿佛是某种做父亲的天性,不管是不是一场天大的错误,他至少没有选择遗弃赵桐。
樊青推开病房的门轻手轻脚走进去看孩子,赵桐刚刚恢复意识不到半小时,苍白的脸上带着氧气罩,鼻子里插着管子,看到他,翕合着嘴唇,没有发出声,但是樊青知道他叫了一声,樊叔叔。
樊青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怜爱地摸了摸,安慰小家伙,“桐桐乖,别担心,爸爸和叔叔都会陪着你的。”
那张虚弱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看着只会平白叫人不忍。
赵显绎站在身旁没有说过一句话,赵桐的目光转到他身上,又叫了一声,爸爸。他或许还不会知道,这个称谓对赵显绎的冲击有多大,但是樊青心里雪亮,他站在赵显绎身旁,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身影晃动了一下。
赵显绎沉着眼睛长久长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在赵桐清亮如水的眼神下说了一句‘乖,’然后朝门外走去。
赵桐安心地笑了笑,那是赵显绎时常叮嘱和安慰他话。
樊青作为唯一的知情人,默默叹息,但是却无法言说。
他继续抚摸着赵桐的秀发,宽慰鼓励他,“爸爸太累了,让爸爸休息一会儿,桐桐最懂事听话,赶快好起来,以免让爸爸担心.......”
赵桐认真又努力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像是一个和赵显绎暗中定下的约定。
他赶紧好起来,赵显绎仍旧愿意做他的父亲。
过了些时日,赵桐病愈,赵显绎就带着他回了S城。
一走数月的时间,家里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了赵桐发生意外的事。一时回到家里,不少朋友登门拜访,以示慰问。
樊青陪着赵显绎,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家里妻子抱怨不说,赵家的下人却很是感激。都说,‘这个樊先生好义气,男主人自从离了婚开始总是爱往赵家跑,比回自己家还勤,若不是两位都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不然的话,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嘻嘻,嘻嘻嘻。’
这话传到了赵显伦的耳朵里,气得破口大骂,一通电话打到赵显绎那里,直接道,“混账!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当初没有劝住你任凭你胡闹,没想到如今却离了婚,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赵家人的笑话吗?你还不快给我回来思过!”
樊青听了,说,“哟,好凶悍的口气,显绎你也真是,有这样的大哥护着,早知道我就不参合你家的事情了。”
赵显绎只是摇头,已经猜想到这次回去多半会发生什么,只是大哥说了话,又不能不听,他想着离开几日,很快便回来。这段时间,就叫樊青帮忙照顾着孩子。
临走那天他对赵桐说,“你乖乖的,在樊叔叔家,我回来就接你回家。好不好?”
赵桐嘴上是答应了,但是心里却疑惑,为什么不能去找母亲。
赵显绎前脚上了飞机,赵桐趁着出门上学的时候,就去外公外婆家找妈妈。
他一向懂事听话,没出过什么事,这一次悄声无息地走掉,谁也没预料到。
12.
外公外婆家的路他记得,怎么坐车去他也知道。
从前赵显绎和刘雯雯都忙的时候,家里保姆兰婷带着他坐过小巴士,非常方便,学生半价票就能到。
赵桐放了学去找妈妈,思想中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到了熟悉的大院里,敲开门,两位老人迎出来,没有料到竟然是他,微微吃惊,但是也显露出喜欢的意思。
忙招呼道,“孩子,进来坐。”
赵桐背着耽美文库进门。
问,“我妈呢?”
二位老人相互看一眼,有点不知如何面对。
外公连忙问,“小桐吃饭了吗?这个时间一个人来,怎么不见你爸爸?”
赵桐说父亲回本家去了,这几日不在家,过几天就回。
然后兜兜转转,又问回到母亲在哪儿的话。
二老见瞒不住了,索性愁着眉,说道,“小桐,你妈妈回不去了,你跟着爸爸好不好?他们离婚了,离婚懂不懂?所以你妈妈现在回不去了,不能陪你了,对不起,孩子。”
老人的声音很歉意,言辞之间也没有隐瞒,能说的都说的。也不知道孩子能明白多少。
但是没想到赵桐轻轻说,“离婚我懂,离婚就是两个人分开了,我的同桌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常常哭,悄悄告诉过我。”
两位老人没想到这个外孙这么懂事聪颖,心有愧疚不舍,面上的悲哀又浓重了一层。
赵桐低下头,半晌又问,“可是离婚了也可以在一起,为什么妈妈不回家来看我。他们都说,离婚是大人的事,和孩子是无关的。”
他清澈黑亮的眼睛静幽幽地照着人,反倒把一切照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一切东西都难逃隐秘。
心里有的那些羞愧成分在纯真的眼神下显露无疑。
二老默默垂了泪,也不知道是为自己可怜不幸的女儿,还是为这个更加无辜受到连累的孙儿。
外婆搂住乖孙说,“桐桐你说得对,感情是父母的,你是孩子,你是无辜的,他们分开了,不应当连累你。你最乖,最好.........”
说到最后,老年人泣不成声。
眼泪鼻涕跟着掉,赵桐望着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们哭得伤心。
之后二老留了他吃饭住下。
赵桐乖乖应允,洗好澡睡前问道,“明天能去看一看妈妈吗?我很想念她。这次我被保送了Q中,老师说我成绩优异,我想告诉她。”
都是为人母亲的人,外婆到底不舍,说着说着又泪眼婆娑起来。
这孩子如此聪明懂事,就是有些受得委屈太多了。她犹豫地顺着孩子答应了他,“可以,明天放假,外婆带小桐去看看她。”
赵桐点头,安静躺下。
老年人关了灯关了门出去,犹豫再三,还是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先问问她的意思。
樊青这一天夜里很晚才应酬回家,醉醺醺地被司机驾回家里,已经是一滩烂醉,惹得妻子抱怨不已。
家里本来就有两个孩子要照顾,这下又回来了一个让人头大的大家伙,一时疏忽,竟然没有顾忌到家里的那个小孩子。
等到第二天樊青睡得日上三竿起床的时候,才揉着宿醉的脑袋压了一包冰袋,“哎呀,喝死我了,再也不跟这群龟孙玩了。”
妻子满脸嫌弃地扔过来一件浴袍,催促道,“赶紧洗洗吧,一晚上臭酒味,差点没把我给熏死!”
樊青笑笑,歉意地说,“我这就去洗干净。”
磨磨蹭蹭,竟然又是临近中午吃饭的时候,两口子才发现家里根本就没有赵桐这个人。而且从昨天晚上开始,那孩子竟然就没有回来住过。
樊青吓得不轻,赶紧派人四处去找。
13.
刘母见孩子睡下了,走到客厅轻声细气地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
她自从和赵显绎离了婚,就没住在家里,自己租了一个小房子,住在很偏僻的乡下。
父母担心她身体和心情,都劝说让她回家来住着,方便照顾,但是她自己却很坚持,说着,“爸妈你们别劝了,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再说我回来,又有别人上门来找我,你们受得了邻居说?”
父母知道她逞强,但是也不好再多劝。
女儿离婚虽然不是什么丑事,但是邻居们都知道了,多半都有闲言闲语在流传。
说什么嫁进了高门大户,最后还不是被扫地出门........这是又有方曲申常常到家门口来,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更是惹得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这才没离婚几个月,就又勾搭上了,速度真快!’‘说不定就是因为先勾搭上,才离婚的呢!’
女儿不好受,做父母的,更加心疼。索性让她走远了,还能一个人清净一些。
刘雯雯接起电话,母亲就问,“喂,雯雯啊?我是妈妈,你吃过饭了吗?最近一个人怎么样?”
刘雯雯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母亲点着头应,“好就好,好就好,我们担心你呢,我和你爸爸都好,你不用担心我们,你一个人晚上怕不怕冷?虽然快要入夏了,但是天气多变,春天还是要多穿一些保暖。”
刘雯雯应了几句,母亲这才说明打电话的意图,“那个,雯雯啊,今天小桐过来了,他很乖,成绩优异,被保送了中学,他想你呢,说想来看看你,你怎么想啊?想要看他吗?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你,妈看着心疼啊.........”
刘雯雯在电话里没了声音,长久的静默之后,母女两无言地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赵桐吃过早饭,盯着二老问,“可以带我去找妈妈了吗?”
二老一宿没睡,愁得双眼都浮肿了,但是面对孩子的提问,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外婆看了看外公,又看了看赵桐,最后只好说,“乖孙,吃完饭外婆带你去。”
赵桐立刻乖乖放下碗,说,“我吃好了。”
二老又是一愣,不得不收拾好东西带他出了门。
一老一小搭车去临近的小县城,那里山好水好,到处都是苍翠欲滴的竹林。
外婆领着孙子走,快到了刘雯雯的住处才停下来对孩子说,“你在这里等等外婆,外婆看看妈妈在不在家。”
赵桐点点头,不曾想到她是不想让自己和母亲见面。
他数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默默期待着马上能够见到母亲。不管做母亲的有多少不好,不对,做孩子的总是天生地依赖着母亲。